“动了必然会有问题,但不动,咱们永远也走不出去。”危钰放置好玛瑙石,牵过程然诺的手继续往前走。

“古代人怎么这么鸡贼啊,千年前都知道利用鬼来打墙了。”程然诺愈发觉得有些恐惧。

一路上不断穿过青铜树林,危钰每见到玛瑙石便要重新进行布阵,“不是利用鬼,鬼打墙不过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人走路的时候两条腿迈的步子是不一样长的,就像一个天然的圆规,无论怎么走都是在绕圈,就算动物也一样。”

程然诺往前迈了两步,发现似乎确实自己的左腿迈出的步子较大,但右腿迈的较小,她不由追问道:“那也不对啊,平时我走路都走得可直了。”

危钰轻笑道:“那是因为有路,或者地标,人的大脑会通过视线不断进行校正,你看黄药师就是个典型,他能利用桃花岛上的一石一树进行布阵,混淆眼睛和大脑的修正功能。”

程然诺听得似有些明白,但她瞧着一块块被危钰移动的白光玛瑙,不由轻声道:“那个,你有没有觉得你每搬开一块石头,好像周围都有什么声…”

牵着程然诺手走在前方的危钰忽喊道:“你看,那边好像是出口。”

危钰拉着程然诺快步往前小跑,程然诺却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瞥她竟瞧见身后从青铜树林的四面八方居然蹿出无数条蛇来。

第一百零六章

一条条油光水滑的蛇,眸子发出幽绿的冷光,它们扭动着躯体,吐出细而长的舌头,不断朝危钰和程然诺的方向涌来。

程然诺拉了拉危钰的手,她吓得双腿发软,完全被这可怖的一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危钰听身后似有沙沙声传来,他回头一看,也不由顿住了脚步,他微微蹙眉,瞧着从青铜树林里不断涌出的蛇,越来越多,一条条蛇竖起身子,露出一口尖利的毒牙,示威般的朝他们咝咝的发出诡异的声音。

程然诺只觉头皮都在发麻,她同危钰不断后退着,危钰却忽然猛地推了她一把,“走,你快点走。”

“我…”程然诺虽只觉毛骨悚然,却依旧纹丝不动。

“出口那里有长明灯,你快去点上火!”危钰又猛地推了程然诺一把,程然诺的心狂乱地跳,她猛地转身疯狂朝出口奔去,在她即将冲出出口之时,她瞧见成群的蛇已朝危钰袭来,他的动作却甚是利落,他左足朝青铜树上轻轻一蹬,借力弹起,拔下插在树中装饰的青铜树枝,向地上一滚,以青铜树枝为剑,挥手正击中身边几条蛇的三寸之处。

程然诺刚跑出青铜树林,就发现林外立着一排排的高台,台上点着无数盏长明灯,程然诺取下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灯,就慌往林内冲去。

“危钰,危钰!”抱着长明灯急忙冲进林中的程然诺却迷了方向,她环顾四周却只有一条条不断涌出的蛇。

程然诺猛地拽过青铜树上装饰的丝绸,她将绸缎放在长明灯上点着,“来啊,来吧,都把你们给烧死。”她拿着着火的丝绸不断威胁包围自己的蛇群,一条条的蛇每往程然诺身边一靠近,就立刻被绸缎上的火光所逼退。

程然诺望着不断发出嘶嘶声的蛇群,却没有一丝的恐惧,她点燃周围树上一条条碧绿的绸缎,在熊熊的火光里,她不断哭喊着:“危钰!危钰你在哪儿?”

一条条碧绿的绸缎不断燃烧起来,在熊熊的火海中,一条条蛇在火中被炙烤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烤熟的蛋白质混着烟熏之气弥漫在整个地宫中,提着长明灯的程然诺却忽然坐在了地上,她嚎啕大哭起来,大颗的泪滴顺着眼角不断滑下,她望着满眼的火光,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这一刻,程然诺忽然觉得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有他,就算活下去,这一生也到头了。

她曾总想着过了今年,避开前世所谓的命运,可如今想来,生命如此短暂,每一天都有未知的事情在发生,而她却浪费了那样多的时间去纠结所谓的命运。

即使她真的死在他的刀下又如何,况且她不信,她分明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她改变了南烛,程雨寒和薄清易重蹈前世的命运…可如今她却连改变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

“别哭了,快走。”忽然一只温暖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程然诺双唇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望着火光里的危钰,他手持被蛇血染红的青铜树枝,脸上似沾有灰黑色的灰烬。

“我还以为你死啦!”程然诺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她紧紧拥抱住他,力气大得前所未有。

“好了,快走吧,你也真够大胆的,我让你拿长明灯来烧那些蛇,你差点把咱们两个都烧死。”危钰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他护着程然诺一路冲出火光冲天的青铜树林,“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咱们不被烧死,也得被熏死。”

危钰扔下锋利的青铜树枝,示意程然诺用衣服捂住口鼻,程然诺望了眼滚滚浓烟的青铜树林,不由对墓主感到抱歉。

危钰同程然诺沿着青铜树林外一条宽敞的月光石路走去,路两旁竖着成排的高台,方才程然诺正是从最靠近树林的一座高台上取了长明灯。

但当时没有仔细看,程然诺这才顺着两排长明灯望向前方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口高高在上的棺椁,“那里面躺着的是墓主人吧?”程然诺望着那口棺椁,不知是不是高烧的原因,忽觉有种微微的晕眩感。

危钰点了点头,却对那口棺材没有任何兴趣,在团团浓烟里,他环视四周分别有十六扇绘着五彩石门,每一扇门都以朱红涂漆,门上皆以金漆漆满经咒和各式动物纹案。

危钰的视线停在东南角的一扇门上,上面雕着一尊五彩涂金的凤凰,凤头上分别坐着九尊象形各异的菩萨。

危钰指着那扇门道:“东南方向应该是生门,走那扇凤凰门咱们应该就能出去了。”

程然诺望了望左右两边的八扇大门,用衣服捂住口鼻点了点头,可他们刚走出两步,危钰却脚下忽然一软,程然诺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危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拉起裤腿,他的小腿上竟有两个深深的蛇牙印,“完了完了,你被毒蛇咬了?”

危钰用力挤了下伤口,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来,他方道:“还好没毒,走吧。”

程然诺刚扶起危钰就听一声轻响,却瞧见是一个小巧的蝴蝶玉坠落在了地上,程然诺捡起来,她凝视着掌心里雕工精致非凡的蝴蝶,正在破茧重生的蝴蝶好似振动着透绿的翅膀,挣扎着要挤出层层缠绕的茧。

“怎么了?”危钰开口问。

程然诺的手微微颤抖,不知声音是被烟熏了的缘故,竟与她往日清甜的嗓音略有些不似,“是不是因为这只玉蝶,你才认定程顽就是她?”

危钰没说话,但他瞧着程然诺脸色有些异常,想着她的高烧或许更严重了,“你怎么了,是不是烧得厉害?”

程然诺没有说话,只是沿着如雪般的月光石道路朝着那口棺椁走去,月光石的道路在两排长明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亮若白昼的光芒,程然诺拎起伴娘裙却一步步拾阶而上。

“别管那些陪葬品了,快走吧,门在这边。”危钰刚开口喊了两声,却被浓烟呛得连咳几下,他一路小跑追上程然诺,却见她面色诡异,她嘴角似含着笑,紧紧攥着手中的蝴蝶玉坠,拎着裙子一步步坚定不移地朝那口棺椁踏去。

“然诺,你…”危钰伸手刚拽住她,却被她的眸子一扫竟松了手,她的眸子极黑,但黑中却透着一抹明亮的乌金,令危钰只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危钰不知她要作何,他只瞧着她终于行至那口棺椁前,棺壁上是造型生动的亡灵浮雕,构成一幅佛国极乐世界的繁华图案。

“这样宽的棺椁分明躺着两个人。”程然诺的指尖一点点滑过布满尘埃的棺盖,上面雕着三大朵精美绝伦的佛花和刚劲挺拔的梵文。

危钰见她并无惊惧之色,反倒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异常熟悉的浅笑,危钰久久凝视着她的脸,“没错,这样宽的棺椁里应是一对夫妻。”

“前世我做了那样多的傻事,死后,父亲找不到我的尸首,一定很伤心,可他记得我最爱忘念河的河风,夏日我最爱去林子里抓蛇玩,夜里怕黑我总要点长明灯…”程然诺的声音低若蚊蚋,危钰听不清,只听她似在喃喃自语,方问:“你在嘟囔些什么?”

“我不愿意嫁他,可父亲终还是要将我同他的衣冢合葬。”程然诺像是听不见危钰说话,她继续充耳不闻,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细语。

危钰瞧着火势越来越大,火已顺着一盏盏长明灯往棺椁的方向烧来,他一把抓住程然诺的手臂,“快走!”

程然诺却岿然不动,她只以那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可知人为何有前世?”

危钰望向不远处青铜树林里那片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由催促道:“别管什么前世了,快走吧,再不走就要烧到这里来了。”

程然诺却答非所问,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对着面前异常宽大的棺椁喃喃道:“人死后会进入轮回,但这一世的他和前一世的他有记忆断灭,没了记忆,前世与今生不过是毫不相干的两人,他们不会再认识,不会再相爱,但若有一物能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而这一物恰能将他与她相连,那他就会记得她,而她亦不会忘了他。”她说着话,指尖却停留在棺盖边缘一个雕凿细巧的凹槽上。

“你在说什么?”危钰皱紧了眉,他想去牵程然诺的手,却发现分明在发高烧的她,手却如冰块般凉得可怕。

程然诺抽回了手,她缓缓取出那枚蝴蝶玉坠,她忽然落下一滴泪来,危钰望着她那对浮光碎影的泪眸,竟是微微一怔,他忽觉心中抽痛,她的泪水漱漱而下,在长明灯的照耀下,点点泪水晶莹如珠,“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一世又一世。”

危钰一愣,不明她话中意思,她垂下的手却默默将那枚玉坠放入棺椁边缘的凹槽内,蝴蝶玉坠恰好落入凹槽内的一瞬间,好似触动了某处机关,棺椁发出吱吱的声响,棺盖竟缓缓打开来。

危钰惊得慌看向漆黑的棺椁,却不料身旁的程然诺竟忽然一个翻身跳了进去,“然诺!”危钰大喊一声,也随之跳了进去,棺盖啪的一声自动重重合严,在棺盖合上的瞬间,凹槽内的碧玉蝴蝶顷刻碎得四分五裂。

第一百零七章

“驾!”程然诺狠狠抽了马匹一鞭,她虽紧握缰绳但心里却不住的发慌。

她原想着擒贼先擒王,一箭要了马贼头领的性命,待剩余马贼乱作一团时,她便可借机逃走,却不想她这一箭非但没射中,顷刻间,成群的马贼竟朝她飞奔过来。

身后紧随不舍的那位马贼少主没有说话,他只是取来背上的弓,如同满月般缓缓将弓弦开满,他漫不经心的微眯双眼,搭上箭翎,好像已知猎物在劫难逃。

他屏息静气,箭矢正中前方的程然诺,但他松开箭翎的那一刹那,他的唇畔不觉勾起一抹慵懒的淡笑,无意间却又像是有意将箭瞬间往下一移,利箭去势疾若流星,带着低沉的啸音,竟猛地射在了马腿上。

程然诺所驾的烈马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扑腾一下重重摔在沙地上,程然诺猝不及防,惊叫着跌下马去,她一头乌黑如瀑的发辫顷刻散开,划成乌亮的弧扇形,瞬间在风中纷纷散落。

他勒住缰绳,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面前,由于地上是厚实柔软的沙子,她倒也并无大碍,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着坐起来,如水般长发纷纷扬扬地垂下来遮挡住她的脸庞。

马上戴面具的男子男子居高临下,如同俯视天下的帝王般,慵懒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地道:“果然是个女人。”

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着坐起来,如水般的长发纷纷扬扬地垂下来遮挡住她的脸庞。她只透过发丝间望去,马上男子戴着浮雕镂空金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脸庞,但他坚毅的下巴上略微有短短的胡渣。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程然诺猛地一震,只觉这声音仿佛就在头顶响起,冷漠中似乎又带着鲜血淋漓的纵横感。

“你,你,你有本事下马,咱俩一对一。”她说话时声音在微微颤抖,她自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而现在手无寸铁的自己已为鱼肉,他为刀俎。

马上戴面具的男子凝视着她冷冷一笑,忽然勒紧马绳,□□马匹发出嘶律律一声长鸣,调转马头竟消失在苍茫无边的大漠之中。

程然诺身后传来渐渐靠近的马蹄声,她回头望去,在灼灼的烈日下,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驾马而来,为首的骑兵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停在她面前,“程小姐,请上马。”

“是你赶走的马贼?”她昂头眯着眼睛,望向烈日光晕里的银色骑兵。

骑兵的声音透过蒙面防沙的面罩道:“是他自己走的。”

炎热的日光越发毒辣起来,她却立于烈日下,歪着脑袋继续问:“明明就是你赶走的,边塞骑兵会以赶走马贼为荣的。”

“我们不是边塞的骑兵。”他斩钉截铁地答。

“你不是我爹的人?那我不用你们管,我自己走!”程然诺忽然谨慎地望向对方,虽然对面的一行人都着汉骑兵的铠甲,但却不同于边塞骑兵的红色铠甲,他们皆是一致的银色,在阳光下如同一道道锐利的锋芒。

“不行,二皇子殿下要见你,等你自己走回去已经烤熟了。”对方不等程然诺反应过来,拎起程然诺就像拎小鸡似的,瞬间将程然诺拎上自己的马来。

“哎,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啊。”程然诺挣扎着,猛地一回头直接拽掉对方的防沙巾,却瞧见近在咫尺之人,竟有张好似精心雕琢过的脸庞,他微睐眼眸,修长的睫毛如同一面小扇。

他轻启唇,似笑非笑地说:“小人名唤李临江。”

“李临江?”程然诺昂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他一张清俊非凡的脸上,嘴角永远都似含着一丝浅笑般微微翘起,模样当真是好看到了极点。

程然诺被李临江带回府中,未来及换衣服便冲入前厅,“爹,我今天见到那个马贼头子…”

程然诺一怔,却发现屋内竟齐齐站着一群侍卫,她瞪大眼睛望向主座上那位,连父亲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男子,这个公子身穿一袭宝蓝色锦缎绸衫,腰间黄金为钩,宝带为束配着一把玉具剑。

但程然诺的视线却落在他身后风尘仆仆的侍卫身上,是李临江。

李临江虽站在暗影里,毫无一身华服,但一双眸子黑白冽然,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但眸上却是浓密而乌黑的长睫,他的嘴角微噙笑意,离她不过数步之遥,却已是风度孑然。

他傲然立于二皇子刘闳身后,但此刻在程然诺眼中,李临江却是这世上最耀目之人。

她就那样站在厅中央望向李临江,心中怦怦直跳,李临江亦看向程然诺,眼神交汇之处,程然诺只觉胸中涌起无尽心潮,好似整个人都尽融在他眸中。

父亲同二皇子殿下的对话,她一句也听不见,好似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她和李临江,直到父亲一声厉吼,她方吓得身子一颤,赶忙施礼,“见,见过,齐王殿下…”

“可有字?”刘闳开口问她。

她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临江瞧,父亲在一旁小声告诫她,不可再直视齐王殿下,但她却听不见,她只望着刘闳身后的李临江,浅笑道:“父亲不曾给起过字,殿下可愿给小女赐字?”

她虽称殿下,但话却是说给李临江听,李临江亦明白,嘴角微含的笑意似更深。

刘闳瞧着程然诺古灵精怪的眼睛,不由发出爽朗的笑声,“依我看,这‘顽’字最合适!”

旁人都道她对齐王一见倾心,整日里又痴又傻,但只有她知道,她的视线从来不曾落在齐王刘闳身上,她总是深情脉脉地望着齐王身后那个眼眸带笑的李临江,她不明白,李临江那样好看的男子,世人为何不懂她,但既然不懂,她就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至少李临江懂。

“见过齐王殿下。”她施礼,起身时她微扶了下发髻,她身处边塞又受父亲程慎言宠爱,虽素来野惯了,并不爱粉黛浓妆,但今日她却特意别了支碧玉簪子,她抬起头,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只能瞧见齐王身后清新俊逸的李临江,李临江似很是喜欢她的妆容,看到她时分明一双星眸闪烁出灼目的光芒,连玫瑰花瓣般的唇都不觉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只这一笑,程然诺的心几乎都要酥了。

她虽每句话都在同齐王刘闳说,但却是故意说给李临江听,有时李临江甚至强忍着笑容,但只要李临江微微一蹙眉,程然诺就即刻见风使舵换了话题。

陪程然诺射箭的刘闳却未有丝毫察觉,他只听程府内人人都讲程然诺钟情于自己,他每每望向她时,她总羞红着脸垂下头去,但自己不看她时,她却又不断偷瞄向自己,这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性情,倒是令刘闳颇为心动。

刘闳问程然诺为何年芳十八尚未出嫁,她白皙的脸庞上好似布满红色的晚霞,她望着刘闳身后的李临江,柔声道:“那,那是因为我还不曾遇见中意之人,我可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自己选中意的夫君!”

“中意的夫君?那你看本王如何!”刘闳直视着远处的靶子,他话音刚落地,忽然松开了弓弦,电光火石般,一枝白翎箭去势如风,“哚”一声深深透入靶心。

程然诺的心一颤,她回头望向李临江,却见李临江立于齐王身后,只微微垂下修长的眼睫,竟像是充耳未闻。

“关东没有比齐国更大的封地,天下肥沃的土地也没有比齐国更多的了,你可愿跟本王到齐地做王妃?”刘闳的声音好似来自天际,程然诺恍恍惚惚,她没有回答,只颤巍巍地侧过脸,静静地望向李临江。

她不知该如何向齐王解释,她更知若是告诉父亲,父亲定会以李临江的出身和地位为说辞,甚至将他除之而后快,她甚至想过齐王终是要回长安的,那时李临江定也会走。

在这些日子里她没有任何心思理会那群马贼,父亲更严词警告她,不许再去惹城外的马贼,程然诺不明白,父亲只告诉她,“你见过那个马贼的少主子,叫危钰,他原姓王,他父亲是朝中名将,不仅屡立战功,更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但因以身护法,王家上下六十多口满门被斩,幸得王将军门下几十位死士连夜将尚在襁褓中的危钰救了出来,才保留下王家最后一点血脉,因而我为他改姓危,头上一把刀,提醒他伴君如伴虎,此生永不可入朝为官。”

听了父亲的话,程然诺想到这些年自己总与那群马贼作对,却不知他竟是忠义之臣的后人,不觉懊悔和歉疚。

“我愿将我此生最珍爱之物给你看,你也要去掉面具,叫我瞧瞧你的脸。”程然诺想要尝试着与危钰交好,她率先取下脖颈上的玉坠,“旁人我都不叫瞧的,这个玉坠我可宝贵啦,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

一袭墨色长袍的危钰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她递过来的玉坠,精细红绳上所挂的玉坠仍带着她温热的体温,“见过翡翠刻佛、观音、貔貅的,你这怎么是蝴蝶?”

程然诺将玉坠的来历向危钰娓娓道来,他取笑这玉恐怕是成精了,她浅浅一笑,“玉哪里会成精啊,不过我娘说世间定不会有比这更有灵性的玉了,所以,”她顿了下,望着危钰脸上的雕金镂空面具道:“所以,将来我要将这最宝贵的玉坠赠给我的夫君,我要他这一生都戴着它,时刻想着我,念着我,今生来世都不许忘了我。”

危钰拿玉的手微微一颤,他慢慢俯下身,唇似有意无意地摩挲在她耳畔的发丝间,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程然诺的耳侧,“这样宝贵,若他丢了,你该如何?”

程然诺想到了李临江,凝如鹅脂的两颊瞬间铺满红晕,“他,他才不会丢的,若,若是他敢丢了,我就罚他!”

“如何罚?”危钰嘴角噙着一丝笑。

程然诺慢慢踮起脚尖,将红唇轻凑过去吐出一股诱人的兰气,她空灵清逸的声音,如同雨打荷花般夺目鲜润,“若他丢了这玉坠,我就罚他来生再找不到我,但至死都不能忘了我,我要他想我,一直想到困在这情网永生都挣扎不脱…”

“你怎这般狠?”危钰柔声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抬起程然诺的手,将她的指尖一点点移动到自己的雕金面具上。

程然诺轻轻取下他的面具,面具后的危钰有着如雕刻般的五官,一双漆黑如夜色的双眸,分明泛着明亮的光泽,却又有种大隐于市的凉薄之气。

危钰慢慢垂下修长的眼睫,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爬满情思的眼眸久久凝望着程然诺,他离她太近了,连呼吸的热气也拂在她的鼻尖,“如何,你舍得对我如此狠?”

程然诺却撅嘴瞪了危钰一眼,“你又不是他,对你舍得,对他自然是不舍…”她想到李临江,不禁咬了咬若点樱的唇,转身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危钰望向桌上的那方透雕龙凤纹玉环,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绝望来,她原是已经有了意中人,那些关于齐王的听闻果然是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

原本程然诺与危钰的关系已稍稍有所缓和,但齐王忽要回长安迎娶许杞为正室,程慎言的消息终是没有瞒住程然诺,她连夜披星驾马追去。

“驾!”马上的程然诺狠狠甩动手中的蟒皮鞭子,“不行,我要告诉李临江,我要他留下,或我跟他走,我一定…”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山谷里的寒风刺过她的脸颊,但她却背着包袱,紧握手中缰绳。

然而当程然诺的马即将要奔出山谷之时,她却被危钰手下的马贼,以钟诚为手所擒,带头说话的马贼奸笑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咱们的少主夫人就有啦,王将军在天有灵,王家终于香火有继了!”

她昏倒后被几名侍女褪去衣衫,捆绑好裹在被子里抬上了危钰的床。

“少,少主子,您您您快歇息,明明明日,再再再看书吧。”

危钰的声音低沉有力,又从容不迫,如同寒冰般透彻心扉,“你们近日怎么鬼鬼祟祟的?”

钟诚立于门外结结巴巴,又含糊不清地道:“哪,哪哪有,少,少,少主子快,快睡下,下,下吧。”

危钰刚进了门,房门就被马贼从外面反锁,他们为实现王将军生前为危钰和程然诺所订的婚约不择一切手段,而危钰却不自知。

他略微有些疑虑,但自小最是相信钟诚等一众死士,他们不惜来这偏远边陲之城,守护他长大,时刻谨遵他父亲临终所托。

躺在柔软床榻上的程然诺刚略微有了几分清醒,她的脸和身体全都被严严实实地盖在被下,她听着步步逼近的声响,正欲拔出腰间的利刃,但刚动弹了下的她,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她恐惧万分地睁开眼睛,只感觉柔软厚实的锦被是她唯一的屏障。

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危钰冰寒万分的声音却响彻头顶,“什么人?”

他一把掀开整床的被褥。

那夜之后,程然诺彻底将危钰恨之入骨,若不是他,她也不会错过李临江,更不会身子被他看得精光。“淫贼,受死吧你!”黄沙遍天的大漠中狂风袭来,无数颗沙粒飞扬在空中,程然诺手持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而来。

但危钰却如闲庭漫步,不慌不忙地回过身来,他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瞧着即将刺进眸中的刀尖,却挥手无需拔剑,只用剑鞘一挡,喀的一声,程然诺轻转纤腰,手中雕满如凤羽般繁密绝美的银剑微微一颤,一双如莲的玉足悄然落在柔软的沙地上,当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你个淫贼,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程然诺一头如乌云般的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她尖锐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了出来。

“程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之事确是在下管教无方,才会…”危钰想解释,她却不肯,也不愿听,什么所谓忠义之臣,现在想来到底是禀性难移,无恶不作的马贼。

“住口,死淫贼,看剑!”程然诺再次频挥玉手,急快似流莺般,直将剑锋刺向危钰的肋下,一心要夺去他的性命。

但危钰始终从容不迫,他以退为攻,如流星般轻易就避开了程然诺飞舞的利剑,“程姑娘,你听在下说,在下是一定会对你负责的,况且我与你自小就有婚约…”

听到婚约二字,程然诺更加发怒,她不顾一切地挥剑砍去,“闭嘴,死淫贼,看我不亲手将你大卸八块!”

不断闪躲避却并不出手的危钰,忽用剑鞘一挥,如疾风般的剑鞘在程然诺的眼前一晃,竟只听呛啷一声,她手中的剑竟被危钰挑飞了出去,程然诺向前砍时用力过猛,不料一柄长剑居然就这么斜飞了出去,她身体不由前倾,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就向沙坡下滚去。

危钰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轻易一挡,她就这样摔了出去,他下意识去抓,但却只扯到她那件红如鸽血的薄纱外衣,“小心!”

危钰眼见她就要从沙坡顶端掉下去,也顾不上那么多,猛地向前一扑,就将她整个抱入怀中,紧紧拥着她一同滚了下去。

本对危钰厌恶至极的程然诺,却在日日的苦等中,竟盼来了齐王殿下刘闳的再次前来,程然诺坐在高耸的城墙上,当她看到马上的李临江,他沐在柔和的阳光中对她微笑,那一瞬,她觉得无论危钰还是刘闳,这世上任何人对她而言都不值一提,她的眼里心里只有李临江一人。

她迫不及待向李临江表明心意,竟是妾有情郎有意。

但旁人都道她为齐王疯癫,齐王离开那日她夜奔而去,竟险些丧命于马贼之手,而后又每日坐在城墙痴痴傻傻一天又一天的盼,齐王虽娶了许杞,但程然诺对他的痴心早已传至长安,齐王刘闳不忍再拒深情至此的女子,竟此次前来特意要纳她为妾,圆了程然诺的痴情。

程然诺这才明白原来齐王误会如此之深,她无法向齐王解释,只恐说了会连累李临江,他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侍卫,可当她向父亲表明心事后,父亲却道出她非亲生的真相,她确与危钰自小有婚约在身。

“所以,我全家满门都是为了危钰的父亲而死?”程然诺不明白,父亲不许她嫁给李临江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逼她嫁给那个,害死她父母全家的危钰!

“不,你父亲和他父亲都是为了忠义二字,如今陛下已明白当初太子一案是被奸佞所诬陷,陛下已下令平反当年所有谏言的臣子,我想也是时候将你改回父姓…”

程然诺却噌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如白芒般锋利的凤羽剑离程慎言的脸不过半寸距离,但他却纹丝未动,只是一双黑眸更加深沉。

“你今天突然告诉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要我改成另一个姓氏,你告诉我,我过去一直活在一个谎话里?是不是这个谎话,程雨寒,那个马贼头子,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你明知我心仪于李临江,为何还要如此逼我?”程然诺的手开始颤抖,剑身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