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宁此刻的注意力正在被杨沐牵着的手上,耳中听见杨沐的话,反应有些迟钝:“啊?教坊?你说那是青楼啊?”

杨沐不自在地点了一下头:“我猜的。”

颜宁任由杨沐继续拉着他的手,嘻嘻笑:“那咱们更应该去看看的,倒不枉费我们风流年少啊。”

杨沐松了手,双手来掐颜宁的脸:“你个死孩子,那是咱们该去的地方吗?”

颜宁手心里一下子空了,心里有些沮丧:早知道就不调戏他了。嘴上还插科打诨:“怎么不能去?迟早都要去见识的。”

杨沐气结,扭头兀自往前走:“要去你去吧,我不奉陪了。”

颜宁看他生了气,赶忙跑上去:“好哥哥,我不去还不行吗?咱们以后都不去那些个地方。”

颜宁极少管他叫哥哥,只有在犯错了的时候才叫,杨沐最拿这点没辙,只要一叫,气便消了,他停下来,转身等颜宁:“好啦,回去吧,一会我娘又该找我了。”颜宁快步跑上来,搂着他的一条胳膊,一步三摇着回去了。

为了陪颜宁,杨沐歇了一天工,带他去平城附近的云麓山游玩。这还是杨母安排的。铺子里伙计的伙食都由隔壁的刘婶打理,那刘婶常在院里出出进进,与杨家母子渐渐熟络,有空时也来找杨母聊天、一起做针线。杨母看颜宁来一趟不易,两个年轻人被自己这个老婆子拖累住,连门口都不能出,实在心有愧疚,于是央了刘婶照顾自己一天,让两个人出去走走。刘婶是个热心肠,看颜宁长得比姑娘还好看,好不喜欢,便向杨沐拍胸脯保证一定照顾好杨母,让他俩安心去玩。

云麓山是平城周围最高的山,位于城西南十五里处,山间茂林修竹,甚是蓊郁,山涧溪流众多,县城内水巷的源头便是自此而来。山腰有一座寺庙,叫做云麓禅院,禅院不大,连住持在内仅有五个和尚,太平年间,做和尚的人都少,但是禅院香火鼎盛,县城一带的信男善女常于初一十五上山供香。

杨沐和颜宁一大早出了门,本来说雇辆马车的,但是颜宁说一大早天气凉爽,一路走着去,可一边聊天一边看风景。于是两人沿着官道一路往云麓山去,官道两旁是沟渠,水流清澈见底,是从山间流下来的山溪水,浇灌着肥沃的田野。路旁垂柳依依,在清风中舒展轻拂,令人心旷神怡。杨沐许久没有出门,这时候见了这广袤的原野,又有颜宁在身旁,心情顿然豁朗,原来浮生偷闲的感觉竟是如此之好。

颜宁一会儿折一枝柳条,一会儿又去掐路旁的野花,过一会儿又拉着杨沐去水渠里抓鱼,玩得不亦乐乎。杨沐宠溺地一切都顺着他,还不声不响地编了一顶柳条帽,颜宁欢欢喜喜地接过来戴上,自己也学着编了一顶给杨沐顶上。“原来除了荷叶,柳条也能做帽子啊。”

杨沐折了一枝粗一点的柳条,想法子去了芯,弄了一支柳笛,吹得婉转动听,颜宁抢过去,吹了半天都是气声,懊恼地说:“我怎么吹不响?”

杨沐拿过来,放到自己嘴里,教他吹笛子的技巧。颜宁也极聪明,再试了两次,果然有圆润的音符从小小的笛子中飘出来,乐得他尾巴都翘上了天。杨沐看着孩子般兴奋的颜宁,也高兴得笑起来。

颜宁突然想到,这笛子从杨沐嘴里到自己嘴里,反复了好几次,这不是那什么间接亲嘴吗?心思一动,又去偷看杨沐饱满的嘴唇,不由得呵呵傻笑起来。

杨沐看他莫名其妙地笑,甚是不解:“怎么了?我脸上花了?”

颜宁收了笛子:“对,我刚给你画花了。”

“真的啊?”杨沐用袖子去擦脸,颜宁哈哈大笑,往前头跑了。杨沐才知道他是捉弄自己呢,追上去要挠他痒痒。

第25章 少年游

两人笑笑闹闹到了云麓山,因为不是初一十五,上山的人很少。两人走了十几里路,天气渐热了,微微出了点汗,这会儿被山林的阴凉一遮,通体舒泰。两人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享受这难得的静谧,山道曲折回环,消失在浓密的树林后面,鸟儿在林间鸣婉转,啾啾唧唧,好不悦耳。

杨沐拿出水囊给颜宁喝水,顺手用衣袖印了一下颜宁额头的细汗:“看你走得一头大汗。”

颜宁喝了口水,停下来看着杨沐:“杨沐,你这么温柔,将来嫁给你的女子该多么幸福!”

杨沐愣住了,没想到自己这么自然就把想做的事做出来了,他有些儿失态:“我,我不会娶亲的。”

颜宁笑了,转开眼睛:“说什么傻话呢?伯母目前身体不好,影响了你的终身大事,等她病好了,她必定会给你安排亲事的。”

杨沐苦笑了一下:“也许吧,等我娘好了再说吧。”颜宁没有再做声。

云麓山并不高,两人爬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山头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从山顶往下看,平城如一个四方的棋盘,河道纵横交织,房舍如棋子,密密点缀其上,庄家如一块碧绿的毯子,村舍俨然,点染地毯之上,逸趣横生。极目眺望,有一种一览众生的胸臆,颜宁爬上一块大石,大风将他的衣袍鼓得像风帆,他临风挥舞着手臂,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的大气感,偶尔回首调皮一笑,杨沐在下看着他,不禁有些痴了。

“难怪古人那么爱登高望远,这种景象真是太壮观了,畅快啊!”颜宁回头对杨沐大声说,“你也上来。”那块石头不算小,站两个人正好,颜宁拉了杨沐上去,指给他看山下的那些景象。

“平城看起来真小,那些房子就是个豆腐匣子那么大,是吧?”颜宁说。

“是的,真不大。”

“那住在平城的那些人们,不论是当官的也好、行乞的也罢,是不是也就跟蝼蚁一般大小了?”颜宁拉着杨沐坐下来,两人肩并肩靠着。

杨沐听着颜宁的声音从那具身体里传过来,有小小的震动,仿佛在自己心里产生了共振:“是啊,站在高处看,人可不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了。”

颜宁又说:“所以我们平时的那些痛苦与困难都是极其渺小的,既然那么渺小,我们就不要太为难自己了。”

杨沐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我知道了。”两人并肩坐着,一起静静享受山风的吹拂。

近午时分,两人下了山顶,进了山腰的禅院。不是初一十五,上山烧香的人很少,禅院显得静悄悄的。杨沐和颜宁都非信徒,但两人说没有路过菩萨不拜的道理,于是就进禅院烧香许愿。他俩进了大雄宝殿,一个小和尚便过来替他们点香。烧完香,杨沐和颜宁又朝功德箱内投了一点香火钱。小和尚退出去,他俩在寺院内闲逛。

云麓禅院是前朝后期建寺的,当初这里是一座道观,某朝大兴道教的时候兴建起来的,后来道教没落,这个道观就颓败了。前朝末年,有一名叫慧安的和尚云游至此,见云麓山钟毓灵秀,便四处化缘,花了八年时间,终于才完成了道观的重修工作,改作禅院,取名云麓禅院,至今已有百多年的历史。两人看得啧啧称赞,看完了碑刻庙志,又去看院墙上的壁画,虽然笔力粗犷,但是却朴拙可爱。

看完一圈,两人在松树下一个石桌上坐下来吃干粮。又见刚刚接引的那个小和尚匆匆走了过来:“两位施主,我家师父有请二位去用个斋饭。”

杨沐和颜宁对视一眼,颜宁笑着说:“那便有劳小师父带路。”

这禅院也不大,前后三进建筑,前面是大雄宝殿,中间是禅院,后面是休息场所。杨沐和颜宁跟着小和尚圆因进了最后一进院子,那里已经有三个和尚在座了,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和尚朝他们点点头:“适才看到二位小施主在吃干粮,我等也正要用斋饭,所以请了二位一起来。”

杨沐合了掌:“多谢大师款待,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老和尚微微一笑:“贫僧法号本真,这三位是我的徒弟圆明、圆智、圆因,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

杨沐笑笑:“大师太客气了。我叫杨沐,这是我的同窗好友颜宁。”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有豆腐、笋干、青菜,以及一盆榨菜汤,饭是糙米饭。二人落了座,本真大师带头动箸,杨沐和颜宁二人吃到了平生第一顿素斋,看似清淡,味道却很鲜,别有一番风味。大和尚们吃饭也很注重养生,饭桌上极少交谈,杨颜二人入乡随俗,静默地吃完了饭。

饭后本真大师邀二人去禅房喝茶。茶是禅院自采自制的,用山间的泉水泡制,茶叶在白色的瓷杯中反复浮沉,然后慢慢舒张开来,泛出浅浅的绿意。

“两位施主平时饮茶么?”本真大师示意一下,然后自己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我们老家那边常用莲心泡茶,”杨沐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及大师的茶香,且苦。”

本真赞叹:“莲心有极好的药用效果,能清心火,消暑除烦,生津止渴,倒是暑日饮用的佳品。杨施主家乡何处?”

“在下蓉乡人士。”

“哦,难怪杨施主一身清气,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蓉乡的白莲远近闻名。”又问颜宁,“颜施主亦是蓉乡人士?”

“在下是曲县五柳镇人。”

“难怪贫僧看颜施主倒是一派磊落风流,颇有晋人风骨,原是五柳镇人。”

颜宁嘴角有点抽,心道:这老和尚真会说话,我们没有许诺过什么香油钱吧。嘴上连忙推说过奖过奖。

本真大师笑一笑:“二位施主心中一定觉得奇怪,贫僧怎会邀二位用饭喝茶。”

杨沐和颜宁对视一眼:“正有此疑惑。”

“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贫僧一见二位,就觉得有善缘,故欲结交二位小友。”

杨沐连忙起身合十作揖:“多谢大师抬爱。”

本真摸了一下胡须:“贫僧略懂些相面之术,给二位小友看看如何?”

颜宁好奇心旺盛,忙说:“那便有劳大师指点了。”

本真先端详了一下杨沐:“杨施主父母缘浅,但是鼻丰耸直,故端正纯和、善良多福、丰隆有势、高贵任侠。你的迁移宫丰隆,将来定有一番事业,且财源富足。杨施主宅心仁厚,这是好事,但是许多时候未免过于优柔,故要常常提醒自己,当机立断,如此方能把握种种机缘。”

颜宁促狭地在一旁向杨沐挤眉弄眼,杨沐恭敬地说:“多谢大师教诲。”

本真又转头看向颜宁:“颜施主鼻梁端方整齐,命宫宽大,故聪敏活泼,在学业上能有所成。只是不要太执着于得失,要得失随缘,去留随缘,心能随缘,故得自在。”

颜宁抓抓脑袋,呵呵笑一声:“多谢大师指点,弟子谨记在心。”

从云麓山回来之后,颜宁就回家去了,走的时候还惦记着杨沐做的面人,挑了那个拿算盘毛笔的小人儿带回去了,将自己的那个小人像留给了杨沐。杨沐开始将小面人放在账房桌上,但常常有人拿起来看,还要问是谁,连母亲也注意到了。杨沐不胜其烦,只好收起来,放在床头,想颜宁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

杨沐继续适应着新的生活,每天熟悉商铺里的各种货物,处理各种账务,为母亲煎药治疗。吴员外对杨沐很大方,不仅提供吃住,每月的工钱也不少,并许诺年底还有分红。

杨母的病情虽然稳定,也略见好转,但是离站立行走还差得很远,杨林私下告诉他,想要治好,一定要借助针灸治疗。所以杨沐又去请济安堂的大夫来替母亲瞧病。济安堂是平城最大的药铺,据说祖上曾是前朝的御医,前朝颠覆的时候避祸还乡,就一直经营着这家药铺。

济安堂的东家姓石,石家人丁单薄,上任东家已经过世,现在的当家大夫石沉水年纪才三十出头,幸亏医术了得,加之家底丰厚,不然这平城第一药铺的名号早就要让位于别家了。石大夫替杨母把脉问诊之后,也并未能提出更多有建设性的治疗方法,他也未曾亲自为瘫痪病人施过针,杨沐大为失望。但是石大夫又接着说:“我小叔石归庭曾经治疗过类似的病症。”

杨沐喜出望外,又听见他说:“只是这些年他在外游历,已有三年不曾着家,只偶有家书回来,三月前接到家书时,说人在滇西。”

杨沐的心又沉下去:“令叔可曾说过何时还乡?”

石大夫摇摇头:“小叔性情洒脱,凡事都喜随性,我们不知他何时归来。”

杨沐恭敬地一揖到底:“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有机会,可否捎信提一下家母的病症,万请令叔回来替家母治病,我们母子会铭记终身。”

石大夫连忙托住杨沐:“不必多礼,医者父母心,但凡有机会,我必会向吾叔转告此事。”

杨沐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母亲的病终于有人能看了,忧的是不知何时才能看上。有了希望,杨沐就有了奋斗目标,每日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充实。

桂花落的时候,杨沐收了很多桂花,在隔壁刘婶的指导下,做了不少桂花糖,又千方百计托人给颜宁捎去一包。只因有次同颜宁在桂花树下乘凉的时候,颜宁看着满树繁密的枝叶,感慨说:“桂花开的时候,那就是满庭芬芳了,真想念小时候祖母做的桂花糖和桂花糕啊。”那陶醉的样子,似乎连口水都要淌下来了。杨沐便决定学做桂花糖。糖一熬好,第一个想法便是给颜宁捎去。

第26章 第一场雪

这年冬天十分寒冷,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吴氏兄弟来了一次平城。在杨沐的记忆里,自打吴严落水之后,这三兄弟就很少一起行动了,常常是吴严往自己身边凑,而另外两个则和他们本家兄弟一起玩。

“杨沐,我们来看你了!”第一个冲进账房的是吴严,厚厚的布帘子被掀开了,一股冷风从外面卷了进来。紧跟着吴严进来的还有吴宽和吴慈,他们三个都穿了狐狸毛边的披风,今年冬天格外冷些,南方也流行起了狐裘,吴家经营的范围就有这些,所有货物都是经了杨沐的手的。

杨沐放下手中的毛笔,搓了一下有些冰凉的手:“大少、二少、三少,你们来了啊?”将手放到手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去取火炉上放着的水壶,每人倒了一杯热茶。“天冷,喝杯热茶。”

“那么生分干什么?叫什么少爷,做了我家的账房先生,难道就要我们叫你杨先生?”吴严不满地白了一眼杨沐。

吴宽也附和:“就是,还是像以往一样叫名字吧,不然太生分了。”吴家虽然在外头有不少铺子,但是重心还是放在家里的水田和水塘上,吴宽是长子,偌大的家业将来还是要靠他来支撑,所以放他在基层磨练,从最基本的收租学起。吴宽这一年押送货物来过几趟县城,与杨沐倒没有先前的生分。

“呵呵,那我就不拘礼了。这次你们是送莲藕上来的?”冬天是产藕的季节,不仅卖藕粉,也卖鲜藕。

“是啊,天实在是太冷了,好多地方都结了冰,这一批鲜藕来得真不容易。”吴严答。

“杨沐,我还惦记着你的桂花糕呢。”说话的是吴慈,他今年过了童生试,秀才没考中,准备明年继续考。

吴严笑起来:“三弟吃了大哥带回去的桂花糕之后,念念不忘至今呢。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般贪嘴吃。”

杨沐也笑起来:“桂花糕没有了,桂花糖还有一些,我去后面给你们拿。”

吴严叫住他:“等下,杨沐,我们好不容易来一回,你给我们做顿好吃的呗?”还拿眼眼巴巴地望着杨沐。

这让杨沐想起了伸着舌头等着吃肉骨头的狗来,不由得扑哧一笑:“好,一会儿我跟刘婶说声,晚上我下厨给大家做饭吧。”吴严见他答应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吴宽和吴慈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杨沐做的饭真有那么好吃吗?

晚上杨沐置了一大桌子菜,一锅猪蹄炖藕,一只荷叶蒸鸡,一碗糖醋排骨,一尾红烧鲤鱼,还有一些炒菜。桌子中央还摆着一个锃光发亮的铜火锅,红彤彤的炭块在炉子底座里烧着,乳白色的高汤在四周翻着滚,热气腾腾的,桌子上摆满了切好的菜,猪肉、牛肉、鱼、鸡肉,还有藕片、萝卜、各式青菜等,勾得人食欲旺盛。天色昏暗,大雪还在簌簌有声地飘落,外面行人稀少,街道上、院子里、屋顶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白色的清明窗纸透射出晕黄的灯光。桌上菜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白色的热气袅袅上升着,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窗外的寒意都自觉地退却了。

“杨沐,这全都是你做的?”吴宽和吴慈没有吃过杨沐做的菜,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嘿嘿,大哥三弟,你们没见识过吧?杨沐的本事多着呢,来来来,大家一起坐。”吴严率先入了座,招呼众人,非常有主人的自觉。

“那我们就沾三位少爷的光,尝尝小杨先生的手艺。”蒋管事和几位伙计都落了座。

“杨沐,婶子呢,也一起来吃饭啊。”吴严问还在不断忙碌的杨沐。

“哦,我娘已经吃了饭了,她就不来一起吃了。”

吴宽说:“那怎么行,大家一起吃饭才热闹嘛。”

“呵呵,天太冷了,我娘挨不得冻,早用了饭上床休息了。”

吴宽说:“这样啊,那你也赶紧来坐吧,别忙了。”

“好,就来。”

一群人围坐在桌前,也没有主仆之分,大家吃着热气腾腾的暖炉,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杨沐的手艺原来这么好,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全都好好吃。”吴慈大概天生也是个吃货,一碰到好吃的就语无伦次了。

大家都被他的话逗笑了,蒋管事接话说:“杨沐真是个样样都拿得出手的人,不仅账目管理得好,饭菜也做得好,还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不然,蒋叔这一年看他照顾母亲,每天都乐呵呵的,毫无怨言,实在令人感动和敬佩。来,杨沐,蒋叔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在杨沐的杯子上碰一下,自己全喝干了。

杨沐连忙端起酒杯:“承蒙蒋叔关照,太抬举小子了,我也干了。”

一时间大家都来敬杨沐的酒。吴严忙站起来:“大家慢来,我看杨沐也不太胜酒力,不如我们大家一起敬他一杯吧。我们不说别的,就为感谢他今晚为我们做了这样一顿丰盛的美味。”大家都附和说好,然后纷纷将酒杯喝干了,杨沐也只得喝了这杯酒。一时间觥筹交错,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酒足饭饱。

人散了之后,杨沐穿过走廊回自己的房间。喝了点酒,又吃了暖锅,人有点热乎乎的,头又有点昏沉沉的,被冷风一吹,到是清醒了不少。雪依旧在下着,风裹着雪花无序地飞舞,有不少被吹到了走廊上,很快又化了,风中有淡淡的梅花香,谁家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要是颜宁在,肯定会拉着自己不睡觉,陪他去踏雪寻梅吧。

“杨沐,在想什么呢,还不去睡觉?”吴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哦,这就去,闻到有淡淡的梅花香,多停了一下。”

“是吗?还真有梅花香呢,等明天雪晴了去看看。”

“好。我去休息了,你也赶紧回房吧,天冷,早点休息。”

“好的,明天见。”

大约是喝了酒的关系,一宿好眠,等杨沐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微红的太阳光打在白色窗纸上,显出融融的暖意。杨沐很久没这么晚起来了,他想起母亲早该起床了,连忙起来,到母亲房里一看,她已经在床上坐着了,看他过来,笑着问:“昨晚喝了酒,今天没有头痛吧?刘婶来过了,我已经解溲了。”

杨沐给母亲做按摩双腿:“不痛,昨晚喝得不多,睡得倒是很好。”

“外面的雪很厚了吧?”

“嗯,昨晚下了一整晚,现在放晴了。怕有齐膝深呢。”

杨母奇道:“是吗?我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两回这样大的雪呢。”

“那一会儿我推娘去门口看看,”说完又叹了口气,“要是娘的腿好了就好了,就能去雪地里站一会呢。”

杨母知道儿子孝顺,伸手拍拍儿子的手背:“你帮娘多踩一会。”

待都收拾好了,杨母将母亲推倒门口,打开门:“娘,您看,好厚的雪呢。”

杨母往外一望,嗬!果真是很厚,满目所及,只剩白茫茫的一片。房顶上的雪像一层厚厚的棉被,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房顶上,显出一层淡淡的粉色;桂花树顶了一顶厚厚的白帽子,墨绿的树叶被遮得不见几分颜色;院子中间被扫开了一条通道,其他的地方全都洁白如银,令人不忍破坏一丝一毫。

杨母看了一会,说:“这么厚的雪,咱家的猪圈会不会被压垮了啊?”

杨沐安慰母亲:“娘,不用担心,等年关了,咱们就回去,猪圈坏了也没关系,以后要用的时候再修。”尽管差不多一年没有回去了,但是母子俩还是决定回去过年,按杨母的话,杨沐的爹和祖宗们都不知道他们搬到县城了,一家人没法团圆。

“娘,给您!”杨沐从外面团了一个雪团过来,递给母亲。

杨母笑着接过来:“傻孩子,娘一把年纪,哪里还玩这个。”

“娘,下雪了,不摸一摸,怎么能算下过雪呢?”

杨母拿着雪团,冰冷沁凉,是冬天的感觉,冷在手里,却暖在心里。

过了一会,杨沐又提了火笼过来,拿走了母亲手里的雪团:“娘,摸一下就好,别冻着手了。”又将母亲身上盖着的被子掖好,然后推着母亲去吃饭。

杨沐在饭桌上遇到了吴宽和吴慈,却没见到吴严,心下奇怪,问了都说不知道去哪了。吃过饭,又将母亲送回房里,将屋里的火盆生得旺旺的,这才去账房忙碌,账房账簿繁多,为了安全,都不敢生火盆,只有一只烧水的小火炉,杨沐怕母亲着凉,便让母亲呆在后面厢房里,一有事便拉铃铛。这种大雪天,上门的顾客不会很多,但是接近年关,所有账目都需要清算,他的事情极其繁多,甚至都需要挑灯夜战。一抬头,居然发现账房的书桌上放着一枝红梅,插在一个青花小口颈瓶里,梅花欲开还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大约是雪融化后留下的,极其娇艳欲滴。杨沐心情大好,开了柜子拿出账簿,摆好算盘,开始算账。

“怎么样?惊喜吧?”吴严掀开布帘,走了进来。

“呣,不错。你去摘的?”

“是啊,我一大早就循着花香,寻到了一处极漂亮花园,园子里的红梅正好伸出墙来,红白相映,真是好看,我便去跟人讨了几枝来。漂亮吧?”吴严一脸得意。

杨沐笑了,难得他起得那么早,便好好夸了几句。吴严越发轻飘飘起来:“别算了,我们去打雪仗去,还堆个大雪人。”

杨沐看着一大堆账本,哭笑不得:“我的公子爷,你没见我还堆着这么多账簿呢。你去找你的兄弟一起玩吧,我没工夫。”

吴严看了一下那堆账簿,嘟囔一句:“难道就不能歇半天?”

杨沐说:“昨天已经歇了半个下午了,我还不抓紧时间算完,就没法回家过年了。”

第27章 乡试

吴严非常惊奇:“你要回杨村过年?”

“是啊,我和我娘觉得这里终归不是家,年还是要在家过的。”

“可你家的房子这么久没人住,还能住人吗?”

“怎么不能,我提前托隔壁的杨大伯帮我们晒被子、打扫房间了,回去收拾一下就能住。”

“回去过年也好,我好去你家蹭饭吃。”

“说的什么话?放着你家的山珍海味不吃,倒要去我家蹭饭。”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山珍海味再好,也做不出你家常菜的美味来。”

“多谢抬举,到时候自备菜蔬,我家菜园子里只有草,没菜。”

“成,到时候我自带材料,借你家的锅灶打平伙。”

“好了,可以走了吧,我要做事了,去玩你的吧。”说完便将吴严轰出去了。吴严摸摸鼻子,出了账房的门,这里没火盆,还真够冷的。

年末追债讨债,这已经是一个老传统了。杨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忙得有些焦头烂额,需要打发来结账的人,也需要安排人去收账,核算账目、钱数,每天银票、银锭、铜钱流水价地从手中流过,初时真觉得被晃花了眼,他哪里见过那么多钱啊,后来渐渐麻木了,就当成自己小时候玩的泥珠子,只是在数数,核对数字罢了。直忙到腊月二十六,东家才放了他的假,铺子里还未关门,但是已经不是他的事了。母子俩赶忙去买了一些必须的年货,紧锣密鼓地登船回家,一同回去的还有杨林一家三口。

杨林的儿子小杨昭已经满了周岁了,正是牙牙学语阶段,逗起来特别好玩。杨母抱着那个粉团团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喜欢,每次杨林带过来看她的时候都要抱上好一会,杨沐知道母亲想抱孙子了,内心不由得不安,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娶亲的念头。

回到家里,一年没住的房子显现出颓败与孤寂,但是到底还是自己的家,令人亲切而安心。杨大伯已经帮忙将院中的杂草全都除去了,杨大娘将屋里的卫生也打扫过了,被褥都晒过了。杨沐手脚麻利地将卧房收拾出来,安顿好母亲,然后去厨房收拾,尽管回来的时间只有几天,但也得吃饭,最重要的是得过年啊。

幸好年前的天气极好,连着好几日都是晴天,适合洒扫。杨大娘早就帮他们准备好了许多东西,柴、米、油、盐、菜等都不需要自己去张罗,年货尚不齐全,需要上集镇去买。待淡蓝色的炊烟从屋顶上飘出来,这个家才重新有了烟火气,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后院池塘边上的那株柳树经过一年的生长,已经有一人高了,且枝条繁密。杨沐看着它,虽然无人管照,一旦扎下根,有了雨露和阳光,就能顽强地生长。就好像自己对颜宁的感情,虽然从未刻意去浇灌,却在心底长成了一棵扎在骨肉里的参天大树,这一生,恐也无人能够撼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