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严果然拎着蔬菜肉鱼肉来混饭吃。杨沐有点哭笑不得,他当时不过是说笑而已,吴员外在杨沐回家过年的时候包了一个大红包,几有他一年工钱的收入之多,所以吴严吃几顿饭还是吃不穷他的。更令他觉得无语的是,吴慈也常常跟在他二哥的屁股后头来蹭饭。杨沐取笑:“难道真是别人家的饭菜格外香?”

吴慈说:“之前那么多机会都没把握,实在有些亏,而今抓紧时间补上。”

杨沐:“…”这年头饕餮之徒格外多。

过完年,杨沐带着母亲又回到平城,日子依旧忙碌而充实。他从家里带了些南瓜子,在院子的一角洒下种子,到了夏天,他们便有了一个瓜棚,晚上常在瓜棚下纳凉,听蛐蛐儿唱歌,看流萤如明星一般从夜空中划过。杨沐还寻了一口大缸,像当年在私塾里种荷花一样,放进去几段藕,果然也长出一缸荷花,夏日里荷香阵阵,令人心静神宁,仿佛又回到了蓉乡。

这一年杨沐十八周岁了。吴家的长子吴宽春天完了婚,亲事是早定下的门当户对的小姐。吴严推说要专心读书,潜心举业,扬言说不考取功名就不成家,死活也不同意家里给他订亲。倒是杨母,看着儿子一天天成人,这人品才貌样样俱佳,偏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不由得心急如焚。

杨沐劝母亲:“娘不用着急,您儿子我还年轻着呢,您要安心养病,等您病好了,什么样的媳妇我娶不到?”杨母被儿子逗得笑了起来,才没那么心急。

让杨沐挂心的事有二:济安堂石大夫的小叔依旧没有回来的消息,颜宁今年秋天要参加乡试了。尽管知道颜宁是胸有成竹的,但也难免担忧,颜宁才华横溢,但性情太过跳脱,不拘小节,过于率真,并不适合为官。若是能进翰林院,也许可以避免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杨沐在心里默默地想。

八月,天气依旧酷热难当,三年一度的乡试在秋老虎的肆虐中拉开帷幕。全国各地的秀才都往各省府汇聚,吴严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去了省府菡城,这次随行的除了蒋管事,还有他家的书童弄墨。考试那九天,平城一直都没下雨,杨沐心里的火如秋茅着火一般旺盛,急得嘴角长了好几个泡。天气如此炎热,他一方面担心颜宁人在考场,每场一考就是三天,且三天不能出考场,三场下来,恐怕熬得人都要虚脱了,一方面又担心他耐不住性子,胡乱涂画几笔就草草交卷了。

万幸的是八月初八菡城下了一场小雨,这场小雨扫去了不少暑气,颜宁拎着篮子在习习凉风中入了考场。他倒是没有马虎对付,因为记着杨沐说的,要连他的份都一起考了,他又岂会马虎呢。因为不准提前交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待文章都构思好了,便奋笔疾书,然后再斟酌推敲一番,誊抄好,又躺下睡觉,等着交卷。

终于熬到八月十七,三场考试都结束了。颜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小院,倒不是考试伤神,而是号舍里的床既窄又硬,硌得浑身酸痛,饭也不吃,倒头便睡。一气睡到第二日近午,实在耐不住腹中饥饿,才爬起床来。洗漱完毕,出了小院门,去旁边的面摊叫了一碗馄饨面。

正吃着,就听见有人在叫:“颜宁,可算找到你了。”抬头一看,正是吴严,一手摇着纸扇走过来。

颜宁与吴严交情素来不太好,便淡淡地说:“是你啊,吃了没?一起用饭?”

吴严走过来坐下:“你这是吃的什么饭?早饭又太迟了,午饭还不到时间。”

颜宁面无表情地说:“早午饭。”

吴严一脸玩味地笑:“你不会睡到现在才起吧?我赶早去望月楼吃的水晶蒸饺,皮薄馅儿大,虾仁馅的,味道真是太绝了。”

颜宁死命地嚼嘴里的馄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撑死你。吴严侧身打量了一下身后的小院:“你就住在这里,这也太偏远了点吧,我以为你至少也要住在解元楼的。”

“住在解元楼里就是解元了?”颜宁兀自低头喝面汤,他来得晚,靠近考场的客栈小院都住满了,便只好找了一家偏远的院子,不过偏远也好,胜在清净。

吴严打个哈哈:“那倒不是,就是不太好找。杨沐托我给你捎了点东西,本来是考试之前要给你的,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人,现在都用不着了。”

颜宁伸了手:“东西呢,拿来。”

吴严说:“杨沐说都是些考场注意事项,还有他抄的一些历年的经典文章,这考试都过了,你用不着了吧?”

颜宁的手仍然伸着:“用不着也是我的事,那是杨沐给我的,拿来给我。”

吴严摸摸鼻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卷纸,颜宁也不看,就揣进怀里,然后继续吃馄饨。

“这不是吴世兄么?”

吴严回头看,原来是同住在解元楼里的考生,名叫梁春元的,便拱手作揖:“原来是梁世兄,幸会幸会。”

颜宁嘴角抽了一下,也没抬头去看。那梁春元连忙走过来,在吴严身边坐下:“吴兄在此用膳?”问的是吴严,眼睛看的却是颜宁,他早就看见颜宁了,苦于没机会搭讪,正好发现旁边的吴严自己认识,便忙不迭地过来了。

“不是,见一个朋友。”

梁春元直勾勾地望着颜宁:“那还不引荐一下。”

吴严“哦”了一声:“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颜宁。”

颜宁感到有一道露骨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吃完最后一个馄饨,站起身来。那梁春元看清了颜宁的脸,满脸的惊艳,连忙起身作揖:“原来是颜世兄,在下梁春元,虞县人氏,也是这届的考生。有幸结识颜兄,真乃三生有幸。”

颜宁又忍不住嘴抽,心想你年岁看起来至少二十七八了,还管我叫兄,未免把我叫得太老了吧。嘴上说:“幸会幸会。”抬腿便朝外边走。

那梁春元长得油头粉面,平时最喜流连花街柳巷,喜欢体态纤细、面容姣好的少年,看见相貌出众的男子,就想尽办法去结交。他家是虞县的富户,自幼读书,考了十来年,才终于混了一个秀才,跻身于乡试行列,一到菡城,便住进了解元楼。吴严跟他也就是隔壁房客的交情罢了,并不很熟,看见颜宁走了,吴严连忙跟上。

那梁春元也忙忙跟上:“二位世兄去哪?可否带上在下。”

颜宁停下来:“我们要去拜访一位师长,实有不便,还望见谅。”

梁春元连忙堆上笑脸:“无妨无妨,我们日后再会。”

“我们哪里有什么师长在菡城?”吴严一路小跑跟上颜宁。

颜宁不回答他,斜睨了他一眼:“你打哪儿认识的这种人?”

吴严苦着脸:“我哪里认识这人,他同我住一个客栈,这人自来熟,主动跟我攀的交情。”

颜宁咬着牙斜睨他:“下次碰到他,别往我跟前领,要是再同他出现在我面前,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屈起手指头,作了个要凿他脑袋的姿势。

吴严连忙举起双手护头:“不敢了不敢了。那咱们现在去哪?”

“去吃你说的水晶饺子。”

“你才刚吃过馄饨,难道还没吃饱?”

“那就先记着,中午请我去望月楼吃饭吧。”

“哦。”又想起来,“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啊?我帮你送信过来,该你请我吃饭吧。”

颜宁停下来:“你该在考前就把东西给我的,现在都雨后送伞了,难道你不该补偿我一下?”

吴严耷拉了脑袋:“哦,那好吧。”

第28章 榜上有名

隔了一日,梁春元来找吴严:“吴兄,今日我们解元楼的考生在望月楼宴请此次的同考官,你也一起来吧。”他又用扇子挡住嘴,压低了声音说:“这可是事关你的锦绣前程,不可不去啊。”

吴严奇怪:“哦?可有什么诀窍?”

梁春元说:“我认识一位菡城的考生,他外祖的学生就是此次乡试的同考官,有机会参与阅卷,保不齐他会提携你一把。到时候,功名富贵不是信手拈来?”

吴严作了个揖:“多谢梁兄指点。”

梁春元又说:“何不将你的同窗好友也一同叫去?”

“你是说颜宁?”

“对对,正是那位颜兄。我看他面相清奇,想必也非池中物,他定然也会对这次酒宴感兴趣的。”

吴严恍然大悟,绕了老半天,原来是为了颜宁,便说:“我看还是算了吧,颜宁他未必愿意去。”

“这事关前程的事,你怎知他不愿意?走,我陪你一道去找他,晚了就赶不上开席了。”说毕拖着吴严就往外走。

吴严心里打鼓,一会儿颜宁看见我,我长三张嘴也说不清楚啊。于是连忙拉住梁春元:“梁兄、梁兄,我想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梁春元继续往前走:“还是一道去吧,我好将你们引见给大家。”

吴严脸皱得像苦瓜,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早知道就不住在解元楼了,碰上这么个撇不清的人,颜宁还需要走后门么?一会儿他不吃了我才怪。于是暗地里祈祷颜宁不在寓所。但显然老天不站在他这一边,他们到的时候颜宁正从外头回来,手里捧着几卷书。颜宁瞟了一眼他们,装作没看见,径直往自己屋里去。

梁春元大声叫:“颜世兄,颜世兄留步!”

颜宁顿住脚步:“原来是你,不好意思,记性不好,忘记兄台姓什么了。”

梁春元一脸尴尬:“鄙姓梁,梁春元。”

颜宁说:“哦,原来是梁兄,多有得罪。”

“没事没事,这不咱们又认识了嘛。是这样的,我们…”梁春元将来意说了一遍。

站在旁边的吴严偷眼看颜宁的表情,只见他极力忍耐,不怒反笑:“多谢梁兄费心,不过小弟才疏学浅,本事有限,还是不去凑热闹了。”然后狠狠剜了吴严一眼,进屋把门关上了。

梁春元还想说什么,未料被一扇门挡在了门外,只好讪讪地出来。

“梁兄,我看我也不必去了吧,等你高中之后我再为你设宴庆祝。”吴严连忙找个借口溜走了。

终于到了放榜这日,颜宁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了早饭,坐在院中树下翻书,也不去看榜。这家主人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多多少少有些诧异,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如此淡定的考生呢。过了不多久,就听见巷口锣鼓响起来,有人飞奔来报:“曲县五柳镇颜宁颜老爷可在此处?”

颜宁站起来,拍拍衣袍:“我就是。”

那报子高唱:“恭贺颜老爷高中今科头名解元。”

主人家喜出望外,连忙将报子迎进屋,端凳倒水,又安排人去放鞭炮,看热闹的人将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全都是来看新科解元的。颜宁赶忙进屋拿了钱袋打赏报子,接了报帖。

忙了半天,终于将报子打发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还不愿意散去,今年的解元尤其年轻俊秀,真叫人意外,那些媳妇姑娘越看越喜欢,趁机多看几眼,直到颜宁进了屋看不见了才慢慢散去。颜宁看着捷报,想起自己跟杨沐的约定,舒了一口气:杨沐,我做到了。

吴严这一日也极忙,一大早就被蒋管事和弄墨拉着去张榜处等候,好不容易才等到桂榜挂出来。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果然在倒数第三个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哈哈大笑:“果真是解元尽处是孙山啊!”

蒋管事和弄墨也是兴奋得形色尽失,直呼:“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蒋管事连忙张罗着回去接报帖去了。

吴严又跑到榜首去,只见第一个赫然写着“曲县颜宁”。“这小子,果真是解元!这下杨沐非高兴死不可。”他还去查找梁春元的名字,大致看了一遍,并未见着,还待细看,被弄墨拉着回去了。“二公子,赶紧回去吧,一会儿送捷报的人该来了。”于是一路乐呵呵地笑着回去了。

刚到解元楼门口,就遇到了满脸堆笑的梁春元:“恭喜贺喜,吴世兄少年英才,高中举人。”

吴严一路遇到不少中举的秀才,少不互相恭贺,于是张口便说:“同喜同喜。”

梁春元脸色变了变:“喜的是吴兄,愚兄何来喜可言?”

吴严知道说错话了:“那就预祝梁兄三年后高中。”

梁春元换了笑脸:“承吴兄吉言,多谢多谢!没想到你的同窗好友竟然高中头名解元。”

吴严笑起来:“是啊,颜宁从小聪明绝顶,我等是跑马都追不上的。”

梁春元一脸神往:“颜世兄文章了得,品貌又如此出众,数天下还有几人能与之相比啊。”

吴严撇撇嘴:“这倒不尽然,我还有一个同窗好友,那也是人中龙凤,才学极其出色,若是能来考,他们俩谁是解元还未曾知呢。”

梁春元有些不大相信:“果真还有这么出色的人物?为甚又没来参加此次秋闱?不过就算才学好,但未必有颜宁这样的好相貌。”

吴严笑一声:“他是家遭变故,不能来参加比试。论相貌,我看也未必会输与颜宁。”

梁春元双眼放光,啧啧称赞:“果真如此?那吴兄真是好福气,同这等青年才俊同窗为友,真令愚兄羡慕啊。有机会还望吴兄给我引见。”

吴严笑一声:“一定一定。我那边还有事,先进去了。”心道:你不就是好南风么,一瞧见漂亮人儿就走不动道。

等过了鹿鸣宴,拜见了主考官,颜宁赶紧收拾包袱准备回家去。吴严知道上回自己理亏,便主动负荆请罪,请他去望月楼吃饭,顺便邀他搭乘自家的船回去。

颜宁说他:“那梁春元是怎么回事?怎么老在我门前转悠?”

吴严尴尬咳一声,压低了声音:“我也说不上来,大约,应该就是那什么,咳,有些好男色。”

“噗——”颜宁正在喝汤,听他这么一说,汤全都喷出来了,“你说什么?”看四周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问:“你说那家伙是个断袖?”

吴严看着一桌被颜宁喷了汤的菜,很是无语,早知道就不说了,起码也得等吃完饭再说的。“是啊,那人好南风。你居然也知道断袖?”

颜宁夹了一块糖醋里脊,白他一眼:“废话,那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呢。”反正是自己喷的汤,吴严不吃,全归自己吃正好。

吴严翻个白眼,你都看了些什么书啊,一边又叫小二重新加了两道菜。

“我说你以后少跟那人来往,好歹你也是举人老爷了,跟如此猥琐的人来往,有失你的身份。”颜宁慢条斯理地吃菜,一边教训吴严。

吴严摸摸鼻子,无辜地辩白:“又不是我主动跟他来往的,那是块牛皮糖,自己粘上来的。”

颜宁搭了吴严的顺风船回家。这次不同上次中秀才,须得先回家,不能直接去平县,少不了让吴严帮忙捎礼品。杨沐在家望穿秋水,终于等到吴严捎回来的信,知道颜宁和吴严都中了举,颜宁还中了头名解元,高兴得做梦都会笑醒来。及到吴严回到平城,那种飘飘忽忽似在梦境的感觉才变得真实起来,颜宁太厉害了,果然考了个解元!

吴严的船到平城时已近黄昏,索性在城里歇了一晚。吃过晚饭,吴严来找杨沐一起喝酒。两人坐在桂花树下,摆张小桌,摆两张椅子,对月而饮。吴严又喜又愁,喜的是读了这么多年书,总算是熬出功名了,愁的是这回他爹一定会摆上半个月的流水席,他又得挨家挨户去喝酒,不喝成一个大酒缸才怪,还有最犯愁的事,就是这亲事是逃不掉了。

杨沐给他斟酒:“恭喜你,终于熬出头了。”

吴严端上酒杯,一口喝干:“哎,我原本以为这乡试,好歹也要考上几次吧,没想到真被你说中了,解元尽处是孙山。”

“考中了还不好啊?”

吴严一脸苦相:“好是好,但是我家的门槛,铁定要给媒婆踏破了,愁啊!”

杨沐笑:“娶亲也没什么不好,功成名就,应该立家了。”

吴严哂道:“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你要是有自己喜欢的,也可以啊。”

吴严苦着脸:“我喜欢的?我总共才认识几个姑娘?手指头都掐得过来,而且大半还是我的堂表姐妹。我能喜欢谁啊?”

“表姐妹也成啊,不是亲上加亲么?”

“唔——不要,”吴严摇了一下有点迷糊的脑袋,“我家旁边的吴二,娶的可不是舅表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傻。太作孽了。”那个吴二杨沐也认识,就在私塾附近,他自小就常见吴二的三个傻儿子在地上拣鸡粪吃,想想都觉得掉鸡皮疙瘩。

“是啊,也难。”杨沐想起母亲也在盼自己成亲的事,也是愁绪万千。抬头看天上的明月,时间过得真快,八月十五过了就快一个月了,月亮又要圆了呢。头上的桂树正值花期,今年的桂花开得比去年的还要繁盛,金黄的小花密密地缠满了每一棵枝桠,散发出香甜醉人的馥郁芳香。杨沐使劲吸了两口沁凉香甜的空气:“真香啊。”

吴严也使劲嗅了两下,咂巴一下嘴:“今年又做桂花糖吧,好吃。”

杨沐说:“今年花开得多,不仅要多做一些糖和糕点,还准备酿几坛桂花酒。”

“好啊好啊,酿好了一定要送我一坛。”

“行,你回家忙完了之后,有空的话就过来帮忙吧。”

吴严满口答应:“好。忙完了就来。”

第29章 再聚平城

果然不出吴严所料,吴员外为了庆祝儿子考取举人,将流水席从自家门前一直摆到村口,一连吃了半个月。十里八乡的人都赶过来凑这份热闹,吴村的人更是半个月都未曾动过炊火,顿顿都吃免费午餐。吴严中举,为吴员外挣足了面子,从今以后,再也无人敢说他家只是暴发户了,以后也能跻身乡绅一列了。尽管吴严接下来还有会试要比,但是已经无关紧要了,考得好只是锦上添花,考不好也没多大影响,吴家有一个举人就足以光耀门楣。

吴严的亲事也随着提上日程,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如穿梭一般往来于吴家,用吴慈的话来说,就是门槛都被踏陷了一寸。吴夫人每天听媒婆夸口,张家的小姐如花似玉,李家的小姐聪慧喜人,刘家的小姐饱读诗书通情达理…听得双眼直冒星花,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最后竟连平城的周知县与菁州的黄知府都托人来说媒,说是自家的女儿风华正茂,尚未婚配,得知吴家二郎才貌双全,不嫌其商贾出身,甘愿下嫁。吴家如被天上落下的馅饼砸中,这些权贵一个个都愿意下嫁自家,但是中了举的只有吴严一个,这要如何处理才能不得罪那些大老爷们呢?自古民不跟官斗,吴员外在生意场中混迹多年,深知其中的道理。吴员外私下同夫人埋怨,这老幺要是也中了举,不就是什么难题都解决了,同知府和县太爷都结为亲家,谁也不得罪。

吴严对这些人不以为然:你们非是看中了我的才,而是瞅中了我家的财吧。我娶你们的女儿,无异于娶了皇帝的女儿,碰不得说不得,这不是自找罪受么?最后心一横,同母亲说:儿子私下恋慕同窗好友的妹妹已久,希望能够共结连理。吴夫人便追问是谁家的姑娘,若是品貌皆佳,也不失为良配。吴严叹气:他们家境只能算是普通,与咱家相去甚远,恐爹娘不能同意。吴夫人到底疼儿子:你先同娘说,要是那家姑娘好,你也真喜欢,我去跟你爹爹说。吴严一咬牙:就是隔壁杨村的姑娘,我的同窗杨三宝的妹妹。

吴严其实同四喜也只有数面之缘,吃过几顿四喜做的饭,四喜身上有农家姑娘的健康秀美,也有少女的清纯羞涩,尤其是她小丸子的雅号令他印象深刻。但是具体有多爱慕倒是说不上来,顶多只是觉得娇俏可爱,但是这赶鸭子上架的份上了,想来想去就数四喜比较靠谱。可怜四喜还不知道她被人拿来充数呢。吴夫人连忙找人去打听四喜的情况,得知杨家只是一介船运老板,不由得犯了愁。二儿子将来说不定要出仕做官的,最好是能娶个能够助益他前程的老婆,再不济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吧。

去打听的人又来回话,说是四喜已经于年初说了婆家,这回吴严彻底死了心,想翻腾也翻腾不出如来的手掌心了,看来最终还是得乖乖走人盲婚哑嫁的老路。吴严想了个辙,等我会试完了再说亲事吧,说不定我中了进士做了京官,京城某位大人看中了我,让我做他家的女婿呢。他百般推辞,就是不想成亲,杨沐和颜宁都还没成亲呢,凭啥我就要成亲了。他也没细想人家成没成亲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颜宁回到家,自然也少不了一顿好忙。待他忙过之后,已是金秋十月了,得了几天空,就来平城看杨沐。蒋管事看中杨沐胆大心细,有心培养他做一名商人,所以杨沐现在不仅要管理铺子的账目,还要参与吴家铺子的货物进出。

杨沐的心路历程也经过了不小的变化,他饱读诗书,知道“士农工商”中商人为最下等,社会地位低下,为读书人所诟病。就是吴家,拥有如此多的商铺,他们也只以地主自居,不以商人称之。当初他因为母亲的病而步入市井,他也认为这只是权宜之计,但是这一两年来,他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商人,唯利是图之徒不少,但是更多还是诚实守信的商人,为街坊邻里提供生活便利,赚取合理的利润,在人格上并没有比谁低下一等。现在蒋叔要培养自己经商,到底要不要拒绝呢,以后自己是要经商,还是继续读书走仕途?这让杨沐陷入了左右两难之中。

正好这时颜宁来了,杨沐望着如珠似玉的颜宁,欢喜如同气泡一样从心底冒出来,那些刚刚还在困扰自己的问题全都抛诸脑后去了。“颜宁你怎么来了,不要看书吗?春闱在即,要好好准备啊。”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掩饰不住欢喜。

颜宁白他一眼:“你怎么跟我爹一个调调了啊。每日跟那些老头子打交道,是不是也成小老头了?”杨沐摸摸头,呵呵傻笑。

颜宁叹口气:“我要是不这个时候来,以后恐怕都没时间来了。会试结束后,还有殿试,殿试结束了,就该释褐授官了,无论是留京也好,外放也罢,哪里还有多少自在的时间。”杨沐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是啊,这些不都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么?杨沐将颜宁领进屋。“伯母的身体好些了吧?”颜宁问。

“比之前又好些了。腿脚有了知觉,只是还是没法站立起来,我一直在盼石家的大夫回来,但是还没有确切消息。”杨沐有些儿低落。

这个石大夫颜宁从杨沐的信中听说过:“何不去别处寻找大夫?”

杨沐叹了口气:“也打听了不少,邻县均没有合适的,要去菁州或菡城去寻访一下才行。只是我又走不开,且银两也不够。”

颜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杨沐又说起自己的困惑来,到底要不要去学经商。颜宁用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枉费我平时夸你聪明了。哪本圣贤书里教我们不能经商了?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贡不就是个商人,连《史记》都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执而益彰乎’陶朱公进可辅越王称霸天下,退能经商至富可敌国。他们从不负忠孝之名,以扶弱助贫为己任,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比他们更高尚呢?”

杨沐胸中豁然开朗,也许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担心颜宁对经商的态度吧。“我明白了。”

“杨沐。”颜宁突然叫他的名字。

“啊?什么事?”杨沐抬头看颜宁,他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你去经商吧,自古清正为官的哪有发财的,等你决定经商了,我给你出资,嗯,到时候我大概能有俸禄了。你赚了钱,我也就不缺钱花了。”颜宁像似说着玩笑话,但态度又极其认真。

杨沐望入颜宁的眼内,沉溺在其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好,我会努力赚钱的。”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最后颜宁扭开头,耳尖都是红的,咳了一声作为掩饰:“今天你下厨给我做菜吧,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杨沐红了脸,说:“好,你想吃什么?”

颜宁狮子大张口:“我想吃醋溜鱼,红烧狮子头,炒鳝鱼丝,叫花鸡…”

十月天,杨沐直冒汗:“停停停,你要的菜难度系数都极高,等明天我买了材料来才能做,今天吃些简单的吧,你也别点菜了,有什么我做什么,好吗?”

“那好吧,明天我还想吃暖炉。”颜宁从菡城回来时,听吴严说起过去年冬雪时的那顿暖炉宴,心里郁闷了好久,那么好吃的菜,竟然不是杨沐为自己做的,那么大的雪,竟然不是杨沐同他看的。

杨沐从善如流:“好,还有暖锅。”好在天气已冷,虽然没有下雪,吃暖锅也算是应季了。

晚上是杨沐母子和颜宁三个一起吃的,大部分时候,杨沐并不和铺子里的伙计们一起吃饭。当然,刘婶给大家做的饭食还是一样的,只是吃饭的场合各有不同。偶尔杨沐有空,会自己动手做饭吃,也会顺道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们做几个菜,毕竟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做饭菜。但颜宁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只要他一来,每顿饭都是杨沐自己动手做的,没时间?时间是挤出来的,况且颜宁能在这里待几天,总不能让他心有遗憾啊!

桌子上的菜式很简单,芙蓉鸡蛋、醋溜藕片、粉蒸排骨和一个时蔬。颜宁满足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杨沐,我太喜欢你做的菜了,在家时天天想念你做的菜。”

杨沐心里喝了蜜一样甜,但是在母亲面前又不得不端着:“瞧你那点出息!”

颜宁不以为然:“孔夫子都说了,食,性也。伯母,你说我贪吃点,有错吗?”

杨母心情愉悦地看着他俩斗嘴,只要颜宁一来,儿子就格外高兴,看得出来,颜宁是儿子最重视最珍惜的朋友。“没错,没错,铁蛋的手艺本来就好,娘也极喜欢。”

杨沐和颜宁异口同声:“那是因为娘(伯母)这个师傅的手艺好,教得好!”一桌子人都笑了,整个饭桌上都充满了欢乐和美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