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叫花鸡

杨沐特意将这个月的两个休息日都安排出来,花了一天功夫给颜宁做他想吃的比较费工夫的菜,比如狮子头啦,炒鳝鱼丝啦,醋溜鱼啦,还有他念念不忘的暖锅。暖锅是和铺子里的人一起吃的,因为暖锅要桌子大、人多,吃得才有气氛,才更有滋味。

颜宁虽然平时挺清高的,对一些人也不爱搭理,说话刻薄,但那也是分人。他有着老少都喜欢的相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任何人都打成一片。因此铺子里的老老少少包括做饭的刘婶在内,都对这名新科解元的印象极好,都夸他会说话、懂礼貌、没架子。吃一次暖锅,将颜宁和大伙儿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将来的朝廷命官,却难得没有架子,跟大伙儿一个锅里抢菜吃,一个壶里倒酒喝。

等酒饱饭足,大伙儿都散了。杨沐拉着喝得有点迷迷糊糊的颜宁回房间,夜黑风大,杨沐小心地为颜宁挡着风。颜宁还处于兴奋的状态中,他的头靠在杨沐肩膀上,一边回味似的咂咂嘴:“真好吃,杨沐,你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杨沐呵呵笑了两声,全身每个细胞都满足了。他在心里说,那是特意为了你去学的。杨沐对学做菜这事极其上心,只要有新鲜的菜式,都要向别人打听了学来做。

“杨沐,以后要是一辈子都能吃你做的菜就好了。”

杨沐轻声地笑:“好啊,我把你喂成一头小猪。”

颜宁皱了皱鼻子:“你才是猪呢。”

杨沐压抑住笑:“好,好,我是小猪。走吧,回屋睡了。”

颜宁扭着身子:“不睡。我们看会儿星星。”

杨沐看看乌黑的天,并不十分晴朗,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夜风正紧:“不看了,夜里凉,我们早点歇息,明天要起早去云麓山呢。”拉着颜宁进屋去了。

颜宁不情不愿:“叫花鸡还没做给我吃呢。”

杨沐笑起来:“还说你不是猪呢,就知道惦记着吃。答应你的,就一定少不了。”

第二日一早,颜宁在被骚扰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有人拿了根白色的鸡毛在自己鼻子上拂来拂去,忍不住要打喷嚏。杨沐取笑他:“越发跟小猪一个样了,贪吃贪睡,养到年底杀年猪算了。”

颜宁拂开他的手:“你那颗牙齿想吃我的肉?”

“都想。”

“那就全都敲下来。”两人说着没营养的话,颜宁也迅速穿戴好,吃了早饭出了门。杨母照旧托付给刘婶照看。

行李背在杨沐身上,颜宁做个甩手掌柜,折了根柳条,两人晃荡着往云麓山走去。垂柳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褐色的光秃秃的柳条,在风中单调地摆动。秋收已经过了,田野上一片褐黄,只剩下一堆一堆锥形的稻草垛,以及一垄接一垄的稻茬。今天是个薄晴的天,深秋薄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拉出淡淡的长影,影子落在地上,随着两人的步伐时而重叠,时而错开,仿佛在卿卿细语,又似在嬉戏追逐。由于头天晚上不算晴朗,路旁枯黄的草木上也没什么露水,耐寒的雏菊还在顽强地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被秋风一吹,也仿佛有些瑟瑟发抖。

“冷吗?”杨沐问颜宁,深秋的早晨还是有些寒意的。

“不冷。”颜宁对他笑一下,“中午我们还去庙里吃斋饭吗?”

“你想吃斋饭?”

“也不是,我们要去看本真大师,中饭不是在庙里吃斋饭吗?”

“我们不去吃斋饭,我另有安排。”

颜宁好奇心顿起:“那吃什么?这荒郊野岭的,难道去农家搭伙?”

杨沐卖了个关子:“山人只有妙计。”

颜宁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巴不得马上就揭开谜底,但是杨沐死活不肯再泄露了。

快到云麓山的时候,杨沐拉着颜宁偏离了大道,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杨沐打发颜宁去拾柴火,将包袱放下打开,里面是昨天晚上已经腌好的用荷叶包好的鸡,去旁边的水坑挖了一团湿泥,细细地将鸡糊好,然后洗净了手,去周围收了些枝子,准备生火。这时颜宁已经搂了一抱稻草过来了,一看那阵仗,就兴奋得叫起来:“哇,做叫花鸡啊!”杨沐笑着伸手接过稻草,生上一堆火,将糊好的叫花鸡扔进火里,然后拉了颜宁坐在上风向,慢慢地烧火。

“杨沐你真的给我做叫花鸡吃啊,你以前做过吗?”颜宁一脸的兴奋。

“没做过。”

颜宁有些怀疑:“那你会做吗?”

两人虽然坐在上风向,但是也架不住回旋的风将烟火往后带,两人都被熏得眼泪直往下流。杨沐一边擦眼泪一边嘻嘻笑:“看过食谱,也请教过别人,差不离了。你敢不敢吃?”

颜宁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形象:“你敢做我就敢吃!而且凭你的厨艺天赋,我觉得味道肯定差不了。”

“呵呵,那我怎么能辜负你的信任呢?你就等好吧。”

然而隔着泥烤鸡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颜宁前前后后去搂了好几次柴草来,才渐渐闻到香味。香味越来越浓,勾得颜宁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口水都吞了好几回。颜宁揉着咕咕直响的肚子,眼巴巴地望着火堆。杨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从包袱里拿出葱花饼来,用棍子架着,在火上烤得热乎乎的,递给颜宁:“喏,先吃着吧,一会儿就好了。”

颜宁犹疑地接过饼子,有些不甘愿地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我还想第一口吃叫花鸡呢。”

杨沐宠溺地看他:“第一口一定让你吃。”

颜宁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逗得杨沐哈哈大笑。

烤了差不多个把时辰,杨沐扒开火堆,弄出来一个硬邦邦的泥疙瘩。颜宁瞪圆了眼看着那个家伙:“就,就好了?”

“好了,等它凉一下再弄开。”

及到杨沐敲开已经结成壳的土块,鸡的香味立即四散开来,浓郁得醉人,等荷叶揭开,一只金黄的全鸡呈现在两人眼前。杨沐松了口气:“看起来是成功了。”然后洗了手,撕下一个鸡腿给颜宁:“尝尝。”

颜宁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啊哈哈,好吃,真是太好吃了。香甜嫩滑,入口酥化,汁多味美,人间至味!杨沐,你真是太有才了。”

杨沐撕了一个翅膀,迟疑地咬了一口,果真酥烂鲜香,风味独特,不由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颜宁高兴得像一个得了奖赏的孩子,一边吃一边鼻子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又不时向杨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杨沐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任谁看到颜宁,都会难以置信吧,堂堂新科解元,竟然如此孩子气。

一整只鸡大半都让颜宁吃了,杨沐看他爱吃,都让给他,自己啃葱花饼。颜宁吃完鸡,一边吮手指头,一边打着饱嗝,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杨沐给他递上水囊:“来喝点水。吃饱了吗?”

颜宁去一旁的水沟里洗了手,摸摸胀鼓鼓的肚子:“饱了,有点撑了。你呢?整只鸡差不多都让我吃了,你都没怎么吃。”

杨沐收拾好东西:“我也吃饱了。咱们慢慢走着上山吧。”

“我们才吃完鸡,就去看大师,会不会有些对佛门不敬啊?”

杨沐哈哈笑:“不是有句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么,佛祖不会见怪的,走吧。”说毕拉着颜宁的手,慢慢往云麓山走去。

晚秋时节,云麓山上还残留着斑斓的色彩,常青的树木越发苍翠沉静,尚未落叶的枫叶将生命的辉煌燃烧到极致,火红似血,一些落叶乔木的黄叶正在凋落,被风一吹,阳光下似有无数的彩蝶翩然起舞。到得云麓禅院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禅院依然是静悄悄的,小和尚圆因正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扫落叶,竹笤帚扫在石板上,发出“唰——唰——”的悠长声音,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将这个深秋的午后渲染得禅意绵长。

“小师父。”杨沐出声叫住他。

“阿弥陀佛,原来是杨施主。”杨沐后来陪母亲来过一次禅院,背着母亲爬上了半山腰的禅院,令圆因印象深刻。

“我们来看本真大师。”

“两位施主随我来,师父正在禅房参禅呢。”圆因放下手中的笤帚,领着他们往后面走。

“等等,小师父,我们想先去烧一炷香。”颜宁拉住杨沐,对圆因说。他上次来许了愿,也算是实现了,是时候还愿了。烧完香,两人去了后院。本真大师得了消息,在禅房候着了。桌上已经斟上了三杯清茶,茶香混着袅袅飘浮的热气在房中慢慢晕染开来,简陋的禅房显得宁静而温馨。

“许久不见,大师看来依旧精神矍铄。”杨沐出声问好。

本真大师微微一笑:“二位小友又结伴来看贫僧,请坐,请喝茶。”

杨沐和颜宁坐下来:“多谢大师。”

杨沐解了包袱,拿出一个小油布包来:“每次来都光喝大师的茶,今日我给大师也带了些来。”

本真也不客气,接过来嗅了一下:“毛尖的味道。”然后小心拆开来看了一下,茶叶色泽黄亮油润,每根芽上都附着一片小叶:“是极品的毛尖,难得你这么有心,贫僧就受纳了。”

杨沐笑一笑:“前一段时间南北货行去南边进茶叶,我托人捎了一些毛尖给大师尝尝鲜。”

本真笑道:“太破费了。”

杨沐说:“不值什么。上次大师教给我们那个方子,我娘用了之后效果颇好,此次特意来表示感谢的。”原来上次杨沐背着母亲上山来烧香,本真大师见她的病症,传授了一些养生方法,杨母用后居然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原来大师还通医术。”颜宁在一旁听他俩说话,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本真道:“不算通,闲暇时喜欢研读一些医书,曾见过类似杨施主母亲这样的病症。”

“哦。”颜宁点头。

本真看着颜宁:“颜施主此次前来,想是心愿得成,来还愿的吧。”

颜宁笑了下:“什么都瞒不过大师。”

本真又说:“贫僧看你气色红润,神采飞扬,便知你此次定是高中了。贫僧虽然已经出尘,但年轻时也曾执著于功名,经营二十年而无所获,后得先师点拨,方才遁入空门。”

颜宁惊异地说:“原来大师也曾是同道中人。”

本真笑一下:“红尘之中,世人醉心的,莫过于功名利禄、爱恨情仇,谁也无法免俗。后来悟了道,方知这世事全是因果注定,凡事顺其自然便好,无需强求。”

颜宁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大师教诲。”

第31章 得一知己

三人品着茶,说一些经历见闻。杨沐和颜宁都年少气盛,平常做事力求至善完美,为达目标孜孜不倦地努力。尤其是杨沐,身负生活的重压,长期精神紧张,难有放松的时刻,心力多少有些疲累,此时听到本真大师以出尘的角度谆谆教导,于心灵无异是一种抚慰与放松。这也是杨沐喜欢来云麓禅院的缘故。

颜宁在平城呆了十来天,最终还是要回去了。杨沐给他收拾东西,有他爱吃的桂花糖、桂花糕,一小坛桂花酒,一包毛尖茶,藕粉,莲子,几本他托人从别处买的书,还有他给颜宁腌制的凤爪,给他路上打牙祭的。

“酒和茶是给先生的,糕点和藕粉是给祖父的,糖、凤爪和书是给你的。”杨沐一一叮嘱。

颜宁抓了一只凤爪嚼着,吸着气地说:“你别给我塞那么多,多了我拿不动。这凤爪真带劲,酸辣可口,越吃越想吃。”

杨沐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慢点吃啊?东西不多,你过完年就要动身去京城,以后能来的机会就少了。先生今年也该除孝了,他还会回吴村去坐馆吗?”

“我爹其实挺喜欢吴村的,只是于先生在吴村教得也挺好的,他不好意思提出要回去。再说我祖父年岁也大了,我爹恐怕会在家附近找个馆塾授业吧。”

“日后你去了京城,京城里的显要贵人到处都是,你要注意收敛你的脾气,别不小心就惹上祸了。若是中了进士授了官,那就更要处处小心了。”杨沐细细地叮嘱。

颜宁叹口气:“做官那么难,不如不做好了。”

杨沐摸摸他的头:“我们读了圣贤书,就应该心怀天下,为百姓造福。当今皇上也是个圣明的,不至于昏聩无能,我们只要行得正、坐得稳,也不怕那些作奸犯科的。你要是厌倦了那种生活,就辞官回来,我这里总有你一碗饭吃的。”

颜宁听他这么说:“真的啊,我要是丢了官儿,就你养我啊。”

“那当然,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很快就到了年底,刚过完年,还没出节,吴严就动身往京城去了。这次还是自家的船送去的,出了漪水过澄湖,最后又折入南北大运河,船可以一直行至京城,倒是省去马车颠簸。颜宁早就与吴严约好了一同进京,所以船到曲县时又接了颜宁。新年刚过,冬天还没有退去,有的地方积雪都未融化,一眼望去全是灰扑扑的一片,真没有多少看头,而且越往北去,天气越冷。吴严和颜宁结伴同行,好歹也有个共同的话题人物——杨沐,有时还能下下棋、切磋一下文章,船上的日子才不那么单调难熬。

“我是实在不想去参加什么会试的。我觉得我能中举人,已经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吴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火盆说,船在冰冷的水上行驶,寒气似乎透过两层船板侵入了船舱。

颜宁歪在被子里拿着一本书,也不是什么策论、诗赋,而是一本话本,杨沐给他搜罗的。他听吴严这么一说,哈哈大笑:“那你为什么还去参加会试,这么冷的天,不如窝在家里睡大觉了。你家的财力,还需要你去做官锦上添花么?”

吴严摸了一下冰凉的鼻头:“还不是为了逃亲,我要是不拿这个做借口,家里的媒婆都踩踏门槛了。”

颜宁抬头看他:“你不想成亲,为什么?”

“也不是不想,就是不想娶个不认识的女人。”

“那你就娶个认识的呗。”

吴严说:“你以为我不想啊,为了这,我还想过娶三宝的妹妹四喜呢。”

颜宁惊诧了:“什么什么?你要娶四喜?那后来呢?”

吴严叹口气:“四喜许了人家了,我没赶上。”

颜宁哈哈大笑了一会,然后问:“你喜欢四喜啊?”

吴严歪歪头:“也不是那么喜欢吧,反正不讨厌,觉得她生气跳脚的样子挺可爱的。”

颜宁抿了嘴笑:“你不喜欢还娶她,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幸亏四喜早许了人家了,要不然…”

吴严不高兴了,直了脖子嚷嚷:“要不然怎么?难道我还配不上她?”

吴严这么一说,颜宁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从小看大的少爷,吴严长得五官端正,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人品似乎也并不纨绔,家世也好,又有了功名,谁嫁了他其实并不坏。“没什么,配得上,配得上。”

吴严才气平了,低下头继续烤火。

过了一会儿又问:“颜宁,颜先生就不让你娶亲?”

颜宁顿了一下:“没听我爹提起过,大约他觉得我可能会娶皇帝的女儿吧。”

吴严哈哈大笑起来:“得了吧,就算是皇帝的女儿嫁给你,你吃得消么?”

颜宁笑:“也是,哪里消受得起。”

吴严问他:“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颜宁转了一下眼珠:“下得厨房、出得厅堂,能写诗能填词,通情达理,孝顺父母,能陪我游山玩水,最好还能时不时有点小情趣。长得么,不能比我差太远吧,要不然她得有多大的压力啊。”

吴严啧啧惊叹:“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是杨沐啊?除了杨沐是个男的,其他都符合了。”

颜宁也笑起来:“嘿嘿,你也觉得我说的是杨沐啊?杨沐要是个姑娘,我一定将他娶回家。”

吴严白他:“你想得倒美!杨沐要是姑娘家,还轮得到你?”

颜宁嘻嘻笑:“他是男的,我也不嫌。”

吴严贼贼一笑:“难不成你想断袖?”

颜宁白他:“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吴严看问不出什么破绽,便转了话题,与颜宁讨论起京中风物来。

平城与京城隔着没有千山万水,但也山长水阔了,船走了足有月余才到。这京城到底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与先前到过的菡城完全不同,菡城是钟毓灵秀的,处处显现出南方的细致温润,京城则是大气浑朴的,处处彰显出庄严与华贵。运河绕城而过,最大的码头就设在城南,远远从船上就能看到气势巍峨的城楼、高耸的城墙。运河水面不宽,但是船只穿行如梭,大型的两层楼高的官船、精致的画舫、结实的货船、简陋的渔船、灵活的乌篷船正在靠岸、出发、装卸货物、招揽生意,喧哗无比,人声鼎沸,好一派繁华景象。

吴严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啧啧赞叹:“这可比玉荷湾采莲时数百只小船齐出发的场景壮观不知多少倍了。”

颜宁白他一眼:“小家子气,你那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上了岸,在城门外雇了一辆骡车,晃晃悠悠往城内去。他们到京城的时间,离会试也不过短短数日了。大考之年,京城里到处都是来自各省的举子,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那些离考场近的私人小院也都被租出去了。对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的读书人来说,会试才是真正的大考,只有中了进士,才能十拿九稳地做官。许多路途遥远的举子,一等乡试放榜,就动身前往京城了,早早安顿下来,潜心复习,或者上下打点,攀附权贵,以谋会试后有好的出路。

像颜宁和吴严这样在家过完年才入京的举子也有,但大多都离京城不远。他俩到得晚,位置好的客栈和小院就都别指望了,两人也不着急,慢挑细选了一家干净又安静的小院租下。去礼部报了名,一边体会着京都的风物人情,一边等着考试。

说这会试,难也不难,大约就是五取一的比例,考中进士,就能做官,就算没考中,也还是有机会做学官和知县的。参加会试的举子,并不全是去年新中的举子,也有许多往年未中进士的举子,竞争不可谓不激烈。颜宁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踅摸京中美食,还没吃上几家呢,会试就开始了。

跟乡试一样,会试又是连考三场,共九天。考过之后,两人倒头睡了两天,然后又开始踅摸美食。这京城就是好,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于是也就有了来自各地的特色美食。颜宁跟吴严唯一相同的爱好,大约就是一样地好吃,所以结了伴走大街穿小巷,吃劲道的手擀面,关中的羊肉泡馍,关外的手把羊肉、猪肉炖粉条,蜀中的火锅、水煮鱼,湖湘的腊肉,广式烧鹅、白斩鸡,据说还有来自黄河的鲤鱼,颜宁对此表示怀疑,这季节黄河解没解冻啊?胡吃海塞,吃得两人脸上直冒痘。

“来这一趟,吃了这么多美食,回去也不冤了。”吴严心满意足地拍肚皮。一边嘱咐他的书童弄墨去买各式礼品,虽说家里常有人在南北各地跑,但自己买的意义还是不一样啊。

“怎么,你就准备回去了?至少也得等放了榜再作决定吧。”颜宁看他一副笃定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吴严,文章做得四平八稳,诗赋也只是平平常常,但是每次都能吊榜而上,不能不说是考运极佳。

吴严“哗”地展开纸扇,扇了两下,觉得冷,又收了起来。“我说了我能中举是祖宗坟头冒青烟。这要是还能中进士,除非我家祖宗从坟堆里爬出来了。”

颜宁握嘴闷笑:“那我们就等着瞧吧。走,我前几天发现一个好去处,带你去见识一下。”

“哪儿呀?这才吃了,不会又要去吃饭吧。”

“你除了吃就想不到别的了?小心有一天吃得脑满肠肥。我们去春秋巷。”

吴严一听名字就来了精神:“什么地方?春秋巷?不会是秦楼楚馆教坊所在吧?”

颜宁拍他脑袋一下:“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呀?我敲开来瞧瞧。我看你离纨绔子弟差不远喽,将来要是做官,十有八九也是个贪官。你来了差不多快月余了,居然不知道春秋巷,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读书人。”

吴严一拍脑袋:“哦,想起来了,前回听一个同乡举子提起过,就是书林街么。”

第32章 春秋巷

春秋巷本来并不叫春秋巷,最初只是一条小街巷,有几个喜欢收集各类史书的文人在这里弄了个书摊,专卖各朝各代的正史、野史、秘闻等。按说这些书也够偏的,看的人应该不多,但是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官员的聚集地。怎样才能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争得一席之地,又不触犯当朝者的底线?那就得鉴古知今,向古人学习。连一代明君唐太宗都说了“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所以要想做个一好官、做大官,那就得读史书。

再者,除了做镜子的正史,那些野史秘闻又可以提供无尽可玩味的东西。又加上这个书摊所在的位置极好,离各大书院都近,所以生意相当兴隆,慢慢地就由书摊发展成了铺子,店名“春秋书肆”,誉满京华。嗅觉敏锐的书商从中嗅到商机,纷纷加入到这条小街巷来,逐渐就形成了一条专门的书林街,人们习惯性地叫为春秋巷。春秋巷主营的还是史书,但是范围已经扩展到方方面面,凡事跟读书人有关的,比如经子集、纸墨笔砚、琴棋书画、应试宝典等等,都能在这里买得到。当然,你要是想找那些偏门的野史、秘辛,那就更是来对地方了。

颜宁这些日子,除了踅摸吃的,其余的时间都打发在春秋巷了。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书的海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书。颜宁看中了一套风物志大全,收集了各朝各代的风物志,足有二十本之多,用富阳竹纸印刷的,纸质轻柔,手感极佳,字迹清晰优美,是一套印刷精良的好书,当然价钱不算便宜,他准备买来送给杨沐。今天是特意叫上吴严去当搬运工的,可怜吴严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老板,我要这套书。”颜宁指着书架上那套风物志大全。

店铺伙计连忙走过来,看了一下那套书:“哟,这位客官,实在是不巧,刚刚已经有人买下这套书了。”

吴严在一旁奇怪了:“难道你们只有这一套了?”

“正是。这套书刊印有些年头了,数量本就不多,价钱也不算便宜,卖得很慢,后来也就没有再印。可不巧这最后一套今日被你们几位都看中了。”伙计陪着笑脸。

颜宁问:“那照你的意思,别家也是没有的了?”

“这是我们书肆自行编印的,别家是没有的。”原来这春秋书肆做大之后,不仅卖书,也自行编排印刷书刊。

吴严低声对颜宁说:“怎么办?我们换套别的?”

颜宁皱皱眉头,怎么这么不巧,前几天一直都没人买,今天决定要买,就有人买走了,换别的,那就得一本一本地凑,怕是难有这么系统齐备的了。便对那伙计说:“不知是哪位客人买了这书,敢问一下可否割爱?”

那伙计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位锦衣人:“就是这位客官。”

旁边那锦衣人早就听见他们的对话了,看颜宁看向自己,微微一笑,朝颜宁点了下头。颜宁看他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形清瘦,肤色白皙,浅紫色的衣着不算华丽,但做工甚是精致,头上的玉簪与腰间的玉坠样式简单,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美玉。颜宁的祖父爱好收藏玉石,因为君子如玉,颜宁从小受熏陶,故也懂一些行情。这人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吴严家里也做绸缎布匹生意,一看对方的衣料,就知是南京的云锦,他在颜宁背后低声咕哝:“此人非富即贵,难办啊。”

颜宁作了个揖,陪了笑:“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也挑中了这套风物志。”

那人微微一笑,一口标准的京腔:“公子谬赞了,我是正巧想看此类的书,难得碰上这么齐整的,所以便买下了,夺了公子所爱,真是不好意思。”

颜宁沉吟一下:“那可真是不巧,我本想买了这书送人的,有个朋友喜欢这类书喜欢得紧,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那人笑了一下:“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想是今年参加大考的举子吧。在下洪远,字承业,京城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