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探春自然也明白,因而心下感激。

果然,那赵老爷也顾不得吩咐人搜屋子,忙着与水溶见礼。水溶含笑抬手,态度温和:“赵老爷还请稍待,七哥就到。等请了旨意,再作定夺不迟。毕竟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就是太上皇也赐下了几件法器,回头七哥亲自带来。”

他既开了口,赵老爷哪敢不听?况且,又搬上了太上皇。虽说如今作主的是坐在位子上的那一个,可标榜着以孝治国的皇帝,私底下的动作再多,也不能对太上皇的话置若罔闻。只得唯唯诺诺,欠身坐着陪了说话,屁股还不敢坐得实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有人喝道:“西平郡王到”

探春好奇,朝外看去。西平郡王竟是全副武将的装束,并没着穿着王袍。眉目开展,与南安长得很像,而与水溶看着却不像是兄弟。

贾赦和贾赦面色如土,不知道能惊动两位郡王的,又是什么了不得的祸事。好在贾氏先祖与两位王爷的祖上交情不比一般,好歹心里有点底子,还能应对得宜。。.。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晴天霹雳

水溶笑道:“七哥请来的旨意,还是当众宣读了罢。若不然,两位贾老爷可给你这张脸给唬住了。”

听着他开玩笑似的话,贾赦和贾玫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赔着笑脸道:“多谢王爷体恤。”

西平郡王面色温和,微带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亲友人等,一概放行,也不必把住前后门,叫人看着无端生出疑虑。”

众人听了这话,一直吊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放下。虽没有落回胸腔,至少也没吊得那么起了。

赵老爷虽不情愿,迟疑了一下,到底不敢违拗。

他就是做到一品宰相,也不敢与两位郡王叫板。人家身上,流着的可是皇家血脉。虽说皇帝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可明面上对他们却恩宠有加。更何况,四大郡王同气连枝,不管哪一位都是实权派的人物。

老2东安郡王掌管吏部,老六南安和老七西平则军功卓着,老九水溶虽然年纪最轻,可在户部也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哪一个都不好惹。

西平郡王见赵老爷依言撤了官兵,这才取出圣旨。贾政忙摆出香案,西平郡王却摆了摆手道:“政老不必忙,这道旨意是给贾珍和赦老的。”

贾珍唬得浑身发颤,双膝一软,就跪倒在西平郡王身前。贾赦也好不到哪里,胡子抖得厉害。

西平郡王声音平静:“贾珍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看押。贾赦交通外官,着在府内看管,钦此。”

两人脸色发白,却还能支持着谢恩。

邢夫人“哎”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可这会儿,所有人的耳朵都支着听外边儿,也没有人想起来去安慰她。

探春倒不在意被削去的世职,他们贾府荣宁二公的爵每过一代便低一等,再袭三五代也就没了。只是这样的处理,兴许不过是皇帝要对贾府动的一个信号。

太上皇——又是什么态度?偏是趁着贾母大寿的时机动手,前一刻还有太上皇的钦赐寿礼,怕是这父子俩在较劲吧?

赵老爷憋屈了半天,终于有了发威的机会,顿时喝道:“着即拿下贾珍,贾赦二人传齐了司员,按房查抄,给我细细地登记在册。哪怕一针一线,也不得够少了。”

水溶伸手拦住:“赵大人怕是没听清皇上的旨意?圣旨说分明只说查抄了宁国府,就是荣国府里也只查抄贾赦一房,并非提及政老,故此政老一房,却不必查抄。”

赵老爷得意地笑道:“原来王爷有所不知,他兄弟二人并未真正分家,如今管家的那位听说还是贾赦的儿子媳妇。若是只查大房,怕不过仅是个过场,一应物品,俱在二房的。”

西平郡王掀了掀眼皮子:“既然圣旨上未提,二房便不用查了。”

水溶也收起了笑容,只拿眼看着赵老爷,一语不发。赵老爷欲待强搜,可看着两位王爷的面色,终于没敢,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就依两位王爷的,政老一房便不搜捡。然则贾琏在大房,也应一并查抄。”

这倒是没法子的,毕竟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于是,两位郡王微微点首,赵老爷便不可一世地吩咐了手下番役逐房地编册清查。

探春听得并不动荣府根基,心下稍定。正欲放下帘子,忽见水溶的目光转了过来,两人正好对着,都不由得一愣。

水溶微启薄唇,却只是翕动了一下,又闭上。眸子里的痛苦和愧疚,让探春看得心头一跳。终于垂下眼睑,回避了他的注视。手指无力地松开,帘子自然下垂,又把两人隔开了里外两层。

退回到贾母房里,只见老人的眼睛睁得极大,鸳鸯一边喃喃地劝慰,一边轻抚着她的胸口。

虽是隔着木板房门,但外面动静这样的大,这里总也听得八九不离十。

探春急忙上前:“祖母,是珍大哥哥那边儿的事,咱们府里倒没有什么。就是大伯父那里,也只收在府里开押,恐怕暂时也定不下罪来。何况是西平郡王来传的旨,北静郡王也在这里,赵老爷不敢放肆。”

贾母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探春看得分外心酸,急忙握住了老人枯瘦的右手:“咱们这边纵然受些牵累,可父亲并不管事,如今在朝中又没有官职,反倒容易脱身。况且有两位郡王坐镇,赵老爷就是再张狂,也不敢胡来。”

鸳鸯也在一旁软言劝解:“三姑娘说得是,咱们公爷与两位郡王的祖父有着生死交情,万不会不顾惜咱们的。”

“是啊,就是太上皇,也对祖母十分体恤,一早就赐了不少好东西,就是给祖母将养身子的。若是祖母好起来,太上皇一高兴,兴许就赦了大伯父和珍大哥哥呢”

这话,众人都不相信的,不过还存着万一的指望,心里多少好过了些。

贾母不能说话,只是眼睛却渐渐地湿润了。探春想到老人一生荣宠,到了暮年却受这样的罪,更眼睁睁地看着贾赦一房被抄家,心里便十分酸楚。

“报大人,在东面抄出了两箱地契并一箱借票,俱是违了例的高利盘剥。”

探春忽听得外面番役的声音,不由大惊。贾母的右手下意识地用了些力,探春勉力镇定,安慰贾母道:“祖母莫急,我出去瞧瞧。既是东屋的,与我们这边干系并不大。”

话是这样说,谁不知道贾赦与贾政是亲兄弟,贾政又怎能独善其身?贾母半生风雨,自然心知肚明。只苦于无法说话,只得巴巴地看着探春。

“祖母也知道,重利盘剥虽也是罪,但并不是重罪,历来官宦人家,也不少见。”探春镇定地又安慰了一句,悄声道,“只要甄家的东西没被搜出来,罪名便不会太重。那东西在咱们二房,两位郡王已经发了话,赵老爷不敢搜的。”

贾母微微眨了眨眼睛,脸色松动下来。

探春交代鸳鸯好生服侍,才抽了身回到帘子边儿上。这里的视野极好,外面人若不注意根本瞧不见她,而她却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林黛玉见她出来,悄悄打了个眼色,把位置让给了探春。

赵老爷正在检视着从贾琏房里搜出来的两个箱子,面上冷笑不住:“平日里还说什么,原来竟做这些勾当这便该全抄了,好好地把这府里也给理一理。请两位王爷宽坐,奴才们去全抄来再候定夺。”

水溶沉下了脸:“圣旨上既没提西院,何苦多事重利盘剥只是他们子侄辈儿的事,赵大人一棍子就把府里的两位老爷定了罪,可是皇上有特别的交代?若是没有,便查了这些,赵大人也尽可交代了。”

他素来温和各善,等闲不会板脸子。西平郡王也皱紧了眉头:“哪个府里没些事儿,赵大人看得还少么?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拿着鸡毛就当令箭皇上有密旨给大人,那便拿出来。若是没有,便就罢手。”

赵老爷脸色阵青阵红,有心想要摞开袖子大干一场,又实在不敢得罪了两位王爷,只得悻悻然地吩咐收队:“便从了两位王爷的,贾琏既是贾赦之子,一并收押。政老虽无过错,总是持家无方。”

西平郡王截口:“就在府中听候发落,再议罢。”

他既得了圣旨前来,自然一言而决,赵老爷也不能再说。

临走时,水溶在门槛处住了脚,回头仍朝帘内看来。探春不及闪避,怔怔地对上了他的眸。眼见得一抹痛楚,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不由得黯然神伤。

“九弟,走罢。”西平郡王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声,水溶答应着,回过神来,又看了探春一眼,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贾政送了众人出去,回转来时,显得老了至少十岁。贾宝玉和贾环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低声说了两句。贾政大感欣慰,伸出双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不由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林黛玉叹息道:“总算打发了那赵老爷,幸而今日有两位郡王赶来,不然简直不可收拾。按理儿太上皇还在,不该对咱们府里动手才是。”

探春叹道:“怕是瞒着太上皇做的,要不然西平郡王也不能进了宫就能请到旨意,恐怕是太上皇对皇上施压了罢。若是能有个这样的结局,倒也罢了。”

若得一家太平,哪怕丢了官,也不算什么。在探春看来,今天不是大事,可对于贾府其他人来说,却仿佛世界末日。

贾珍和贾赦是袭了宁国公和荣国公爵位的,如今不等于全家都是白身了吗?

“我们去看外祖母罢,外头的动静,里面想必也听得到。”林黛玉叹了口气。

两人正要举步,却听里面鸳鸯大哭:“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您可别吓我,快叫太医,快去叫太医啊”

探春大急,一边差了媳妇去回贾政赶紧延请太医,一边拉着林黛玉脚不停步地往贾母房里走去。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淑女风度了,反正也没人来管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厦已倾

鸳鸯伏在贾母身上号淘大哭,探春心里一沉,站在床头,几乎不敢去贾母。王夫人和李纨皆在抹泪,王熙凤骂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探春只觉得恐惧像是猫爪一样抓住了自己的心,全身像打了摆子地抖个不住,直到林黛玉扑倒在贾母面前,叫得一声“外祖母”,才回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走到近前,却见贾母双目圆睁。急忙按住她的右手,却发现根本摸不出脉搏来,不由得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在地上。

其实王夫人等早有预感,只是不肯相信。直到太医匆匆赶来,只翻看了眼皮,便很无情地给出了结论:“已是回天无术。”

探春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冰冻了似的,在贾府生活的几年,她早已把贾母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若不是这位祖母,她如今恐怕还在赵姨娘那里受尽欺负,哪里来的这些年风光?想到贾母对自己的维护,不由得悲从中来。

尤其想到贾母荣华半生,到老来却受了儿孙的牵累,止不住泪落缤纷。一时间,房里哭声震天,尤其是林黛玉,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贾母…已是她唯一仅剩的亲人了。

家里的男丁们也涌了进来,贾政跪倒在地,虽没有哭嚎,可眼泪也扑簌而下。就是贾赦和贾琏,被看押在东院里,毕竟还在自己府里,乞求了看守奔进来,伏地大哭不止。

贾政也红了眼圈,又气又恨,瞪视着贾琏:“琏儿,你…我把家放心让你打点,只道你为人精细,我也能得个帮手,不想却…出了如此大事,还一发地连累了老太太。你…我们都是不孝子啊”

贾琏跪地,神色间不无后悔。其实他本性倒并不坏,只是手上散了些。况且,又有个王家的大小姐,不管人前人外都想压着他一头。

贾政转头看向王夫人,后者却是乖觉,不待他说话,便哽咽着责备王熙凤:“凤丫头,我只道你精明能干,怎么…却做出这等重利盘剥的事儿来如今老太太意是被子孙们连累得…叫我和你叔叔日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王熙凤自知理亏,虽是素来伶牙利齿,这会儿也不敢说话,只是含愧地抹眼泪。

探春轻抚着贾母的眼皮,浑没听见身后生父嫡母在责怪侄儿侄媳。到现在再说这些,都晚了。何况,也未必就是他两个的错儿。

“祖母”她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只觉得眼泪如泉水一般地往外涌,噼里啪拉地落在贾母裸露的右手上。当初得知水溶大婚的消息,仿佛也没有这样的伤心。

贾母的眼睛虽微微阖上,却仍有一条缝不肯闭着。

探春越发地伤心,用手背抹去了泪,对贾宝玉道:“二哥,祖母素来最疼你,你来替祖母把眼睛合上罢。”

贾宝玉红着眼圈上前,轻轻地贾母的眼皮上抚了一会。移开手时,却仍是如前不肯瞑目,不由放声大哭:“祖母还有什么心愿,孙儿总要替你完成的。往后我也不顽皮胡闹,一发用功,日后考取功名,替祖母风光大葬。”

这句话,说得至诚之极。探春虽然悲伤,这时候也不由得暗自好笑。

贾宝玉竟然被贾母的死刺激得上进好学了?

王夫人哭道:“老太太最挂心的,便是宝玉的婚事。连东西都替他盘算好了,一应费用也说要从体己里拿出来的,竟未能亲眼瞧见老太太但请放心,我们总要替他找一房好妻室,相夫教子,不敢误了宝玉的前程。”

探春听了,心中一动,急忙移开位置,把林黛玉扯过来跪到贾母跟前。

林黛玉早哭得不能言语,哪里还能细细体会王夫人的话,只叫了一声“外祖母”,便再度失声。

贾宝玉流泪不止:“祖母日常最是疼爱我和林妹妹、三妹妹,我是做哥哥的,总要保得她们一世平安喜乐。”

探春听他说得至诚,心中感动。看着贾宝玉再度抹上贾母的眼皮,那条缝终于缓缓地合上了。

王夫人脸色有些僵硬,可阖家大小的哭声里,倒也没人注意到。只探春眼角扫见,心里微沉。

贾母去世,她嫡亲外孙女的婚事,怕是真难了。看着贾宝玉和林黛玉并肩跪着,哭得无暇他顾,只得暗自叹息。

“凤丫头,赶紧把灵堂支起来。”王夫人收了泪,仍是把丧事交给王熙凤。

好在贾母虽是去得突然,到底年事已高,各色东西都已经备得齐全。寿木也才刷过了一遍漆,这时候正好得用。

一时间鸳鸯和琥珀等人哭着替贾母换上寿衣,因是至亲之人,探春和林黛玉也不怕,留在屋里帮忙。

连夜布置了灵堂,贾琏不能理事,只得由贾宝玉去各府发丧。贾环年纪还小,却也主动分担了一部分,兄弟俩倒也把外面的事支腾开了。

王熙凤办妥了秦可卿的丧氏,贾母的后事原该轻车熟路。谁知这一回,王熙凤的手段竟是大不如前,左右地支挪不开。

鸳鸯忍不住对着探春抱怨:“往常看二奶奶办事,多么爽快利落。如今老太太的后事,她倒反掉了轻心起来。往日里,老太太竟是白白地疼她了。”

说罢,便又痛哭失声。

探春虽也不满,但还知道王熙凤的难处。如今官中的银子,被吴新登卷了大半。还有小半也提了出来作日常用度,还剩得一些,被那些奴才卷带着逃走,她倒还真拿不出银子来办事。

她自己揽钱的本事倒高,赵老爷搜去的那一箱,怕是能买下整个贾府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只为人做了嫁衣裳,如今连地契带银票被搜得一干二净,就是她想要拿出来描补,这会儿也真拿不出来。

叹息了一回,探春还少不得替王熙凤解释:“这倒也怪不得她,蓉大*奶那会子,我们家里正是鼎盛时期,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还有什么不好办?只怕市面上没有的,不怕没有银子去买。如今却是什么样儿?咱们家里的银子被卷走了不少,她就是变出三头六臂来,怕也不能够办得。”

鸳鸯默然,又恨道:“她那里的银子素来只进不出,揽了那么一大箱子,到头来还不是没了官?还替咱们家惹来这样的罪名,连老太太都被她气死了”

这可真正是迁怒了。

探春苦笑:“这也罢了,就是再责备,祖母也不能再活转来。老太太的体己,你还拿出一些来给二奶奶去,虽说如今咱们家艰难,可也不能让祖母就这样凄凉地去了。老太太的东西,用在她的后世上,也算是物得其所,想必没人会有意见。”

鸳鸯摇头叹气:“老太太的体己固然是多的,然而除了特留给宝二爷和林姑娘的那一份儿,余者都被他夫妻两个一箱箱地搬进了当铺,几时有赎回来的?如今就是那一份儿,也被太太拿了去,老太太如今哪里还有体己”

探春大惊:“他们竟用了这么些”

贾母的体己是很丰厚的,甚至比官中的银子还要多些。这夫妻俩…

鸳鸯又解释道:“老太太把宝二爷和林姑娘的那一份儿单留着,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儿。昨儿太太进来,也不听我的解释,就让彩云把箱子搬去了她那里。”

王夫人揽钱的本事,怕也不低。

探春忍不住盘算了一阵,回忆起那箱子里的地契,怕是他们夫妻历年来苦心经营所得,贾母的那些体己银子,并不曾全进了他们的腰包。恐怕,这里面还有王夫人的份儿,忍不住悚然而惊。

“二哥的那份儿倒也罢了,太太总不会委屈了自己儿子。可林姐姐的那份…”探春忍不住有责备之意。

鸳鸯无语,半晌才道:“主子们要拿,我有什么理由去拦着?何况,这个家本来也是太太作主的,就是大太太晚了一步,还在那儿嘀咕,硬要我再找些出来,倒生似我藏奸的了。”

“罢了,这也怪不得你。你的忠心,从上到下哪一个不明白?”探春叹了口气,“我那里还有些体己,先拿来与你,送去给琏二奶奶。”

鸳鸯吃惊:“这如何使得?那是郡王给你的聘礼,往后你若回不出嫁妆来,岂非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就是老太太泉下得知,也要怪我”

探春尴尬,也不能分说这是她生意所得,只得含糊:“总不会太难看了就是,先得让祖母安心落葬。往后的事,再主罢。”

“三姑娘,家里这么些人,竟还是你最有心。老太太她…总算还没有白疼了你,不像琏二奶奶…”

鸳鸯说着说着,又哀哀地哭泣了起来。

探春在一旁陪着掉了不少泪,又懒得见外面的烦心事,干脆坐在灵堂陪着鸳鸯守了好半天,只是怔怔地,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鸳鸯哭得昏天黑地,一抬眼,才发现探春不哭不泣,双眼发直,忍不住大骇:“三姑娘,三姑娘节哀。”

探春回过神来,自嘲地苦笑道:“没有什么,我不过在想些事儿。”

“老太太在世时,总说咱们家日后大富大贵的就是三姑娘,还留了些物件儿给你。不过这会儿不便,等过阵子我拿来与你。”

“祖母给的东西已经够了,我也只想留着做个念想。”探春默然半晌,才淡淡地摇头。她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些钱财,与王夫人反目。

她算是看出来了,王夫人看着是一尊佛似的,其实手段比王熙凤还狠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族少年

王熙凤得了探春的银子,也只当是南安郡王送来的聘礼,倒忍不住对着平儿道:“咱们家里倒只有她大气”

平儿也道:“可不是?按说她也管了这么久的家,可账目上却一清二楚,竟是没有盘下一丝一毫。只这一点,便是难得之至。”

王熙凤啐道:“你是说我呢”

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机手段,揽了大把的银子,还担了重利盘剥的恶名,可历年的积蓄竟荡然无存,也不由得掉下了眼泪:“早知如此,倒真不必当初那样儿。如今老太太的后事这样的艰难,太太她却没肯拿出一两银子来。”

事涉王夫人,平儿不敢再说,只把话头岔了开去:“如今有了三姑娘的这些体己,虽不能大办,也好歹办得体面一些,免得那些奴才在身后说奶奶忘恩负义。”

王熙凤哭道:“我倒真是忘了恩负了义,可自个儿也没得着好处但凡我还有着些,难道不肯拿出来给老太太办事的么?”

平儿心里嘀咕,那可也真是未必。王熙凤肯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就这一点来说,倒真是王家的传统,王夫人也是这个性子

不过,这话却不能对着王熙凤说出来,只是苦劝了两句:“如今奶奶还是打起精神,把老太太的后事办得漂亮些,也堵了那起子奴才们的口。”

说是容易,可真要办起来,又如何容易探春因是待嫁的闺女,按例不能插手丧事,王熙凤没有人帮衬,更觉得独木难撑,辛苦无比。

邢夫人虽是大妇,但素来不管家的,只说“悲戚为孝”,一概不管不问。王夫人有了邢夫人作榜样,虽是管家的儿媳妇,也闭着眼把事儿甩给王熙凤,诸事不管。

下面的奴才们都跟人精似的,见两个主子不管,又没人替王熙凤撑腰,也不大听话。王熙凤求爷爷告奶奶的,嘴皮子几乎磨得破了,才总算把贾母的丧事办得能过了眼。

湘云在第三天才过来,史家也夹着尾巴做人,两个婶娘并没有陪着来,只来了个颇有地位的媳妇。

探春一面感慨世态炎良,一面还要吩咐人好好招呼,不能失了礼数。想当初,秦可卿出殡时如何的风光,便越发衬出今日的凄凉了。

虽说秦可卿有着另一重身份,但那时来的亲朋好友里面,只除了北静郡王是知情的,其余还不是瞧着贾府的面子来的?可如今呢?

看着稀稀落落的来宾,探春忍不住叹了口气。

湘云在贾母的灵前大哭失声,林黛玉早已哭得眼皮红肿,又被勾起伤心,再度陪着哭了半日。

“三姐姐,你们府里怎么竟成了这样?”湘云好容易被劝得收了泪,看着外面的灵棚,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儿。

“如今咱们四家都垮了,朝里又没个人帮衬着,怕是没有翻身的余地。若是家族里有个出息的,在科举上还能出个头。爵位是削了,别再指望。”探春冷静地说道。

林黛玉黯然,又拉着湘云问:“听说你们家已替你择好了人家,是谁?我们这里事儿多的,只前阵子隐约听说,也没打听真切。”

史湘云虽素来豪爽,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由得飞红了脸:“他…叫卫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