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这个名字很耳熟的样子。探春凝神,才想起原来是听水溶提起过的,似乎是个颇得他欣赏的年轻公子,倒真心替史湘云欢喜。

“正是,还没及恭喜你呢这卫公子,听说是少年得志的,你倒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史湘云扭捏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不曾见过,只听说人长得好,又有些才气,想来是不错的。”

若不是在贾母灵前,林黛玉和探春几乎要笑出声来。从来女子都免不得要替未来夫婿谦虚几句,哪有人像史湘云这样光替人说好话了?由此可见,对这位卫若兰,史湘云心下是极满意的。

林黛玉忍不住打趣了两句,史湘云却又说:“只不知他家会不会嫌弃我,如今我们家这样…”

探春安慰道:“听二哥也提起过,听说并不是个只注重家世的人。况且他家里也是父母早亡,跟你身世倒有些差不离,想必不至于会小瞧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放宽心才是。”

史湘云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林黛玉却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探春:“云丫头那里倒不用过份担心,毕竟还算是门当户对。若是依着咱们家以前的样子,那卫若兰可不还是高攀了?倒是你,南安郡王的身份实在是太尊贵了。”

探春倒不担心:“郡王若看中家世,也不会托了人上门提亲。只怕是他的婚事也身不由己,自己到时候做不得主。”

她说得很是坦然,倒惹得史湘云替她盘算了半日。只是主动权并不在自己的手上,再怎么盘算也只是枉然。

迎春也得了信,只是身子还没调养好,正日子的时候便叫绣桔送了丧仪。挨到第三日,孙绍祖拗不过她,还是用马车密密地遮得不透风地送她家来。

探春知她身子还虚,接了她进来,在贾母灵前上了香,便让绣桔仍扶了她往缀锦楼去歇着了。

“如今你可不能哭,小心伤了眼睛。虽是小产,也跟坐月子似的。”探春把窗子都关得紧了,还不放心,又换上了厚门帘子。

“哪里有这样的娇贵了,只是伤心的。”迎春抹了抹泪,“没想到我如今才刚好了,祖母却没能挨过去。”

探春见她唇红齿白,比前阵子又见丰腴,心下欣慰,悄声问道:“姐夫如今待你可好?”

迎春飞红了脸,把头略略一点。

史湘云一脸的羡慕:“我还听说孙家待你甚是不好,想不到竟是谣传。”

“倒也不是,过不是和姐夫之间有些误会,解开了就好。二姐姐的性子好,原也不该受这样的对待。如今又伤了身子,姐夫心下总有些歉疚的。”探春忙替她解释。

“那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史湘云点头称是,“倒是二姐姐还算幸运的,我们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默然。尤其是林黛玉,唯一的长辈贾母也盍然长逝,终身无着。看王夫人的意思,贾宝玉的婚事自然不会落到她的身上,因此更添伤感。

探春无言以劝,只得静陪默坐。

到了晚上,孙绍祖亲自来接迎春,却并没有从正门进来。探春骇笑:“姐夫何必偷偷摸摸的?”

“让人见了总是不好,如今外面那位盯着呢”孙绍祖解释,“虽说我也不怕被牵累了,但总是留个官身,日后也好照应一二。”

探春点头:“嗯,我明白,就接了二姐家去罢。”

迎春却舍不得走:“我打小儿地跟着祖母长大,总得要尽个心意。”

孙绍祖柔声劝道:“你如今身子还虚着,又受不得风。虽然有着三妹妹照应,可她的事儿也多,总有个照应不到的地方。况且,你如今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反倒给三妹妹添了麻烦。”

“我…”迎春委屈,泫然欲泣,孙绍祖急忙又哄了两句。

看着小夫妻俩果然前嫌尽释,加倍的恩爱,探春很是替迎春高兴。总算自己还是保下了这一个,没有白白地穿越了这么一场。

“姐夫说得是,你留在这里也只得陪着多掉些眼泪,反让姐夫镇日地替你担心。不如今日先家去,日后大好了再来拜祭祖母。若是她泉下知道你如今过得这样的好,想必也很高兴呢。”

迎春终于被劝得离开,探春送她至仪门边,眼看着马车辚辚而去,却并不回转,只站在墙边发了好一阵的呆。

夜风吹来,倏然寒冷,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正要转身,却听一个惊喜的声音:“不想又遇见了姑娘”

探春愕然转头:“是你”

原来竟然是上次把玻璃鹤慷慨相赠的那位异族少年,此刻正满脸笑意:“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我与姑娘竟十分的有缘。”

探春本是心情压抑,但看他笑得爽朗,也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公子相赠之德。”

少年爽朗地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这便回府么,不如到茶坊相聚片刻,也好说会儿话。”

待书惊讶地看着他,满眼的戒备,像一只急欲护雏的老母鸡。

探春忙笑道:“侍书,不需如此。他…是一个朋友,有两面之缘,你不必担忧。只是如今我们家里有些事,不敢随意走动。公子盛情,只能等下回有缘了。”

她原是推脱之辞,谁知那少年竟像是当了真似的:“真的?那下回见面,可一定要赴约的。”

侍书恼道:“这位公子说的话好生稀奇,我家姑娘怎能与你去茶坊?”

异族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探春,竟不以为杵,点头笑道:“倒是我确实莽撞,原不大懂你们这里的风俗。须知在我们那里,这并不算什么。”

探春点点头表示了解。若不是程朱理学大行其道,上溯至汉唐,女人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虎落平阳

少年又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再打扰姑娘。不过,我相信咱们是有缘的,有一次两次,必定还有三次四次,这样的机会总是有的。”

探春怕被人瞧见形迹,急于回府,也没细想他的话,施了一礼便告辞。转进角门时,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处专注地盯着她,心里不由得一愣。

想必上回这少年就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在府门前相候。否则哪里会有这样的巧,这么久才出来这一趟,偏生就被他遇上了。

不知为什么,一颗心跳得有些失了规律,不敢再看,低了头便走了回去。

刚转过长廊,却见两个小厮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肋下拿着个什么东西,大概又是卷了什么要逃走的努力。顿时柳眉倒竖,叫过侍书:“过去瞧瞧,若是卷了咱们府里的东西,拿过来问话。”

侍书跺足:“姑娘如今又不管着家,还管这些做什么就是他们要拿,咱们府里还能有什么可拿?”

虽说抱怨着,但还是过去问了两句。只一会儿功夫,便叹息着回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自己平时攒下来的一些铜子儿并赏的东西。见了我去,吓得什么似的,我也没说什么就回来了。”

探春喟然,点头不语,放任着那两个去了。

就当作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反正贾府如今的开支也能省则省,跑掉几个也能省些花销。

再到灵前的时候,却听王夫人正在数落王熙凤:“按理儿这原该是我们儿子媳妇的事儿,只不过我们都动不得,这家又向来是你把持着的。当年蓉大*奶的事,就办得很好,我与你婆婆这才托了你。这事儿,你是万不能撒手的,只这几天却总这儿不凑手,或是那里没个人应着。里头便是有我们,外头你还得用心去办。要说老太太待别人不说,待你却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为着这个,也得打叠了精神把这事儿办好。”

王熙凤有苦说不出,只得忍了气吞了声,应了个“是”字,便往外走。探春与她擦肩而过,见她不似平日模样,低着头也不看路,知道是王夫人把话说重了。

不过人家占着个太太的名头,怎么说也不为过。就是她这样说自己了,也只得生生地受着。谁让她的辈份身份俱比别人矮呢?

王夫人瞧见了探春,愁苦地叹了气:“三丫头,按理这事儿你也不该管的,只是如今家里实在没有人,你四妹妹那样儿是不会管的,又是东府的人,我也不能差使了她。凤丫头原先看着还伶俐,如今竟也木呆呆了起来,你还在一旁看着些罢。”

如果说当年探春还会推辞,但贾母的丧事,她本就极想尽一份力,老人待她素来很不错的。

于是她毫不含糊地点头答应,转身便去追王熙凤。

带着侍书才转过抄手回廊,却听她正在廊下传了众人央告:“婶子们就可怜可怜我罢,我上头捱了还好说些,如今为的是你们叫不齐让人笑话。也就这几日,你们好歹辛苦些,旁的倒也罢了,也总要台面上过得去才成”

她顿时住了脚步,和侍书互看了两眼。王熙凤这样要强的人,就是对着贾琏还能撒得出泼来呢,这会儿竟这样的放软?

无奈世人惯人逢高踩低,那些人竟不领情:“奶奶办事,也不是今儿一遭的,我们几时违拗了?只是这一回不同往时,事情又累赘,又费力儿。只说打发顿饭罢,有的在这里吃,有些要在家里吃,请了这位太太,又缺了那位奶奶。我们也不是不肯办,实在是难办的。”

探春暗中冷笑,这样推搪的话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可见平日里还是太优待了。以前还分着两个府里招待呢,也没见人敢与王熙凤这样的回嘴。那会儿,王熙凤是何等的威风,如今竟要到处求告,却还求告无门。

王熙凤又央告了两句,那些人却仍是诉苦,探春听着很不像话,带着侍书走过去,下巴微微抬起四十五度,据以前礼仪选修课上说,这个姿势看起来最高傲不过。

“三姑娘。”众人有些讪讪地打了招呼,束手站于一旁。

“我倒不知就分两处用餐,竟这样的烦了?老太太素来待你们如何,别人不说,难道你们自个儿竟没个数儿么?就是条狗养了这许多年,也知道知恩图报。别说还有工钱赏银,就是没有,你们也该摸着良心好好地送老太太这一程。”

这话说得一点不留情面,往常她也不会这样的刻薄,不过实在瞧不起这些平日里逢迎拍马不所不用其极,如今却推搪不动的婆子们。

众人脸上都有些尴尬,仍推了人出头:“也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如今人手实在少,一个人要管着几个人的活,总是难以支持。”

探春冷笑道:“我也不用瞒你们,太上皇素来十分看重老太太,若是丧礼办得不成话,到时候少不得有个罪名下来。主子们获了罪,你们有好处没?那时候凄惨无着,就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又不多费什么功夫,何苦在这里拖延不肯?做得好了,也没说就不打赏,何苦在这里给二奶奶添堵。”

她先给根大棒再递颗甜枣,效果良好。众人低着头,这才不嘀咕了,应承着各自散去了。

王熙凤强笑道:“如今越发地使不开了,既没有了银钱,人心也各自散着。除了我房里的几个,余人皆差他们不动。今儿还亏了你说出这番话来,否则又要与我半日扰烦着才肯略动一动。做得一半又撒手,还得再赶过去说好话。”

她往常何等的威风八面,这会儿说着也觉得委屈。只是素来要强的人,不肯随意示弱。

平儿小意地问:“可是三姑娘许了赏银,到时候若给不出可怎么办?”

探春慨然道:“也不用多少,我来出就是了。”

王熙凤愧疚地看着她:“往常倒不觉得,这会儿可真像是戏文里唱的,一文钱逼死了英雄汉。我如今也实在没有,就是想拿,也拿不出来。只是你把郡王的聘礼都拿了出来,整治嫁妆的时候不免左右支拙。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进了那里的银子,是一锭都不会出来的。”

她的目光,朝着王夫人院落的方向瞟了一眼,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探春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没些赏银撒下去,奴才们如今哪里肯挪一挪?先把祖母的事办好了罢,其他的事以后再愁。如今为了补西墙,就现拆了东墙也使得。”

“三姑娘说得有理。”平儿忍不住笑道。

“可不是么?”王熙凤叹息,眼圈微红,“外头的银钱也叫不灵,棚里要件什么东西,传出去总不见拿进来,我倒是有什么法子?倒是宝兄弟和环兄弟都能干,能使得动些。”

探春暗暗好笑,他两个头回应承这样的事,哪里及得上王熙凤轻车熟路的?还不是大把的银子撒下去才哄得人去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贾宝玉手里有的是“金粉世家”的分红银子。就是贾环那里,探春也悄悄地塞了一张大面额的银票,让他自去钱庄换了散碎银子。

平儿也在一旁帮腔:“才刚还听得外头有人抱怨说道,这么件大事儿,一点都摸不着,净当的苦差。三姑娘说说,这么着叫人心还能齐得了么?倒是宝二爷手里散,跟着的小厮又素来得力,还能差使得起人。”

王熙凤苦笑:“如今我也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帮衬着,总是看在往日的颜面。就如此,太太还十分的不乐意,鸳鸯和琥珀也责备我办事不肯尽心。我起早贪黑的,嘴皮子都磨得破了,这还叫不肯使力么?”

她抱怨得一回,也只叹了口气。

探春不好再说什么,各自散了去打点。

好在探春管家的时候恩威并施,不像王熙凤那般刻薄寡恩,那些婆子媳妇一则以惧,二则感恩,倒还算得力。

王妃诰命虽来了几个,也只略坐一坐尽个场面上的意思。王熙凤竭力地张罗,嗓子都喊得哑了,仍是听的人多,做的人少。

探春不能到外面,只是在里面帮着照应。好歹帐子挂齐,看着虽简慢些,还能将就。下人们打点了精神,却总现着惫懒的形相。探春只得拿了些散碎银子让侍书送去给王熙凤,当场赏了几个,才算精神起来。

王熙凤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三妹妹,那边的碗碟子又打破了好几个,还得让人补上。”

“好。”探春忙让小沐去开了库房,叫了两个小厮又搬出两套送到外头去。回头看见王熙凤精神萎靡不振,忍不住劝道:“凤姐姐,你好歹也歇会子,按着你这样脚不点地地忙,就是铁打的人儿,也受不住。况且你身上还未大好,再强撑下去怕是要倒。”

平心而论,王熙凤就是贪了些,大概是他们王家的家风,其实人还是很能干的。至少这次的丧事,也亏了她前后奔走,才能勉强支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辈持家

王熙凤正待说话,却见邢夫人房里的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扁着嘴唇道:“原来二奶奶竟是在这里,难怪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来,二奶奶却躲着受用去了。”

探春听着不像话,忍不住沉下脸:“这是什么话儿?没见我们都忙得跟什么似的么?谁能躲着受用”

王熙凤气得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流眼泪。

那小丫头还咕哝着:“这是我们太太的原话,我可不曾编排什么,大家都听到的…”

“奶奶”平儿惊呼一声,探春回头,却见王熙凤两眼发直,吐出了一口血来。平儿一脸的惊惶,勉强扶住。

探春帮着平儿把王熙凤扶到炕上,太医是不能叫来的了,只能让侍书去找个相熟的医生来。

王熙凤摇了摇头:“不用叫医生,我还好。”

“平儿,你去端杯温水,喂凤姐姐喝了。”探春对着侍书挥了挥手,让她快去,才吩咐平儿。

“是。”平儿急忙去外面倒了杯水,温温地调了,扶起王熙凤的头慢慢喂她喝了。

王熙凤睁了眼,气息微弱,唇角露出个苦涩的微笑。

探春忙道:“凤姐姐,你且在这里歇会子,外面就让平儿去照应着,把林姐姐叫来帮衬着。如今你也莫再使力,让丰儿来扶了你回去。”

“嗯,麻烦三妹妹了。”王熙凤说着,泪落不止。

探春看她可怜,也不由得心酸。什么叫虎落平阳?大概这就是了。往常家里兴盛时候,谁不在王熙凤面前奉承?那还得看脸子呢如今连个小丫头,都敢当面回嘴,不当她一回事儿。

王熙凤软软地倚着,只觉得心灰意冷。要强了二十年,恨不能大事小事都一把抓在手里,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为了揽银子,她也算是坏事做绝,甚至还害了张华的一条人命,可到头来自己却什么也没能剩得下。

如今阖家大小明里暗里,莫不责怪她不该放印子钱,却让她有苦说不出来。

探春叹了口气,转头对那小丫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大太太,也回一声儿太太,就说二奶奶如今吐了血不能照应,还叫个人到外头帮着平儿支应着。”

小丫头不敢说话,自往里头去了。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林黛玉看着虽仍是瘦弱,但精神气儿倒还好。探春也不客气,把她拉了来一同照应。来客还不少,贾母的辈份毕竟在那里,贾氏又是大族。就是往日里相好的府第,多少也得来露个头,应承一二。

平儿比王熙凤更加辛苦,她的身份只是通房,下面的人自然不肯听。有偷闲躲懒的,有吵闹不体的,乱成一团,十分不成体统。

“你如今不能出去,我还是我去罢。”林黛玉拦住了心急火燎的探春,“虽然不比你能干,好歹还有个身份在呢再说,宝玉的小厮也在外头,还肯听的。”

王夫人怕被人说闲话,更怕万一南安郡王知悉了心中不满,也不肯放探春出去。原本还想接了薛宝钗过来打点,又念及他们一家子为了薛蟠的事坐卧不安,又一下子病倒了两个,只得对林黛玉插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几个人同心协力,百法用尽,终于支撑到了二更天,把外客送走,预备着辞灵,才算消停下来。几个人的嗓子眼里,早干渴得像要冒烟似的。

王熙凤不能起身,邢王二夫人一个打定了主意不管,另一个则捧着胸口叫疼。探春看得心寒,好在林黛玉幼年时也见过贾敏管家,能帮衬不少。

“鸳鸯姐姐哭得昏过去了。”正忙乱不堪的时候,珍珠一脸着急地跑来。

“她只是伤心过度,不妨事的。你们房里的丫环们都派了事,叫凤姐姐那里的丰儿派个人看着点儿。”探春对鸳鸯素有好感,又让一个小丫头去服侍,这才派了林之孝家的照管拆棚的事,忙着准备出殡的大事。

贾赦素不管事,又是待罪之身,勉强奏准了给贾母送灵,已是皇帝格外开恩。于是越性撒手不管,由着小辈们去张罗。贾政虽能主事,可他对这些事务素来不通,往常的琐事都交给贾琏的,这会儿也只是守着灵堂。

探春请了尤氏过来,领着婆子们照看屋里。又叫了族里的贾菖和贾菱,帮忙看着,这才放心。

贾宝玉和贾环倒配合得很好,把外面的事打点得很是妥当。

“没想到环儿年纪尚幼,已能帮着他二哥跑腿了。”贾赦看着两兄弟忙碌的背影,十分苦涩。他的嫡子贾琏获罪,与他一同看管。而庶子又畏畏缩缩,上不得场面。再看贾政的一双儿子,兄友弟恭,凡事有商有量,顿时很不是滋味。

贾政少不得谦虚了两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就是心里再得意,嘴上也不肯说出来的。

到得五更,外面的人齐了。贾赦和贾政兄弟领了头大哭不止,左右扶着棺往铁槛寺而去。一路上也有路祭的,百十口人跟在梓宫后浩浩荡荡。男人在前,女人在后,俱是麻衣孝服,哭声哀哀。

探春又在寺里大哭了一回,勉强收了泪。眼看到了晌午,少不得打点了精神安排回去的事儿,又是好一阵的忙。

谁知众人才到府门,便见家里乱成了一团。探春忙逮着林之孝家的问:“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惜春才走出来:“昨儿拆了祭棚,我们都安歇下了。谁料睡至一半,竟听着大声地吵嚷了起来,说是有贼。待得起来看时,果然有好几个,都拿着家伙。我们这里的打他不过,叫他们跑了。也不敢随意检视,等太太们回来了再作理论。”

探春急忙跑去看时,见库房里一片杂乱,箱子泰半都空着。急忙叫了平儿过来,两人细细检视。王熙凤也强撑着过来,忽地白了脸色。探春知道不好,问道:“是不是那年甄家的东西没了?”

王熙凤涩声道:“他家的东西少了好些,若被人拿着,可就出大事儿了。”

贾政正要报官,探春急忙让贾宝玉把贾政请了进来,把甄家的事细细一说,贾政忍不住呆了半晌,才跺脚道:“如今甄家被皇上拿捏着,咱们怎么又惹上这个”

探春也不好说是王夫人的主意,只得沉默。

贾宝玉想了想道:“既是这么着,我们便不能报官。”

“可是…”贾环怯怯道,“若是失了东西不报官,日后也算是一宗罪。”

几个人商议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列了一张失单报到营里,只没把甄家的东西列上。

探春连轴地转了几天,这会儿实在乏得紧。该管不该管的,也没精神再去管,扶了侍书的肩便回秋爽斋倒头一觉好睡。

可这一觉还是没能睡得酣畅,到黄昏时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甩了甩头,扬了声问:“怎么回事?”

侍书忙掀了帘子进来:“姑娘醒了。”

探春皱眉:“怎么这样的吵?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是老太太房里的珍珠,过来让姑娘去瞧瞧,那里鸳鸯正在闹呢。因见姑娘睡得香,翠墨让珍珠去请太太了。”

“鸳鸯又有什么事?”探春一边由侍书服侍着穿上了大衣裳,一边问。

“我也没有细问,就打发珍珠走了。”侍书摇头,“这会儿怕是太太已经过去了,姑娘干脆就歇着罢。一连忙了这许多天,脸上都整个儿地瘦了一圈。”

探春苦笑:“别说我了,谁不是这样?”

“咱们家也真是稀奇,长辈们撒开了双手不管事,倒由着小辈儿管老太太的丧事”侍书不满地咕哝。

“到底老太太疼了我一场。”探春叹息,“走,看看去罢。鸳鸯服侍了祖母一场,能帮上忙的,还是去帮一把。她素来稳重,万不会无风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