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丽娇听到这话,反而睁开了眼睛,望着孟楚清冷笑:“五娘子,我恨我自己蠢笨,被你套出了话,所以才懊恼的,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就凭你们孟家的那些秘密,你爹就不敢动我!你想要我的命?倒是来试试!”

孟楚清心下大惊,嘴上却道:“我们孟家能有甚么秘密,你又来诓我。”

董丽娇挑了挑眉:“怎么,你爹同你大伯在湖北偷盗了家中钱财,气死老父亲,被继母一状告上官府的事,五娘子竟是不知么?你爹和你大伯,还有你大伯母,是湖北正在通缉的要犯呢!我没去官府告密就是便宜你们了,亏得你还敢来威胁我!”

孟楚清听了这番话,怎叫一个惊字了得,孟振兴、孟振业和肖氏,是官府正在通缉的要犯?!这消息太过惊悚,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她本能地不肯去相信董丽娇的话,但一结合孟振业等人对待董丽娇特殊的态度,就又不得不信。

董丽娇很是满意孟楚清的反应,将手一摊,要钱。

孟楚清却道:“既然你握着孟家这样大的秘密,怎么不去告官,也好领些赏银?”

董丽娇一愣,没有作声,脸色却微微泛红。

孟楚清试探着道:“是因为我爹和我大伯许给你的银子,远远超过官府的赏银?”

董丽娇竟有些不好意思,道:“五娘子聪明人。”

孟楚清听了这话,马上就笑了:“五十两银子,董娘子替我办三件事,先去将泥儿斑的事,告诉三娘子;再将这纸团,交给我爹;最后在必要时,出面作个人证。至于毒草的来历,你自己编去。”

董丽娇瞪大了眼睛,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孟楚清才受了她的威胁,却怎么一点儿也不当回事?她哪里来的底气颐指气使?

第五十二章 解密(二)

孟楚清瞧出她的疑惑,笑道:“董娘子还没从我大伯和我爹那里捞够钱呢,怎么舍得去告状?”

董丽娇气得直咬牙,孟楚清见了直好笑:“明明是你为虎作伥来害我,却一副被我坑了的模样,好没道理。 ”

董丽娇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孟楚清叫梅枝取了银子出来,递与她道:“五十两银子也不少了,我垦荒五十亩,也才花了四十两呢。这里是二十五两,你先拿去,等事情了结,我再付你剩下的一半。”

董丽娇觉得自己在一步一步被孟楚清牵着鼻子走,气道:“万一你赖账,怎么办?”

孟楚清笑得灿烂无比:“我赖账,你就去官府出首呀。”

董丽娇气得抓起银子,就要朝孟楚清身上砸,想了想,觉得划不来,还是把手给收回去了。

孟楚清亲自把她朝花罩外送,叹着气道:“董娘子,你也想想,我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可怜孩子,纵使有几个钱,又能多到哪里去,能拿出五十两给你,就算不错了。”

董丽娇无可奈何,良久,忿忿地道:“你哪里似个孩子!”

的确年纪不小了,前后加起来二十好几呢,这都让你给看出来了?孟楚清暗暗发笑,走到房门口就止了步,让她自己出去,免得让人看见。

董丽娇今日此行,挫败极了,连脚步都能看出来是垂头丧气。

孟楚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了句:“你娘可是姓熊?”

董丽娇脚步一顿,没有作声,匆匆去了。

孟楚清靠在花罩边上,将事情前后一想,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梅枝走到她跟前,张了张口,又把嘴给闭上了。

孟楚清问她道:“董丽娇说的都是真的?”

梅枝避重就轻:“孟家族里到底顾及脸面,通缉令仅限于湖北境内,并没有传到陕北来,五娘子莫要担心。”

这样说来,董丽娇方才的话竟是属实了?孟振兴,孟振业、肖氏,她穿越后至亲的几个人,都是通缉犯?孟楚清怎么也没想到,她调查孟楚洁中毒的事实真相,却无意中牵扯出了更大的事实真相,而这个事实真相,实在是太过惊悚,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用背抵着花罩,默默站了好一会子,突然问梅枝道:“当年你也还小,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梅枝先还喃喃地不敢讲,待孟楚清道:“最至关紧要的,董丽娇都已经讲完了,你还有甚么不好说的?”她这才开了口,告诉孟楚清,前头的太太唐氏,也就是孟楚清的生母,虽说与孟振业青梅竹马,但却并不是在湖北嫁给他的,而是在事发后,追随孟振业一起出逃,在半道上与他结为了夫妻。梅枝和戚妈妈,都是当年随唐氏一起出来的下人,在唐氏嫁给孟振业后,自然而然就成了陪房,唐氏是私逃出湖北,又因孟振业是通缉要犯,不敢与娘家联系,身边仅有梅枝和戚妈妈相伴,因而三人之间无话不说,孟家的这些秘辛,梅枝就是打那时从唐氏口中听来的。

这么说来,唐氏竟是私奔出来的?奔者为妾,怪道梅枝方才不敢讲!又是一个爆炸性的信息,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孟楚清,也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梅枝见她摇摇欲坠,忙道:“这事儿咱们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再说老爷同太太的亲事,虽说无父母之命,但却是大老爷和大太太亲自主持的,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所以太太也算是明媒正娶了。”

孟楚清本来还在计较自己的出身,忽而想到,孟振业等人都已是通缉要犯了,事情一旦败露,全家人都要哐铛入狱,哪还顾得上甚么嫡出庶出。于是只得长叹一声,寄期望于孟振业等人能哄好董丽娇,让此事能够长远地隐瞒下去了。

这时,原本守在大门处的戚妈妈走了进来,问孟楚清道:“五娘子,你方才说,事情真相打探清楚后,要先去同俞妈妈做个交易的,这会儿董娘子已是朝着西厢去了,你看…”

刚才董丽娇透露出的信息太过于震撼人心,使得孟楚清倒把这茬给忘了,闻言赶紧站直了身子,问戚妈妈道:“俞妈妈现关在何处?”

戚妈妈回答道:“她在后罩房哩。”

孟楚清便叫梅枝拿帕子,撑伞,道:“我今儿才接管了家务,也该新官上任三把火,到各处去巡视一番。”

戚妈妈马上会意,伸手去扶她,道:“五娘说得是,家中仆妇都住在后罩房,一向无人管辖,也是该去看看。”

梅枝更是翻了花名册和家什簿出来,道:“咱们去清点清点物事,看有没有丢甚么。”

这借口更好,孟楚清赞许颔首,由戚妈妈扶着胳膊,梅枝撑着遮太阳的伞,一行三人朝着后罩房去。

孟家的后罩房共有两层,与北房后墙一起,形成一个狭长的小院,孟家两房的女仆,除去像戚妈妈这样有家有口的,都住在这里,另外这院子,还兼着洗衣房和水房的功能。由于人口混杂,孟振业怕俞妈妈逃脱,特意命江妈妈把她关在了二楼最西边的屋子里,这屋子的隔壁没有住人,是间空房,倒方便了孟楚清去问话,免得有人听了去。

让孟楚清主仆三人都有些惊讶的是,她们预先编出来的理由,全都没有用上,那些丫鬟婆子们,一听说是二房现任的当家人要来巡查,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放她们上了楼;而看守俞妈妈的一个粗使丫鬟,更是主动将钥匙奉上,以方便孟楚清进去提审。

孟楚清意外地感受了一把当权者的威风,忍不住感叹,怪不得她们宁愿劳心劳力,也要当这个家,原来手中有权,被人捧上天的的感觉,真是不错。

关押俞妈妈的屋子,倒是干净整洁,只是空荡荡的,连只凳子也无,俞妈妈缩着手脚窝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听见门口的响动,满面惊恐。也怨不得她害怕,她乃是同孟家签了死契的,孟振业若要她死,她就得死,连官都不用报;以前犯了错,还有浦氏护着,而今浦氏自己都倒了霉,她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孟楚清走进门去,守门的粗使丫鬟马上搬了张椅子进来,放在屋子中央,请她坐下。梅枝瞧她还算机灵,作主赏了她十来个钱,再将她拉到外头问东问西,免得她听见了屋内的谈话。

戚妈妈掏出帕子,将那椅子擦了又擦,方才让孟楚清坐下。俞妈妈躲在角落里,把身子更缩紧了些,哆哆嗦嗦地问:“五娘子,是老爷叫您来的?”

后罩房人多嘴杂,孟楚清不欲久留,便开门见山,直奔了主题,道:“我这里有个法子,能救你出去,但你须得拿出诚意来,告诉我,太太为何敢答应大太太分灶。”

“五娘子的话当真?”俞妈妈的一双小眼睛里,马上迸射出了光芒来,她双手撑地,向前探出身子,道,“反正太太也快倒台了,即便五娘子没法救我出去,这事儿告诉你也无妨。太太从前院厨房里搬来的那几套细瓷碗碟,乃是咱们家鼎盛的时候置办的,能值不少银子,那些碗橱案板,也都是上等货,将其换成寻常家伙,也是一大笔银子,足够咱们家撑到明年秋天。”

孟楚清不信:“咱们虽说同大房分了灶,却没分家,那些物事仍属公中所有,太太怎么敢卖?”

俞妈妈嗐了一声,道:“咱们二房都过不下去了,谁还理那些,就算日后大房追究起来,咱们也有话说——总不能为了保住公中的物事,就教我们全家人饿死罢?”

这话倒也有理,不过既然浦氏早已有应对之策,为何还给他们吃咸菜?孟楚清疑惑着,突然心下一动,问道:“太太是想把这笔银子占为己有?”

俞妈妈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这位太太,甚么时候会做吃亏的事。”

果然如此,浦氏因为贪钱,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着超出常人的智慧。此时此刻,孟楚清对她满心佩服,而且很是感激,感激她为自己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思路。

俞妈妈仔细回想一时,认为自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于是眼巴巴地望着孟楚清,盼她讲出救她出去的法子来。

孟楚清笑道:“这回你虽说是误伤,但也是有前因后果的,若非你平日里巴着太太不放,又何至于遭来如此横祸。”

不巴着浦氏,难道跟着孟楚洁会有前途么?俞妈妈很不以为然,但为了能顺利出去,她没有反驳孟楚清的话,而是以一副受教的表情点了点头。

孟楚清看出她没听进去,也不再说,转身朝门边走,道:“你且再等等,太太的冤屈马上就能洗清了,待到她沉冤得雪之时,你自然也会被放出来。”

俞妈妈急急忙忙地问:“那我还要等几日?这地方空得很,连杯水都喝不着,实在不是人待的。”

“妈妈耐心些,短则今晚,长则明日,老爷一准儿会放你出去。”

这时间不算长,俞妈妈放心下来,连连道谢。

第五十三章 处罚

孟楚清走到门边,示意她噤声,免得被人听见,俞妈妈赶忙又缩回角落里去了。 戚妈妈上前打开门,孟楚清走出去,唤那粗使丫鬟仍旧来守门,梅枝赶着上来,道:“五娘子,方才老爷遣人来,请您到西厢房去呢。”

董丽娇的动作还真快。孟楚清点点头,扶了栏杆朝楼下走。梅枝跟在她后面,小声地道:“五娘子,吵起来了!三娘子带着绿柳,冲到四娘子房里,大打出手,众人劝架问缘由,她们谁也不肯说,最后老爷带着董丽娇赶过去,关起房门不知说了些甚么,等到再开门时,就让人来请五娘子了。”

看着样子,是事情已经解决了?既然如此,还叫她过去作甚么?孟楚清满腹疑惑,梅枝却笑了:“五娘子如今是当家人,老爷要罚谁,要赏谁,自然要知会您一声。”

孟楚清赧颜,她是当家人呀,此等大事,自然得到场,然还疑心为甚么,到底是才上任,还没习惯新的身份。她带着戚妈妈和梅枝来到西厢,孟楚涵所住的西次间里一片狼藉,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让孟楚洁主仆给砸光了,孟楚涵漼然饮泣,红杏和江妈妈对孟楚洁怒目相加;孟楚洁看起来已脱力,软软地靠在绿柳的身上,脸上有病态的红潮,所幸泥儿斑尚未毒发,皮肤仍旧光洁,绿柳担忧地望着她,唉声叹气。

因为椅子都被砸烂了,孟振业无处可坐,就站在窗边,正好挡住外头那些探究的眼神。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痛心,还有失望。

孟楚清察言观色,让戚妈妈和梅枝留在门外,独自走了进去,请孟振业示下。

孟振业身心俱疲,没有多话,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真相讲给她听,然后作出了处罚决定:孟楚涵无限期禁足,月钱罚没;杨姨娘从犯,禁足三个月,罚月钱半年;孟楚洁自作自受,禁足半年,但没罚月钱,大概是为了让她有钱去买胭脂水粉来遮掩脸上的斑;浦氏受了冤枉,即刻放出,但她身为继母,子女发生这种事,亦是她管教不严之过,因而也罚月钱三个月;俞妈妈是孟楚洁的奶娘,帮她端早饭,份内之事,不算过错,无罪释放。

照孟楚清来看,孟楚涵罪不可赦,这样的处罚实在太轻,但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打板子又不合适,除了禁足和罚月钱,好像确实也没有别的惩罚方式了。

她认为这样的处罚太轻,孟楚涵的一颗心却是沉到了谷底,无限期禁足,相当于再没了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将来她的亲事,就只能任由孟振业和浦氏指派了;而浦氏得知真相后,定然对她恨之入骨,孟振业又是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怎会为她的亲事尽心尽力,她的未来,简直一片漆黑。

如果说孟楚涵是对未来感到灰心,那孟楚洁就是彻彻底底地绝望了,她已经知道,不久后,她的脸上就会长满斑点,丑陋不堪,这对于女孩子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将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都完完全全地浇灭了。

孟振业看着面前的三个女儿,感到迷茫,他依稀记得,不久前他们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怎么突然间就反目成仇了呢?她们姊妹间的不和,究竟是因何而起,又是从何时开始的?他大多数时候,并不在家,自然想不通这个道理,只是徒劳伤脑筋罢了。

孟楚清看看孟楚涵,心里堵得慌,没作过多停留,便向孟振业行礼,退了出去。因见孟楚清心情沉闷,戚妈妈和梅枝颇有默契地都没出声,默默陪着她回到东厢,坐下吃茶。

孟楚清望着手里的茶盏,发了半晌的呆,方才回过神来,带着戚妈妈和梅枝,一起去了厨房。她们三人,乒乒乓乓一阵忙活,将厨房“洗劫一空”,连碗橱都腾了出来。戚妈妈去大房借了马车,将这些物事全搬上车,亲自押着运往兴平县当铺去了。

一切打点停当,孟楚清才叫梅枝去放俞妈妈出来,她自己则亲自去了正房。不出她所料,孟振业根本不在意浦氏死活,关押浦氏的那间耳房,仍旧牢牢锁着。孟楚清取来钥匙,拿帕子使劲儿揉了揉眼角,才把门打开,进去扶浦氏,红着眼圈道:“委屈太太了。”

浦氏尚不知外面发生了甚么事,见她像是哭过的样子,还以为孟振业要拿家法处置她,登时把袖子一撸,就要出去找他算账。

孟楚清忙拦腰抱住她,伏在她身上哭出声来:“太太,他们都说是你投的毒,我却不信,四处打探,终于将真相查明,还了你一个清白,只是…只是…”

浦氏闻言大喜,却听见她后面还有个转折,不禁急了:“只是甚么?你爹不信?”

孟楚清摇摇头,拿帕子揉着眼睛,哭道:“为了从董丽娇嘴里掏出消息,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她仍是不肯为太太作证,我没得办法,只好把厨房里的家伙全卖了,这才凑够了银子,让她去我爹跟前把事情说清楚了。”

浦氏听说厨房里的物事全让孟楚清给卖了,好一阵肉疼,但性命和银钱比起来,显然还是前者要紧,因此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只拉着孟楚清追问:“是哪个要害我?你告诉我,我去将她千刀万剐!”

孟楚清丝毫没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浦氏听后怒火中烧,立时奔向西厢去了。继母要报仇,孟楚清管不了,眨了眨有些发疼的眼睛,回房去了。

不一会儿,西厢接连来人,问孟楚清讨伤药,孟楚清并不公报私仇,如数给了。傍晚,浦氏破天荒地把自己的晚饭端到了东厢来,同孟楚清一道吃,言语间颇有感激之意,并表示,她以后会全力支持孟楚清当家,只要孟楚清有难处,她一定挺身而出,为她撑腰。

不管浦氏是否真的能做到,至少她表了态,事情总算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孟楚清很是欣慰。

浦氏感激之余,又对孟振业所作出的处罚表示了不满,认为她是彻头彻脑的受害者,不给她些补偿也就罢了,怎么还来罚她?况且她而今垦荒,正是需要钱的时候,然还罚她三个月的月钱,简直是不让人活了。

她说完,眼睛望着孟楚清,笑道:“五娘子,你现今不是当着家么,不如暗地里把月钱给我算了。”

孟楚清为难地道:“太太,不是我不想给您,只是家里通共只剩下了那么几两银子,若是给了您月钱,账就对不上了。”说完又愁眉苦脸:“我原本还打算,等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时,就拿私房钱出来贴补贴补,可谁曾想一点子银子全被董丽娇给搂去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太太,要不您去同董丽娇商量商量,叫她把银子还我?她不是您博买回来的么,一准儿听您的话。”

浦氏马上不吱声了。为着她误打误着把董丽娇给弄进了门,孟振兴两口子没少骂过她,孟振业心里也恨着,不然这回也不会借机罚她了。试想董丽娇捏着孟家的把柄呢,孟振兴他们都不敢去惹她,她又如何敢去找她要银子?

孟楚清就是断定她不敢,所以才故意这般提议的,此刻见她住了声气,忍不住暗暗发笑。

浦氏在心里唉声叹气,想想那三个月的月钱,连胃口都没了,勉强把肚子填饱,就回正房去了。

孟楚清的胃口倒是不错,慢慢把饭吃完,又喝了一碗汤,方才放下筷子。天黑后,戚妈妈回来了,把银子和当票交到她手里。孟楚清一看,整整一百两银子,按照浦氏那种顿顿吃咸菜的过法,撑到明年秋天的确绰绰有余,还能攒下一笔私房银子来。不过若要维持孟家原有的生活水准,这可就差远了,等闲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是。孟楚清向戚妈妈道过谢,又叫梅枝来把银子和当票拿去收好。

戚妈妈怕再迟不得出院门,见孟楚清再无别的吩咐,就回家去了。

梅枝捧了账本来,问这些银子可要入账,孟楚清摇了摇头,道:“银子全都孝敬给董丽娇来,哪来还来的银子入账。”

梅枝会意,笑嘻嘻地将账本收起来,又把银子挪了个更为隐蔽的位置藏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家事(一)

到底已经立秋,尽管韩家庄连秋雨也没见着一点,但天气还是真真切切地凉了下来,特别是早晚,温差极大,凉风一吹,身上嗖嗖地冷。 早上,梅枝照例去推窗,却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连忙将窗户关了,转身去翻了件短襦出来,让孟楚清换下了身上的衫子。

孟楚清接过短襦穿好,坐到妆台前犯愁,账上一共一百五十两银子不到,想要撑到明年秋天去,还照先前那样过日子,是绝对不行的,所以,能省就省罢。怎么个省法呢?学着浦氏让大家顿顿吃咸菜,别说其他人,就是她自己都受不了…

家常过日子,不外乎吃穿住用行,不如就一项一项来罢。孟楚清想了想,唤过梅枝来吩咐:“老爷、太太和董丽娇,照旧还是两荤两素,但荤菜仅限猪肉和鸡,羊肉、鸭鹅及野味之类,逢年过节再作考虑;素菜仅限韩家庄出产的菜蔬等物,韩家庄实在买不到,再去城里买。其他人的份例菜,荤素亦照旧,但不再拘泥于菜单上的菜色,而是家里有甚么就吃甚么,若要点菜,自己出钱。”

梅枝听到这里,赞道:“五娘子这主意好,家里有甚么吃甚么,不然单子上定的是鸡,但一时买不到,还得出高价四处去搜罗,多费好些银子。”

除了吃,还有穿,马上就到发秋衣的时候了,先前孟家又是垦荒,又是分灶,根本无暇顾及,好在以往这些衣裳,都是直接去城里买成衣,只要准备好钱,随时都能把衣裳运回来。孟楚清让梅枝叫了戚妈妈进来,道:“妈妈,秋衣该发了,还得劳烦你进城一趟,置办些衣物回来,所有人的衣料,都比往常减上一等。你明日一早到前面,问大太太借车驾。”说着,按着人头算了金额出来,让梅枝称了银子,交到戚妈妈手里。

这些银子,比往年的预算少了三分之一,不过只要不赶潮流,买些过季的结实衣裳回来,还是不成问题的。戚妈妈欣然领命,接过了银子,准备明日一早就动身朝城里去。

孟楚清忙完最重要的这两项,翻开了家中奴仆的花名册,想要精简些人员下来。各屋贴身伺候的奶娘和丫鬟,都是从湖北老家带来的,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包括墙头草似的俞妈妈,也一样得供起来。但雇佣来帮忙的乡民,还是能辞退一些,以节省费用的。

孟楚清一面想着,一面取了一张纸出来。梅枝见那纸上写满了字,好奇探头一看,原来是那日她们闲聊时,孟楚清随手记下的二房人口数。

上面记着:二房总人口十八,主人七人,死契仆从六人,雇工八人,其中浆洗两人,洒扫两人,粗使两人。

孟楚清看着这张纸,叹道:“咱们家先前,确是太过铺张了,一个庄户人家,不算董丽娇,总共六口人,却要十来个人伺候,怪不得这么快就败家了。而今我有心削减人口,却怕她们过惯了舒服日子,乍一要吃苦,受不了。”

梅枝道:“五娘子,不缩减开销,咱们家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谁要是有异议,叫她拿出私房银子来补贴,看她还敢不敢说二话。”

“你说得不错,也只能如此了,不过也不好缩减太过,不然人人心里不满,做起事来也不会尽力。”孟楚清想了又想,道:“所有雇来的媳妇子和丫鬟,多给一个月的工钱,全部辞退。辞退她们,除了伙食费,每月还能省下四两银子的工钱,我将其中的一两银子拿出来,到咱们家现有的这几口人里招工,谁愿意顶替她们的活儿,这钱就发给谁。”

一两银子对于韩家庄的人来说,乃是巨款,但孟家的老人儿们谁会把这点子钱放在眼里?梅枝觉得肯定不会有人来应征,于是道:“五娘子要分派活计,直接说一声便得,谁还敢抗命不成?”

孟楚清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放心,今日不同往时,我把这一两银子拿出去,不晓得多少人争抢着要来呢。”

梅枝不信,满眼里都是怀疑神色。

孟楚清起心逗她,便道:“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哪个输了,就罚她去央浦岩到渭河钓条鱼回来吃。”

“啊?”梅枝哭丧着脸道,“那得跟二表少爷说上一箩筐的好话。”

孟楚清掩嘴而笑:“若是太容易就办到,赌来有甚么意思?”

梅枝无可奈何地点了头,道:“那我就大胆同五娘子耍一回罢。”

孟楚清便提起笔,将方才所述的改革事项一一记下。

梅枝站在旁边看着她写,突然想起一事,惊叫道:“糟糕,忘了提醒五娘子,咱们分灶时,太太没要水房的运水工,所以这些天我们吃用的水,还是先前大太太让给我们的存货,若再不派人去渭河运水来,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在韩家庄,吃水用水真是个大问题,首先你得有辆车,然后还得有两个闲人,一天到晚甚么事也不做,专门负责去渭河运水,不然就跟那些穷户人家一样,只能任由孩子在脏兮兮的水洼里喝水解渴了。但是现在的孟家二房,是既没有车,也没有人,更没有钱,这可怎么办才好?

孟楚清犯起愁来,吃食上简单些,她尚能忍受,但如果没有水,不能洗澡,她是一天也受不了,而其他人都是从湖北来的,本来就有每天洗澡的习惯,只怕更加没法忍受。

梅枝知道她受不了这个,也在一旁发愁,出主意道:“要不还是出钱去雇工?咱们家现在人口少,雇上一个尽够了。”

孟楚清长叹一声:“用水这般艰难,所以说要修渠呀,只不晓得我爹募集资金,究竟怎样了。”

梅枝对修渠一事,可是一点儿也不抱希望,闻言就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