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清想了想,道:“从今往后,老爷、太太和小娘子们,还有董丽娇,每人每日限水一桶,其他人每日半桶,这样一共是十桶水,你去问问大太太,咱们每月出一两银子,到他们家搭伙,可行不可行。”

梅枝应着去了,不一时便来回报,称肖氏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她们的请求,孟楚清很是高兴,让梅枝拿了自己平日里抄的两篇佛经,送去给肖氏,又让她转告肖氏,最近事忙,脱不开身,待得闲下来,再亲去谢她。

忙完这些,也就剩下月钱了,自从肖氏公布账上银两所剩无几,孟家上下就减过一次月钱的,而今孟振业和肖氏,每人每月是二两银子,三位小娘子,每人每月一两银子,几个奶娘和丫鬟,每人的月钱也减过一半的。孟楚清想着距离上次减月钱还没几日,若频繁扣钱,只怕会人心不稳,于是决定暂时不动这项。

孟楚清将各项事务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并无遗漏,便吩咐梅枝道:“暂时也就这些事情了,照着这张纸,传话到各屋罢。”

梅枝提醒她道:“五娘子,一日三顿谁来做,还没个章程呢,先前是轮流上灶,可现在三娘子、四娘子和杨姨娘都被禁足了,没法进厨房,怎办?”

孟楚清道:“这个我早已有了法子,只不知别个答应不答应。”说着,就站起身来,朝正房那边去了。

梅枝见她已有主意,放下心来,去各屋传话不提。

孟楚清去了正房,浦氏刚从田里回来,正在门槛上蹭脚上的泥,一面蹭,一面抱怨:“入秋都不下场雨,连泥都是干的。”

孟楚清闻言心中一动,上前行礼,先问她道:“太太,我爹可曾向您提起修渠的事?”

“本来就没钱,修甚么渠?”浦氏颇不耐烦,待抬起头看见是孟楚清,方才放缓语气,露出了笑脸,道,“五娘,你管好家便得,理会那些作甚么,莫要跟着你爹胡闹。”

孟楚清虽然极想修渠,但今日却并非为修渠之事而来,因此未在此话题上作过多停留,径直奔了主题,道:“太太,我今日是为你送钱来的。”

浦氏听得一个钱,脸上的笑容立时真诚了许多,忙不迭送地把孟楚清朝里让,甚至亲自斟来一盏茶,放到了孟楚清手边,问道:“五娘终于肯瞒着你爹,把月钱发给我了?”

孟楚清摇摇头,道:“月钱有账可循,我不敢违背爹的意思,不然到时爹迁怒到太太头上,还不是太太倒霉。我这里有个既保险,又能让太太赚到钱的法子,只怕太太舍不得力气和功夫。”

浦氏听了她前半截话,很有些失望,但听到后面,见还是有钱可拿,就又高兴起来,忙问:“甚么法子,你且说来听听,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至于功夫,而今田里也没甚么事了,我多的是时间来做别的活计。”

“如此甚好,那我便说了。”孟楚清高兴地道,“而今三娘子、四娘子和杨姨娘都被禁足,我又不通厨事,家中无人做饭,所以我想着,从公中拿钱出来,请太太帮着料理一日三餐,不知太太可愿意?”

第五十五章 家事(二)

“愿意!愿意!”浦氏连声道。 只要有钱赚,让她做甚么都可以,“一个月几两银子?”

几两?以孟家现今的状况,哪里出得起几两的工钱!孟楚清面露惊讶,顿了一下方道:“八分银子。”

浦氏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叫道:“才八分!”

孟楚清无奈地道:“太太,我也想多给您几两,可咱们家账上有多少银子,您还不晓得?”

浦氏并不知道卖掉厨房家什的银子,还捏在孟楚清手里,闻言便泄了气,沮丧着道:“那成,八分就八分罢,可不许赖我。”

孟楚清忙作保证道:“太太放心,这也是要入账的事,赖不了。”

八分银子,还不到她月钱的一半,能做甚么呀,浦氏嘀咕着,问孟楚清要菜单,孟楚清便将家务变革的事一一讲了。浦氏一听,不论是份例菜的事还是水房的事,好像都同她没有关系,她作为二房主母,还是拥有同以前一样的权力,至于秋衣降低档次的事,因为她本来就对穿着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并不在意,于是就高兴起来,表示会全力支持孟楚清改革。同时,她对孟楚清悬赏招工的事,极感兴趣,拍着胸脯道:“五娘何须去别处寻人,这些事,我一人便能包下,保管让你满意。”

那一两银子的工钱,对于即将失去三个月月钱的她来说,的确是挺有诱惑力,但这一两银子,是涵盖了浆洗、洒扫和粗使三个工种的,她每天还要做饭,干这么多活,能忙得过来?

当然,她这种精神还是需要鼓励的,因此孟楚清并没有一口回绝她,只是委婉地劝她拣其中的一项活计来做,不然田里就无人照管了。

那一百亩田,是浦氏最为看重的物事,因而一听孟楚清这样说,马上就犹豫起来,最终只挑了洒扫这项工作。孟楚清许她三钱银子。浦氏嫌钱少,抱怨道:“咱们院子里这么多屋子,都靠我一人打扫,却只给三钱银子,委实太少。”

这里的一两银子,相当于三百块人民币,三钱银子,便是九十块,虽说韩家庄穷困,九十块对于大多数乡民来说,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金额,但对于一个要打扫十数间屋子外加大小三个院子整整一个月的浦氏来说,好像是少了些。 孟楚清想了想,道:“各人的屋子各人管罢,太太只消扫院子,抹游廊便得。”

孟楚清三姊妹,每人跟前都有奶娘和丫鬟两人服侍,打扫起自己的屋子来,人力绰绰有余,只有浦氏和孟振业跟前没有服侍的人,吃亏了。但浦氏念着那三钱银子,竟不计较吃亏,一口答应了下来。

浦氏没有意见,孟楚清却犹豫起来:“这样一来,杨姨娘和董丽娇就得自己打扫屋子了,她们跟前没有服侍的人,只怕会不高兴。”

浦氏手一挥,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不妨,杨姨娘叫她自己收拾,一个妾而已,还是黑心肝的妾,只让她收拾自己的屋子,太便宜她了,她要不愿意,叫她来找我,一通板子赶出去!至于董丽娇…我去帮她收拾罢…”她的语气,颇为无可奈何,谁让董丽娇是她博买回来的呢,当时孟楚清可是力劝过她,是她自己没听劝告,所以才犯下了此等大错的,而今也只有戴罪立功了,怨不得旁人。

孟楚清听得她这般说,很是高兴,深觉自己花了五十两银子把浦氏给救出来,实在是不亏。

浦氏也很高兴,虽说未来的三个月都不会有月钱,但能挣到一两一钱银子,也算不错了。

孟楚清起身告辞,顺便问了下孟振业的去向,当得知他去了孟振兴那里,便径直朝前院去了。前院里,孟振兴房紧闭,听孟振兴的一个妾称,他正同孟振业两人商议要务。甚么要务?是修渠的事么?孟楚清一面想着,一面去了大房堂屋。

肖氏却没有在堂屋,而是盘腿坐在西次间的炕上,看着马大妮缝一件小衣裳。马大妮从没学过这个,手笨,戳了好几针,都没能对准一条线,惹得肖氏眉头紧皱。

小丫鬟通报过后,孟楚清进去行礼,惊讶问道:“大伯母这是给谁做衣裳呢?”马大妮缝的,明显是小孩子穿的褂子,是孟楚溪怀孕了么?这样的快?

肖氏招手叫她上炕,叹着气道:“你不晓得,韩家庄的臭规矩,出嫁的女孩儿没生娃前,娘家人是不许去婆家探望的,我想去看看你大姐过得怎样都不行,所以只得叫大妮赶紧把些小衣裳做起来,等到你大姐一有喜,我就带上这些衣裳到浦家去。”

孟楚清道:“大伯母若是想大姐,叫人去接了她来家,也是一样的。”

肖氏就又叹:“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哪能总回娘家?”

孟楚清只得安慰她道:“大姐嫁得这样近,真想见,怎么都能见,大伯母想想那些远嫁的,有的一辈子也难得再见爹娘一面呢。”

听了她这话,肖氏稍稍宽解,却又突然想起自身,虽说嫁得也近,但谁能料到出嫁数年后,竟会随着夫君逃到这陕北来,离乡几千里,想再见爹娘一面,只怕也难了。她想着想着,就伤感起来,掏出帕子拭了拭眼睛。

孟楚清见她这样,就不好再朝下说话,只得扭身去瞧马大妮手里的活计,却见那针脚歪歪扭扭,还不如她这个无师自通的人胡乱缝的几针。

肖氏到底年纪大了,又有儿有女,不似那些年轻女孩子,容易沉浸在见不到爹娘的伤感之中,因而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主动问孟楚清道:“五娘而今理家,想来是忙得很,却怎么有空来看我?”

孟楚清回过身,笑道:“再忙也得来给大伯母请安不是?大伯母愿意帮我们运水,我还没谢过呢。”

“谢甚么,都是一家人。”肖氏示意她吃茶,道,“若非账上实在拿不出钱,也不会想出这分灶的法子来,累得你们受苦。”

孟楚清闻言黯然,道:“不瞒大伯母说,我们二房而今的日子,的确难过,那几个雇来做工的丫鬟媳妇子,全让我给解雇了,因为开不出工钱来。”

肖氏吃了一惊:“都解雇了?那你们后院谁来做事?那几个奶娘和大丫鬟,都是跟着咱们从湖北来的老人儿,谁耐烦做粗活儿累活儿?还有你们家的饭,现今是谁在做?”

孟楚清便将她改革的措施一一讲了,解答肖氏的疑惑。

肖氏听了,又是赞聪敏,又是怜她艰难,感慨不已,末了,叫江妈妈取出一根金钗来,塞到她手里,道:“好孩子,我晓得你受命于危难之时,处处都不容易,到时四面漏风,少不得拿私房银子出来补贴,大伯母而今也是难过,帮不了你许多,这支钗,还是我才来韩家庄时置办的,你且拿去,等实在过不下去了,就送去当铺里当了罢。”

孟楚清却不肯收,推了回去,道:“大伯母怜惜,我感激不尽,只是受人贴补,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事,就算接了大伯母这钗,我们二房还是避免不了有山穷水尽的那一时。”

肖氏听了她这话,愈发感慨:“五娘,你能看清这一层,比许多男子都强多了,只是咱们孟家想要彻底回复,还得等到明年秋收才行,所以这钗,你还是收下罢。”

孟楚清苦笑连连:“大伯母,且不说就凭我们二房的这点底子,撑到明年秋天都困难,就是那几百亩田,真的能保我们家衣食无忧么?”

肖氏诧异道:“怎么不能?咱们家这回,可是垦了好几百亩地呢。”

孟楚清面露哀戚,低声地道:“大伯母定是没到田里去过,不晓得田里裂开了多大的口子,这样贫瘠的地,又没得一滴雨,来年如何能有收成。咱们家又不像隔壁余家,有几个壮劳力,能每天领着佃户去渭河运水来灌田。”

肖氏确是从来没到田里去过,不免惊讶道:“真干得这样厉害么?”她刚问完,突然想到,韩家庄连立秋了都没落下一滴雨来,可不是干得厉害?可见她方才问了个蠢问题,于是忙道:“我不懂农事,哪晓得这些,不知五娘可有甚么高见?”

孟楚清谦逊道:“我哪有甚么高见,只是闲时翻开农,见那些干旱之地但凡想要有收成,就没有不修渠的,所以就想着,咱们要是也能修一条渠来就好了。”

修渠?这得是多大的工程?!岂是他们平民百姓能够主持的?肖氏惊诧于孟楚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孟楚清瞧见她脸上的神情,耐心将修渠的好处及可行之处一一道来,只可惜肖氏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去,她此时心里想着的,乃是孟楚清之前的话——韩家庄干旱,是不争的事实,田里无水灌溉,就没有收成,这也不假,然而二房没有壮劳力,不等于他们大房就没有壮劳力,她手里还很有些私房银子,只要拿出些去,多少身强力壮的佃户招募不来,何必非要冒着风险去修渠?

第五十六章 家事(三)

她并不知道,若光用佃户运水种田,是要亏本的,因而越想越兴奋,当下就打定了主意,哪里还听得进去孟楚清在说甚么。

孟楚清很快就发现肖氏在神游天外,很是失望,心想,也许是因为他们大房还没艰难到那份上,所以不愿冒险罢。

待肖氏想完心事,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孟楚清,十分不好意思,硬是把那支金钗插到了她的头上,道:“大伯母送你首饰,你有甚么要不得的。”

这便不是要送二房嚼裹,而是单独送孟楚清体己了,孟楚清不好再辞,只得收了下来,起身道谢。

旁边正缝衣裳的马大妮,一双大眼睛紧随着那支金钗不放,手下就没留神,一针戳到了左手中指上,顿时鲜血直冒。她的视线,仍粘在金钗上,忽觉手疼,便下意识地朝小衣裳上擦了擦,染红了一片。肖氏一眼看见,深恨她上不得台面,却又不好在孟楚清面前表露出来,只得爬下炕,说要送孟楚清,顺势挡住了马大妮的视线。

孟楚清也瞧见了马大妮的痴状,便没拒绝肖氏的好意,由着她送出了房门。

她头上插着肖氏所送的金钗,穿过随墙小门,经由抄手游廊往回走,才到东厢门口,就见梅枝倚门站着,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沮丧,看起来十分有趣。

孟楚清便知是方才的打赌分出胜负了,上前一问,果然如此,对面西厢里的俞妈妈、江妈妈、绿柳、红杏,个个争抢着要来挣那几钱银子,甚至当着梅枝的面吵了一架。

此结果完全在孟楚清的预料之中,你想,那孟楚涵被罚没了月钱,孟楚洁则急需银子去买更高级的胭脂水粉来遮斑,都是正缺钱的时候,就算这些妈妈丫鬟们自己不想挣这几钱银子,孟楚洁和孟楚涵也会逼着她们来。

家里的活计有了人做,梅枝高兴,但打赌却输了,所以沮丧,一面盘算着用甚么说辞去打动浦岩,一面向孟楚清禀报,绿柳和红杏报了浆洗,江妈妈报了洒扫,俞妈妈则想要顶替粗使丫鬟的活儿。

孟楚清想了想,道:“洒扫的差事,已经被太太领去了;至于粗使丫鬟…暂时用不着,家里也没甚么粗活儿重活儿要做,等到真有需要时,再拿钱出来让各屋出人顶替罢。 至于浆洗…让绿柳和红杏共同负责,每人每月一钱银子,另外还有两钱银子的奖金,当月谁的衣裳洗得又快又干净,这两钱银子就给谁。”

奖金比工钱还高?到时她们为了这两钱银子,肯定会一个比一个卖命的,不用担心谁偷懒耍滑了。梅枝暗暗佩服孟楚清的手段,但又有些担忧:“她们所洗的衣裳分属各屋,洗得究竟是好是歹,如何评判?”

孟楚清道:“这个好办,待到月底,你去各屋听取意见,教她们投票,谁的得票多,便由谁领奖金。”

“这个法子好!”梅枝高兴地跳了起来,但一想到自己打赌输了,得去给浦岩说一箩筐的好话,还得忍受他的捉弄,就又沮丧起来。

戚妈妈得知她们的赌注,责备梅枝道:“别说你打赌输了,就是没输,去讨条鱼回来让五娘子尝尝鲜,也是责无旁贷,怎么却还摆起脸色来?”

梅枝吓得不敢则声,一溜烟地出门,上浦家找浦岩去了。

“妈妈就是爱吓唬她。”孟楚清嗔怪地看着戚妈妈。

戚妈妈却长长叹了一声,道:“五娘子,你是没见过你外祖家的阵仗,就是三等丫鬟,走起路来也是目不斜视,在主人面前,未经问话,绝不敢出声,哪同梅枝一样,和主人家没大没小的。”

“那样呆板的丫鬟,有甚么趣味。”孟楚清不以为然。

戚妈妈却仍是伤感,本来韩家庄比起湖北来,就已经够艰苦了,而今孟家还家道中落,累得孟楚清的生活,比起湖北老家的丫鬟来都不如,这怎能让她不伤心!难过了会子,戚妈妈问孟楚清:“五娘子,那修渠的事儿,老爷筹备得怎么样了?”若说她之前支持孟楚清修渠,只是因为习惯使然,那么这会儿,便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孟家应该修渠了。她已经想转了,只有修渠,孟家的田才能丰收,只有孟家的田丰收了,孟楚清才有可能回复到之前的生活——虽然跟湖北老家还是比不得,但至少不用过得如此艰难。

提起修渠,孟楚清就想到了刚才浦氏和肖氏的态度,不免犯起愁来,道:“自家人都不支持,还谈甚么筹款,想必我爹也是处处受阻,所以这些天都没叫我去说修渠的事。”

自家人不支持?浦氏舍不得钱,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可大老爷和大太太呢,也不愿意?戚妈妈疑惑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又不缺钱,就拿些出来作个样子,方便老爷去和那些大户说话也好呀。”

孟楚清颓然摇头,道:“大老爷同我爹还关在房商议呢,但我已经探过大太太的口风了,她一点儿想要修渠的意思都没有,也不肯听我的劝。”

大老爷是只纸老虎,人前威严得很,其实妻管严,所以大太太不肯修渠,他也多半是不肯修的了,怪不得孟楚清这般失望。戚妈妈也沮丧起来。

孟楚清摘了花,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择下来,拿吸水的纸两面夹住,然后放入页中。戚妈妈就叹了口气,过来帮她裁纸片,道:“五娘子又做签呢?”

孟楚清点点头,道:“我既不会做针线,也不会画两笔画,逢年过节小姐妹间相互送礼,我都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事,也就只能做点干花送人了,这干花瓣,也没必要一定作签,等集多了,拿个荷包装上,挂身上也好,挂屋子里也好,都是香的。”

这事儿听起来挺有情趣,戚妈妈却是泪眼婆娑,以往孟楚清何曾为送礼的事犯过愁,而今却要亲自动手做干花瓣送人了。

孟楚清抬眼瞧见戚妈妈眼中的泪,哭笑不得:“妈妈,我不过是不想太打眼而已,又不是真的没钱了,你伤心甚么。”

戚妈妈还是忍不住哭,道:“五娘子,你那点子私房银子,是防身用的,本来就不能动用,一应开销,该家里出才是,可是你看现在咱们家,连几位小娘子的日常花销都快供应不上了,更别提以后的嫁妆了。”

戚妈妈说的的确是实情,孟楚清看着她的眼泪,也伤心起来。她伤心的倒不是没钱,而是伤心孟家人目光短浅,放着致富的路不走,非要守着银子坐吃山空,照这样下去,他们家何止于家道中落,吃不上饭的日子都有哩。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各自难过。

突然外面有人唤,听声音是浦氏,孟楚清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浦氏脖子上挂着攀脖,腰间系着围裙,一手举菜刀,一手拿锅铲,脸上还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孟楚清一看,吓了一跳,赶忙停住了脚步,戚妈妈则迅速冲上前,将她护到了身后。

浦氏挥舞着菜刀和锅铲,怒气冲冲地道:“五娘子,董丽娇说她要吃蟹羹,韩家庄连河都干了,叫我上哪里与她寻螃蟹去?”

原来她是生气董丽娇,戚妈妈松了口气,退至一旁。

孟楚清直皱眉头,梅枝才去同董丽娇讲了家里的新规矩,她就马上来提过分的要求,这分明是故意的!她是仗着身份特殊,肆意妄为,还是单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故意来为难?

孟楚清想了想,对浦氏道:“太太,家里有甚么,就做甚么,管她吃不吃。”

浦氏以为孟楚清不知董丽娇底细,唬了一跳,忙道:“那也不行,不能得罪她。”她生怕孟楚清会追问董丽娇不能得罪的缘由,一脸紧张。

孟楚清才不相信董丽娇舍得为了一碗蟹羹,就去把孟振兴等人给告了,因此安慰浦氏道:“太太不用愁,且放心大胆地做饭去,她不会怎样的。”

浦氏不相信孟楚清的话,但一想而今家里是孟楚清管事,只要她肯担责,就算得罪了董丽娇,也与她没有关系,于是便放心地回厨房做饭去了。

孟楚清断定董丽娇不会仅仅为了伙食就放弃敲诈一笔巨款,因而很是笃定。连戚妈妈也觉得,敢于作出敲诈勒索事体的人,不会这般孩子气,因而主仆俩不过感概一番孟家正值多事之秋,就各自忙碌去了。

可谁知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孟振业却来了,他先是同孟楚清谈了谈修渠的事,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口才不好,所以才没能获得浦氏和孟振兴夫妻的支持;继而又话锋一转,状似轻描淡写地对孟楚清道:“董娘子想要吃个蟹羹,你便叫太太与她做了罢,不过费些事罢了,咱们家也还没穷到那份上。你去找你大伯母借辆车,遣个人即刻进城,买了螃蟹就回,一准儿能赶上晚饭;若是脚程快些,说不准中饭也能赶上,只不过迟些。”

第五十七章 摊牌

还没穷到那份上?孟振业这话一听就叫人生气,不过他从来没有管过家事,不晓得账上如何也正常。 孟楚清当即拿出账簿,摊到了他面前。

孟振业果然不明白她这是甚么意思,待得看完账簿,方才大吃一惊,道:“先前我劝你太太莫要分灶,她同我讲说账上宽裕得很,后来见她拿咸豉和辣瓜儿出来与你们吃,我还以为只是因为她小气,却不曾想是家里当真没钱了!”

孟楚清闻言苦笑,她这个爹,只晓得埋头教,按时送钱回家,却从来没想过去翻翻账簿,管管家事,这也许是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也可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太过于根深蒂固了罢。

她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但眼神姿态无一不是在问孟振业:咱们家都穷成这样了,你还要我遣人进城买螃蟹么?

孟振业显得有些尴尬,但垂头默了半晌,还是咬牙道:“她也不是顿顿都要吃螃蟹,且迁就她这回罢。”

孟振业发了话,孟楚清就不好再拒绝,只得当着他的面叫进戚妈妈,让她马上进城去买螃蟹。

闺女才当家,还是当得个穷家,却要经受这种刁难,孟振业很是过意不去,回去后不久,就送了二两银子过来,说是螃蟹钱。孟楚清本不想接,但想想家里才立的规矩不可废,于是便收下了。

螃蟹顺利地买了回来,做成蟹羹送去了董丽娇所住的西角院,然而孟楚清很快就听说,董丽娇声称自己体寒,吃不得螃蟹,只略尝了尝,就将那羹尽数泼到了地上,惹得浦氏叫骂连连,又不敢当着她的面,只在自己屋里捶桌子捣墙。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横竖那羹,是由孟振业替她出了钱的,任她怎样处置,别人也说不得二话。但董丽娇完全不似孟振业所说的那样,是偶尔为之,她中午才要了螃蟹,晚上又想吃个鱼虾圆子当宵夜。

到了第二天,戚妈妈把秋衣从城里运回来,董丽娇又来事了,坚称不穿茧绸衣裳,要买今秋最时兴的云缎去裁裙子。中午时分,她还闹上厨房,逼着浦氏去买只野兔来让她尝鲜,而此时正值秋季,根本不是打猎的时候,浦氏急得直扯头发。

为此孟楚清倍感头疼,照董丽娇这样子闹下去,他们家的那点子钱,养她一个人都不够!怎么办?戚妈妈翻看着账本,急得唉声叹气。

只有梅枝不解愁滋味,拿了昨天从浦家带回来的一套新衣裳,非要孟楚清换上给她看,道:“五娘子,二表少爷把鱼给送来了,晚上请太太给您做个鱼脍吃罢。”

这套衣裳,梅枝昨晚就拿回来了,但孟楚清却发现,这衣料就是当初她送给浦岩的谢礼,敢情他当初向她索要衣料,是为了给她做衣裳?好端端的,送她衣裳作甚么?孟楚清想不明白,坚决不肯穿,又教梅枝道:“那鱼是二表少爷孝敬老爷和太太的,你莫要浑说,被人听见了不好。”

梅枝猛地反应过来,虽说是表兄妹,这样的行为,也是可以列入私相授受之列的,她为此唬了一跳,连忙把衣裳收进了柜子里,又赶去厨房传话。

但是,到了晚上,他们谁也没吃着鱼,因为全被董丽娇半道给截走了,浦氏碍着她手握孟家把柄,半句话也不敢说。

浦氏在孟家,也算是个谁也不敢惹的角色了,董丽娇见她都怕自己怕成这样,愈发嚣张起来,今日要吃新摘的莲藕,明日要打足金的首饰,这些物事,要么在韩家庄难得一见,要么得花费不少的银钱,而孟振业一味满足她的要求,浦氏也不敢反驳,公中的钱都被她一个人花了,其他人的待遇自然就下来了,因而一时之间,二房上下怨声载道。

然而董丽娇还不满足,抱怨家里奴仆这样多,她跟前却没人服侍,要求孟振业把孟楚清屋里的梅枝拨去供她驱使。

消息经由俞妈妈传到孟楚清耳里,她还以为是俞妈妈听错了,可谁知没过会子,就见孟振业亲自登门,与她说好话,放下父亲的身段,软语求她把梅枝借给董丽娇使唤几日。

董丽娇闹腾了这几日,孟楚清早已忍无可忍,这会儿见她然把主意打到了梅枝身上,更是怒不可遏。不过她最为生气的,还是孟振业的态度,若不是他的纵容,董丽娇也不会变本加厉。

她看着为了董丽娇,不惜在女儿面前赔着小心的孟振业,颇有些痛心疾首,忍不住道:“爹,你究竟还想瞒到几时?非要等到孟家家破人亡,才肯对大家言明实情么?”

孟振业乍闻此言,受惊不浅,竟猛地朝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左顾右盼,把嗓音压得低低的,问孟楚清:“五娘何出此言?你知道了些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