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涵一路捂着脸跑回东角院,一头扎进杨姨娘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杨姨娘吓了一跳,还道她是受了欺负,忙问详情。孟楚涵抹着眼泪,恨恨地道:“怪不得五娘子要借着当家有权,把我关在屋里不许出来,原来是假公济私,为了她自己!”

“怎么了?出了甚么事?”杨姨娘把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有些忧心忡忡。瞧孟楚涵这样子,定是受了委屈了,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出来,而且尚不知男女,就算想要替女儿出头,也难得很。

孟楚涵道:“姨娘,你不晓得,五娘子马上就要同韩家的大少爷订亲了!”

孟楚涵的那点小心思,杨姨娘全知道,此刻听她说的是韩家大少爷,而非二少爷,就没怎么在意,随口接道:“那是喜事呀,你作甚么要哭?”

孟楚涵没好意思回答,只瞅着她不作声。

杨姨娘猛地反应过来,忙问:“那你同韩家二少爷的亲事呢?”

孟楚涵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哭道:“太太居然说,那是没影儿的事。我气不过,多问了两句,她就骂我不知羞,说女孩儿家的亲事,不该自己去问。”

杨姨娘听着,也抹起了眼泪,道:“太太说得也没错,女孩儿家的亲事,的确是不该自己去问,但这也不怪你,只怪你姨娘没用,在老爷跟前说不上话,不然哪里需要你自己出头。”

孟楚涵看着杨姨娘的肚子,道:“姨娘,你可得好好保重,争取给我生下个弟弟来。”

杨姨娘忧心地道:“就算能给你生个弟弟,那也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现下你的亲事,可要怎么办呢?”

孟楚涵抹着眼泪,道:“姨娘,我看这事儿,定是太太和五娘子一起捣得鬼。俞妈妈跟我说过,当初韩家来提亲,的的确确是有我的,而今要订亲了,五娘子榜上有名,我却没了着落,这不是蹊跷得很?若是韩家人瞧不上我,我也就认了,可人家明明是向我提了亲的呀!”

韩家富贵,在杨姨娘眼里,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因此她一听孟楚涵这样讲,也气愤起来,扶着腰就要站起来,去为孟楚涵讨个公道。

孟楚涵却一把拉住她,道:“姨娘,你就算要去,也不能这样去。”说着,凑到杨姨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杨姨娘满脸迟疑,道:“这样能行?万一咱们运气不好…”

“郎中诊生死还有失手的时候呢,这算得了甚么,反正都是爹的骨血。”孟楚涵信心满满,握住了杨姨娘的手,似要传给她力量一般。

第八十五章 争抢(三)

桷′姨娘谨小慎微这么多年,考虑得远比孟楚涵更为缜密思索了半晌,仍是缓缓摇头,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只是饮鸠止渴罢了,就算要作戏,也得演全了,到时才能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那姨娘的意思是——”杨姨娘这究竟是同意她的提议,还是不同意?孟楚涵有些疑惑。

杨姨娘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姨娘一定让你达成心愿便是,你且先耐心等等,横竖五娘子那桩亲事,也不过八字才一撇,还差着最后一笔呢。

孟楚涵羞红了脸,道:“她定下的是韩家的大少爷,其实我又不同她争抢甚么,只是气不过,太太太不公平。”

“谁叫她心眼子多,讨了太太的欢心呢。”杨姨娘叹了口气。

孟楚清心眼儿多?对此孟楚涵很不服气,她自认为心机不比孟楚清少,在浦氏面前,也比孟楚清更为小心翼翼,恭顺温良,连顶嘴都少有,但倒头来,却是让孟楚清得了浦氏的偏心,这实在是让她想不过去。

但而今事实已是如此,她再不服气也不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杨姨娘的身上了。

杨姨娘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生的女儿争一争,于是便要求孟楚涵近几日愈发乖巧些,晨昏定省,一天也不能落下,姊妹间更是要亲切友爱,尽量不要同任何人起争执,不然说动了孟振业和浦氏,却没给韩家传去个好名声,也是白搭。

孟楚涵自是听从杨姨娘的建议,潜心修炼,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重塑形象,成为一个标准的温柔贤淑的小家碧玉。

孟楚涵行事低调,杨姨娘便行动了起来等前面酒席一散,就抢在浦氏前面,去找了孟振业,跪在地上哭着认错,称自己在禁足期间,的确并不知道已经怀孕,后来见肚子一天大过一天,想要出来,孟振业却又不在因此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她这话暗含担心被浦氏谋害的意思,令得随后赶到的浦氏大为光火,当着孟振业的面,又声称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历不明,须得验明血统。

孟振业本是想斥责杨姨娘几句因为浦氏虽说性子不好,但心并不坏,而且她也盼着孟家能够添丁,不然当初也不会典了董丽娇进来了;但听了浦氏诬陷杨姨娘的话,他只得又把嘴给闭上了——浦氏真是不争气自己把自己摆在了妒妇的位置上——杨姨娘被关在屋里,再清白不过,能到哪里与人私通去?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他的无疑,况且日子也对得上。

杨姨娘还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袖子,抽抽搭搭。孟振业虽然不喜欢别人有事没事掉眼泪但看着她那明显变粗的腰身,和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还是高兴的,于是亲手扶了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和颜悦色地道:“你能再怀上孩子乃是大功一件,亦是喜事一桩哭个不停作甚么?”

杨姨娘很会察言观色,马上抹净了泪道:“老爷说得是,为了稳住胎气,我也不该哭,都是我的不是。”

孟振业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吩咐浦氏:“明儿一早,就去城里请个郎中来,给杨姨娘诊诊脉,开几副安胎药。”

浦氏一听,扭头就走,道:“我又不当家,这事儿别找我。”

这哪里像是个正室主母讲出来的话!孟振业想要斥责她,她却是走得远了,说了也听不见,于是只得忍了气,让俞妈妈去孟楚清那里传话。

俞妈妈晓得跑这种腿,是拿不到赏钱的,因而步子迈得特别慢,临踏进东厢的门槛时,甚至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恰好被梅枝看见,心里好不奇怪,连忙进去通知孟楚清。

俞妈妈跟在她后面进去,磨蹭好半晌,才开口把事情讲了,说完,马上就转身想要走。

孟楚清忍不住笑了:“妈妈不等拿赏钱么?”

俞妈妈怕这是反话,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五娘子,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老爷本来是让太太去请的,只是太太现在不当家,手里无钱,所以叫我来跟五娘子说…”

孟楚清笑道:“妈妈这是作甚么,怕我怪你么?杨姨娘有了身孕,为我们孟家开枝散叶,乃是大喜事一件,我为甚么要生气?”说着,就让梅枝去拿钱,赏了她满满的一把。

俞妈妈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把那铜钱捏了有捏,方才欢喜笑了起来,道谢离去。她出了东厢,四处宣扬孟楚清心地好,人和善,被戚妈妈听见,回来说给孟楚槽听。

孟楚清忍不住好笑,道:“杨姨娘有了身孕,同我有甚么干系,就算生气,也该是太太生气,我能不和善么?”

戚妈妈却道:“俞妈妈可不是会杞人忧天的人,她担心你会生气,是有道理的,你忘了杨姨娘还有一个四娘子了?”

“妈妈的意思是…”孟楚清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传言,和今天孟楚涵不同寻常的表现,于是不作声了。

孟楚涵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浦氏有关韩家提亲的事,还敢同她顶嘴,这不正是仗着杨姨娘怀了孕么。她既然敢追问,肯定就会有所行动,不然岂不是白让浦氏骂了一回不知羞?孟楚清并没有把韩家列为唯一的选择,但却极不愿为了这样一桩亲事,让姊妹间,让孟家再次失和,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戚妈妈揣度她心中所想,有些着急,忙劝道:“五娘子,婚姻是大事,你可不能为了姊妹情谊,就把亲事给让出去。”

孟楚清哑然失笑:“正因为是婚姻大事,所以自有父母作主,岂是我想让,就能让的?”

听孟楚清这口气,是不打算站着任打,戚妈妈放下心来,笑道:“是我糊涂,居然跟五娘子说这样的话。”

梅枝抱着一叠刚收的衣裳走过来,冲孟楚清直眨眼:“五娘子,听说二表少爷自从提亲被拒,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埋头苦读,说是不考中进士,就绝不出门呢。”

既然孟家要同韩家结亲,戚妈妈就很不喜梅枝讲这样的话,闻言把脸一沉,道:“二表少爷读书是秀才,本来就该闭门苦读,有甚么好奇怪的?至于不考中进士就不出门的浑话,你也信?难不成他赶考也不踏出房门?”

梅枝听出戚妈妈话里含着气恼,不敢再提,连忙换了韩家来讲,问道:“韩家大少爷今年得有二十了罢?”

孟楚清与韩宁的这桩亲事,甚么都好,惟有两人的年纪不太合,戚妈妈正忌讳这事儿呢,梅枝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戚妈妈伸手要打她,骂道:“我已经打听过了,韩家大少爷今年才十八,是因为从小要在外面闯荡,怕年纪轻了被人骗,这才故意扮作个老成人模样!”

十八岁成亲,年纪正好,但还是比孟楚清整整大出了八岁来,梅枝想着,就又念起了浦岩的好来,暗地里撇了撇嘴,心道,浦岩比孟楚清只大四五岁,这才叫年纪相当,而且他家虽然现在穷,但一旦浦岩考中进士,那可就是光耀门楣,连韩家都比不上了。

其实戚妈妈,是浦岩和韩宁都瞧不上,只是既然孟振业主意已定,她也就只能把韩宁朝好处想了,最起码,不能再在孟楚清面前露出来,不然惹得孟楚清还没进韩家门,就对未来夫君有了意见,这可怎生是好?

所以,即便她不满意韩宁的年纪,也还是要去骂梅枝,并对孟楚清道:“五娘子莫要听梅枝胡说,大些才好,大些疼人。再说他们家大少爷自小在外闯荡,这样的人,经得住事,以后你嫁过去就省心了。”她说完,怕孟楚清害臊,又道:“五娘子,这屋里没有外人,你又自小没了娘,有些事,少不得我来教你,既然老爷要为你和韩家大少爷订亲,那就得一心一意,多想想他的好处,莫要听有些人乱说…”

孟楚清听着,忍不住好笑,明明是戚妈妈自己对韩宁有意见,所以急急忙忙地要来叮嘱她。其实她甚么时候对他有过意见?只不过是不了解罢了。

梅枝在旁听着听着,很不以为然,道:“妈妈既然这般忧心,今儿韩家大少爷来吃酒,怎不叫五娘子亲自下厨,做两道他爱吃的菜端上去?”

戚妈妈却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别说亲事尚未定下,就算定了下来,也犯不着这样上赶着!你当五娘子是四娘子呢?”说完,又对孟楚清道:“五娘子,他们家虽说是兴平县首富,但这桩亲事,又不是咱们自己求来的,乃是他们主动上门提亲的,你尽管把姿态摆得高高的,千万莫要学四娘子。”

孟楚清点头称是,但还是觉得在这桩亲事里,她就像是个局外人,任由孟振业他们去商讨,她不过是在一边旁听罢了,就连这旁听,都还不能正大光明,只能靠小道消息。这同盲婚哑嫁,竟也没甚么分别了,好在韩宁仍在韩家庄,还有很多机会同他接触,待有机会慢慢了解罢。

第八十六章 争抢(四)

第二天一早,孟楚清让戚妈妈去借了大房的车马,到城里请了个姓丁的郎中来。这丁郎中,据说最善开安胎药,兴平县许多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有了身孕,都爱请他去的,当然,诊金也不便宜,为此,孟楚清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出来。消息传出去,人人都赞她大公无私,孟楚涵却躲在房里生闷气——明明是她姨娘怀孕,却让孟楚清捡了个便宜,得了个大方的好名声。

因杨姨娘已经有了明显的孕相,无须靠郎中来确诊,因而当丁郎中踏进东角院的门时,并无许多人在屋里,只有孟振业陪伴在侧,连浦氏都不见踪影。

对此,杨姨娘一点儿也没觉得落寞,反而极为满意,等丁郎中一进来,就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她这一笑,意味深长,丁郎中实在是见得多了,心内便有些打鼓,待把指头搭上杨姨娘的手腕,清清楚楚地诊出了喜脉,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却又见着杨姨娘朝他笑,正揣度其用意,就听见杨姨娘问他道:“早就听说丁大夫擅诊男女,不知我这个月份,能不能诊出来了?”

原来对着他笑,是为了诊断男女,丁郎中轻松地笑了起来,重新替她诊了一回脉,道:“我看姨娘所怀,多半是男胎了,不过月份尚小,未能有十足把握,将来若有出入,还望姨娘莫怪。”杨姨娘到底没有预先付好处费,他便只说了个活话,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万一他打了包票,杨姨娘事后所付的银子却很令人失望,那他岂不是亏了?

丁郎中诊完脉,又给开了一副安胎药。孟振业谢过他,亲自送他出门。丁郎中走到堂屋门外,便请孟振业止步,独自在俞妈妈的引领下,继续朝前走。果然不出他所料,随墙小门处,有位小娘子守候。趁着俞妈妈不注意,塞了块银子给他。

塞银子的,自然除了孟楚涵,没有第二人,她悄悄给过丁郎中好处费,便匆忙赶往东角院,去探望杨姨娘。并暗中朝她点了点头,告诉她,丁郎中那边已打点妥当。

杨姨娘见她进来,便朝着孟振业愁眉苦脸地道:“咱们家已有三位小娘子,可不缺闺女,只差个儿子了,偏那丁郎中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叫我这心高悬着,七上八下的。万一又生下个闺女来,除了给家里增添负担。别无好处。真要那样,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孟楚涵还在这里呢。怎么说这样的话,孟振业有些不高兴,忙道:“闺女又如何,我就喜欢闺女,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只要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就是你大功一件。”

他这般说。杨姨娘心中自然高兴,但还是不忘朝孟楚涵使眼色,孟楚涵会意,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姨娘有所不知,他们这些郎中,哪怕有十成的把握,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这是惯例了。其实以丁郎中的医术,又怎会失误?他可是兴平县鼎鼎有名的郎中,就连咱们韩家庄都知道的。姨娘且放一百个心,他说是儿子,就一定是儿子了,方才他在门口,还向我道贺,恭喜我即将添个兄弟呢。”

“他果真向你道贺?”孟振业十分惊喜。虽然他并不强求一定要有个儿子,但毕竟已经有了三个女儿,若是杨姨娘真怀了男胎,他哪有不高兴的?因而十分急切地问了起来。

孟楚涵重重地点了点头。

孟振业满心欢喜,不顾孟楚涵还在跟前,就紧紧握住了杨姨娘的手。孟楚涵抿嘴一笑,悄悄退了出去。

丁郎中诊断出杨姨娘所怀男胎的事,转眼传遍了孟家上下,甚至连隔壁四邻都知道了,纷纷拎了鸡蛋腊肉等物来道贺——在韩家庄土生土长的人眼里,儿子格外重要,余嫂甚至还抓着浦氏道:“一直担心你家没儿子,将来要成绝户,只是嘴上不敢讲出来,这下可好,终于有后了。”

浦氏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却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甚么,毕竟当初张罗着要给孟振业纳妾生儿子的人,就是她自己。只是她宁愿买个人来生这个儿子,也断不愿让杨姨娘来生,这事儿她想得透彻,若是新买个人来,即便生了儿子,她也拿捏得住,而杨姨娘在孟家的资历,比她还老,而且前头又还生了个已近成年的女儿,若真让她生下儿子来,只怕连她这个正室都要靠边站了,到时她无亲生儿女傍身,可要怎么过才好!

浦氏越想越烦闷,应付完邻居们,便动身回了娘家,找母亲嫂子们讨主意去了。走亲访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她是回娘家,可关键在于,她浦氏担负着二房做饭的重任,她这一走,二房就断了炊。孟楚清没法去把浦氏给叫回来,只得让戚妈妈和梅枝去顶替一下,先凑合一顿。戚妈妈和梅枝帮着浦氏打了几个月的下手,也算有所心得,做上几个家常菜不成问题,但正当孟楚清松一口气之时,却见孟楚涵款款而至,说是替杨姨娘来点一个豉汁鸡。

鸡并非稀罕事务,孟楚清不能拒绝,可这个菜戚妈妈和梅枝都不会做,奈何?于是只得同孟楚涵打商量:“四姐,太太回了娘家,这个菜家中无人会做,能否请杨姨娘等太太回来再吃?”

孟楚涵很不高兴,不过并未刁难,起身就走了。

看来孟楚涵真开始修身养性,不仗着自己姨娘有孕就锋芒毕露了?孟楚清望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

孟楚涵去了东角院,将浦氏回娘家,无人会做豉汁鸡的事告诉杨姨娘,杨姨娘并无二话,只是当天中午就没吃饭,到了晚上,孟振业过来陪她,还是滴米不进,只是干呕。孟振业一问,得知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急得不行,忙问缘由,杨姨娘只是流泪,不肯开口,孟振业只得把孟楚涵叫了来,问她道:“叫你好生照顾你姨娘,怎么却一整天没吃饭?”

孟楚涵一听就哭了,委委屈屈地道:“爹,姨娘自从有了身孕,本来就胃口不好,好容易想吃个豉汁鸡,五妹和太太还故意刁难,不肯给做。”

孟振业大怒,当即要叫浦氏来问,却得知她回了娘家,更为生气,站起身来,要亲自去叫浦氏回家。杨姨娘连忙拦住他道:“老爷,都怪我,不该怀了这孩子,惹得太太生气…”

甚么叫不该怀了这孩子,这话一听,就是要挑事,俞妈妈贴着碧纱厨听见,撒腿就朝东厢跑,一头冲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孟楚清道:“五娘子,杨姨娘和四娘子,正在那里污蔑您和太太呢!”说着,就把所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讲给孟楚清听。

孟楚清听后,却不当回事,只是淡然一笑了之,不过还是让梅枝拿了些钱来,赏给了俞妈妈。俞妈妈很是奇怪孟楚清的反应,但因为钱已拿到手,也就没再说甚么,转身又去了东角院,以期能再偷听到些甚么消息,拿来换打赏。

俞妈妈一走,梅枝就着急地问孟楚清:“五娘子,你也不去瞧瞧,就任由她们这样污蔑您和太太?”

“去得太早,反而打草惊蛇。”孟楚清不慌不忙。

梅枝奇道:“何谓打草惊蛇?”

孟楚清道:“杨姨娘和四娘子这般污蔑我和太太,有甚么用?夺走我手中的管家大权,还是把太太休掉?咱们先说前者,我们二房已是穷了,水渠虽然在修,但离收回成本还早得很,根本指望不上,这样一个穷家,谁当谁倒霉,她们会来争?再说后者,杨姨娘只是个妾室,别说我爹为了不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不会休掉太太,即便是休了,也不过另娶一位新太太回来罢了,怎么也轮不上杨姨娘做正妻,她把太太扳倒,又能有甚么好处?”

梅枝却没这么乐观,仍是忧心忡忡,道:“五娘子,今日不同往时,而今咱们孟家二房,也不过比那些佃户略好点罢了,又算不得甚么高门大户,若是太太被休,杨姨娘又生下位小少爷来,还真有可能被扶正。”

孟楚清笑了,但却又不加以解释,只是拿了本书,把头埋了进去。

梅枝不得其解,只得去问戚妈妈,戚妈妈敲了她一下,小声地道:“咱们孟家不是即将同韩家结亲么?我们是已算不得大户人家,甚至连富户都算不上,但韩家可是兴平县首富,买了官的人家,在整个陕北都可谓是有头有脸,作为这样人家的亲家,怎会作出扶妾为妻的事情来?杨姨娘连想都不用想!”

原来事关孟楚清未来的婆家,怪不得她不肯开口,梅枝恍然大悟,继而又有些欢喜,道:“怪不得妈妈看中韩家,瞧不上浦家了,原来同韩家结亲,咱们孟家的地位又提高了。”

戚妈妈啐了她一口,道:“甚么叫我看中韩家了,我看中不看中的,能顶甚么用,那是老爷和太太看中了!”

看来戚妈妈对韩家这门亲,还是不算十成十的满意,梅枝不敢吭声了。两人正在这里低声议论,忽然听见门外噔噔噔一阵脚步响,抬头一看,原来是俞妈妈又来了。梅枝迎上前去,却一把被俞妈妈抓住了手,俞妈妈神色慌张,小声而又急促地道:“姐姐,出大事了!五娘子这门亲,只怕要黄!”

第八十七章 争抢(五)

梅枝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妈妈,慢慢说。”

俞妈妈嗐了一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原来杨姨娘拿豉汁鸡说事儿,不过是拘个由头而已,她紧接着跟孟振业说的,却是孟楚涵的亲事,要让孟振业替孟楚涵和韩家的二少爷韩迁订亲。孟振业早已和韩家达成一致,这门亲事作废的,自然不会答应杨姨娘的提议。杨姨娘也不争辩,只是话里话外,都围绕着这次的豉汁鸡事件,称而今孩子尚未出世,浦氏和孟楚清就这样待她,等到孩子落地,就更要成为她们的眼中钉了,若是孟楚涵嫁得好,还能替她撑撑腰,万一嫁得不好,可就惨了。

“那老爷怎么说?”梅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问了一句。戚妈妈在一旁也是急得不行,忙让俞妈妈进到里面,同孟楚清当面说。

俞妈妈跟孟楚清把前因后果又讲了一遍,道:“老爷没明着答应杨姨娘,只是对她讲,等正式议亲时再说。”

“照妈妈这意思,老爷是默许了?!”戚妈妈急忙问道。

梅枝却不相信孟振业会真答应杨姨娘,犹豫着道:“老爷恐怕只是敷衍杨姨娘罢,毕竟她怀着身孕,同认真与她争执,动了胎气怎办?”

孟楚清觉得梅枝这话很有道理,于是问俞妈妈道:“照妈妈看,我爹是真依了杨姨娘,还是只是缓兵之计?”

俞妈妈摇着头道:“是真是假我分不出来,我只晓得老爷说过,韩家说了,只会娶一位孟家的小娘子,若是四娘子与韩家二少爷订亲,那五娘子与他们大少爷的亲事。一准儿就没戏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您一声。”

俞妈妈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戚妈妈和梅枝都着起急来,催着孟楚清赶紧想辙。孟楚清却是苦笑连连,她甚么都能想法应对,惟有与自己的幸福最为密切相关的亲事。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她一不能直接跑到孟振业面前去质问;二不能去韩家把事情定下来。除了干望着,干着急,还有甚么法子?

戚妈妈和梅枝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开始垂头丧气。俞妈妈想要赏银,便试探着问:“要不我帮五娘子去跟老爷说说?”

孟楚清连连摇头,道:“此事也只有我亲娘。有立场和资格开口了,别说妈妈你,就是戚妈妈去,都不合适。”

可惜,她的生母唐氏早已去世,不然这样的事,哪消她自己来操心。

俞妈妈见多赚赏银无望,便攥着梅枝抓给她的一把铜钱,退出去了。

梅枝思前想后,发现此事她们还真使不上力。心思便活动起来。同戚妈妈道:“妈妈,若老爷实在是看重儿子。变了主意,其实二表少爷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浑说些甚么!”戚妈妈听了这话,发起脾气来,“我们孟家才拒绝了浦家的亲事,转头又上赶着去反悔,这是要让五娘子被人瞧不起呢?”

梅枝忙辩解道:“您老人家不是一向介意韩家大少爷的年纪么,正好二表少爷与五娘子年岁相当。而且前途无量——”

话还没说完,就被戚妈妈打断了,戚妈妈点着她的额头,气愤地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瞧不上韩家大少爷是一回事,五娘子的亲事被人搅黄,是另外一回事!这回要真让杨姨娘得逞,我们五娘子的脸面朝哪里摆?以后还要不要结亲了?”

又还没定亲,哪谈得上丢面子…梅枝很不以为然,但怕又惹了戚妈妈生气,所以不作声了。

她们在一旁吵嘴的时候,孟楚清一直在默默地翻看修渠图纸,突然却抬起头来,道:“我听说,但凡女人回娘家,都得夫家派人去接,这样才有面子,是也不是?”

戚妈妈是过来人,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五娘子是担心太太?老爷本来就不喜她,而今杨姨娘又有了身孕,愈发不会离开东角院半步了,哪里还会想得起来去接太太。”

孟楚清微微一笑,道:“爹想不起来,我才要为他分忧。”说着吩咐梅枝,让她去向肖氏借一辆最好的马车,上浦家接浦氏去。

梅枝不明所以,还道她是要借着浦氏来打压杨姨娘嚣张的气焰,叹着气道:“要是太太此时也有了身孕,还能同杨姨娘较量较量,但她进门这么些年,也没能有个一男半女,老爷要不是看在浦家对咱们有恩的份上,只怕早就休了她了,她又如何能压得住风头正劲的杨姨娘。”

“杨姨娘为孟家开枝散叶,乃是大功臣,我作甚么要打压她?你可莫要乱说。”孟楚清拿了支笔,敲了梅枝一下。

“五娘子只是为了尽孝心?那倒也使得。”梅枝不再劝说,出门借马车去了。

孟楚清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了,只望浦氏能明白她的意思,也望孟振业心里还有她这个丧母的嫡女才好。

梅枝没能明白孟楚清去接浦氏的含义,戚妈妈却是明白了,等浦氏一回来,就借着去请教晚饭的菜色,同她讲了半晌才回转。浦氏并未因此事来问孟楚清,但是第二日一大早,就借大房的车驾去了城里,等傍晚回来时,就带来了让杨姨娘和孟楚涵大为惊慌的消息——韩家马上就要上门来提亲了。

杨姨娘母女或吵闹,或垂泣,催着孟振业赶在韩家尚未上门之前,去跟韩半城把事情讲清楚,但孟振业却坚称浦氏的话不可信,道:“我才是一家之长,岂有她去一趟,韩家就要上门的道理?”

杨姨娘和孟楚涵半信半疑,孟振业当着她们的面,把浦氏叫来骂了一通,责怪她谣言惑众。浦氏既然只身去了韩家,就料到了回家会有一顿骂,但怎么也没想到,孟振业然没骂她擅自作主去韩家催婚,却是骂她说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