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弄不明白这事儿,孟楚清得知,却是马上就明白过来,心下十分感动,对戚妈妈道:“爹到底还是护着我的,俞妈妈偷听来的那些话,多半是哄杨姨娘罢了,不然怎么一点儿也不怪太太去了韩家,只是说她扯谎?我看这‘扯谎’,也是说给杨姨娘和四娘子听的,不然她们就要逼着爹再跑韩家一趟。”

戚妈妈双手合十,感念不已。梅枝虽然觉得孟楚清并不十是非嫁韩家不可,但能看到杨姨娘和孟楚涵落败,总是大快人心的一件好事,因而也是很高兴。

虽然孟振业对杨姨娘和孟楚涵信誓旦旦地保证,浦氏所讲的是谎言,但到了第二天,韩家的媒人却果真如期而至,上门履行订亲的手续来了。杨姨娘得到消息,竟不顾一向深简出的作风,扶着腰到堂屋来看。浦氏心中得意,故意没赶她出去,还特意让俞妈妈搬了张凳子来,让她坐下,好瞧个清楚明白。

韩家乃兴平县首富,办事不同凡响,送来的乃是一只活雁不说,还挑了好几担礼物来,其中不乏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浦氏得意之余,又不免惊讶,只是不好问出来。但杨姨娘今日特意出来,就是为了找茬的,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便走近孟振业,小声地道:“老爷,我就说五娘子这门亲事不妥,你看,哪有才来订亲,就把聘礼送来的?就算是咱们韩家庄的小门小户,也该先合过八字。”

孟振业心中也是惊讶,又不好当面去问媒人,只得转头去小声埋怨浦氏,怪她办事不力,怎不和韩家把细节商量好。浦氏昨日一心要催韩家来提亲,又不能明示,她这样的性子,做起暗示的活儿来,毫不费劲,全副精力全耗费在了这上头,哪里还顾得了去商议订亲的细节,因而十分委屈,同孟振业分辩起来。

他们在这里责怪来责怪去,媒人却突然指了一摞盒子,笑道:“二太太,因韩家太太不晓得您和二老爷及诸位小娘子的尺寸,所以韩家太太没有做成衣来,只是选了几匹布料;首饰也只是揣摩着你们的喜好选的,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韩家太太说了,若是你们不满意,尽管退回去,她改日亲自来接诸位,到兴平县上最大的绸缎庄和最好的首饰行去挑选。”

怎么这聘礼,还面面俱到?难道不是该给孟楚清一人而已么?孟振业和浦氏更为奇怪,而杨姨娘则是再不放过好时机,出声对孟振业道:“老爷,您别怪妾身多嘴,这韩家行事,未免也太没个章程,哪有人的聘礼是这样办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让浦氏和媒人听见。浦氏马上就变了脸,大声斥责。虽然杨姨娘这话有挑拨离间之嫌,但孟振业更生气的是韩家做法,连个姨娘都能看出他们行事不合规矩,这要是传出去,孟家岂不是要沦为大家的笑柄?而且由小及大,若韩家是这样一副行事作派,那要不要将孟楚清嫁过去,还真有待商榷了。

第八十八章 订亲(一)

“聘礼?甚么聘礼?”孟振业正生气,媒人却惊讶地出声问道。

“难道这些不是聘礼么?”孟振业疑惑地反问。

媒人夸张地一甩帕子,道:“当然不是!这只是韩家老爷和太太送给亲家老爷和太太,还有小娘子们的一点心意!韩家富可敌城,真正的聘礼,怎会只有这么一点!”

不是聘礼就好,这般说来,韩家真是讲究礼节,不过送雁来而已,还特意备了礼物。能得未来的亲家看重,乃是孟家的脸面,更何况这位亲家,还是大名鼎鼎的韩半城家。孟振业怒为喜,笑容满面。浦氏惊喜之余,在心里算起了这些礼物的价值,而今孟家正穷呢,这么些布料和首饰,应该能换不少钱罢。

杨姨娘本想力证韩家不是良配,好让这门亲结不成,却没曾想不但目的没达到,还在人前闹了回笑话。这会儿浦氏忙着瞧礼物,没空搭理她,但事后肯定会拿此事来讥讽她的。还有孟振业,其实也是好面子的人,今日错把礼物当聘礼,只怕要惹媒人背地里笑话,事后论起来,都会怪到她头上。

杨姨娘越想越慌张,深觉就算自己肚子里揣着个孩子,也没法躲过这回的劫,连忙趁着孟振业和浦氏尚没空理会她,悄悄地溜出去了。

自古议亲,都不关儿女的事,孟家自然也不例外,孟振业和浦氏送走媒人后,都没有去知会孟楚清一声的意思,还是俞妈妈为了讨赏钱,跑去东厢传了个话,孟楚清才知道,订亲一事,已经开始走程序了。

孟家与韩家订亲的事,很快就跟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韩家庄,这回上门道贺的人,远胜得知杨姨娘有孕时,亲戚朋友,左右四邻,甚至连里长都亲自登门,送上了贺礼。哪有才订亲,就送礼的,想必这其中,想要借此攀附关系的成分居多罢,毕竟韩家产业遍布整个陕北,只要韩家发句话,随便派个活儿下来,就够韩家庄的一户人家全年衣食无忧了。

在喜庆的氛围下,杨姨娘再次被禁足的事情,就显得很不起眼了,只有孟楚涵一个人伤心落泪,还不敢当着人面。对于杨姨娘被禁足一事,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谁让她挑拨是非,害得孟振业和浦氏丢了人呢。作为浦氏某种程度上的代言人,俞妈妈甚至四处传言,说若孟振业若不是看在杨姨娘身怀有孕的份上,简直就要把她赶出门去了。

因孟楚清跟韩宁订亲,引出了许多变动。自从脸上长了斑,就不大出来见人的孟楚洁,渐渐开始出来走动了,特别是朝东厢里去得多,话里话外,都是央求孟楚清,富贵之后莫要忘了她这个姐姐。孟楚清心知肚明,孟楚洁这是开始为自己的亲事着急了,她今年冬天,就要满十五岁了,这在普遍早婚的韩家庄,算得上是大龄女青年了,但至今亲事都没有着落。

其实孟振业一直都把她的终身大事挂在心上,只是因为她脸上有斑,所以很是为难,不知如何挑选。事先告知罢,怕媒人一听,扭头就走;瞒下来罢,又怕男方时候得知,会把她给休掉。孟楚洁的亲事,可真成为孟振业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了。不过,等孟楚清成为了韩家的媳妇,孟家成为了韩家的亲家,到时也许孟楚洁选择的余地,会更大些罢。只要孟楚洁在夫家不受嫌弃,哪怕这户人家是为了攀附韩家而娶她,孟振业也不介意。所以,对于孟楚洁近日来频繁出入东厢的事,他是持鼓励态度的。

但孟楚清并没有时间来应付孟楚洁,因为她自己已快被订亲一事带来的后果弄得焦头烂额了,甚至同戚妈妈抱怨:“早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不让梅枝去把太太找回来。”

“五娘子怎么同梅枝一样,浑说起来了?”戚妈妈嗔怪道,“若不是太太当机立断,催着韩家来订了亲,只怕这会儿得意的,就是杨姨娘和四娘子了。五娘子不高兴也就罢了,怎却还抱怨?”

订亲的确是件喜事,但孟楚清就是笑不出来,拍着面前的修渠图纸,愁眉苦脸地道:“妈妈,订了亲,我就不能参与修渠,这叫甚么事?早先也没人知会我这个呀?我为这条渠,操了多少心,费过多少劲,妈妈你是最清楚的,而今一句避嫌,就要让我退出来,换谁也不甘心呀!”

戚妈妈闻言,叹了口气,不作声了。他们都没有料到,韩家是如此的讲规矩,认为已订亲的两个人,理应避嫌,不能再在一处共事,而修渠的主要出资人是韩家,而孟家,所以建议孟楚清暂时退出,以免与韩宁碰面。

在韩家庄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可是没人讲究这样的规矩的,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想已经订亲的两个人不碰面,那除非关在房里不出来—其实韩家就是这个意思,希望孟楚清在嫁进他们家之前,能够先学习学习大家闺秀的作派,就算学不会,也最好文雅一些,莫要再像村姑一样,四处乱跑。

大户人家规矩多,对此孟楚清早有准备,只是不让她参与修渠,这让她怎么也接受不了。这倒不是因为不放心韩宁,而是他们孟家虽然是修渠的发起人,但出资并不多,若是不参与其中,到时只怕连话语权都没了。在外人看来,她即将嫁入韩家,就算不参与,又能怎样,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但孟楚清却不这样想,°这个时代,不比现代,嫁出去的女人,当真就是泼出去的水,要想再看顾娘家,难上加难。是孟家把她养到这样大,她又怎能不给他们留下些甚么,任由他们受穷呢。

不过,着急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浦氏认为同韩家做了亲家,就万事不用再愁,根本不指望那条渠;孟振业则认为,渠是孟楚清修的,到那些股份,都给她当嫁妆带去,所以这修渠究竟是韩家主持还是孟家主持,都是一样的。

只有戚妈妈站在孟楚清这一边,同她一起发愁,道:“大户人家,可不比我们小家小户,赚来的钱,都是公中的,等到父母仙逝,兄弟分家时,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不然当年大老爷也不会仅仅因为偷拿了自己已逝生母的嫁妆,就被继母状告不孝了。你别看而今韩家出面修渠的是他们大少爷,但其实那些股份,是归于韩家,才不是在大少爷名下,五娘子的那些股份,可千万要守好,别同他们那些混淆在一起了。”

戚妈妈的意思,孟楚清十分明白,若孟家不参与修渠,等渠修好后,说不准连管理权都要失去,只能守着股份等分红——若是不参与管理,岂不是连账目真假都没法判断?若被韩家糊弄了去,怎办?要知道,韩家可不止有韩家太太和韩宁,还有个无法无天的蔡姨娘和只会捣乱的韩迁呢。

而戚妈妈所担心的事,即是她的股份同韩家的混为一谈,不知不觉间被韩家给侵吞了。比起韩家来,孟家实在势微,若是不事先筹谋,嫁妆被夫家所侵占,也不是甚么稀奇事,就是在兴平县,韩家庄一带,这样的事情就数不胜数,而且打官司一多半都不会赢——法律是一回事,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别说家务事难断,就凭那一句衙门无钱有理莫进来,就难倒多少娘家势单力薄的女人。

孟楚清越想越觉得,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现在才刚订亲,韩家就敢让她退出修渠,那将来欺负她的时候还多着呢,这样的头,可不能开!不就是要避嫌,不准她同韩宁见面么,孟家又不止她一个人,不许她去,她就另让个人去好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孟楚清想着想着,就站起身来,去堂屋找着孟振业,劝说他接替自己的工作,参与修渠。不料孟振业却道:“五娘,我于修渠一事,懂得的还不如你多,去了又能做甚么?”

孟振业这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对于韩家的信任,他也是一家之长,孟楚清就不太敢在他面前说韩家没分家,韩家大少爷不过是替家里打工之类的话,只能劝他道:“爹即便不懂,去盯着些也是好的。”让孟振业翻书去学,是来不及了,不过人在那里站着,总能起个监督作用,起码账面上,韩家不敢作假。

孟振业为难地道:“可是,爹只怕没这功夫,里长才来找过我,说庄子里要开冬学,请我去当先生,我已是答应他了,束修都收了,总不好反悔罢?”

一般的村子,到了冬天农闲时,都会开办私塾,教孩子们学几个字,孟振业在城里的差事,早已经辞了,而今重拾旧业,倒也合适。

但这和修渠比起来,孰轻孰重?不过,这只是孟楚清的想法罢了,在孟振业看来,韩家,韩宁,可靠得很,根本就没必要去监督,所以自然是要选择去教书赚钱,而不是去监工了。

第八十九章 订亲(二)

父女俩正说着,孟楚涵从外面进来,一见孟楚清在房里上朝外退,口称不敢打扰五妹和爹谈正事。孟振业瞧她穿着一件袖口明显短了一截的绸袄子,裙子也是半新不旧,而且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心中怜惜大盛,忙叫住她道:“就算是正事,你也可以听,不必回避。”

孟楚涵自然注意到了孟振业在打量她的衣着,心中大喜,她是听说孟楚清来了孟振业这里,所以特意把去年的袄子翻出来穿上后,才朝这边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孟振业察觉,好斥责孟楚清当家不力,克扣庶姐待遇。孟振业一向粗中有细,果然没让她失望,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袄子,然而他脸上却并未出现她期待的恼怒,而是毫不掩饰的自责。孟楚涵略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孟振业这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赚钱养家,让女儿受苦了呢。

孟楚涵想要达到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不由得懊恼地垂下了头。

孟振业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不自在,忙把刚才同孟楚清讨论的内容讲给她听,以证明自己是一视同仁,并不分彼此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楚涵听完,心思活络起来,问孟振业道:“爹可是没空去盯着?不如让替爹和五妹分忧?”

她去?是想找个机会同韩家二少爷多接触么?孟楚清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却不好出声,不然孟楚涵来一句:你能去,为何我不能去,她就没法应答了。

因孟楚涵有“前科”在,所以孟振业也马上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微沉,不过他怎好当着她和孟楚清的面,把心里真实的担忧说出来,只能婉转地道:“你又不懂修渠,去了能作甚么。”

孟楚涵却道:“爹不是说只是监督么,我应该做得来,就算当时不懂,回来问爹和五妹就是了。”

孟振业的担忧和孟楚清的一样,因此只是沉吟着不说话。

孟楚涵看看孟振业,又看看孟楚清,突然道:“我晓得爹和五妹在担心甚么,你们放心,这回我一定慎言慎行,除了盯着修渠,甚么事也不做。”说着,竟向孟楚清福了一福,道:“以前是我不懂事,给五妹添麻烦了,你放心,这回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她竟这样干脆的主动承认以前的错误,并保证会改正,这让孟振业和孟楚清都大为讶异,孟振业惊讶之余,更是深感欣慰,不等孟楚清开口便道:“就给你四姐一个机会,让她去盯着修渠罢。”

孟楚涵已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孟振业又一力作保,孟楚清想不出拒绝的话来,但放任孟楚涵去和韩迁相处,她又实在不放心,于是想了个稍微稳妥点的补救法子,道:“三姐和四姐一样,都愁闲着没事做呢,如果只让四姐去,三姐却落在屋里,只怕她心里会有想法,不如让三姐陪着四姐一起去,两人也做个伴?”

孟楚涵自然不希望身边有个盯梢的,想也不想,就要反驳,但孟振业却觉得这法子甚妙-,当即让俞妈妈叫孟楚洁去了。父亲拍了板,孟楚涵自然不敢再说甚么,等孟楚洁来后,她有意无意地把修渠的艰苦性讲给孟楚洁听,以期她能拒绝孟振业的提议,然而孟楚洁一进门就瞧见了孟楚清给她使眼色,又岂会如了她的意,十分爽快了答应了孟振业的提议,要同孟楚涵一起去监工。

孟楚涵心里不痛快,等到从孟振业书房出来,就状似无意地对孟楚洁道:“三姐,如今已经入冬,外头可是冷得很呢,北风呼呼地刮,吹在脸上生疼生疼,而且出门在外,弄个灰头灰脸乃是常事,先前我随五妹去勘渠时,每天在外头就要洗好几把脸呢,不然脸上头上都是尘土,简直没法见人。”

孟楚洁听得出来,孟楚涵还是在暗示她不要一起去监工,心里很不高兴,反驳道:“难道我比你娇气?你都不怕,我会怕?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的是甚么主意,就算只是为了孟家的名声,我也要跟着你去,把你盯得紧紧的。”

孟楚涵一面大呼冤枉,一面却重重地咬了字音,把前面说过的洗脸等语,又重新提了一遍。

这回孟楚洁听出来了,她的意思是,去修渠,哪怕只是监工,都不可避免要在外面洗脸,这本来是只是小事一桩,但孟楚洁脸上却是随时要敷粉的,不然没法遮盖满脸的斑点,所以这对于孟楚洁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

孟楚洁悟过劲儿来,大怒,抬头就是一巴扇了过去,骂道:“我不能在外洗脸,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我真在外丢了丑,一定当众把我脸上长斑的原因讲出来,我想一个心思恶毒,连自己的亲姐姐也能狠下心毒害的人,哪怕容貌再好,也是无人敢娶的罢?”

孟楚涵竟被她这番话激得讲不出话来,怔了半晌,方讪讪地道:“三姐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怕外面寒冷风大,冻坏了你。”

“我不会比你更娇气!四妹尽管放心好了!”孟楚洁冷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孟楚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东角院去了。

孟楚洁并未回西厢,而是径直去了东厢,一进门就忿忿地对孟楚清抱怨:“你四姐真是不像话!”说着不等孟楚清来问,就把刚才的情形讲了一遍。

孟楚涵居然这样讲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孟楚清脸色沉了沉,道:“四姐近日来,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还不是仗着她姨娘有了身孕,还被丁郎中诊出是个儿子!”孟楚洁愤愤不平地说完,却又叹了口气,道,“谁让她姨娘有运气,三十来岁又怀上了呢,若真生下了个儿子来,四娘子嚣张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只怕到时她向踩谁就踩谁,咱们姊妹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

孟楚清默了会子,安慰她道:“还有爹和太太呢,怎会容许她胡来。”

孟楚洁看着她,羡慕地道:“五妹,你已是说了人家,只怕等杨姨娘生儿子时,你已经出嫁了,根本不用再看你四姐的嘴脸。”说完又哀叹自身:“只有我没个着落,万事都要自己操心,却又使不上劲儿。”

“我们谁的亲事,自己又能使上劲儿呢?”孟楚清听她这样说,触及自己的心事,很有些感慨,“就是韩家,你们都说好,可除了有钱,究竟好在哪里,我却是不知道。还不是由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我不知道未来公婆的喜好,不晓得未来相公的为人,简直是两眼一抹黑。而且韩家那样一潭浑水,我真不愿意去呢,可又有甚么办法呢?”

之前韩家提亲,竟是他们家姨娘所为的事,孟楚洁亦有耳闻,吃惊了好几天,所以此时听见孟楚清这样说,就觉得她是出自内心,并非虚假矫情,不由得也伤感起来,道:“咱们女子,犹如浮萍,能有个依靠就算好的,哪里又还顾得了那许多呢。”说着又安慰孟楚清:“爹对你是好的,一定打听过韩家大少爷的为人,才会把这门亲事定下,至于韩家的关系…横竖那是长辈的事,你别跟着搀和不就行了?”

不搀和?怎么可能。浦氏也是长辈,她的事,她们几姊妹,能做到不搀和么?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起的,你不惹事,事情自要来找你,能有甚么办法?再说蔡姨娘上回大胆提亲,其真实用意,本来就是为了给韩迁求娶孟楚涵,而今她的愿望落了空,却意外地撮合了韩宁和孟楚清,要说她心里不恨,孟楚清是不信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蔡姨娘居然并未因为此事而失宠,可见韩半城有多么地偏爱她,更可见韩太太作为正室主母,在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至于孟楚清是怎么看出蔡姨娘并未失宠的,从韩迁依旧来了韩家庄主持修渠,而且依然像只骄傲的孔雀,丝毫不见颓然之色就能看出来了。

韩太太乃是韩宁的生母,孟楚清的正经婆婆,若是她在家处境艰难,她这个儿媳的日子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孟楚清想想未来,似乎根本不像旁人所认为的那样好。更让人难受的是,这样的并不光明的未来,根本没有人在意,人人都只瞧见了韩家的富贵,羡慕她,嫉妒她,却没有一个人来道一声同情。

两姊妹默然对坐,各有各的的伤心,直到梅枝进来换茶,两人才惊醒过来,各自抹去眼角的眼水。

孟楚洁又闲聊了几句,起身告辞,临走前向孟楚清保证,一定会把孟楚涵看得紧紧的,绝不让她作出伤风败俗,败坏孟家名声的事情来。

孟楚清十分相信孟楚洁,因为她才是最担心孟楚涵没规矩的人,她的亲事尚未定下,孟家女儿的闺誉,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关乎于她将来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所以她一定会如她自己所言,把孟楚涵看紧的。

第九十章 婚期

再不用去修渠,孟楚清突然间又闲了下来,颇有些不适应好在戚妈妈很快就上岗,催着她置办嫁妆。孟楚清本来没当回事,觉得成亲离她还很遥远,因为她今年毕竟才十岁,过了年也不过十一,但戚妈妈却催得紧,催着催着,就开始掉眼泪,伤心于孟楚清没有亲娘,嫁妆居然还要自己操心,实在是可怜。

孟楚清忙安慰她道:“我爹不是把此事交给了太太么,我瞧着她这几天总拉着大太太一起跑兴平县,搬些箱笼回来,想必是在给我置办嫁妆罢。”

“太太是尽责,但却不尽心!”戚妈妈愤愤不平,“你看她置办的都是些甚么?完全照着韩家庄庄户人家嫁闺女的那一套来的,居然尽买些锅碗瓢盆!你想想看,那韩家是甚么样的人家,若是陪嫁抬过去,是这些物事,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孟楚清是戚妈妈带大的,也算是个讲究人儿了,但对于此事,却很有些不以为然,道:“妈妈,我们孟家现如今本来就穷了,又何必装象?咱们家现在是个甚么光景,韩家肯定早就打听清楚了,就算嫁妆简单些,他们也抱怨不了谁——谁让他们上门提亲的呢?又不是我上赶着要去嫁的。”

这话很有道理,但戚妈妈一向ˇ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又岂能轻易释怀,不过停顿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忙活了。可惜衣箱里的,都是以前做的衣裳虽然还很新,样式也还时兴,但孟楚清正是长个子的年龄,尺寸全部都小了,根本穿不得,没法拿出来充数;首饰虽然还有几样,但样式却稍嫌老气,毕竟还是好几年前唐氏留下来的遗物,就是孟家公中发的那一套也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如果拿去熔掉重新打,也是可行的,但重打首饰需要工钱,而孟楚清而今,把钱全投进了修渠里,是一两银子的私房钱都拿不出来了,不然上回给杨姨娘请郎中,也不至于要去向肖氏借银子。

戚妈妈坐在那里唉声叹气,道:“只盼着韩家把婚期定得迟些,等水渠修成赚到了钱,就有银子置办些像样的嫁妆了。”

孟楚清连连摆手,道:“就算到时赚了钱,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办嫁妆,家里可不止我一个闺女呢。”

这倒是真的,如果孟楚清嫁妆丰厚,三娘子和四娘子肯定也得比照着来,而孟振业哪里拿得出那许多钱来,别到时害着了他。

戚妈妈想了想,道:“直接带银票过去也是使得的到了婆家手头宽裕些,也得众人敬重。”

在当朝,不论城市或乡村嫁妆都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孟楚清深知此理,也并不觉得可以例外,因此没有反驳戚妈妈的话,只是打趣她道:“那妈妈就天天拜菩萨,让他保佑韩家把婚期定迟些罢。”

这时梅枝拿了手炉过来,听见了这句话,但因为她不知前因后果所以道:“妈妈向来不信佛哩临时抱佛脚,能有甚么用?”

戚妈妈气得要打她梅枝赶忙把手炉塞进孟楚清怀里,一溜烟地跑了。

然而还真让梅枝给说中了尽管戚妈妈自这天起,就开始烧香拜佛,但还是事与愿违,韩家在下过聘礼后,非但派媒人来定下了婚期,而且这婚期,还非常地近,居然排在了过年之前。

孟楚清还这样小,就算这时嫁过去,也没法圆房,韩家为何这样急急忙忙?戚妈妈生怕其中有蹊跷,不顾尊卑,去问了孟振业。孟振业倒是没瞒她,告诉她道:“是韩家出事了,韩太太突生疾病,所以韩家想赶紧把媳妇接进门,好让韩太太安心。”

“病得很重?”戚妈妈心头一紧。

孟振业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道:“媒人不肯说,我也没好意思紧问,但应该不会是小病,不然婚期怎会赶得这样急?”

戚妈妈忧心忡忡:“大概是想让五娘子赶紧过门,好给婆婆侍疾罢。

百事孝为先,就算五娘子一进门就要辛苦些,也没甚么,我只是怕…”戚妈妈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问道:“老爷,您不是见过韩太太么,她的身子,一向不大好?”

孟振业道:“上次去见时,她面色红润,看着倒还好,不知这回怎么突然就病了。不过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又或许病情根本没我们想得那样严重,只是他们紧张而已。”

戚妈妈将信将疑,退出房门,回了东厢,把这消息告诉孟楚清。

孟楚清却有些不信,道:“若韩太太当真病重,怎不见韩家两位少爷赶回去伺疾?”

她虽然人不在修渠现场,但每天都会到孟楚洁那里坐一坐,所以对于韩家两位少爷的动向,十分清楚。而且也知道,孟楚涵一直都在寻找机会与韩迁搭话,只是由于孟楚洁总是从旁阻止,所以只能与之眉目传情。

戚妈妈听说韩家两位少爷连家都没回,愣住了。这么说来,韩家太太就算病了,也不会是大病,那韩家为何要把婚期定得这样近?

孟楚清也是觉得奇怪,正想要梅枝去向俞妈妈打听打听,却见孟楚洁出现在房门口。孟楚洁天天随同韩家两位少爷一起修渠,说不准知道甚么内幕消息,孟楚清连忙把她让了进来,又叫梅枝泡茶。

让她意外的是,孟楚洁根本就是为此事而来,而且丝毫没有拐弯抹角,一坐下就径直问她:“五妹,你可晓得你同韩家大少爷的婚期已经定下,而是就在年前?”

孟楚清心里急着听答案,但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垂着头,绞着帕子角道:“听妈妈说过了。”

孟楚洁又问:“你难道不奇怪,为何韩家这般着急?”她自己是个急性子,说完,不能孟楚清来问,就先把答案讲了出来:“韩家急着要娶你过门,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韩家,乃是为了我们家那不争气的四娘子呢!”

“甚么?!”孟楚清和戚妈妈都忍不住惊叫起来,连站在门口的梅枝都瞪大了双眼。

难道孟楚涵作出甚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了?这可是不得了!孟楚清很怕听到骇人的消息,一时竟不敢开口询问。

孟楚洁犹自忿忿,没在意孟楚清的心情,自顾自地接着道:“韩家一来怕四娘子真闹出点甚么事来,不好收场;二来想要支开她,所以急着让你和他们大少爷成亲—成了亲,不用避嫌,你可以同他一起去修渠,四娘子也就理所当然地不用跟去了。”

孟楚清听她这样一说,突然想到了韩家的另一层用意,只怕成亲这个决定,也与韩家内部争权夺利有关罢,等她以韩家儿媳的身份再次参与修渠,便与韩家大少爷成了夫妻档,排挤起韩家二少爷来,是轻松至极,所以这个决定,应是韩家太太占上风的体现。而这样说来,上回提出避嫌事宜,要求她退出修渠的,大概就是蔡姨娘左右韩半城意志的结果了。

果然妻妾相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往后她嫁过去,只怕还要卷入其中呢。孟楚清暗自感慨了一句,问孟楚洁道:“这些事情,爹可没说过,三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孟楚洁听她问这个,竟支吾扭捏起来,直到孟楚清开始怀疑她所讲内容的真实性,她才红着脸道:“五妹,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那个韩家二少爷,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缠上我了。”她说完,见孟楚清、戚妈妈和梅枝都露出了探究的表情,连忙解释道:“你们别误会,我可没去招惹他,我仅跟他说过的几句话,还是因为要去阻止四娘子与他套近乎。”

“所以,刚才那些消息,都是韩家二少爷讲给你听的?”孟楚清问道。

孟楚洁点点头,生怕她追问,连忙转移了话题,道:“五妹,你赶紧成亲也好,成了亲,就能重新去修渠,我也就不用去同韩家二少爷在一处了。”

孟楚清沉吟片刻,道:“你同四姐都回来罢,从明天起,不用去了,就说我出阁在即,要回来陪陪我。”马上她就能亲自去渠上盯着,少这么一个来月,应该不妨事。

孟楚洁巴不得赶紧回来,连连点头,一脸感激,又拿出一枚簪子送给孟楚清,说是给她添妆。

因为孟楚洁而今的首饰几乎都是公中的,没法送人,所以这根簪子只不过是银包铜,她自己觉得很拿不出手,因而头都是低着的。孟楚清却是郑重道谢,福了又福。孟楚洁觉得不好意思,摆着手出去了。

孟楚洁一走,戚妈妈就骂起了孟楚涵,称她不把姊妹们都害着,就不会甘心似的。

孟楚清心里也气,一怒之下,让戚妈妈去了孟振业哪里,特意告诉他,自己作出了把孟楚涵召回的决定,希望他能明白她的用意—她就不相信,孟振业真会不知道韩家为何要匆忙定下婚期。

孟振业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让孟楚涵陪杨姨娘去了,不过大概是看在杨姨娘怀孕的面子上,并没有公然禁她的足。

第九十一章 备嫁

接下来的这一个多月,大概是孟楚清最清闲最无聊的时间了,管家的事,移交给了浦氏,嫁妆也不用准备,因为没有私房钱,为了避嫌,渠上也不能去。一般即将出嫁的小娘子,要么在忙着保养皮肤,美化容貌,要么就是赶着绣嫁衣,准备给公婆的见面礼,但她因为年纪小,前者没必要,而后者,她对于针线活儿,一向没有甚么研究,所以也免了,全买现成的。想必韩家经商起家,一张修渠的契约当作嫁妆,要比甚么东西都让他们更为看重,这倒不是说这张契纸能值很多钱,而是证明了她的能力。

说到修渠的契纸,孟楚清倒是提了好几天的心,盘算着这张契纸上虽说签的是她的名字,出资也基本上是她的私房钱,但她到底还是孟家的一份子,若孟振业和浦氏来讨要,她还真得花费一番说辞。在她心里,女儿也有养家的责任,更何况孟家如今还没儿子,所以让她把以后赚的钱拿出来付给家用,她是半分意见都没有,但这张契纸,她却是有些私心,谁也不想给,哪怕是孟振业。

这倒不是因为她小气,而是因为她认为,在孟家,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能够把水渠修好,管好的。即便是孟振业,虽说当初修渠热情高涨,对她也有诸多支持,但却太过于信赖韩家,没了必要的警惕心,把这些股份交给他,说实话,孟楚清不放心。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直至她开始清点房中财物,准备打包装箱,带去婆家时,孟家也无一人想起她那修渠的契纸来。她心下奇怪。忍不住让戚妈妈出去打探了一番,得来的消息却让她有些沮丧,原来大家都认为,即便有韩家的参与,修渠还是一样赚不到甚么钱,韩家家大业大,亏点无所谓。只当是做了功德,但孟家而今家贫,却是亏不起,于是大家巴不得孟楚清把这份责任带走。

孟振业倒是看出了其中的商机来,但他一向偏着孟楚清,又怎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因此孟楚清便一帆风顺地把契纸折好。压进了箱子的最底层。

戚妈妈和梅枝忙着清点物品,除了当季的衣裳,其他全都小了,留下不带;首饰勉强装了一匣子,不过不能装箱,成亲那日要戴;其他笔墨纸砚,满架子的书籍,倒是孟楚清极为看重的,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到了箱子里,准备出嫁时带去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