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是什么人,方家精心教养出来的,真正的世家千金,气质非凡,纵然是一身的风霜,那也非寻常人可比,要不然,韩落也不能对她念念不忘。

姓刑的商人,既然行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见她英姿飒爽,身上穿戴,不只是不俗,还是寻常人家想见都见不到的好东西,身后跟的护卫也杀气凛然,心里先就怯懦三分,再说,他买了良家女为妾,本来就心下忐忑的很,这会儿哪里还有胆子真和人去见官,也只有自认倒霉,让方素把刚到手的美娇娘给带走了。

“哈哈哈…”顾婉笑得前仰后合,早把淑女气质忘到一边儿,“真是大快人心!”一边笑一边偷眼瞧自家大哥,目光甚是诡异。

顾安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了推小妹的头,皱眉道:“看什么?”

“咳咳,没什么,那方馨现在如何?”顾婉又扭过头去,问八卦消息传播者顾大名士。她总不能告诉大哥,刚才自己想到上辈子的事——顾安然出仕之后,有同僚送来两个美姬,顾安然无可无不可地收下了,回头却打发人家大美女去厨房当了厨娘!

这么多年来,顾婉一直以为是大哥心疼嫂子,才不越雷池一步,毕竟,在顾婉印象中,大嫂那就是贤良淑德的表率!现在看嘛,说不定是回到屋里,母老虎就发了威,大哥才不敢随便接受美女。

顾南叹了口气:“还能怎样?虽然方家都异口同声说方馨是遇上拐子,被拐了去,但方馨是不可能回去羊入虎口,方素做主,先让她在别院里暂住,据说这会儿就忙着给她相看人选,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嫁出去也就罢了。”

塞了两坛子好酒,送走了来说八卦的顾南,顾安然回到房,悄默声地把已经写好的退婚信又给烧了,顾婉也很有默契地再不提这件事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车行

此时已经到了腊月,大雪铺天盖地的,郭家屯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日子过得好的老少爷们们多是守着炭盆,烫一壶好酒,整治几个下酒菜,大块大块的肥猪肉,羊肉,不说管够,总能吃得上了。

这些年的日子越过越好,郭玉柱还有村里的几个跟着到涯州来的族老,走起路都脚下生风。年轻的后生们,这一年有好几个娶了媳妇,指不定过不久就要添丁进口。

王梅在家盘算今年置办什么年货的时候,偶尔还会想一想上琅,上琅那边儿,郭家屯里还有一部分乡亲,因为故土难离,死活不肯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不知他们都如何了。

可在这样的乱世,人们能想的只有自己。

好在大家迁徙之前,给村子里剩下的人口没少留下东西,留在他们手里的良种也不少,种出来的粮食缴纳了税之后,剩下的当是足够嚼用。

王梅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不在惦记这些,想着顾家大郎年后就要成亲,到时候怎么也得帮衬一二,顾家人口少,只有兄妹二人,可也不能把喜事办得太冷清,又想着顾家小娘子居然也定了人家,果真还是许给了沐家的七公子。

其实七公子对小娘子的企图心,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当时想着,七公子到底门第高了些,小娘子再好,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兄长,这也是大缺陷,人家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能真心实意地求小娘子去当正头娘子吗?若是让小娘子为妾,别说小娘子不乐意,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同意。所以,村里人对沐延昭偶尔来顾家串门,总是提着一口气。

现在好了,也是好人有好报。

被大家伙惦记的顾婉,此时的心情非常不错。

阔朗的窗户上挂了厚厚的天蓝色窗帘。把刻骨的寒风都阻拦在外,壁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顾婉趴在软榻上。拎着小圆球的前爪,对上它那双水汪汪的,像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忽然有点儿想笑——总觉得这眼神和沐七的有些像呢。

这是一只小狐狸犬,只有巴掌大,才睁开眼睛,雪白的长毛很浓密,肉呼呼圆滚滚,非常可爱。

宝笙端着一碟子羊奶进屋,搁在小圆球眼前,看着小狗吧嗒吧嗒地喝奶。

自从这个小东西在家里安家落户之后,顾婉觉得自己的地位是直线下降。以前宝笙、宝琴她们无论做什么都先想着自己,现在厨房里做了好吃好喝的汤汤水水。第一时间就进了这么个小东西的肚子里。

顾婉鼓着脸,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惹得小圆球摇头摆尾,还以为主人和它玩耍,撒花似的围着顾婉的膝盖磨蹭。

主仆几个正围着小宠物玩笑。外面路三娘进门,笑道:“小娘子,沐七公子送了一辆马车,还送来一匹好马,说是给小娘子的谢礼。”

顾婉一愣,赶紧让宝笙给收拾整齐出门。结果才到了马房,就看见几个从镖局出来的家丁围着一匹只有半人高,通体火红的马打转。

那马匹看起来趾高气扬的,一双眼睛晶亮,很是有些睥睨四方的气势。

顾婉的视线落在它时不时扬起来的四蹄上,果然,四蹄都钉了马蹄铁,不觉失笑,沐七公子的行动力可够强的,这才几日,就把事情给办妥了。

不过,到是没有装上马镫,大概是怕太显眼,提前泄密,其实,这东西太简单,只要沐家的骑兵装上,很快就会被敌人学会了。

当然,草原上的蛮族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有没有马镫对他们影响不大,到是中原的士兵们,有了这个,在马背上应该能变得更加灵活,战斗力会提升一大截。

顾婉不急着和这匹漂亮的小马驹处感情,先让家里的马夫给它洗个澡,顺顺毛,喂一点儿粮食,就去看沐七公子送来的马车。

别看顾婉早就把减震器的设计图纸交给了柳木头,沐家也早就开始研究,可这时代人们做什么都得靠人工,想要形成规模并不容易,这些年,也就沐家自己的车队,还有顾家的马车用上了比较好的弹簧片,根本就没想到要外卖。

前阵子,沐七和顾婉闲聊,说起现在都没有一个车行能起到沟通南北的作用,一个地方闹灾,粮食药材贵的要命,别的地方大丰收,粮食囤积,卖不出去,消息各种不灵通,交通实在不便利。

说着,顾婉就想到不如让沐家办个车行,每到一地就收集各种消息,某地缺什么,有哪些物资,既能方便百姓和商人,还能赚钱。

这主意沐七觉得不错,他们家本来就有车行,只是规模不大。现在把车行和承安镖局的生意联合,办一家特别的车行,也算不得怎样困难。

两个人起了心思,就趁着年前有空,凑一块儿一起列出个条陈,让沐延昭把车行给办了起来,虽然刚开始经营,但顾婉对这个车行还挺上心的,不只是自己凑了一份子,占了一成,连着陈文柔也被拉进来,让她用手底下的消息源入股,占了一成份子。

陈文柔也是个有眼力的,一开始觉得是爱徒小打小闹,也没上心,后来见到顾婉随手列下的条陈,还真看出些门道,这车行若真能像计划里这般发展起来,还真会成为庞然大物,到时候各地粮草货物的周转,恐怕要方便多了。

考虑了一下,陈郡主便专门写信去各地替他们打通了关节——日后横行四海的‘木宛车行’,就这么几个人嘴皮子一碰,建了起来。

别说,哪怕刚开始,生意也极为不错,沐家的车行,本来信誉就好,现在专门从镖局里抽调人手,组织护卫队,车行的车也换成新式的,速度快,还不颠簸,一路上服务周到,还给客人分发一些沿途风情商品介绍之类的小册子,这些情报对商人可是至关重要的。

陈文柔还出了个主意,一般的大面上的情报可以印在小册子上白送,但是,如果需要比较特别,或者专门的情报,客人也可以出钱委托车行进行调查。

以陈郡主几十年下来经营出的情报网,就连皇帝夜里睡哪个小老婆,她想知道也能知道,别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让手下人调查一下,权当打发时间,根本不费力气。

再说,她手下的人,为了她的八卦爱好,不知道每天搜集多少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消息,有些因为有忌讳,陈文柔也不好拿出去卖,可是,帮一些商人提供点儿商业情报,绝无问题,也没哪个上流社会的人去关注。

顾婉还给加了一条,要是哪个商人想要推广自家的产品,也能出银子在小册子上登一则‘广告’,可以自己想产品要怎么介绍,也可以由沐家专门请文笔好的书生,还有画画不错的落魄才子,帮着设计‘广告’,她的这个主意,到让陈文柔按着自家爱徒的脑袋说了好几句——“鬼丫头!”

顾婉心里却明白,大约是受了自己好些年居然不知道整出个简单的马蹄铁的刺激,脑袋才灵活不少,努力把有可能派上用场的主意给翻出来和沐七还有师傅商量了一下。

她最近林林总总说了不少,但大部分都被确定是异想天开,要不然就是目前的条件办不到的,但有用的这么一小部分,也让陈文柔十分惊喜。

陈郡主以前觉得自家爱徒哪里都好,就是太规矩,不大像她这个自诩为巾帼英雄的女人教出来的,现在看来,自家徒弟还是挺有成长余地,机灵的很,将来指不定比自己有出息的多!

‘木宛车行’各种业务开办以来,生意大为火爆,连带着沐家各地酒肆,客栈的生意也变得好了许多,车行别管去哪儿,肯定是要建议客人在自己的地盘落脚的,一般来说,客人们人生地不熟,还挺乐意接受专业人士的意见。

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人们出门在外,就怕碰上黑店,如今外面各地都在打仗,大大小小的征战不断,每一次行商,对商人们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要考虑官府盘剥,要担心碰上土匪,更倒霉的是万一碰上溃兵,那真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沐家的声誉,所有人都信得过,沐家好歹是四大世家之一,实力也足以保证车行的安全,哪怕价钱贵一些,很多商人也更乐意用沐家的车。

顾婉忙忙活活,很快就到了年节。此时不比以前,顾家的亲戚朋友多了,年礼也得好好准备,给陈文柔的,给陈伯的,给顾南的,还有给顾安然那些同窗好友们的,更重要的是,她还要给沐家送年礼,这一点儿必须上心,才和人家订亲,哪能不想着讨好未来婆家。

顾安然特意问了路三娘,才慎之又慎地帮着妹妹准备了送去沐家的年礼,不算太贵重,可也并不薄,顾婉还从沐延昭那儿套了不少消息,给沐家所有人都特别准备了礼物,比如说,给八娘的又精致又漂亮还很实用的马鞭,给大夫人的香包,沐延旭好书画,顾婉特意以玉为骨,做出几把折扇,让顾南画了扇面,给沐家大公子送去。

虽然没有看到沐家的人收到年礼之后的表现,但是,只看那厚厚的,还很贴心的回礼,顾婉就明白,自己的礼物,肯定深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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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喜事

顾婉制作出来的折扇,居然还带动一阵风潮。

尤其是集贤馆内,就因为当时让顾南给画扇面的时候,他老人家以公肥私,私自截留了几把,还到处显摆,弄得集贤馆的学生们也跟风。

开学之后,顾安然偶尔写信回家抱怨,说是现在集贤馆里老才子,少英杰,人人手里都拎着扇子装风雅,害得他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玉骨扇拿出来赏玩。

顾婉看得直乐——一帮才子大冬天的齐齐摇扇子,那场面怎么想怎么搞笑!

热热闹闹的新年很快过去,终于到了景天十八年初春。

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经过了漫长冬季的,树木开始抽出绿条,早春的梅花开的正艳,给大周山镀上了一层喜气洋洋的色彩。

顾家办喜事的日子也到了。

早在婚前半月,新娘子便被接到了涯州,只是暂时在顾家收拾出来的庄子上落脚,等待迎亲。

大哥结婚这一天,顾婉半宿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布置新房,准备喜宴,确定宾客名单,还得帮着招呼来贺喜的女眷,整理嫂子的嫁妆。

方家送的嫁妆不算少,要不是顾家的院子够大,估计都晾晒不开,顾婉专门收拾出一个库房,给嫂子装这些嫁妆。

忙忙活活忙了一整日,忙得头昏脑胀,自家大嫂终于被迎进门来。

顾婉看着大哥被拉去喝酒,偷眼见沐延昭也在。给他使了个眼色,嘱咐他别让大哥喝醉,这才松了口气,让宝笙带着食盒去看新嫂子。

……

方素心里有几分忐忑,让两个陪嫁丫鬟帮着把凤冠霞帔去掉,揉了揉酸痛的身子骨,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是真没想到,成亲居然这么累,其实。更主要的是心累。

这桩婚姻波折太多,方素都不知道眼前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以前没嫁的时候。总会在脑海里勾勒自家相公的形貌,想着他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温柔又活泼…大约变了吧,以前他父母双全,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可现在,经过了生活的磨砺,他又怎可能一如往常?

陪嫁丫头阿紫,见自家姑娘脸色苍白,心知她是紧张。连忙宽慰道:“姑娘,奴婢见姑爷脸上都是喜气,人又和善,想来是对姑娘喜欢的紧呢。”

另一个丫头阿朱也道:“可不是,姑娘有福气了。看看咱们姑爷特意准备的聘礼,里面的好多物件儿都是姑娘喜欢的,显然,姑爷是上了心。”

方素一怔,摸了摸手腕上顾家祖传的玉镯,又想到聘礼中那一箱子珍本经书。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聘礼里面居然加了这些,显然,他是专门了解过自己的喜好,就像她,成亲之前,只要听到家里的下人说到‘顾安然’三个字,便会不知不觉留意几分!

阿紫年纪还小,四处打量了下新房,面上便露出几分惊喜:“姑娘,您快看,和姑爷给咱们的画上一样呢。”

方素此时才把注意力放在新房上面,除了架子床比较熟悉之外,其它的诸如敞亮的窗户,精致的壁炉,藤条编成的座椅,还有舒适的布艺沙发,她是一样不认得,却一看就觉得好。

早在婚前,顾家的聘礼中便夹了一幅图画,画的便是房间的布置,和寻常的画卷不同,顾家送来的那一幅,栩栩如生,看到画,就仿佛真的看到了房间。

方素当时对顾安然的细心体贴心很高兴,对房间的布置也很喜欢,但她并不觉得真实的房屋,真与画中完全相同,但现在一看,居然当真分毫不错,不由得欣喜异常。

主仆几个正说着话,门口便传来一声——“小娘子来了。”

两个丫头都愣了愣。

方素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待看见窈窕的身形,才恍然——这是自己的小姑子,是他的丈夫相依为命的妹妹。

一转念,方素连忙起身相迎。

顾婉莞尔一笑,细细地端量这有一辈子没见的大嫂,和她上一世出嫁时的苍白憔悴不同,脸色红润,目中含羞,身上穿了一身大红的织锦,上面绣了鸳鸯交颈的吉祥图案,袖口镶了金边儿,头上的宝石多是红色,却不显俗气,大方得体的很。

顾婉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嫂子,你可别见怪,我对嫂子,那是朝思暮想许久了,今日终于得见,自然要好好看一看。”

她说的促狭,居然还很真诚。

宝笙和宝琴俩丫头都捂住嘴偷笑,阿朱和阿紫两个丫头也嘴角直抽抽。

顾婉却依旧是一本正经,摸了摸下巴,盯着方素艳若桃李的娇容,点头道:“哥哥真是好福气啊好福气,要是我是男子,一定和抢得头破血流。

方素让她打量的脸上飞霞,心里的那几分忐忑,几分拘谨,竟然不自觉消散开,心中不由对顾婉升起几分感激之意。口中却笑道:“若妹妹是男子,哪里还用得着抢,嫂嫂我见了你,旁的男人就再也别想入我的心了!”

这句话一出,四个丫鬟一起晕。

顾婉更是笑起来——果然,还是自家那位彪悍嫂嫂,嘴上半点儿不饶人。

顾婉本身面容柔美,说话也轻轻柔柔的,很轻易地就能装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哄人开心,但她最喜欢的,还是爽朗大方的女子,当然,彪悍到萧易如那般,就另当别论了。

又开了几句玩笑,屋子里沉稳的气氛一扫而空,顾婉才让宝笙把食盒捧上来,笑道:“早听说成亲是个辛苦活,新娘子一路上都不许吃东西,嫂子折腾了一日,想必又饿又累了,来,这是我亲自下厨煮的银耳莲子粥,你尝一尝,看可还适口?”

方素有些惊讶,阿紫也瞪大眼笑道:“呀,还真巧,我们家姑娘最喜欢喝银耳粥了,以前在家,每日都要喝一碗呢。”

顾婉失笑,招呼宝笙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瓷盅取出,递给方素。

方素是真饿了,接过粥,一口口吞下去,这粥不甜不腻,很清爽,正是她最喜爱的口味,热乎乎的粥下肚,腹中饱足,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也从心底深处浮起——好兆头呢,自来到顾家,无论是吃喝,还是屋中摆设,简直没有一样不合她的心意,这大概是天意,老天再用这种方法告诉自己,这便是姻缘天成,将来,她方素的婚姻,肯定能幸福美满。

顾婉也没在新房中多坐,和方素说了几句话,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去。

阿朱,阿紫亲自把她送出门,待到顾婉的背影消失,阿朱面上的喜色才收了收,转头看还盯着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架子床出神的姑娘,心下叹息,关上门,把外面的喧闹通通阻挡在门外,走到方素身前,低声道:“姑娘,奴婢觉得,顾家这位小娘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您…”您要千万当心才是。

方素蹙眉,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阿朱一眼,轻声道:“阿朱,婉娘是主子,不是你能随便议论的,还有,你以后也要改口了。”

阿朱一愣,急忙道:“是奴婢失礼,夫人。”

方素知道阿朱怎么想。

她是娘亲亲自给她选的陪嫁丫头,年纪大,为人也稳重,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方家做了几辈子,忠心耿耿,方素以前也很倚重她。

只是,毕竟是娘亲教了许多年的,阿朱也和方家很多丫鬟一般,时时刻刻把一个‘争’字挂在心头,这一点儿,她也不能确定是好还是不好,若是进了个纷争不断的家庭,自然是主母的助力,但顾家人口简单,上无公婆,小姑子也许了人家,估计没几年便要出嫁,丈夫又没有小妾通房,家庭单纯得很,至少暂时来说,没什么好争斗的,阿朱的性子若是不改,很容易给她招祸。

“阿朱,阿紫,你们两个要记得,这里已经不是方家,而是顾家,顾家有顾家的规矩,以后,你们要慢慢学习,别把在方家的毛病带过来,要不然,我可容不下你们。”

方素深吸了口气,冷着脸道。

阿紫懵懵懂懂,阿朱的脸色一黯,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方素还是略微有点儿不放心,想着要不然趁着三哥还没走,让他把阿朱给带回去算了,只是一想到娘亲,这个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儿,又给吞回去。

娘亲一开始就不太满意和顾家这门亲事,她老人家总觉得自己能嫁得更好些,后来见到顾安然有出息,拜在大名士顾南门下,这才勉强松了口,但话里话外,依旧觉得女儿是下嫁了,自己没出门之前,没少被她扯着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这会儿再把阿朱打发走,怕是娘亲会气急败坏,对自己更不放心。

罢了,何必让娘亲操心,反正,她不会连个丫头都制不住,等再过两年,阿朱的年纪大了,找个好人家把她许出去就是。

方素打定主意,沉下心,把目光落在绣了吉祥图案的屏风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丫鬟打帘儿的声响——“大郎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显摆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些统统没有,顾家亲眷少的可怜,新娘子没什么人好拜见。

这就是嫁了…

方素面上带着新妇的羞涩,细心地为夫婿整理衣襟,见到顾安然带着几分促狭笑意的眼睛,便又忍不住红了脸,低下头去。

顾安然看着妻子红扑扑的脸庞,心情十分的好,洞房花烛夜,果然是人生大喜,不觉笑道:“我知你平素爱骑马,家里有好几匹好马在,你无事尽管去玩,家里没有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方素笑着应下,心下却颇有几分惊讶。如今虽然对礼教大防并不严苛,但很少有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女人骑马出门,抛头露面的,看来,涯州的风气,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开放。

夫妻俩收拾妥当,方素便由顾安然带着,去祠堂拜祭了顾风和刘燕。

当年两兄妹在涯州安家之后,本想将父母的坟迁过来,只是顾婉想到,父亲本该入顾家祖坟,却因为某些不知名的缘故不得入,在这个时代,死不入祖坟,不受子孙香火,绝对是天大的事情,上辈子她就没弄明白,父亲究竟犯了什么错,闹到这般地步,今世,她总要弄清楚缘由,到时候再看父亲的坟要迁到何处。

顾家在涯州也没什么亲眷故旧,拜过父母,又去拜过顾南,方素就算是正式成了顾家的新媳妇。

方素新婚的生活是极惬意的,丈夫温柔。小姑子和气,家里又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让人烦心,再加上是新婚,顾安然没少带新娘子出去游玩。

涯州虽无大庸的繁华。却自有一股盎然的生气,呆在这样的地方,感受这里的气氛,让人觉得整颗心都阔达起来。

最让方素喜欢的,却是顾家的书房。里面高高大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古籍孤本众多,一进门,便墨香扑鼻而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方素在里面转了转,只一眼扫过,就看到好多家里的残卷,这里都是全的。甚至还有早就散佚,寻不到的好书,在方家,比这些差上不止一筹的书籍,也是锁在大书房中,只有父亲有钥匙,连洒扫的仆从,也要被监视着,一般家族子弟,根本就不许进入,可在顾家,却是大大方方地摆着给所有人看,这种气度,大约也只有真正的世家大族,才能有吧。

自从见识过顾家的大书房,方素连自己最爱的马也少骑了,见天趴在家里读书,到让顾安然颇觉意外,传言里的方姑娘,虽然也读书识字明理,可最知名的,还是她的骑射功夫,据说就是男子,论骑射,也少有人能比得过她。

顾安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新娘子就是识几个字,一见才知,原来方素也是个好诗书的,便来了兴致,偶尔读书时,也与娘子一起,红袖添香,比自己一个人苦读,确实多了几分趣味。

方素其实并不是真的特意喜欢读书,只这个时代书籍珍贵,方素又是个有见识的女子,乍见夫家有这么多书籍,更觉得顾家底蕴深厚,不可小觑,这才对书籍关注了几分,不曾想,居然因此和顾安然的感情更好了,两个人相处,也更和谐。

但是这般的惬意,不可能持久,待到新婚的适应期一过,一大堆账本堆到她的眼前,方素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顾家是没有长辈的,她嫁过来不能永远风花雪月,是是要马上管家的。

方素眼冒金星,阿朱看着账本和库房的钥匙却是眉开眼笑:“夫人,现在可好,管家的权力总算拿回来了,我一开始听说是姑娘管家,还担心姑娘不放手呢。”

方素随手翻看了一下,发现顾家的家业居然不小,各类铺子有十几家,还和四大世家的沐家有合作关系,田地也多,庄子大大小小的竟然有二十个。

阿朱是颇为惊喜,方素十分意外,只是开始管家没两天,便体会到家里没有婆母的痛苦之处,她在家的时候,虽然也和母亲学过管家,但她在家做姑娘,母亲也不好能随随便便把家事儿都让她管,而一般的新媳妇,刚嫁到夫家去,怎么也要和婆母学习很长一段儿时间,才轮得到自己上手,掌管家事,像她这样的,并不多见。

顾婉可不管方素面对纷繁的家事怎么挠头,在她的印象里,嫂子管家的能耐可比自己厉害得多,就是当年困苦的时候,嫂子也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没让顾家两兄妹觉得哪里不舒服,她管家早就管烦了,这会儿嫂子进门,哪里有不赶快松手,好讨清闲的道理?

她却不想想,此时的方素,可不是被时间磋磨过的那一个,还是新娘子呢。好在路三娘是精明人,一开始就看出夫人手生,第一时间前来帮忙,家里各项事务都有专人负责,规章制度比较严谨,人们各司其职,账目也清楚,管起来只要按照原本的规矩走,到并不太费事,要不然,方素恐怕真一时上不了手。

就是这般,等到路三娘帮衬着她把家务事整理一遍,受了仆从的拜见,到几个大庄子上见过管事和佃户,管家开始顺手之后,天气都开始转暖了。

把家务琐事都甩给嫂子,顾婉就无事一身轻,一心一意地跟着陈文柔学习,顺便和沐延昭联络感情,陈文柔一见自家爱徒从家务中脱身,二话不说,给她留的功课一下子翻了两倍。

现在顾婉姑娘的课业之中,连顾南看了,都咂舌不已,说陈文柔是把徒弟当男子培养,而且学的东西,比男人学的还多。

顾南这老头蔫坏蔫坏的,有一次顺手拿走顾婉写的最好的一篇文章,到集贤馆去,展示给一帮学生看,给他们看过之后,还可劲儿地打击人家——“看看,看清楚了,这是人家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写的文章,你们中有多少能比得过?凡是不如人家的,都赶紧给我找块儿豆腐一头撞死算了,省得丢我老人家的脸…”

于是,顾婉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集贤馆一众才子的‘怨愤对象’。

其实,真不是顾婉的文章就当真比集贤馆大部分人都好,实际上,顾婉的文章确实不错,很有灵性,基础也扎实,语言华美,偶有一鸣惊人之语,但是,要说比集贤馆这些各地来的精英们强,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顾婉又不像他们,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读书也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手段,再刻苦,也不能和这些学子们比。

奈何顾婉现在外表是个小女孩儿,才刚刚十三岁,这些所谓的才子,在十三岁的时候也就刚开始作文,除了个别真正的天才外,哪里能有顾婉这样成熟的心智?

顾南把顾婉拿出去显摆了一番,顾婉根本不知道,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功课更重了,从陈郡主家回来,还要留在书房里个把时辰才能把任务完成。

顾婉只当自己又长了一岁,自家师傅要求更高,却不知道,陈文柔是见自家爱徒在师兄面前露脸,心里得意之余,起了一点儿攀比的小心思,想着师兄门徒三千,比不上她这一个,于是为了顾婉不掉链子,才更努力地压迫爱徒的小身板儿。

顾婉自然不敢对着师傅抗议,只好在和沐延昭通信的时候拼命诉苦,不顾脸面地各种撒娇,以至于这阵子沐延昭一接到顾家小娘子的信,就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失去一个贵公子该有的风度,弄得他手下人提心吊胆,生怕最近外面风云变幻,自家公子压力太大,精神出现问题。

沐延昭不知道手下们怎么想,他自己却觉得,能在处理这些繁杂琐碎的公务之余,看到顾婉的只言片语,便觉得这生活,没有那么苦闷,这时光,也没那么难捱了。

……

涯州最近的境况不大妙,各地的乱潮汹涌,也影响到了涯州,战乱带来的灾难,不只是物价的上涨,不只是流民,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沐家承受的压力也突然变重许多,因为,丰朝皇帝确确实实不行了,生命进入倒计时。

水泽并不是一个很差的皇帝,他年轻的时候,也能说一声英明神武,只是腐朽的朝廷,并非一个半个明君就能扭转局面的。

水泽老了,面对纷乱的朝局,他也开始力不从心。

“华庭,你坐过来”

水波趋上前,跪坐在软榻前,看着自己的皇帝舅舅,他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脸上皱纹纵横,眼神也开始浑浊,他以前说话,也是不紧不慢,总有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自若,但此时此刻,他说话还是慢,这种慢,却让人心里不自觉生起惶恐。

“华庭,你要好好辅佐太子,要好好的。”

水泽静静地看着他一手养大的外甥,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执拗,水波脸上浮现出几分悲色,仿佛有沉重的枷锁,一下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从此背负根本无法承受的重担,他明明知道,如果点头,那他终将万劫不复,可他能如何?眼前是待他恩重如山的舅舅,无论舅舅想要他做什么,他也只有答应了。

见到水波点头,水泽的眼睛里,隐约透出一丝泪光,挥挥手,对侍候在一边的小太监道:“将太子和诸王都叫进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默契

水泽勉强坐在榻上,不让他这一群不省心的儿子看到他已经衰老。

闭了闭眼,水泽的目光,从太子身上,滑到因为以‘清君侧’之名,意图谋反,结果还没反起来就被镇压的齐王身上,见到儿子形容枯槁,比他这个垂死的帝王脸色还差,水泽心里也不好受。

虎毒还不食子,水泽就算是君王,面对疼爱的儿子,也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