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王的眼睛一亮。

沐延昭又继续道:“大哥未免操之过急,该徐徐图之才是。”

“你…当真不可理喻。”礼王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色通红,捶胸顿足地拼命咳嗽了几声。

沐延昭却不理他,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衣袖:“世家世世代代传承爵位,祖宗立有大功,被封为王,数代子孙下来还是王爷,要不是碰到改朝换代,或者参与谋反还没成功,那就永远不用交税,就能太太平平地在自己的封地里享受自己的好日子。”

“而且,就算是一个王朝覆灭了,于他们来说也算不上大事,可怜那皇家,除了新王朝为彰显仁义,或许会挑选个人物,当摆设一样,封个爵位供着,其他人莫不被削为平民,但世家大族可不同,他们把持着朝廷的方方面面,或许还是改朝换代的促成者,新王朝为了安抚世家,还得给他们爵位,他们照样能享受特权,继续在新王朝里做他们的高官显贵…咱们沐家也是世家出身,若非世家,也没能耐搞什么武装割据,更得不了天下!”

沐延晔咬着牙等着沐延昭。

其实,沐延晔从来不是一个笨蛋,这些道理他当然了解。

只是,从此之后,他们沐家与夏家,便彻彻底底地成了对立面,他或许依旧能得到夏如莹的人,他现在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就算夏如莹是夏林疼爱的妹妹,可只要他开口,夏林一定很乐意用自己的妹妹维系与皇室的关系,虽然夏如莹也只能当侧妃,但侧妃也是妻,并不是妾,在夏家人眼中,这就够了,还是荣耀!

但他终此一生,再也得不到那个聪慧女子的心!

“我听四嫂说,你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房睡了?”沐延昭看着四哥神色变幻,忽然开口道。

沐延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七爷还想管我房里的事儿?是不是连我纳几个小妾,也要求你允许?”

沐延昭心里一叹,脸上挂上一丝无可奈何:“我只是希望,你和四嫂都好。”

……

虽然沐延旭和沐延晔闹起了矛盾,但目前来说,事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至少世家那边儿,还在猜测这俩兄弟是因为什么闹了别扭,除了沐家的自己人,没人知道沐延旭这位年轻的太子,甚至还没有站稳脚跟,居然就开始谋划这种大事。

顾安然是顾南的弟子,是顾婉的哥哥,也算是沐家自己人,自是知道这桩事,他如今已经不是昔年心思单纯的少年,思想虽然还远算不上成熟,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忽悠的了的。

顾婉把手伸到壁炉那儿烤火,宝笙和宝琴一人拎着一条用竹签串好的鱼,小心翼翼地翻转,烤的外焦里嫩,才吹凉了送到顾婉嘴边。

顾婉吃完鱼,瞅了还戳在窗户旁边充当木头人的大哥一眼,笑道:“大哥莫烦,这事儿沾不到你身上,你只管看着就好。”

顾安然点头:“我资历浅薄,能跟着学一学就不错,这事儿,总会有个雷厉风行的厉害人物挑担子。”

任谁都能看得出,降级袭爵这四个字的好处,可是,想要推行,却也并非易事,以前父亲是亲王,儿子还是亲王,现在到好,父亲是亲王,儿子竟然就变成了郡王,传上几代,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平民,更不要说,还要有不少人,从实封,变成空有一个爵位,而没有封地,世家的人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容许这个?

不只是世家,就是皇室宗亲,也不乐意的。

无论由谁还提出和执行这条法令,那他都注定了要接手一个烫手的山芋,得罪的是这个时代最有势力的一批人,沐延旭肯定不会自己干,他也舍不得让自家的兄弟们干!

可是,要是让其他人来做,一个弄不好,身死名裂,还是小事儿,说不定连家族都要被牵累!所以,这个人并不容易选出来,不光要才智高绝,还得真正没有私心,愿意排除万难,把这件对朝廷有好处,对皇帝有好处,对他却没有半点儿好处的差事办妥当。

顾安然虽然明白一切,却还是有一点儿别扭,在他印象中的沐家,永远是光明磊落的,即使他经常找沐延昭不痛快,但他也得承认,沐延昭是个正人君子,真正的君子,但是,现在他心中光明磊落的一群人,却都在暗地里谋算着给世家下绊子,还要推另外一个无辜之人下火坑,而他自己,还有他尊敬的师傅,居然也在一旁‘摇旗呐喊助威’!

“是了,现在沐家是皇族,沐延昭是七王爷,要是还和以前一样,那可并非我朝幸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没有发生沐家不希望看到的祸事,却算不上风平浪静,礼王府闹出了一个大笑话!

礼王沐延晔亲自去夏家下聘,要求娶夏家的如莹姑娘。

这本也不是大事,而且,很多人乐见其成。

礼王只有一个妻子,除此之外,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事实上,沐家的人只有一个正妻的很多,他们认为,会贪恋美色,那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现。

但现在不同,皇家子嗣单薄,可不利于稳定,凡是忠心耿耿的大臣们,肯定会劝谏万岁,广纳后宫,在这里,定国公沐放身体虚弱,已经是风烛残年,就变成了很多大臣拼命地往太子和诸王家里塞女人,要不是沐延旭不耐其烦,发了火儿,指不定连还没有成亲的沐延昭都逃不开骚扰。

沐延晔要纳侧妃,他的兄弟们当然都看不过眼,三个嫂子更是生气,可这也不是不合规矩的事儿,他要坚持,兄嫂也不好多说什么。

问题是,沐延晔这小子得寸进尺,脑子发昏,非要以正妃之礼迎娶夏如莹!

这可把他的几个兄嫂给气坏了,要知道,沐延晔的妻子,也是他当初自己求来的,人家是灵州都督薛亮的独生爱女,薛家是灵州的世家,虽然不算大,却很排外,他娶到这个媳妇,可是着实不容易!

一百四十五章 彪悍

沐家的四夫人,薛莹,人生得漂亮,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才女,自从十五岁嫁给沐延晔,至今已经十二年,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和沐延晔一直是琴瑟和鸣,没有一次红过脸。

这些日子,沐延晔和夏如莹旧情复燃,要以正妃之礼迎她过门,但这种事儿,不合规矩,不好听也不好说,那些知道的,自然不会在薛莹面前胡说八道,就是脑袋已经不正常的沐延晔自己,对妻子也是心怀愧疚,张不开嘴。

这事一拖延,就拖延到世家大族差不多都知道沐延晔这个白痴去万岁爷那儿跪门槛,非要求娶夏如莹,只有当事人之一的薛莹不知道。

可薛莹是沐延晔的妻子,是他的枕边人,夫妇俩一起生活了十二年,自己的男人心里有事儿,女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这日傍晚,沐延晔一世苦闷,喝酒就没了节制,喝得醉醺醺的,偷偷摸摸从后院溜出出家门,一个护卫都没带,薛莹看见了,一则担心,二则也想知道自家男人到底出了何事,便乘了车跟在后面,一路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走,穿街过巷,幸好这年月京畿治安还不错,否则,沐延晔一个醉汉,一准儿被扒得连层皮也剩不下。

薛莹跟了一阵子,正想下车把自己的丈夫扶上车回府,却见沐延晔跑到夏家的后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还不算,这家伙发酒疯,砰砰砸门。非要让夏如莹出来见他,要不然,他就一头吊死在夏家门梁上。

礼王是喝醉了,神志不清。衣衫凌乱,大汗淋漓,和个疯汉也差不多。那夏家看门的人哪里认识他,见一个醉汉口口声声喊自家娘子的名字,气得一拥而上,堵住他的嘴就往外扔。

薛莹听了呆了半晌,顾不得去解救,一迟疑间,竟然看见夏家奔出一个一身孝服的妇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她刚冲出来,就见沐延晔一把挣开那群人的挟制,扑过去把那个妇人搂在了怀里,二人抱头痛哭。这还不算,沐延晔还口口声声地嘶喊:“若无你为妻,我也生无可恋,我二人生不能同寝,只好求一个死同穴了…”

沐家的车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瞅着自家的车门,生怕四夫人一刀结果了这对男女。

薛莹推开车门下车,她面色到还镇定自若。只是一步步地走过去,走到夏府门前。

夏如莹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猛地低下头,浑身颤抖。

薛莹却连看也没看夏如莹一眼,扬起手,啪地一声。甩了沐延晔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打得极重,沐延晔一个趔趄,撞到夏家的大门,夏如莹心疼的咬紧牙关,却不敢伸手去扶上一扶。

沐延晔被打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酒却醒了大半儿,一抬头,朦朦胧胧地看见他的结发妻子立在身前,只觉得薛莹的目光锐利的像一只豹子,他的脑袋顿时清醒,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薛莹冷笑,“我嫁给你十二年,你这会儿竟然想着和另外一个女人去生同寝,死同穴,好,我薛莹向来恩怨分明,那个女人和我没关系,我管不着人家,你欠我的,我却要讨回来。”

她话音一落,不等沐延晔开口,一手夺过车夫的马鞭,劈头盖脸地一顿抽打。

夏如莹这才吓坏了,扑过来要阻止,可此时,门口的闹剧惊动了夏家,夏家的夏林一看眼下的情况,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礼王,反正是绝不敢掺和进去,更不敢让夏如莹还跑去添油加火,硬是拽着哭嚎不止的夏如莹回了家,大门紧闭。

薛莹根本不看别人一眼,专心致志地打得沐延晔眼睛翻白,才把他向垃圾一般,丢在夏家大门口,留下一句话:“你不是要和她死同穴,尽管去,我不拦着!”

说完,上车就走,回到家,薛莹带着自己的嫁妆,牵着两个闺女的手,乘着车就回了灵州,太子听到消息,一边儿对弟弟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的要命,还是派了人去阻拦,奈何,夏莹就算在沐家十二年,表现得贤良淑德,但她还是正正经经的将门虎女,发起飙来,沐延旭派出的护卫,追到城门口,也硬是拦不住她。

薛莹就骑着高头大马,一鞭子放倒一片敢阻拦她去路的,硬是冲出了京城,远走高飞。

这桩笑话,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皇帝和太子想要隐瞒,也绝对隐瞒不住,很快,就天下皆知!

“沐七,你不会也有这么个要生同寝,死同穴的红颜知己吧?”

沐延昭现在越来越大胆,连顾婉的闺房,他都敢登堂入室了。

顾婉歪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看着背光的沐延昭。

沐延昭伸长了腿,坐在一边,随手剥开个橘子,把一瓣橘子塞进小娘子的樱桃小口中,脸上依旧是不懈可击的笑容:“当然有,不就是你?”

顾婉摇头,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句:“真是失望…”沐家在她心里的光辉形象,一下子大打折扣,原来,即使是沐家,也是良莠不齐,并不是所有子弟都毫无缺点。

想到此,顾婉又是一笑,本就如此,天底下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儿,到是薛莹,当真让她刮目相看了。

薛莹可是个世家女呢,这年头,世家女像她这般的,可不多见!

薛莹,要她想起了那个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洛红缨。

洛红缨是一个,薛莹又是一个,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身为女子,竟然能彪悍到这个地步,就算现在人们对悍女,多有诟病,顾婉依旧羡慕她们的潇洒,她们即使受伤,也决不妥协的坚定!

如果,她当初能有这样的勇气,那也许,她的人生,也就不会变得那般枯燥乏味!

相较于顾婉完完全全地站在薛莹这一边,觉得沐延晔根本配不上薛莹,被踹掉再好不过,沐七却是心情复杂的,毕竟,沐延晔是他的四哥,那人便是千错万错,千不好万不好,那还是他骨血相连的兄弟。

“我四哥和四嫂的婚事,认真算起来,还是我做的大媒,现在想想,是我不该多嘴,害了四嫂这个好姑娘。”沐延昭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意。

“我四哥和夏如莹是有缘无分。”沐延昭一抬头,见顾婉耐下心听,索性一叹,歪了歪身子让自己做得舒服一点儿,开始‘讲古’,“那一年,我爹和我师傅带着我去大庸办事,结果遭遇刺客,说来巧合,夏林带着他十二弟夏森,喝完茶出门,正好碰上这桩事。”

沐延昭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当时,夏森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却是难得有一副菩萨心肠,看见我爹即将被刺,下意识地就冲了过去,结果被刀锋伤了眼睛,我爹和我,也受了伤,后来,我们就留在了大庸养伤。”

“夏家对我们沐家有大恩,我爹四处寻访名医,想要治好夏森的眼睛,还让涯州那边儿,送来了大批的珍贵药材,押车的就是我四哥,整整一年时间,我四哥天天代表我爹,去夏家看望夏森,送去的药材和大夫,不知凡几,到最后,夏森的眼睛没有治好,我四哥却爱上了夏林的嫡亲妹妹,夏如莹,夏如莹是正经的世家女子,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的男儿,都是自家亲戚兄弟,我四哥的出现,也许正好满足了她所有的幻想,反正,两个人迷迷糊糊地就相爱了。”

“可是,夏如莹当时已经订了亲,她的夫家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刘家,即使只是旁支,也是轻易不能得罪,再说,世家最重名声,又怎么会肯让夏如莹退婚,事实上,在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刚让夏林发现,夏如莹就被嫁出门去。”

沐延昭苦笑:“四哥很痛苦,可他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我爹不可能放纵他耗着不成亲,正好,当时有一批货要发往灵州,我们沐家也想从灵州买一批好马,我就推荐了我四哥担当这一回差事,我作陪,正好和他一块儿出去散散心。”

“我们到了灵州,拿着我爹的信,去见了灵州都督薛亮,灵州本地的世家一向有些排外,若是没有关系,很难做得了买卖,我爹和薛亮还有几分交情,我们就在薛家住了下来,期间,薛亮便派了他的小女儿薛莹,带着我四哥去灵州的三个大马场相马。”

“灵州地处偏僻,灵州的人也生性旷达,虽说这时代的女孩子本就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惯,可灵州的女儿,比起其它地方,更多几分豪气,所以,薛莹和我四哥同进同出,她家的兄弟姐妹们,都未觉得不妥当,可我却看了出来,我四哥对薛莹是颇有好感的,见到她之后,眼睛里隐含的抑郁,也消散几分,我那时年纪还小,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可又…”

沐延昭也没办法把当时的思想状态表露出来,只好一摊手,苦笑,“反正,我就是觉得四哥总要娶妻,还不如就娶了让他有好感的薛莹,省得他整日愁眉苦脸,还害得家里人都担心,便鼓动了他几句,然后,我那四哥竟然就真跑去追求薛莹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糟心

顾婉看着沐七的脸色纠结,也是叹气,情之一字,最是磨人,沐家老四这是陷到泥淖中,无论如何做,都只有一个‘错’字!

薛莹一去不回,夏如莹整日以泪洗面,哭得她大哥一夜白头,狠下心来打算随便找个人把妹子嫁了,却顾忌沐家,不敢轻举妄动。

礼王沐延晔日日饮酒,颓废异常,全无半点儿担当。

太子沐延旭派人去往灵州,欲接回四嫂,灵州都督薛亮却是召集了一批灵州的世家子弟,开始光明正大地给女儿择婿。

灵州和其它地方的风俗不同,男女多豪爽,直来直去的好汉为多,女儿也不以再嫁为耻,何况,薛莹是薛都督的爱女,品貌超群,她的举动,在大庸人看来,确实过头,可在灵州的人看来,乃是理所应当,全无差错。

沐延昭难得愁眉苦脸。

那些国家大事纵然复杂,那些世家大族纵是难缠,想找一个能蘀沐家披荆斩棘,死而后已,努力碾压破坏许多约定俗成规则的斗士,固然更是困难,可面对这些,他也只是累,没有愁过,可现在碰上的是家务事,他却不能不愁了。

“四嫂另嫁,我那俩侄女该当如何?”

沐延昭叹息连连,一想起他那两个粉雕玉琢,冰雪可爱的小侄女,心肝就抽痛,沐家这一代,除了他太子大哥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还病病歪歪,不知长得大。长不大之外,只有他四哥家,有嫡出的子嗣,即使只是两个女儿。却也让沐家上下爱得不行。现如今让四嫂带走,不说四哥,就是一向稳重的大嫂,也是难受的好几宿睡不着觉,大哥更是急得嘴上都生了一层燎泡。

“我大哥派去的人,一见我四嫂说什么都不肯回京,就想要先把两个小郡主带回京城,没曾想,人家薛大都督竟然为了两个外孙女。连夜开了宗祠,把她们计入族谱,改名换姓…”

想到那个外粗内细的薛亮。沐延昭哭笑不得,也就是灵州薛家,薛亮一枝独大,族人虽多,却为他马首是瞻,他又是出了名的浑人,才敢这般干净利落地把沐家的闺女归到薛家去。要是换了别的世家,就算心疼女儿,也要顾忌一二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四哥作孽。该他自己去想办法,你们发愁又有什么用?”

顾婉这几日,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磨得耳朵生茧,早没了一开始的好奇,很是不耐烦听了。

沐延晔闯了祸。他自己泡在酒窖里不出来。以为醉死就能解决一切,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顾婉不屑地一挑眉。伸出手去恶狠狠地揉了揉沐延昭的脑袋,推着他出门:“行了,别腻在我这儿,你还不够忙吗?赶紧对付你家四哥去!”

送走沐七,顾婉才叫宝笙、宝琴俩丫头送来茶水,看了看天色,外面浓云密布,眼看着要下雨:“大嫂还没回来?”

宝笙蘀自家主子倒上茶,笑道:“大夫人才离开一个多时辰,小娘子放心,王大他们机灵的很,淋不着大夫人的。”

“我到不担心下雨。”顾婉抿了口茶水,咕哝了句。

前几天顾安然从顾南那儿淘换到几本医书,里面有不少养生的方子,就想给自家叔叔送去,他这阵子在王府跟着瞎忙活,一直没有时间,今日方素的身体好了些,也有了精神,就干脆自告奋勇地去了顾家老宅。

本来顾婉要跟她一块去,奈何沐七这家伙最近老是踩着点儿登门,方素又怎么好和七王爷抢人?她又不是顾安然,还巴不得自家小姑子和未来夫婿多联络联络感情,就把顾婉扔按在家里自己去了。

顾婉并不担心王氏对方素不利,她还是很了解自家婶娘那人的,那女人即使恨一个人入骨,只要需要,她依旧能摆出温柔菩萨似的相貌对着你,把你捧得高高的,让你对她感恩戴德,这会儿,就看自己这个未来七王妃的名头,她也不会去无故得罪自家嫂嫂。

眼看着天色要变,顾婉连忙吩咐宝笙、宝琴关门、关窗、收衣服,结果,宝笙刚出门,就又转身回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晦气,眉头紧蹙的冬雪、春梅。

顾婉一怔:“这是怎么了?”

“小娘子,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哭的眼睛都肿了。”冬雪咬牙切齿,气哼哼地道。

顾婉二话不说,一路急行,连门也没敲,就进了大哥大嫂的卧房,果然见方素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吓得顾婉手脚冰凉:“嫂子,您这是怎么了?”

——她家嫂子当年,除了大哥重病的时候,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过的!

方素一转身,就扑倒了顾婉怀里,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地说话,她声音嘶哑,说了半天,顾婉也没听懂她说什么,只好转头去看冬雪她们。

几个丫鬟个个义愤填膺,却是都低头不语。

顾婉叹了口气,顺了顺嫂子的背,冷道:“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最后,到底是顾婉平日里积威甚重,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还是磕磕绊绊地把事儿给说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王氏见方素一直未孕,欲送美妾给顾安然!

顾婉顿时一呆,第一个念头,这王氏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若是王氏知道,顾婉居然如此想她,肯定会觉得很冤枉,她现在正想着怎么和顾安然与顾婉和好,最起码不能留下心结,又怎么会这时候找事儿?

她的奶妈妈李氏回去探望主子,无意间说到自家女儿现在在顾安然身边伺候,又说起顾安然身边伺候的人太少,连个妾侍都没有,王氏就动了心思,但别管她以前心里怎么想,怎么恨不得整死他们两兄妹,这一回,她确实是怀着讨好顾婉和顾安然的,尤其是顾婉的心思,才做出了这等事。

在王氏想,自古姑嫂之间就很难融洽,方素嫁入顾家这么久,还未生下一儿半女,顾安然身边又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顾婉是妹妹,还是未出嫁的姑娘,恐怕就算心里着急,也不一定好意思插手自家大哥房里的事儿,那她关心关心侄子的子嗣,说不得,顾婉还得感激她!

正好,今日方素登门,王氏便一脸慈爱地把她留下说话:“…不如给大郎纳个婢妾,生下一儿半女,还不是要叫你娘亲,做女人的,尤其是当嫡妻,合该大度些。”

方素当时就傻了。

顾安然和顾婉没有爹娘,王氏也算他们的亲近长辈,按照礼法,她不但能说话,而且,说出的话还很重要,她开了口,方素哪能不胡思乱想!

于是,方姑娘高高兴兴地出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难受,一进门就撑不住了。

“婉儿…大郎他是不是怨我了…他要是想…我就…反正,我不会让大郎绝后!”

方素第一次哭得一抽一抽的,心里都有了和顾安然和离的念头,她反正是绝不肯和任何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要是大郎动了歪念,怪她不能生,那她宁可自己走人,空出顾家大夫人的位置,让顾安然另选妻室!

方素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呆了呆,哭得更大声儿,简直成了嚎哭。

顾婉哭笑不得,心里叹气,一把把嫂子推起来,让她坐好,塞去手帕让她擦干净脸:“嫂子,你和大哥才成亲一年多而已,你还年轻的很呢,远不到着急的时候,你这会儿就着急,那些成亲三五年没孩子的女人,还要不要活!”

“好嫂子,你就放宽心,我给你诊过脉,你的身体健康的很,我大哥也一样,这是孩子缘分没到,等到了,你要个十个八个的,也生得出来。”

她知道,其实方素也是着急了,她自从嫁给顾安然,就没一点儿不好,只是这么长时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年代就是这般,新妇一年生不出儿子,便会被人指指点点,被怀疑不能生,女人,还是得有个孩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

方素被说得这般难受,主要还是她自己在担心,担心自个儿真不能生儿子。

一听顾婉这般说,方素的神色便一下子好了很多。

顾婉也松了口气:“嫂子别担心,咱们顾家,一个浪费口粮的都不养,要是我哥敢胡乱伸爪子,不用你动手,我先蘀你打断他的腿!”

“扑哧!”方素被自家小姑逗得一乐,擦干净脸,不好意思地让冬雪准备水,还口不对心地道,“小丫头说什么呢,就是你哥真看上哪个丫头…我也不是那善妒的。”

顾婉笑眯眯哄着自家嫂子去沐浴更衣,回过头,脸就拉下来,“宝笙,你去问问三娘,我要的那本账册,可整理好了,要是没有,就让她加加班儿。”

“是,小娘子。”宝笙应了一句,就退出们去。

顾婉也起身离开,心里一狠,叫过宝琴,吩咐道,“这几天让三娘少给那个洪风瑶派些差事,让她松快松快。”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处置

今年春日,顾婉本还担心雨水太少,没成想,从昨夜开始,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下雨,打得外面青砖白墙,还有那条鹅卵石的小径湿漉漉的。

顾婉的房间有些暗,宝笙换上了一个米黄色的灯罩,点了两盏灯,壁炉里的木柴也加了些,大火熊熊,把整个房间烘得暖洋洋的。

熏炉里搁了两块儿沐延昭送来的香料,听说是从海外运来,香烟袅袅,有一丝丝甜甜的香味儿。

下着雨,顾婉隔着玻璃窗,画了一幅春雨图。

方素倒在旁边的榻上,愣愣地出神,前日,她在王氏那儿受了委屈,这几日都有些精神不振,今天顾安然难得早早回家,去书房不知做什么正事儿,换了往常,方素早就跑去给自家丈夫准备茶水糕点,各种吃食,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的男人了,可这会儿,她也拧了性子,竟也闹上别扭。

顾婉画完画,提笔落款,打量了下,觉得画得一般,两辈子画画,画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凑合,依旧没有真正名画家那样的灵性,到底只是兴趣儿,哄自个儿乐一乐,也不把这个当正事儿,也就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搁下笔,收起画来,回头冲方素笑道:“嫂子,我大哥的春衫,您不动几针?”

方素一歪脑袋,抱住做成一只大花猫形状的抱枕,“他哪里就缺我这件儿衣裳…”

口气里透出一股子酸味。

顾婉扑哧一笑,知道方素其实已经想开了,这会儿不过是还有点儿抑郁。就由着她泛酸,夫妻间闹闹别扭,也不全是坏事。

顾婉干脆招呼那一帮围着桌子一边儿嗑瓜子一边观雨的小丫头,“闲着也是闲着。都来,一边儿赏雨景,一边陪我做做针线。剩下的缎子就赏你们。”

说着,就让宝笙从库房里把她那些好缎子拿出来,这些有很多是她自己的,也有不少沐延昭送的,沐延昭那家伙自从见到顾安然和顾南,还有孙镖头他们都换上了春衫,就乐淘淘送给顾婉好多绸缎。虽不明说,但可怜巴巴地穿着厚厚的冬装整天在她面前打转儿,那意思谁都看得出来了。

一口口箱子打开,都是最上等的绫罗绸缎。

几个小丫头看着那光鲜的面料,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这个说月白的好,显得大郎俊俏,那个说宝蓝的好,显得大郎更挺拔。

方素鼓起脸,一把将一匹银红的缎子扯出:“就用这个做,我看,这种他最欢喜!”

几个人正说着话,隔着窗子就见不远处一个不似丫鬟,到似小姐打扮的少女。一身泥污,冒着雨大哭大叫地向着这边儿冲。

顾婉一怔,方素也吓了一跳,从榻上起身,一把拉住顾婉,就把她往身后推。顾婉见自家嫂子浑身炸毛似的护着自己,心里一乐,别说她们现在可是在二楼,就是在一楼,要是顾家的下人放任一个丫头冲进自己的房间,还冲撞了自个儿,那这些人都该找块儿豆腐撞死了。

安抚地拍了拍方素的手,顾婉就冲宝笙、宝琴道:“宝笙,你们俩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一楼守门的几个丫头婆子,果然没让那个丫头冲进屋。

一群下人正避雨,看见那少女直奔正房而来,口里大嚷:“夫人,夫人,您要给我做主…”

她的声音凄厉又吓人,几个丫头和婆子都给惊到了,根本没多想,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让她闯进屋吓到自家主子。

其中一个婆子,二话不说,抡起手里的扫帚,一扫帚下去,打得那丫头晃悠了两下,另一个婆子,上去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踹得她哐当一声,跪倒在地。

这时,她身后追上来的两个婆子,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宝笙出门,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婆子,正是伺候方素的,宁氏,不觉惊讶:“宁妈妈,您这是怎么了?”

宁氏咬牙切齿地上前按住那个女子,才抬头道:“是宝笙啊,这丫头居然还敢来冲撞小娘子,真是不想活了。”

地上跪着的女子,居然还很有一股子狠劲儿,一把抓住宁氏的胳膊,一张嘴,喀嚓就是一口,宁氏疼的一吱呀,到底不敢惊动房里的主子,硬忍着把她的脑袋往地上撞了一下,这才让她疼的松了嘴,宁氏手明眼快地一把将一方帕子塞她嘴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