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该她这个新媳妇紧张才是!顾婉蹙眉,到底还是谨守礼仪,低着头,跟着沐七身旁,恭恭敬敬地行礼磕头。

这时节,君臣之间,也并不常行跪礼,可是,现在顾婉是人家儿媳妇,这礼仪自然不敢轻忽,沉重的正妃礼服,压得她身子骨有些酸痛,才拜了一拜,就听前面传来带着几分喜意的声音:“好,好,快起来。”还有裙裾摩擦之声。

顾婉随着声音抬头,入目的除了端坐在龙椅上的沐放之外,还有一个年过半百,面容清俊的老人,他就立在龙椅旁边,气度不凡,此时虽已年老,却能看得出,年轻时必是美男子。

沐七笑眯眯地喊了一句:“师傅!”

顾婉目中一热,轻盈盈拜倒:“舅舅,不孝外甥女给您请安了。”

沐七一怔,愕然转头,却见他那位天塌不惊的师傅,面上也露出几分惊容,手足都些微发抖,好半晌,才一步步走近,弯下腰,把他的新娘扶起来。

顾婉就着刘衎略带了几分颤抖的搀扶,站起身,脸上都是笑,只有目中,无可避满地饱含泪光:“舅舅,您一点儿都未变,我娘亲经常画您的肖像,只是画了之后,总会一把火点燃,我常常想,那样一个俊美无涛的英俊男子,究竟何时能见一见真人?”

她语声俏皮,全无紧张,竟似她正立在自家的别院里,和亲近的长辈交谈,而不是在皇宫中,在一国之君的面前。

刘衎细细地端量顾婉的眉眼,发现她的眼睛和殷红的嘴唇,最似那个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妹妹,一晃二十年光阴过去,沧海桑田,人面全非,妹妹的一双儿女,竟然已经长大成人。

刘衎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可话到口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迟疑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别恨舅舅,舅舅不是不想找你,只是…这里面有太多的不得已,还必须小心谨慎!”

“婉儿明白。”顾婉一笑,“舅舅送的嫁妆,婉儿会好好收着。”

刘衎闻言,目中闪过一抹欣慰,有些严肃刻板的脸上,也不觉露出几分笑容。

他们两个亲亲热热,被冷落许久的皇帝不免苦笑,摸了摸鼻子:“朕的佳儿佳妇,朕记得,你们是来给朕请安的吧。”

沐延昭摸了摸脑袋,把媳妇从师傅手里抢回来,搂着一起上前:“圣人,红包可不能少,儿子要养家糊口呢。”

沐放失笑,“还不敬茶!”

折腾了半天,沐延昭和顾婉才想起敬茶,茶水都已经凉了。

好在沐放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喝了茶,还给自家儿子儿媳包了个大大的红包。

一切礼仪完毕,沐放才冲顾婉笑道:“婉儿,你竟然是刘衎那老儿的外甥女,哎,这也是缘分,朕当年就想着,要是刘衎不是孤家寡人,有儿有女,我们两家定要做亲家,可他死活不肯成亲,落得晚年凄凉,害得朕日日忧心…没成想,今天他竟然有了外甥和外甥女,朕与他,还真能算得上亲戚了。”

沐放对刘衎的亲近之意,溢于言表,顾婉心下一叹,果然如此,前世她就知道,舅舅和皇家关系匪浅,只不过,当时她实在不大关心天下大事,所有的心思都在内宅打转,再加上刘衎一向低调,而那时沐放和沐延昭,这两个与他关系最密切之人,都已经逝世,刘家也人丁单薄,衰落下去,实属正常。

沐放的年岁虽然不大,但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的确不太好,今日是大喜之日,脸上也没显得多么精神,也只有那一双眼睛,和沐延昭一模一样,同样的清亮,并不似老人。

说了一阵子话,他面上便显出几分疲惫,看刘衎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顾婉,不觉笑道:“你这老头身体健硕得很,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是问题,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看你外甥女,现在,先让他们小两口赶紧去吧,还有不少亲戚要见。你不如赶紧去顾家,等婉儿回门儿!”

刘衎不语,目光柔和下来,歪过头,看了沐放一眼,压低声音,笑道:“老伙计,以后,婉儿就是你们家的人,你可莫要欺负她…顾婉从大兴宫出来的时候,才觉得头有点儿晕,精神恍惚——她想过好多次和舅舅见面的情形,甚至想到,也许和前世一样,他们会在街头偶遇,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突兀!

沐延昭叹了口气,只好拉着媳妇的手,一路带着她去沐家宗祠,拜过列祖列宗。

他们一共有十天假期,这十天里,除了三朝回门之外,就是走亲访友,沐家是大家族,这区区十天时间,不好好安排,恐怕都不大够呢。

今天一整天折腾完,顾婉没觉得怎样,沐延昭累得腰酸背痛,还饿前胸贴后背。这会儿回到家,歪在榻上,瞅着媳妇的娇颜,从头到脚都是喜意。

顾婉被他看得不自在,一枕头砸过去:“看什么看,赶紧摆饭,还不饿?”

沐延昭吐出口气,仰面躺倒:“终于恢复正常了?我还以为,你要傻乐一天一夜还不够,还要傻笑到明儿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补偿

顾婉出嫁之后,一连数日,顾安然吃不香,睡不着,熬得黑眼圈儿都出来了,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等着自家妹子三朝回门。

不曾想,顾婉还没回家,先登门的竟然是刘衎。

顾安然不比顾婉,他是头一次见到刘衎,对他的身份,颇有几分怀疑,只是有沐家的人作证,刘衎又能说出母亲小时候的诸多往事,这才不得不信了。

不同于顾婉早有心理准备,顾安然遇见舅舅,不免有些心怀激荡。

他与婉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没想过,母亲家里竟然还能有亲人在!

刘衎年近五十,历经世事,若是他一心一意死地想要讨好别人,自是不在话下,何况,顾安然本来就对忽然冒出一个亲人长辈这样的事儿心怀喜悦,不过半日,两个人之间的生疏隔阂,便消散无踪了。

顾安然实在是个很能拿得出手的好孩子,学识不错,人品甚佳,长相还英俊漂亮,刘衎无儿无女,孤独寂寞了这些年,唯有的徒弟沐延昭,也有很多年不在身边了,头一眼见到他,便心下欢喜,待顾安然和待亲生儿子,也不差什么。

不只是顾安然,顾安然是男子,刘衎就算对他有几分疼爱,也很有限,对和自己的妹妹长相相似的顾婉,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去。

刘衎是沐延昭的师傅,根本就把七王府当自己的家,听说顾婉喜欢古董字画,他不知从哪里运来了两大车古董和名贵字画。堆满了王府的库房。

沐延昭偶尔瞥见一幅画圣王建秋的‘西水十三景儿’,上面居然盖着内库的章。

后来又听说顾婉喜欢学医,就抢劫了太医院好几位老太医的藏书,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惹得顾婉心里那个别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个儿抢了人家的东西,连点儿尊老爱幼的美德都没有。

顾婉彻底无语。沐延昭过得那个悲惨。人家新婚蜜月,都是夫妻俩蜜里调油似的一块儿开开心心过日子,他却被师傅抓着,补充了一大堆‘如何疼爱妻子’的知识,占用了自己和娇妻腻在一块儿的时间不说,还让他又想起了以往悲催的学习生涯。

这到有一点儿好处,就是能帮助顾婉更好的拿捏王府的下人们。

沐延旭疼沐七。给他挑的下人们也多是沐家的老仆,沐家怎么说也是传承了好好几百年的世家大族,能称得上世仆的,至少也是为沐家工作四代以上的老人,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就现在跟着沐七的老管家沐十一叔,便是世代都为沐家仆从,没出个一个叛逆之徒,就是沐家最萧条的那些年,他们也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地跟着主人。

这些老人都是服侍过长辈的,本不好管理,沐十一叔。早在开始就觉得顾婉无论家世还是什么,都有点儿配不上他家主人,虽然世家规矩森严,下人们不可能给顾婉难堪,可心里不待见,还是免不了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现在顾婉成了刘衎的外甥女,还被刘衎捧在手心里疼爱,刘衎是谁,那是沐放的知己好友,忘年交,是沐七的师傅,他的外甥女配沐延昭,自是门当户对,没有一点儿不妥!

沐家凡是知道刘衎其人的老人,无不对顾婉另眼相看,让她接手的家务的工作,异常顺利,顺利的宝笙、宝琴私下里都很羡慕世家的规矩。

连顾婉也感叹,总有很多勋贵人家的女儿不喜欢嫁到世家去,觉得世家规矩森严,气氛沉闷,实在约束人,却不知道,规矩这东西用的好了,那就是自己的保护伞,那些富贵便易妻,有钱就去找一大堆小老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的,绝不会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为了家声着想,也不会让自己的结发妻子没有面子,反而是那等寒门小户出身的,一朝得势,很容易被富贵迷花了眼,做出不合规矩的事儿来…到了三朝回门这一天,顾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沐延昭一大早就乘着马车,陪顾婉回家,到了大门口儿,才扶着自家媳妇下了马车,还来不及和娘子说两句话,顾婉就被在就等在门口儿的方素给拉走,他则被阴着脸的王大、王二,领到正堂。

顾婉被方素拉着手慢慢悠悠往前走,回头给了自家男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沐延昭叹了口气,刚一进门,就见师傅大人堂而皇之地坐在堂前,顾安然立在他身后。

很有三堂会审的架势,沐七假假地抹了把汗,行礼:“见过师傅…”结果,人家刘衎连头都没抬一下,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地眯着眼儿。

沐延昭愣了半晌,又拜下去,这次更恭敬了:“见过舅父大人!”

刘衎这才瞧见沐七这么个大活人,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点头:“好,起来吧,坐!”

沐延昭忽然觉得牙有点儿痒痒——这就是个教训,娶了‘师妹’的可怜孩子伤不起!

方素的眼珠子发红,拉着顾婉左看右看,“瘦了,我们婉儿瘦了…”顾婉彻底无语,她才离开家三天而已,如果三天就能变瘦,那那些整日为了保持体形需要注意饮食的贵妇人们早就不用发愁了。

“好嫂子,你别伤心,我有空就回来看你和哥哥。”

方素失笑,一抹眼泪,点了点顾婉的额头:“别胡闹,你堂堂王妃,总往家里跑,像样吗?”又扯着顾婉说了一堆诸如好好和沐延昭过日子之类的话。

顾婉只管安安静静地听。

一家人说了大半个上午,才一起吃午饭。

桌子上摆放的都是顾婉喜欢吃的菜,尤其是红烧活鱼这一道,几个厨子使出浑身解数,做出来之后,味道鲜美至极。

顾婉和沐延昭都吃得很嗨皮!一人至少下肚了一条半,连骨头都没吐。

刘衎看着心疼,刮了沐延昭好几眼,估计是以为他虐待顾婉,不给顾婉饭吃,说起来沐七也是真冤枉,他家的厨子里还有几个御厨,都是沐延旭给的,当哥哥的哪里肯虐待弟弟的肚子,厨子的手艺着实不差,就算当不得顶尖,可也不是顾家那几个寻常的厨子能比。

可惜,他们还是按照这时代的方法做饭,蒸煮炖都做的不差,只不会炒菜。顾婉在顾家吃惯了,贸然变换口味儿,确实不合胃口,估计过个几天,厨子就能摸索出顾婉习惯的味道。

“呕…”

不等沐延昭分辨,方素胃里忽然开始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们赶紧扶着她出去,顾安然也吓了一跳,顾婉眨眨眼,扔下筷子,擦擦嘴儿,淡定地跟出去,替倒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嫂子把脉。

两只手都把了把,顾婉的眼睛里才闪过一抹笑意,冲着急得团团转的顾安然道:“恭喜大哥,恭喜大嫂,嫂子,你这是有喜了,刚刚一个半月!”

顾安然身体顿时僵硬——“有…有有…有喜?”

方素也变成石像一座!

顾婉哭笑不得,点点头:“我的好大哥,你妹妹好歹也跟药王师傅学过几年,要是连喜脉都把错,药王师傅还不气死了?”话虽如此,她还是派人去请一位擅长妇科的大夫来看诊。

刘衎一听消息,更是喜悦非常,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听说妹妹的儿子有后,哪能不开心?连忙派人拿他的帖子,直接去皇宫请太医。

顾安然也没阻止,这会儿他全副心神都搁在媳妇的——肚皮上了,看那模样,和天底下所有的傻爹也没什么区别。

顾婉叹口气,交代下人们一些注意事项,又等到太医来看过,方素的身体健康,胎儿也很安全,什么补品,补药都不用吃,才说了几样对孕妇有好处的膳食,让厨房里天天做给方素吃。

等到方素的兴奋稍稍减退,顾婉又去拜访陈文柔,顺便告诉她这桩好消息。

陈郡主这一次到没挑刺,满脸开怀,直说小两口儿是天作之合,听到方素怀孕了,更是高兴:“她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好福气!”说着,就派人道贺,顺便送礼。

沐延昭和顾婉没有多留,天色不早,略坐了坐就回家去,几天下来,该拜访的通通拜访一遍,沐延昭的假期便过去的差不多。

却说,顾安然即将有后,刘衎十分高兴,有一日喝了两杯小酒,和他那位当皇帝的至交,就多说了几句,沐放一看刘衎乐呵的样子,又见他年近五旬,连外甥都要有儿女了,可他竟然还是孤身一人,心里就莫名地酸涩起来。

沐放的年岁越大,精力不济,和以前相比,人却感性很多,他这么一伤怀,忽然突发奇想,如今天下太平,朝野安定,沐家都坐了江山,难道他还不能给自家好友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暖被窝?

这般一想,沐放再看刘衎,越看越觉得,自家这个忘年交,其实还不算很老嘛,他还差一年才五十岁呢,别说五十,这年头八十老汉娶个十七八的小妾,貌似也不是没有!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合适

“子安,你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趁着你年纪尚不老,赶紧娶个媳妇,给自己留条后,也不至于落得晚景凄凉。”

沐放一脸感叹,“不为别的,你要是没有后,你将来留下的万贯家资,还有爵位,可要便宜你大伯刘承风那一脉了,让他的后人,占你的便宜,你可会甘心?”

刘衎一怔:“我哪来什么爵位?”

“你为从龙功臣,就算你不想要,我沐家也得有些表示,省得旁人说朕刻薄寡恩!”

刘衎脸上一怒:“莫说老朽不过一白身,就是真有爵位,也与刘承风不相干,我早就与京兆刘家,没半点儿干系!”

他向来少怒,沐放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他怒气勃发的模样,不觉抚须一笑,他和刘衎相交多年,自认对他是极为了解,这人一向旷达,唯有对刘家宗族,尤其是族长刘承风,心里存着十万分的怨念。

当年刘承风断情绝义,将刘衎的父亲刘乘雨从刘家族谱除名,害得刘乘雨最终抑郁而终,无论这里面有多少不得已,刘衎也无法不恨。

更何况,当初变故突生,刘乘雨自知命不久矣,曾经想过把一双儿女托付给他嫡亲的大哥,可刘承风却死活不肯松口,万不得已,刘乘雨才不得不寻了第二条后路,让儿女假死脱身。

要不是刘乘风无情,刘衎也不至于和妹妹失散,也不至于从小便颠沛流离,也不至于一生孤苦!

“别说气话。朕知道你不想和刘家扯上关系,却别忘记,你爹临死之前,是怎么说的。”

刘衎咬牙——他幼年就离开家族。对刘家本家只有怨恨。没有留恋,可他父亲不同,刘乘雨是在刘家长大的,那是他的宗族,是他的根,他前三十年,在刘家过得顺风顺水,父兄宠爱,母亲怜惜。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脱离刘家,即使是死。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归宗族!

沐放叹了口气:“为了你爹,你早晚也要回去,一旦你回去,你就和刘家,再也脱不开关系。”

“刘家毕竟是京兆刘家,我沐家虽得天下,可你们宗族之事,总不好插手太多,别看你现在硬气。等你百年之后,要是没有留下后嗣,还不是任由人家拿捏你的身后事,到时,即使是顾安然和顾婉。也帮不上忙。他们到底是姓顾,不姓刘。”

刘衎的眉心一阵跳动。几乎能想象到,他要是没有子嗣,他一辈子的经营,肯定给不了小妹的儿女,而是要便宜了他的‘仇敌’!

“…我考虑考虑…”

肯考虑就好,沐放很得意,回头抓住沐七,让他和他媳妇,好好劝劝自家师傅、舅舅,务必让他今年之内,有一个媳妇暖床!

“扑…”顾婉听到消息,一口茶水喷出来。

沐延昭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婉儿小心点儿,这茶水若是不合胃口,咱们换就是了!”

顾婉一巴掌拍开老神在在的沐七,一扭头,就见她舅舅坐在椅子上,一脸纠结,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心里一动——也不是不行呢!

现在想想,其实,前世给舅舅说亲的人也不少。舅舅不成亲,到可能有一大半儿是怕成了家之后,她这个外甥女身份尴尬,没法和舅母相处。

那时自家大哥早亡,她寄居在舅舅家,舅舅未成亲,她都多少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外面碎嘴的,胡说八道的更多,唯一的亲人就是舅舅了,自然隐约有点儿不乐意看到舅舅娶妻的心思。

刘衎何等精明的人物,顾婉的小心思,哪里瞒得住他,相对于还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妻子,自然是妹妹的女儿更重要,他哪里还会娶亲?

顾婉托着下巴,细细打量自家舅舅,左看右看,也觉得这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丈夫人选,样貌好,学问好,家世好,就是公主也配得了。

徒弟和外甥女都劝说,就算刘衎没有耳根子软的毛病,他也忍不住意动,哪个男人真愿意身后凄凉,难道他就不想有妻子,有儿女,有个家?

但是这事儿急不得,人选要好好挑。

以刘衎的条件,其实就是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也不是娶不得,事实上,倾慕刘衎的姑娘有很多,沐放才放出风,欲为刘衎娶妻,就有好多知道刘衎身份的世家大族,带着双十年华,甚至是十五六岁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的女儿往宫里奔走。

一连数日,太子妃就没断过客人。

宫里没有皇后,太子妃当家,这种大事,也只有太子妃能说得上话。

这些姑娘们,个个有出众之处,不是貌美如花,就是才高八斗,里面甚至还有文武双全的将门虎女。

可刘衎就是不愿意。

“我一个糟老头子,别祸害人家小姑娘,就是找,也该找个年龄差不多,志同道合的,我是娶媳妇,可不是养闺女。”

这下子,可着实难住了沐放,还有那一群替他的操心的晚辈,想找一个身份合适,还和刘衎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哪那般容易?这年头,二十几岁不出嫁,便是老姑娘,尤其是贵族女子,十五六订亲出嫁的有很多,三十岁之后,还待字闺中的,不是有毛病,就是凤毛麟角。

太子妃柳氏愁得不行,最后急红了眼,干脆甩手给顾婉,反正顾婉消息灵通,又是刘衎的亲外甥女,她不操心谁操心。

留下一句——“只要世叔看得重,哪怕是天上的仙女儿,我也告知父皇,让他老人家去保媒!”

于是,这桩差事就落在顾婉头上了,没办法,人家太子妃能推脱,刘衎是自己的亲舅舅,顾婉总不好推脱。

奈何舅母人选实在难寻,她挠破了头,冥思苦想了小半个月,也没寻摸出一个和她舅舅相配的姑娘,沐放也愁得又白了几根头发。

也只有刘衎一脸不在意,一口一个顺其自然。

顾婉愁得头疼,倒在她师傅的榻上撒娇。陈文柔瞧着自家爱徒趴在美人榻上,双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一脸的烦恼,不觉失笑:“婉儿,你这是干什么?”

顾婉咕哝了句,一抬头,见陈文柔倚在窗前替她纳鞋底,现在顾婉穿的千层底的绣花鞋,便是陈郡主做的,别看郡主的针线活不够好,女红太差,可却极会纳鞋底,顾婉脚底下这一双,鞋底厚厚实实,精致又漂亮,穿起来分外舒服。

阳光洒进屋,照在陈文柔的身上,把一个彪悍女子映衬得分外婉约,顾婉心里一动,抬头,直愣愣地瞪着她仔细打量。

陈文柔吓了一跳,见爱徒脑门上居然开始冒汗,连忙扯出手帕替她细细地擦拭干净。

顾婉忽然心里一动,就脱口而出:“师傅,您觉得我舅舅如何?你嫁给他怎么样?”

说起来,如果舅舅不是一定要找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自家师傅还真合适,论才学,自家师傅名扬天下,还是名士顾南的师妹,而舅舅虽不为人知,却是沐放的文胆智囊,新朝建立,都有他一份功劳在,再说,能教出沐七这样一个徒弟的男人,智商至少比一般人得高出两个档次!

论身份,一个是郡主,另一个不出意外,至少也是个开国侯爷,正相匹配,何况,两个人还是旧识。

也是突发奇想,顾婉才一时耐不住,直言询问。

一听到爱徒的话,陈文柔当时就呆了半晌,想都没想,就道:“子安哥哥谁不想嫁?”

此话一出,哪怕彪悍如陈文柔,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染了些许粉红。

顾婉的眼睛,一下子闪亮无比——有奸情!

事实上,刘家还未败落,刘衎,刘子安,那是大庸出了名的俊美男子,全大庸的女儿家,少有不思慕他的。

可以说,刘子安上街,颇有被‘看杀’的危险!

陈文柔当年与刘燕是闺蜜手帕交,彼此自然是少不了说一些私密话,刘衎疼爱妹妹,刘燕也觉得刘衎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哥哥,自是没少在陈文柔面前,说她哥哥怎样才华横溢,怎样温柔体贴…以至于陈文柔到了待嫁之年,也不免将刘衎当成最佳夫婿的人选憧憬着。

奈何,当时刘家衰败,刘衎和刘燕都消失无踪,陈文柔心里那么一点儿,她自己或许都察觉不出太多的念想,也随着消散,那会儿,她只琢磨着不要嫁给皇帝,不要在那个折磨死人的后宫里终老,不要死了都没脸见自己姐姐,就花费了太多的心力,哪还敢奢望什么情情爱爱!

现在则不同,陈文柔向来心性坚定,以前是不想,如今顾婉一提出,她也不觉动了念想,她今年四十有五,确实大了些,可保养得宜,身体还好,第二春,也不是求不得的!

于是,陈文柔和刘衎在沐家一碰头,说了两句话,一拍即合!

这两个人的婚事,真真惊呆了天下人,陈家还好,郑家受到的冲击最大——只是,陈郡主守寡多年,这年头也没有不允许寡妇在嫁的道理,便是纠结,也只有认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乱起

郑家的人愁眉苦脸,却还是给予祝福,郑家和陈文柔关系最好的几位夫人,甚至登门替陈郡主筹备婚礼!

顾婉窝在家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舅舅送来的谢媒钱。

红色的托盘上放着雕成诸如石榴,鲤鱼,仙童,福字儿…的成对儿银锭,加起来怎么也有六百两左右。

除此之外,还象征性地给了十匹布帛,十坛美酒。

这还不算,最稀奇的是一双锦鸡,一双仙鹤,还有一对儿银光灿烂的孔雀!

据说这孔雀是藩国进贡的贡品,正好让刘衎讨来哄自家外甥女开心。

顾婉满头黑线地收了这些谢媒钱,瞅着作为贡品被养得毛色鲜亮的仙鹤与孔雀,不知王府的厨子敢不敢下手宰割?

还是沐延昭舍不得这些可怜小动物被狠心的女主人褪毛下锅,赶紧收拾收拾放到园子里,交专门的人伺候去。

陈文柔还好,好歹有娘家和郑家帮衬,刘衎孤家寡人,又没经历过婚礼,对这些礼节一窍不通,顾婉是他外甥女,虽然是晚辈,却也只能挑起重担,总不能让舅舅的婚礼不体面,丢人现眼。

于是,顾婉姑娘自己才新婚,还是个才出炉的新媳妇,就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帮着操办师傅和舅舅的婚礼,当初她自己成亲,都没有这般上心!

顾安然和方素虽然成过亲,可俩人也实在算不上有经验,只能跟着瞎忙活,人手不够用。愁得顾婉差点儿没去自家师父那儿借人。

幸好沐放听说他家兄弟终于要成婚了,一高兴,很是大方了一把,不但主动派人去替刘衎休整新房。还亲自写了喜帖,邀请满朝文武登门祝贺,让顾婉轻省了不少。要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总不能让陈文柔那个新娘子出人出力,就为了帮着刘衎迎娶自己吧?

按说,一场婚礼举行甚为麻烦,何况两家都不是一般人,可刘衎和陈文柔年纪大了。成亲也该趁早,打定主意谁都不乐意拖延。

才三个月不到,两家合成一家。

沐延昭和顾婉从婚宴上回来,都还有那么点儿如在梦中的感觉。

“我师父嫁给我舅舅了?以后,我是叫师父舅母。还是叫舅舅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