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闹不明白了,这些女人激动什么劲儿,结果他一皱眉,周围顿时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狼嚎似的尖叫,各种水果,荷包,首饰,配件儿,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铺天盖地地往他脸上打。

然后,义王正不耐烦,却从一堆兴奋的尖叫声里,听见个清清脆脆的嗓音:“你们这么打他,难道也不怕打疼了他?这镯子上的宝石太大,砸在人身上,肯定很痛的!”

义王当时眼睛就亮了,知己啊!扭过头去再一看,那个蹙着眉说话的小姑娘,就是他这么些年来憧憬的那个模样——放在人群里都挑不出来的那种。

只是那会儿是在大街上,义王千万个想下去抢上他看中的姑娘走人,还是得顾忌影响,策马走过去,把自己的佩剑往那姑娘怀里一扔——“等我来娶你!”丢下这句话,才转身走人,毫无顾忌地把身后一片惊叫声都抛下!

再然后,当年还是个少年的义王殿下,雷厉风行,回家禀明父母,查找到‘心上人’,就自己带着礼物登门求亲去了。

据说,吴家上下都被他弄得满头雾水,等婚礼举行的前一天,还来了封信询问,义王是不是认错了人!

“咳咳。”太子沐延旭皱眉,瞪了还摸不清状况的三弟一眼,转头冲跪在眼前,面色难看的老四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沐延晔一抬头,看着他大哥,满眼都是祈求:“我要娶颖儿为妻!”

沐延旭手一痒,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就给了这小混蛋一下!

“你这个混小子,还真敢做那‘强抢民妇’的事儿?”沐延旭苦笑,见他不躲不闪地受了自家大哥的茶壶,一副十分倔强的模样,也没力气去劝,在座的其他三人,尽皆无语。

都是自家兄弟,谁还不了解谁?老四犯二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得他去,从来是谁劝都没用的!

气氛一下子僵硬下来。

沐延昭看了沐延旭半晌,看得他手脚发抖,浑身不自在,才皱眉道:“四哥,你确定?你非要娶那个已婚妇人?”

“是。”

“那好,那我们就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沐延昭冷下脸,“只是有一点儿,别怪弟弟不说在前面,我们沐家乃簪缨世家,你要是坏了我沐家的名声,让老百姓都骂我们乃是以势压人的恶徒,那就别怪家规森严了!”

沐延晔顿时傻眼,在他想来,他好歹也是一实权王爷,压制个平头百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到时候命令对方主动和颖儿和离,并不困难,可让沐延昭这么一说,是绝了他用身世压迫人家的路子。

沐延旭大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那女子是人家的媳妇,并未和离,也未被休弃,她现在就属于逃妻。你要娶,也得看人家丈夫,人家的宗族,愿意不愿意!”

沐延昭虽然比几个兄长年幼许多,比老四都小上十几岁,但在沐家的地位,却是极高的,说完这几句话,再不看他家四哥,扭头道,“大哥,就把这事儿交给三司会审,按照刑律,该怎么处罚,便怎么处罚!”

沐延旭颔首,是应该让老四受一点儿教训,要不然,他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整天惹祸,总有一日,会惹出自家兜不住的大祸,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沐家的男人们下了狠心,当真奏请皇帝,命三司会审,然后不打折扣地判了沐延晔和他那位新得的红颜知己,徒两年。

至于他那红颜知己的丈夫,无论什么原因,敢围攻王府,便是大罪,本该处死,但礼王毕竟有错在先,改为鞭笞一百,流三千里。

沐延晔是万万没想到,他家兄弟和父皇竟然真这般狠,按说此时有八议之说,他就属于可以减免刑罚的特权阶层,本以为最多也就是罚款,掏点儿银子免罪就是。没想到,他爹被他气得不轻,他大哥也气狠了,非要给他一个教训,于是,礼王殿下彻底悲剧!

……

“这样对待四弟,会不会…太狠了?”柳氏听到四弟被判刑的消息,脸色一变,心疼的厉害,“四弟他不懂事,你们就该好好劝他,哪里能真让他受这个罪?”

沐延旭摇头:“他那性子,不好好治一治,哪里改得了?”

柳氏还是唉声叹气:“闹这般大,将来四弟哪里还娶得到好妻子!难不成,最后还真让他娶一个有夫之妇?”

“要是他刑满释放,心意不变,又能靠自己的能耐,娶到他喜欢的女人,我们也就认了,若是不能,他就该知道,天底下的事情,本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沐延旭笑了笑,“不过,我到觉得,他经此大难,又是一过两年,他也该把那女子抛在脑后。”

大牢那是什么地方,他身为王爷,自然可以有特殊待遇,比如说一间比较干净的牢房,稍微好一些的伙食,可他的那个红颜知己,恐怕就没有这般好的环境了,就算狱卒不刻意作践,两年牢狱之灾下来,那女子怕是要老上十年。

若是即使如此,沐延晔依旧心思不改,那他这个当大哥的,就相信自家弟弟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真心相许,同意了这门亲事,也并无不可!

顾婉对此到举手赞成,像沐延晔那样的人,就该打击他一下,让他知道点儿厉害!否则,一天到晚闯祸,谁也受不了,就说自从她嫁进沐家之后,这乱七八糟的事儿,貌似大半都是因为这位礼王殿下,沐家的几个儿子,全是人中龙凤,家教也都挺好,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出来一个这般不着调的?

随着涉及到礼王风流韵事的一干人犯,徒的徒,流的流,这事儿总算平息下来,其实,一开始就没有闹出大风波,朝堂上的臣子们也不是笨蛋,没好处的事情绝不肯做,礼王是皇帝的亲儿子,太子的亲弟弟,他犯了错,也只有人家皇家自己能处理,他们若是这时候吹风点火,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打击报复的事情发生,但事后,皇帝和诸位王爷,肯定要不高兴的。

这年头,世人对男人的风流韵事,其实并不大在意,也很少有人把这个当成大罪过,要不然,当年的乐安侯水波,早就名声臭大街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丧钟

娘家小侄子正是最可爱的时候,顾婉这几日也是让沐家一摊子烂事儿搅得脑袋疼,如今尘埃落定,总喜欢多跑几次娘家,看看白嫩可爱的小包子。

泡上一壶香浓的茶水,和嫂子一起逗逗吱吱呀呀一嘴外星语的小可爱,明亮的玻璃窗,柔和不刺眼的阳光,虽然天气转凉,屋里却是正舒服的时候。

方素哄了会儿儿子,眉眼间略带了三分忧色:“家里怎样?我听你哥说,万岁爷的身子骨不大好?”

顾婉苦笑,眉眼间饱含抑郁:“被四哥气病了,好几日没出大兴宫。”

沐放的确是病了,病得极重,可他又闲闹,连太子和太子妃,都不肯让近前时疾。

因着沐放自十年前起,身子骨就不大好,常常要大病几次,还有好几回,到了弥留状态,可十几年下来,还是硬撑了过去,沐家的儿子们,早就习惯了父亲生病,如今朝政有太子,皇帝的病,到没引起什么混乱。

唯独顾婉,心下难安,她是知道历史的,心里清楚,万岁寿数不长,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算,那位万岁爷这会儿已经驾鹤西归了。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顾婉总觉得皇帝老得厉害,言语行动,都不似往常,记得当初新婚见他,他也是衰老,头发也是花白,可那时,他整个人都散发着独特的活力,可现在,却是宛如败坏的大树,表面看不出来,精神气却没了。

奈何这些话不能与人说。顾婉也只有在沐七耳边儿敲敲边鼓,让他托了药王陈伯,和其他几位医术高明的御医,去给沐放诊病。

几个御医。包括陈伯在内,都没敢开什么烈性的药方,不过是温补罢了。个个含糊其辞,只说身体虚弱,早年留下的病根儿根除不了,需要静养。

顾婉也没办法,宫中好药材再多,好大夫再多,也只能治病。治不了命。如今人们多短命,除了像顾南那样的懂得生活的大名士,能活过六十的都不多见,尤其是沐放,早年身体亏损太厉害。不是事后想要弥补,就能轻易补上来的。

“行了,别想那么多,这阵子拘得很了,有空儿趁着天儿还不大冷,你干脆办个小宴,把你那小姐妹们叫到一起,聚一聚,听听戏。热闹热闹。”方素最看不得小姑子忧郁,这丫头摆出一张‘怨妇脸’,可会使得整个大庸,都要跟着震三震!

“咯咯…”

顾婉伸手把笑得双眼弯弯的小包子抱起来,那帕子擦了擦他嘴角的口水。

小包子伸出白白嫩嫩的爪子,一把揪住顾婉头上的流苏。甩来甩去,高兴的不得了。

方素翻了个白眼,轻手轻脚地拎着脖子后面的红带子,把四肢乱舞的小包子扔进奶娘的怀里:“这个小调皮鬼,一见漂亮姑娘就发疯,可不能惯着他!”

顾婉点头,深表同意,小时候还无所谓,万一长大了还整日混在脂粉堆中可了不得,她可不想自家小侄子变成贾宝玉!

……

听了自家嫂子的劝,顾婉也想起来,她出嫁之后,还真没办过宴席,这阵子糟心事一大堆,是该热闹一下,去去晦气。

顾婉回家盘算了下,让厨房弄几桌新鲜吃食,写了帖子,挨个送去。这一回没邀长辈,都是同辈人。

她请客,沐八娘是头一个来的。

小姑娘经过一场婚事波折,整个人都成熟许多,再不像个孩子,开始有了些许女人的味道。

一进顾婉的屋子,八娘就看见地上摆了两口乳白色的大玻璃缸,里面盛了清澈的水,养了几尾体态优雅的鱼,眼睛一亮:“这摆设到清雅。”

顾婉笑了:“看着清爽,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捞几条走,我还有好几个新制的玻璃缸,都是试验品,你拿去玩吧。”

八娘趴在缸前,逗弄了一会儿鱼,到底还是摇头:“我可没耐性侍候这个,养不活可惜。”玻璃缸更不肯要了,现如今顾婉是小富婆,做的都是独门生意,相当赚钱,一口玻璃缸,看着不稀奇,放外面怎么也要百十两银子,沐家人都节俭,八娘虽为公主,俸禄比较多,可也不肯乱花,这般奢侈的东西,她是敬谢不敏。

不一会儿,客人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

来的客人里,比较重要的,除了沐家的几个嫂子,柳氏,高氏,吴氏,还有自家师傅陈文柔的高徒,顾婉的九师姐,也在大庸,是现任御史大夫唐荣的女儿唐娟,丈夫是白玄清,未曾出仕,以书画闻名于世,号称书画双绝,最后一位,便是唐娟带着的,她的庶出妹妹,唐红。

按理说这样档次的聚会,唐娟不该把她庶妹带来,不过,唐娟是个好姐姐,唐红到了出嫁的年纪,她便经常带着她参加各种宴会,也是希望妹妹能打响知名度,多些选择余地。

至于别的客人,有出身勋贵之家的,也有出身世家的,平日里二者并无交集,但在七王妃这儿,在座的人里有王妃,甚至有太子妃,场面自然其乐融融,绝不会有让主人下不了台的情况发生。

众人先是在八娘的介绍下,看了一回顾婉的鱼缸。

都说喜欢,尤其是柳氏:“这摆设不错,对风水也有益处。”

顾婉失笑,貌似二十一世纪,也有风水鱼的说法,这东西本来是弄来的玩的,没打算当商品卖,现在看来,似乎能卖出不低的价钱呢。

看了会儿鱼,众人就移驾花园。

顾婉嫌屋里闷,又都是相熟的年轻人,便不大讲究,在园子里摆的宴。

七王府是太子亲自给沐延昭挑选的,以太子对这个弟弟的疼爱,王府自然差不了。亭台楼榭,无不精巧夺目,园中引入活水,养了一池的荷花。即使是秋日,景致比起春夏,也毫不逊色。

柳氏身为太子妃。自然是坐在主位,看到弟弟家被打理的不错,宅院干净,仆役们手脚利落,进退有度,尤其是自家这位弟妹,年纪轻轻。气场十足,待人接客,如沐春风,即使不穿王妃的正装,竟似比她当年见过的丰朝皇后还有气势。

她心里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浓:“婉娘家里的吃食,在大庸也算独一份儿了,别客气,还有你藏的好酒,拿出来让嫂子开开眼界。”

顾婉失笑,吩咐人摆酒摆饭。

酒菜上桌,沐家的几个嫂子还好,其他人却是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唐娟。往日最好美食,恨不得多带一个肚子来,顾婉弄出来的吃食,的确是比现在高出不止一个时代,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让人吃得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更难得的是新鲜,除了她这儿,整个庆朝都再也找不出来。

唐娟夹了一片薄薄的腊肉,吃得眯起眼,见她喜欢,她妹妹唐红,自己不怎么吃,就一个劲儿给她夹菜。

唐娟显然习惯了自家妹子这般,也没觉出不对,顾婉却惊奇,唐红这姑娘生得体态婀娜,眼神羞怯,寡言少语,待唐娟简直不像是姐姐,就和个贴心的仆从一般,经常用不着唐娟说出口,她就提前把自家姐姐的心思猜到了,那副尽心尽力的模样,知道的看了,会说是二人姐妹情深,这不知道的看了,指不定会以为唐红这是在唐家受尽欺负,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

都说涯州出才杰,大庸多娇女,大庸的女孩子们性情彪悍者众多,就连庶女,也并不逊色,这样的还真少见。

顾婉惊奇一回,也不大放在心上,无论是姐妹情深,还是心里藏着别的什么东西,都与她无干,唐娟是陈文柔的爱徒,想来就算有一个不省心的妹妹,也出不了大问题。

“这虾仁味道不错,婉娘给我准备些,我拿回家吃。”

“凉了可不好,太子妃喜欢,便让厨子来学。”

柳氏一挑眉:“那我可真派厨子过来,你别舍不得。”她最爱这素炒虾仁,一个人就消灭了半盆,还是顾婉担心她吃坏肚子,再不肯给她上了,这才作罢。

唐红闻言,也细声细气地道:“…奴家也厚着脸皮,拜托王妃,且让奴家跟着王府的大厨学一学这道菜。”

她手指着唐娟吃得最多的腊肉炒蘑菇。

顾婉一怔,随即点头:“唐妹妹喜欢,自然没问题,也不是什么需要敝帚自珍的绝技。”

唐娟到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这时节,私家菜谱一般都是秘不示人的,不过她性情比她妹妹彪悍多了,拿帕子抹了抹嘴唇,笑道:“王妃如此大方,我也就厚颜无耻一回。”

说着,她一拍脑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别的都好说,就是这口舌之欲,实在让人抑制不住,要怪啊,只能怪王府的饭菜,太吸引人!”

一句话,饭桌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几分,吴氏笑着去拍唐娟的脑袋:“就你这么个好吃的,也只有你家男人养得起,放到别人家,非把家里吃穷了不可!”

唐娟家的男人书画双绝,一幅画千金不卖,有钱的很。

唐娟自是不依,伸爪子挠过去,众人笑作一团。

一边吃酒笑闹,歌舞伎也准备好,不多时,鼓乐齐鸣,一队队的歌舞伎作胡旋舞。

在座的小娘子,小媳妇们正玩的热闹,沉闷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又一声,透过钟鼓的声响,接连不断地侵入顾婉的耳朵。

顾婉一开始还回不过神儿,在座的其他人也回不过神,好半晌,啪一声,不知是谁的碗筷落地!

这钟声似乎是…大兴宫传来的?

是…丧钟?

第一百七十三章 遗命

皇帝…死了?

沐延昭的亲爹去世了?

顾婉手足无措,即使这位皇帝的存在感一向不是很强,即使朝政早就是太子处理,即使因为身份原因,顾婉很少和沐放接触,可她听见这一阵阵的丧钟声,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

不独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沐八娘,整个人僵立当场,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顾婉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派人将从教坊找来歌舞的舞姬送走:“各位,大家都快回家更换素服,宝笙,宝琴,你们把家里的素色披风多拿几件儿,给大家遮挡一二。”

说完,她一手搂着沐八娘的胳膊,把她拖到屋里。

八娘最喜艳色,也喜欢各种闪闪发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这会儿鞋子上坠了好几颗火红的宝石,甚是显眼。

顾婉找了半天,竟然没有适合八娘穿的鞋子。

八娘的脚比较大,别看年纪小,顾婉的鞋子,她连踩都踩不进去,没办法,也只好先把鞋子上的宝石拽下来,拆去衣服上的金线花纹,暂且将就。

王府的仆从们都手忙脚乱地活跃起来,捧水盆的捧水盆,持铜镜的持铜镜,聚会的贵妇人,个个卸下身上的钗环首饰,披上素色的衣裳。

今日参加宴席的都是年轻人,竟然没有一个经历过丧事,又都是身上有诰命,必须进宫哭灵的,闹到后面。一派混乱,幸亏顾婉还沉得住气,总算挨个把人送上马车。

此时天色渐暗,忽然来了一阵北风。冷的厉害。

顾婉瑟缩了下,抬头望着偏向暗红的太阳出神。

“王妃?”宝笙咬牙道,“公主怎么办?”

沐八娘瘫在榻上。整个人都虚脱了,眼神迷惘,哭又哭不出来,甚是可怜。

顾婉吐出口气,低声道:“备车。让厨房准备一碗米汤给她灌进去。”看见八娘,她便忍不住想到沐七,也不知沐七如何了!

车准备好。交代沐十一叔谨守门户,顾婉便带着沐八娘一起出门。

街面上也是兵荒马乱,行人各个行色匆匆,商铺也卸下了招牌,大门紧闭。时不时能看到金吾卫的人沿途警戒。

顾婉的马车,挂着王府的牌子,一路畅通无阻,连同样赶去哭灵的官员的车辆,也给她让路,再加上七王府距离皇宫是最近的,她的马车赶到皇宫的时间,比别人早许多。

她身为王妃,还是当今最受太子宠爱的。七王爷沐延昭的王妃,即使是这般时候,满宫萧索,她也不会被人怠慢,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公主在。一到宫门口儿,就有两个换了银色腰带的御林军,齐齐迎上来:“见过王妃,见过公主,太子有令,王妃和公主速去大兴宫。”

顾婉心里一咯噔,点点头,也顾不上客气,径自拉着脚下无力的沐八娘,就冲去大兴宫,正殿处朝臣云集,她干脆抄近路去了偏殿,对宫廷陈文柔最是熟悉,以前讲课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便把宫廷结构说给顾婉听,这会儿到用上了。

从偏殿绕道内室,一进门,顾婉见太子,太子妃,信王,义王都在,自家舅舅刘衎,和师父陈文柔也在。

太子妃脸上挂着泪水,刘衎面无表情,信王低着头,神色晦暗,义王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或许是打击太大,不知所措。

屋内人虽然多,可却冷寂的厉害。

沐七立在最靠门口的位置,除了双目微红,脸上到没显出过分的悲色,顾婉行了礼,走过去,偎依在他身旁,只觉得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心下难受,伸出手,不顾在人前,和他双手交握,才觉得他冷如冰的手渐渐有了温度。

熏香缭绕,烟雾笼罩中,沐放躺在平平整整的榻上,身上盖着黄色的软被,大概是御医用过某些药物,脸色还好,宛如熟睡。他的两位庶妃跪在榻上,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身体。

沐八娘看了父亲一眼,眼眶一红,泪珠滚落,伸手捂住嘴,低声呜咽,太子妃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小声劝慰。

不多时,大兴宫的总管太监张宏,微微颤颤地进门,躬身道:“启禀太子,百官已经齐聚大兴宫。还请太子殿下下旨,宣读遗诏。”

沐延旭咬牙,扭头看自家几个兄弟,闭了闭眼,冷道:“准奏。”

张宏捧出紫檀木的盒子,打开锁,取出遗照,当众宣读,遗照宣读的很顺利,并未出百官意料之外,不过是太子沐延旭灵前即位,众大臣辅佐新君,沐家亲眷,按照关系远近,按规矩服丧,还专门点出,他的两个庶妃年纪尚轻,又无子女,实在不忍心令其孤老宫中,准出宫由娘家侍奉。

两个庶妃顿时大哭,直喊着宁愿跟圣人一起去!

顾婉叹气,这两个庶妃都是沐放入主大庸之后纳的,还是花样年华,最大的也才二十,小的才十七岁,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好活,据说在家里都不大得宠,即使出宫,作为皇帝的女人,也不可再嫁,一辈子孤独终老,也难怪她们伤心。

遗照宣读完毕,由诸王和宰相一起验看过印信,宫中顿时大放悲声。

张宏眼睛含泪,哽咽道:“昨日万岁心有所感,特意留下一封信与成国公。”说完,双手捧着一封密封的信笺给了刘衎。

刘衎不想出仕,到底还是封了爵位,当时沐放还玩笑似的说他若是平头百姓,和陈文柔这个郡主颇不相配,将来有了儿子,也好给孩子多留下些家底,言犹在耳,人却已逝…

刘衎打开信,里面也不过是些寻常之词,述说了他们二人几十年相交莫逆,更难得还善始善终,沐放临去之前,把跟随了他几十年的随身佩剑,还有一对儿当年南征北战的时候缴获的腰刀,都给了刘衎,留个念想…

待张宏捧着刀剑出来,递到刘衎的手里,他终于忍不住泪满衣襟,扭头看沐放的睡脸。这一刀一剑,哪里有只是念想,明明是护身符!

一代开国帝王的遗嘱,何等重要,他的后人,哪怕只看父皇的面子,也会对刘家关照三分,刘衎自己无所谓,对子孙后代,却是大有益处。

再是悲痛,沐延旭还是接受百官叩拜,继位登基,大赦天下。

现在虽是秋日,可先帝的尸身也不可久放,沐延旭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己的亲爹守灵。

诸事纷杂,比如要加恩,让自己的几个弟弟郡王升成亲王,要册封太子妃柳氏为皇后,还得议定先帝的谥号、庙号,所有人都很忙。

好在沐延旭早就是这个国家的实际掌权者,一切按照规矩进行,朝政也还稳定,不比寻常的新旧交替,总免不了新臣老臣的争端。

很快,圣人遗体入棺木,丧礼开始举行,诸王,公主,百官和命妇依次哭灵。

顾婉听着后殿传来的一阵接一阵的哀哭声,总觉得心神不宁,太子妃精神萎靡,还是勉强撑着,把内外命妇的事务安排好。每一年哭灵,都会有身体虚弱的老臣和命妇出事儿,她还得安排御医小心看着,精神上紧绷的厉害。

等到太阳完全下山,夜色浓重,这一波的哭灵总算结束,由于安排得当,众大臣和命妇都未曾昏死过去。

诸位王妃累得浑身酸痛,聚在东宫里休息。

顾婉皱眉:“太子妃…我总觉得,咱们忘了什么…”

柳氏蹙眉:“命妇都安排好了,诸王也在殿内守灵!夜里风寒,我让下人们准备了姜汤,大家都喝一碗,应该不至于出事儿!”

顾婉猛地站起身…诸王?“太子妃…礼王呢?”

柳氏一愣,猛地从榻上立起,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礼王还被关在大牢中,圣人去世太突然,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谁也没有想起他来!

顾婉按了按眉心,连忙叫过一个小太监:“去告诉太子,该速请礼王来。”她万分怀疑,根本不是大家都忘了礼王,以沐家几个兄弟那般的心思缜密,即使哀痛,也不可能忘记这等大事,很有可能,太子和沐延昭都深气礼王胡作非为,气坏了父亲,这才造成父皇早逝。

顾婉叹息,就算她这个知道历史的,都不能肯定,皇帝的死亡就真和沐延晔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何况沐家几个兄弟,根本不知历史,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本就是早亡的命运!

恐怕从此之后,再深厚的兄弟感情,也要出现裂缝了。

柳氏,高氏,吴氏都面面相觑,尽皆无语,高氏厚道,心里难过:“这可怎么好,四弟哪能受得住?”

又过了许久,天上连一点儿月光都不见,前殿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哀鸣——“父皇…父皇…”

那声音里的悲愤欲绝,打破了东宫刚刚恢复的平静,听的人心肝直颤。

顾婉手一颤,闭了闭眼,柳氏脸上的苦涩根本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