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宫前殿

百官已经退下,只剩下惨淡的白烛,还有沐家的几个儿子,还在灵前守候。

沐延昭面无表情地看着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浓郁悲哀的沐延晔,一句话都不说,沐延旭皱眉,挥挥手,让两个侍卫上前,把沐延晔扶开,冷声道:“你莫让父皇走的不安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宗族

沐延昭的言语举动,这还算温和,眼前的毕竟是他四哥,长幼有序。

太子沐延旭却没那么多的顾忌,他的目光,简直让看到的人,顿觉浑身发凉,尤其是沐延晔,面对这个大哥,几乎不敢直视。

沐延旭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模糊不清,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孝顺,就闭上嘴,父皇生前,最讨厌喧闹!”

啜泣许久,礼王大约也没了力气,终于安生下来。

大兴宫的前殿,又恢复了宁静。一家人只呆愣愣地跪在地上,望着巨大的棺木出神。

一夜过去,礼王的身体都未曾挪动一下,到天明,身体已经僵硬得站不起来,最后还是沐延旭派人把他给抬回家的。

之后的日子,礼王沉默的厉害,也不知是牢狱之灾造成的,还是父亲的死亡,对他打击太大,整个人瘦了一圈,神色也变得阴郁,再不复当初温文的模样。

沐家几个兄弟都沉浸在父亲亡故的悲伤中,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几个嫂子,也忙得厉害,对他难免有些疏忽。

除此之外,丧礼进行的很顺利。

皇帝的谥号和庙号很快就定下来,沐放是开国皇帝,谥为武皇帝,克定祸乱曰武,庙号自然为太祖。

先帝原配皇后夏氏,妻随夫贵,追谥皇太后。

至此,沐放的时代结束,沐延旭的时代开始了…秋日的早晨,临湖,水雾朦胧。这般的诗情画意之下,刘衎的心情却不大好。

顾婉能够理解,毕竟,沐放是他多年至交。一朝失去,即使旷达如刘衎,也免不了有几分伤怀难过。反正现在国丧。她也没什么事儿好做,便日日陪着舅舅和师父。

别说,刘衎和陈文柔,虽然年纪不小,但一个潇洒有风度,另一个也有着超越年龄,永不退色的美貌。

顾婉干脆摆出笔墨。取了一支铅笔勾勒一副素描,打算回去画一幅正经的油画出来。

刘衎饶有兴味地看她画了几笔,笑道:“这画法到新鲜…”他本身就精通书画,虽然顾婉只用铅笔打了下草稿,但他却已经从中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陈文柔也很喜欢。干脆坐在刘衎手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手臂,也不顾是在小辈儿面前,相当乐意地由着顾婉端详。

顾婉一开始手还有些生,没画两笔,就熟练不少,很快勾勒出能称得上精致的人物形象,举起来修改了两个略粗糙的地方,还算满意地点头。她的水墨画画得最好。但人物肖像,还是油画更妙,至少,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这种逼真写实的人物像。所谓美术,本就一通百通,顾婉在油画上面的造诣。即使只是一般,自己随意画一画,也足够了。

刘衎静静望着她柔美认真的侧脸,忽然莞尔:“婉儿,你真像你母亲,尤其是认真作画的样子…”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莫名的感叹。

这时,国公府的管事张魁忽然进来,说是刘家送来一封信。

刘衎的脸上一下子便僵住。

顾婉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猛然回神——这个刘家,不是指自己舅舅家,而是大庸刘家,是当年四大世家之一的那个刘家——刘家深谙中庸之道,从不肯搅入任何纷争,即使是刘家的族长刘承风,当年愿意出仕,也是当了几十年的糊涂相公,大事上从不插手。

这样的人家,为何会给自己的舅舅来信?

顾婉怔怔抬头,看到自家舅舅复杂的脸色,不由苦笑,早知道母亲出身不凡,却没想到,娘亲竟然真是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京兆刘家!

她从来都是聪明人,即使舅舅不说,她以前也隐约猜到过,毕竟,能养出自己母亲那样的大家闺秀,能养出舅舅这样出众人才的,只可能是世家,还不能是一般的世家。可以挑选的范围实在算不上太广。

她得承认,在人才培养方面,世家要比寒门和勋贵,强出太多。

只是,她心里的刘家,她期盼着永远兴旺发达的刘家,是有舅舅的刘家,她记在心中的,娘亲的娘家人,从来只有舅舅而已,前世今生,永不改变,如今四大家族的那个刘家,即使显赫,也与她无干!

“你猜到了?我们婉儿,比燕儿聪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好。”刘衎苦笑,下意识地把信件揉成了一团。他很少显得这般心慌意乱。

顾婉笑眯眯地看着他,只倾听,不肯说话。

刘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目中已是一派清明,把信扔在桌子上:“你别怨刘家,其实,说起来刘家也并不算对不起咱们家,毕竟是父亲先违反了家规,才被逐出宗门。”

当年刘衎和刘燕的父亲,刘乘雨不但涉入夺嫡之争,还成了当年的九王爷,也就是丰朝的末代皇帝水泽的心腹之人,为他处理不知道多少阴私之事,水泽能不动声色地踩着他头上七位皇兄,踏着鲜血和白骨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里面至少有刘乘雨七分功劳。

刘乘雨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他本能地会想到自己将来的下场,会担心鸟尽弓藏,当年被逐出家族,未尝不是他与宗族的默契,他不能拖着家族一起下水!

只是,再多的理由,也不能让刘衎释怀,毕竟,他亲爹因为被之事,抑郁了十几年,最后还在大牢里抑郁而终,他口中说不怨,可脸上已经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三分怨怒。

长吐出口气,刘衎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不要给顾婉带来不好的影响:“当年爹年少气盛,天不怕地不怕,还最喜欢自由自在,不耐烦京城憋闷,就带着娘亲出去游玩,结果遇上蛮人劫掠,他带着娘亲逃出来,蛮人却紧追不舍,危急之际,被九王爷所救…爹是没办法,他一生光明磊落,还有些迂腐,既然欠了九王爷两条命,那他的命,就卖给了九皇子水泽,这是捆在他脖子上的缰绳,一辈子挣脱不开。”

顾婉听着刘衎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话语,低下头,对于外祖父的决定,她身为晚辈,也不好评价,虽然可能换了她,宁愿做一回小人,也不肯把自己的自由奉献出去还债,可外祖父刘乘雨毕竟与她不同,那个男人,是受世家教育长大的,是个君子!

“只能怪爹爹他机智多谋之名,过早传遍京城,只能怪他不知道什么叫藏拙。”刘衎叹了口气,即使是对父亲,也颇有几分莫名的,隐藏甚深的恨意。

“那一年,爹爹十分焦虑,好几次带我和妹妹去了刘家,他在书房中和刘承风有过好几次的争执,但最后都失望而回。”

“有一次我无意间听见爹爹说,想把我和妹妹托付给刘承风,只是刘承风不肯答应,还说爹既然已经被家族除名,就再不是刘家的人,他也没兴趣养两个外人的孩子!”

“回到家,爹喝得酩酊大醉,从此,就再没有登过刘家的门,后来便真的出了事儿…我和妹妹让爹喂了一碗药,在昏昏沉沉中被送走了,等我醒过来,人已经在定州,妹妹也不见踪影,身边只有两个忠仆,还有一车爹留给我的三大箱古董书籍。”

想到此,他忍不住讽刺地一笑,“我那位亲爹,还真是让人宠坏了,连一文钱都不知道给留下,那些物件,珍贵到是确实珍贵,可能拿出去换钱?稍微流出一两样儿,就可能招来祸患。”

“咳咳。”陈郡主见他越说越起劲,连忙咳嗽了两声。

刘衎才一拍额头,苦笑:“子不言父过,这些话不该我说。”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很想要回京,但让忠仆阻拦住,没过几日,就传来消息,说我父亲因为通敌叛国等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了大牢,才半个月,案子还没有最终判决,父亲便在大牢中病逝,一年之后,我通过关系见了曾经看守我父亲的牢头,这牢头还算是个好人,和我父亲有旧,到没为难我,最终让我见到他的临终绝笔,字里行间,颇为抑郁绝望,唯一的遗愿,就是有朝一日,能重回刘家,最大的后怕,却是死后不能入刘家祖坟!”

顾婉心里头有点儿堵得慌。这个故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她怕是要吐槽两句俗套,可落在自己亲人的身上,她也不免憋闷的厉害!

“我悄悄拿着父亲的绝笔,去见了大伯父,希望他能看在父亲已经去世的份儿上,满足父亲临终愿望,毕竟,父亲说过,当年大伯父最疼爱他,没曾想,他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刘衎苦笑:“那会儿是真有点儿恨他,这么多年过去,却也想通了,当年父亲的死亡,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身为族长,要为宗族负责,不敢冒险,也不为过。至少,他没有出卖我,至少,有京兆刘家这块招牌,让水泽即使猜出我和妹妹没有死,也没敢大张旗鼓地追杀我们,说起来,我们兄妹能顺利活着,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是有京兆刘家的功劳在。”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速

这年头,刘承风依照族规,驱逐亲弟弟,是大义灭亲,是极为正常的,也是可以让众人称颂的,外人看到,肯定会说一句刘承风脑子清楚,当断则断,有世家风范,但在刘衎兄妹这一对当事人心中,却不可能没有怨恨唯我独裁。

刘承风是个聪明人,他也许并不是不疼爱弟弟,只是手足亲情,比不上‘大局’更重要。当他所谓的亲情,一旦有损‘大局’,他很自然地,就舍弃了亲情,即使事后,他痛哭流涕,他恨不能以身相代,他到底还是不能为了弟弟,拿全族的前途去冒险。

看着刘承风送来的这一封请帖。

刘衎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赴约。

要是只有刘衎自己,在他心里,自然是不乐意再和刘氏宗族有任何牵扯,可他身为人子,总得为父亲着想。

“说起来,我和我妹妹出生时,爹已经被逐出宗族,我本身,对刘氏宗族并无亏欠之处,我爹却的的确确欠下养育之恩,力所能及之下,我不介意关键时刻伸伸手,拉刘家一把,只当为父亲偿还恩情,可要我心甘情愿地受其控制,将来子孙后代都被束缚在宗族之下,绝无可能!”

顾婉没有管这些,反正她和京兆刘家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至于自家舅舅的事儿,哪里用得着她这个晚辈来管?那只老狐狸,整个刘家栓到一块儿,也不一定能玩得过他,要是刘家安安稳稳地,有些分寸,大约自家舅舅还能念几分旧情,要是想耍心思,那顾婉相信,她就可以端着茶杯,准备点儿点心,等着看刘家的笑话了。

不过。上辈子京兆刘家与自家舅舅一直没什么联系,到最后刘家落败,京兆刘家也不复以前的光景,虽然不至于沦落到二流。可和郑、周、沐三家相比,却着实不能看!

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顾婉到盼着刘家找点儿事儿,让舅舅动动心思,自从沐放去世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舅舅的精神头不足了,时常伤怀。老友故去,面上不显,心里怕也难过,如果此时有些旁的事儿引开他的心思,对他的身体,想必也是大有好处。

没想到,顾婉刚担心了没两天,沐七回到家。难得乐呵呵地笑道:“这几天不用去上课,师母放你假呢。”

顾婉挑眉。

沐七一伸手,掐了一把她漂亮的小脸蛋:“咱们都要有小师弟了!”陈文柔已经怀孕两个多月!

“咳咳…”顾婉——舅舅果然老当益壮。师傅也真是厉害!其实陈文柔和刘衎成亲时间虽然不长,两个人也是期盼着能有一个孩子,可俩人还真有点儿忐忑不安。毕竟年纪都不小了,再加上陈文柔和她前夫就一直没有孩子,心里难免发虚。

第二天一大早

顾婉穿戴的漂漂亮亮,又从嫂子那里拐带了小宝,一起去给舅舅和师父道喜。方素自然也要跟着去。

顾安然知道刘衎怀孕之事,弄了一堆方素用过的养生食谱,还有他当傻爹的时候写的各种育儿笔记,这包大礼。算不上珍贵,却实用的很。

顾婉翻看了下,觉得可以装订成册,印出去卖钱了,可惜,顾安然不肯。

他堂堂集贤馆最优秀的学子。大名士顾南的爱徒,要是让人知道,他竟然写这些女人才该琢磨的东西,恐怕他就是再厚脸皮,也要羞上一羞的。

到了国公府,顾婉和方素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正房。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都用不着顾婉她们给赏钱,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家里能有一位小主子,代表了传承不绝,这可是一个家族的根基,家族,家族,人口不多,又哪里能称得上族!

陈文柔还是老样子,除了眉眼略显得柔和些,没多大不同,刘衎一样的镇定自若,还不如当初顾安然有后的时候激动,看得方素和顾婉大失所望。

俩人本来还想观赏一下傻爹和傻娘,没成想,人家根本不肯给她们看笑话。

当初顾安然当爹的时候,可是傻乐了三天三夜,据王大和王二说,半夜三更地还能听见他们家郎君傻的不能再傻的笑声。

顾婉很不满意地咂咂嘴,把穿的和元宝似的小包子搁在榻上,看着他爬来爬去:“师父,你和这小东西亲近亲近,取个好兆头。”

陈文柔一伸手,按在小东西白嫩的胳膊上,捏了捏,然后很淡定地收回手,又在顾婉的脸蛋上拍了拍:“你快点儿给沐七添个小崽子要紧,别把心思都放在我们身上。”

顾婉囧:国丧好不好,沐七要守孝三年好不好!

谁说陈郡主脑子清楚,明显烧坏了,要不然,她能在沐放去世没多久的时候,就说出这种话?

陈文柔显然也觉察到不妥,面上不动声色,随手从旁边的箱子里翻出一匹面上不大显眼,实际上质量极佳的缎子。

“底下人孝敬的,宫里也只有十几匹,拿去裁件儿衣裳穿,这料子柔软,在屋里穿最是舒服。”

顾婉失笑,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她现在早学会不和自家师父和舅舅客气了。把缎子交给宝笙,宝琴收好,也捧出一只香檀木的盒子。

陈文柔打开一看,里面就是一盒子拇指盖大小的白胖娃娃,都是用极好的木料雕刻,眉眼精致,雕工上佳,更难得的是形态各异,一整盒子算下来,起码有几百个。

“…什么时候弄的?”

她才知道自己有孕的消息,顾婉就能弄到这般别致的礼物,显然是早就准备,陈文柔忍不住笑了,“好孩子,还是你有心!”

顾婉实在不好意思说,她其实只是从商店里买的,花费了不到一刻钟,还主要是比对价钱!

“今年过年,也不好打扮什么,只婉儿万不可委屈自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也劝劝沐七,心放宽些,再难受,日子也要过下去。”

顾婉点头。的确,沐放的去世,让沐家上下心里都难受,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接下来几天,顾婉照例请示了陈伯,专门给自家师父准备孕妇餐,毕竟,陈文柔肯定会是真真正正的高龄产妇,容不得轻忽医手。

沐七也很紧张,特意去宫里调了三个擅长妇科的御医,到国公府守着,堂而皇之地公器私用,当然,也没人敢对七王爷的行为指手画脚。

不只是他们夫妻担心,刘衎同样心头惴惴。

在众人面前,他表现得还是那般清俊潇洒,奈何顾婉和沐七火眼金睛,只看刘衎一步都不肯离开陈文柔,连读书写字,也挪到了老婆面前,就知道他也不像他表现的那般,完全都不紧张。

即将驾临的新生儿,所带来的喜悦,到底将今年的阴霾驱散了些许。

刘衎的精神十足地准备当爹,顾婉也放了心,

……

新年一过,改年号元康。因着国丧,年节也没什么喜庆氛围,需要送的年礼,都比往年少很多。

顾婉和沐七都没什么心情见客,新娘自然是过得略平静些。

只是,总有那么一些不速之客,不懂规矩,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别人的心思如何!

这天,顾婉和沐七从刘衎家回来,刚回到王府,就见马车前面蹭一下,蹿出一个人!

跟着他俩的几个侍卫吓了一跳,刀一下子出鞘,要不是沐七见情况不对,招呼了一声,十几把刀就朝着前面那人的脖子上去了。

前面那人显然也被突然出现,手持凶器的彪形大汉吓得不轻,半晌说不出话。

因为沐七和顾婉,貌似都有些麻烦体质,时不时地会被人绑架一下,沐延旭给吓怕了,自己出宫轻车简从可以,他弟弟随便走动走动,身边都得跟着十个以上的御林军中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时节的御林军和丰朝不同,都是和蛮人死磕过,一身杀气,寻常人见了,连脚步都迈不动。

眼前这位,好歹还能站着,也未曾失态,显然还是有几分胆气的!

沐七撩开车帘,也未下车,问道:“前方何人拦路?”

“学生安意,见过涯王殿下。”那人似乎回过神,虽然有侍卫阻拦,不能近前,还是整理了下衣襟,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他大约三十六七左右,身体瘦削,脸色略黑,五官还算周正,只是眉眼间似有郁气,让人看了不是很舒服。

顾婉忍不住皱了皱眉,安意?这个名字好熟悉…探出头去一瞧,眉头便皱得更深,这个安意,怎么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也就一思索的工夫,沐七已经和那个安意搭上话,安意手中捧着前朝宰相刘承风的荐书,跑到王府来了,一副我很有才华,我来是看得起你,要求沐七给他一个官职。

这个安意也是世家子,只是是个庶子,在家族中不受重视,年过三十,还是一白身,几次试图出仕,却总是阴差阳错,失去机会。

他头顶上三个嫡出的哥哥,两个出身集贤馆,现在已经一个是一郡之郡守,另一个很得沐延旭的重视,当了中书令。即使最小的哥哥,不喜仕途,整日畅游山水,却也是颇具名士风度,过得自由自在。

有着这样的身世,安意只可能有两种下场,一种是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当个纨绔子弟,将来继承一份不算厚的家业,泯然于众,另一种就是发愤图强,努力读书出仕,虽然比不上兄长们资源多,可靠着家族,当个八、九品的小吏,也不是难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冷汗

显然,安意两者都不想要,他有志气,有抱负,并不想混得比他家兄长差!

沐七两口子都称得上人精,这些年,也不乏有能为之辈,慕名而来,凡是有些本事的,沐七也愿意给他们机会,事实上,沐家招贤之名,向为世人传扬,某些世家还因此对其的‘饥不择食’颇有鄙薄之意…若非如此,沐家也不会门客众多,人才济济。

略略打量眼前这人,就知道他大约也是个把王府,把沐七当进身之阶的有野心之辈。

沐七从来不讨厌有野心的人,从胸怀广阔上说,他比他师父刘衎还强些,一向喜欢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品行不坏,就可以结交,都可以用。

要知道,能同时与水波那样的贵公子和齐长关那样的江湖草莽相交莫逆,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呢!

于是,沐七就接了刘承风的推荐信,随意扫了几眼,即使这就是一封明显很公式化的举荐信,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安意给迎到客厅落座,自有下人奉上茶水。

顾婉温柔带着三分羞怯的一笑,盈盈转身,退到后面去了。

安意眼角的余光,不由偷瞧了几眼,私心里觉得七王妃美艳动人,不由对沐七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虽然安意面对年纪轻轻,权柄与美人兼得的沐七,心里多少有几分不是滋味,可他是聪明人,深知能拿到刘承风那样一个名臣。也是老臣的举荐信,见到当朝七王爷是何等不容易,自然不会让他那儿一点儿私心,给自己的将来造成障碍。在沐七面前,还是摆出一张斯文有礼,尊敬有加的面孔。

他也确实有两把刷子。也能看出现在皇家正打压世家的苗头,一开始就提出了不少压制世家,最后清除世家生存土壤的各种办法。

虽然不少手段极阴损,极毒辣,好多手段沐七想到了也绝不会用,但不能不承认,这人的脑子的确够使唤。若不是看着毛躁了些,耐下心,再好好学习几年,说不定真能有一番成就。

但是,当话题继续下去。就变得有点儿古怪了!

安意围绕着为什么要废除世家,开始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且,还延伸开来,就三纲五常,进行了深入透彻的剖析,表面上句句是圣人之言,说的很有道理,但其中的‘扭曲’之处之惊世骇俗。真让人毛骨悚然。

沐七听了,都不觉冒出几丝冷汗来!

这人哪是说忠孝,哪是说三纲五常,要按照他这扭曲的解释,忠成了愚忠,三纲五常。都成了一方只索取,另一方只付出,说的是要把所有的权力归于皇帝,而皇帝却用不着承担责任,典型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还罢了,内室听壁角的顾婉,听安意漫不经心地,不当回事儿地随口说出,女人只是玩物,天生该附属于男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做人正妻的,需得贤惠顺从,还把‘七去’,扩展开来,弄到最后,成了男人娶一大堆小老婆,老婆还得为丈夫照顾小妾和庶子,不能为难小妾,要不然,就是不贤惠,做丈夫的就可以休了她!

顾婉:这货一辈子都别想讨到老婆!

安意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七王爷,如今朝堂腐朽,那些政事堂里的老臣,动不动就给万岁脸色看,致使圣上的命令不能通达…”

言外之意,政事堂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些老臣除了捣乱和扯皮之外,再不会其它的,好多国事,就因为这群人给耽误了,把大好的时光,都消耗在内斗中。

“蛮人寇边,若是圣人能一言而决,一定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开疆拓土,不在话下!”

他觉得自己这番话,绝对能说到沐七的心眼里,一边儿说,一边儿还忍不住感叹,这番话若是在当今圣上面前说,可能效果更好,可惜他身份太低,不过白身一个,能攀上七王爷,已经是侥幸,哪里又能够得着皇帝,有七王爷也不错,相信七王爷听了他的话,立即就会把他举荐给皇上。

如今,安意已经做起封侯拜相,成就伟大事业的美梦!

前些年他在丰朝,他好几次登权贵之门去自荐,却连管家一关都过不了,家里给安排的一看就不怎么光明的道路,他死也不想踏上去,没想到改朝换代了,他竟然靠着家族的关系,凑到了刘承风面前。

很难得,刘承风竟然接见了他,还听他说了几句话,当然,他在刘承风面前,只是展露自己的才学,可没光明正大地说出要确立君权的话来。

刘承风不愧是世人称赞的儒雅宰相,风度翩翩,也有容人之量,对他赞誉有加,还亲自写了荐书,把他推荐给了七王爷。

却不知,这会儿刘承风正坐在院子里,让人把安意坐过的椅子,用的茶杯,通通烧掉,简直把安意当成了瘟疫一般。

这一位老宰相可没有糊涂,难不成安意掩饰一下,他就会看不出安意就是个祸头!只是,他为何把这么个祸头送到七王爷眼前,恐怕别人就研究不透了。

别说,确立君权这一点儿,还真是很容易引起皇家的共鸣,不说别人,就是沐七,他都听得忍不住心动。更是觉得,大哥要是听了这人的话,恐怕也会心动的。

男人,尤其是九五之尊,哪里会不喜欢一言堂,会不喜欢无上的权威!

当年丰朝的几任皇帝,都意图确立君权,得到无上的权柄,可惜,被世家给破坏了,这年头,世家才是社会顶层,才掌握着舆论走向,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那时候,沐家是世家,自然是站在世家这一面,但是,现在不同,沐家是皇族了,沐延旭当了皇帝,皇帝的想法,和当初还是世家公子时的想法,哪里又能一样!

蛊惑人心那!刘承风那只老狐狸简直气死人,竟然把这样的家伙往他面前引!

沐七当机立断,这人得小心,眼前看起来甜美无比的果子可绝对不能吞。

顾婉眼珠子一转,冲身边儿俩丫头使了个眼色。

……

宝笙、宝琴满脸忧虑闯入客厅:“郎君,娘子不舒服呢!”

沐七一怔,蹭一下站起来,急道:“王妃身体不适,容本王去看一看…”说着,转身就走。

安意愣住: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这位王爷未免把王妃太当一回事儿了!心里焦急之余,也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沐七这人怕老婆,不是个能干成大事的!

宝笙盈盈拜倒:“先生不如先回,要是有话,等改日王妃身体安好,先生再来不迟。”

安意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谁敢阻拦七王爷去探望生病的王妃?只好再三叮嘱,一旦王爷有闲,请尽快通知他,他还想和王爷叙谈。

这人一走,王府的人手就派出去两个,一个盯着他,一个去调查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