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七回到屋里,看着精神奕奕的顾婉苦笑,假假地抹了把汗:“这小子口才还行,差一点儿把我都给忽悠了。”

顾婉失笑:“你觉得他说的不好?你不想你大哥拥有无上的权柄?”

现如今,臣子只是皇帝的臣子,要是觉得皇上不对,政事堂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皇帝的命令给堵回去,对臣子来说,这自然是好事儿,可对皇帝来说,自然而然就有些不舒坦。

顾婉就见过好几次,沐延旭为了政事堂上那几个顽固的老古董的古板固执,气得火冒三丈,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儿,气急了,也会忍不住恨不得把这群家伙给掐死了事!

沐七苦笑:“我承认,我有点儿心动。”

只是一想到,这事儿若能称,从此之后,臣下再不是臣子,而是奴才,他便浑身不自在,那样高高在上的皇帝,当真会好?

如果世界真得变成那副样子,万一有一日,皇帝抑制不住自己的私欲,会不会再没有老百姓的活路了?诚然,政事堂的存在,有各种不方便的地方,他有时候都会冒出想办法取消掉政事堂的心思来,可有政事堂戳在那里,若有一日,皇帝突然出了事儿,国家至少乱不了,哪怕有一任皇帝,变得昏聩无能,对这个国家的危害,也不至于特别大!

顾婉看着沐七复杂的神色,扑哧一声,笑了,闹了半天,这家伙也不是圣人,也有私心杂念。

沐七一伸手,捞住顾婉的纤腰,另一只手不满地去戳她尖尖的鼻头儿:“你笑什么?”

顾婉明眸一转,戏谑道:“要是那人说的都能达成,那你将来取上十个八个小妾,我也得好好给你照顾着,你心动的,难道不是这个?”

沐七哑然失笑,果然,女人和男人的心思不同,他把心思放在君臣关系上,媳妇却只顾着夫妻关系!

有顾婉几句笑语,沐七的脑袋到略略清明了些,其实不用现在就纠结,至少现在,那小子那一套想法,根本达成不了,就算自己和大哥都支持他,想把根深蒂固的世家根除,想组建一个由皇帝一个人控制的朝堂,也不是三年五年,甚至是三十年五十年能成功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隐秘

“再说,天底下本就没有千年王朝,要是我庆朝有一天…”

他还是希望,若是有一日,沐家失去这个皇位,他们家族,还是能留下一丝绵延下去的机会,不至于落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沐七戛然而止,摇头失笑“说到底,我还是为自己想得多些,为我的家族想得多些。我可不愿意后世子孙,把我沐家人当寇仇看待。”

要是他们现在真的意图将世家赶尽杀绝,先不说能不能做到,纵是做到,怕也要两败俱伤,最大的可能,还是庆朝如丰朝一般,支离破碎,沐家如水家一般,不,甚至还不如水家,连保全族人性命的可能性都很小。

顾婉看着沐七复杂的神色,扑哧一声,笑了,闹了半天,这家伙也不是圣人,私心杂念众多呢。

沐七一伸手,捞住顾婉的纤腰,另一只手不满地去戳她尖尖的鼻头儿:“你还笑,这个安意无所谓,至少现在,那小子那一套想法,根本达成不了,就算自己和大哥都支持他,想把根深蒂固的世家根除,想组建一个由皇帝一个人控制的朝堂,也不是三年五年,甚至是三十年五十年能成功的。你还是帮我想想,那个刘承风到底想做什么吧,难不成,他觉得安意的想法正确?”

怎么可能,刘家一向走的是中庸之道,算是四大家族中最低调的一个家族,历朝历代,都是嫡子中一人走仕途,需要在朝廷中占据一个重要且并不危险的位置,且走仕途之人不可为族长,族中其他子孙,多为名士。

就说顾南,本是天下知名的海内名士,被世人推崇。但与他同一个分量的名士,刘家先后出了六人之多。

刘承风为了家族,连他疼了几十年的弟弟,说抛弃便毫不迟疑地抛弃掉。现在说他会赞同安意这等离经叛道的想法,杀了顾婉和沐七,他们也不会相信。

顾婉倚在沐七肩膀上,抚平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失笑道:“何必想那么多,刘承风如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有舅舅在呢,还是让舅舅去应付他!”

顾婉还算有自知之明,她本人其实算不上顶顶聪明的人,到现在为止,还算顺风顺水,不过是她三世为人,再加上从一开始,就没有碰上某些多智近妖的人物。像刘承风那般,官至宰相,依旧脑袋清楚。紧要关头,干净利落地急流勇退的老狐狸,她还是少招惹为好。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窗外秋风萧瑟,沐延昭也略有些困倦,凑合着用了些夜宵,便拉着顾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

沐七手底下的情报人员,就把安意的祖孙三代,都给扒了个干净。

沐七和顾婉一边儿吃一品斋新出炉的点心,一边对安意的生平品头论足。这纯粹就是个很普通的人,和这个时代大部分庶子的生活经历差不多。

生母是小妾,还是个不大得宠的小妾,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了,嫡母算是宽厚大度的,把他抱到身边抚养。

自幼。安意的生活就和他那三个嫡出的哥哥差不多,嫡母对他还算慈爱,吃的喝的用的,凡是他哥哥们有的,都有他一份,表面上看算得上是一碗水端平。

当然,别人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那不可能真的一样,吃的大体差不多,可三个嫡出哥哥,总会有各种珍贵辅食当零嘴,用的笔墨纸砚,也都不是公出的那些,一样样式的衣裳,三个兄长身上的零零碎碎,随便翻出一件儿,就够他每天从头到脚换一遍衣饰,换上一年半载的。

这还不要紧,到了读书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去族学读书,他的哥哥们只在族学挂个名,各有名士教导。

安意渐渐地便有些不满。

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又没有学会‘伪装’这一项高级技能,他是什么心思,别人哪能看不出来。

他的嫡母一看他这般,也有点儿腻烦,从来只有庶出子女讨好嫡母,没有做人嫡母的,要去主动讨好庶子的道理,于是,他的待遇变得更差了,还都是差在他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的地方!

要是一开始,安意就没被抱到嫡母身边,要是他在外面,没有因为半个嫡子的名头,被人高看一头,得到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要是他的性情温和,不那般孤拐,大约也就没有以后的事情发生了。

顾婉笑着摇头:“看来,这是养了只白眼狼呢!”

当然,大约那位嫡母也不怎么在意!

安意的嫡母戚氏,是百年望族出来的世家闺秀,教养极好,养出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还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她的一生不可谓不成功,公婆喜欢,丈夫尊敬,三个儿子出色,可谓志得意满,哪里又会在乎小小庶子是记恨还是感恩?

沐七的脸色却有些不好。

安意这小子十三岁的时候,就偷偷用刀把他妹妹养的一只小猫给剥了皮,倒吊在他妹妹门口儿,结果吓得他妹妹病得半个月没有下来床!

安意当时还小,做事不够周全,这事儿最后还是让他父亲给查了出来,他父亲安伟大怒,狠狠抽了他一顿。

但安意关键时刻还是挺识时务的,嘴皮子也利落,痛哭流涕地说他知道错了,他不是有意的,他根本不知道会把妹妹吓病,内疚的很。

因为那会儿他妹妹病了,他确实看起来很关心,日日都要去问候,安父一时心软,就饶了他,还为了安家的名声,把这事儿给遮掩了过去。

若非如此,安意一辈子别想出仕,这年头,最重德行,别说现在,就是乱世时,他身上留下这么个污点,任谁也不会用他!

当然,安家这点儿事儿,也就能瞒得住能力不强的一般人,何况,安意的父亲想瞒着,安意的嫡母,又怎么乐意,这事儿,安家的奴婢们早就知道,就是被下了禁口令,也阻拦不住私下里流传消息。

所以,真正顶级的世家大族和权贵,想查出来费不了多少力气,这也是安意本身能力不小,却始终入不了别人眼的原因之一。

沐七摇头,他们家兄友弟恭,他这个做兄长的,更是十分疼爱小妹,实在想象不出,哪个当哥哥的,会这般吓唬自家的妹子!

顾婉继续看下去,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师曼?”总觉得这个人名也有很奇妙的熟悉感!顾婉对自己的记忆实在没什么信心,她上一世就是个深闺妇人,知道的不多,时间又这么久了,过去的记忆越来越不清晰!

“师曼?没听说过。”沐七神色一动“只是,看他才教了安意三个月,就让这人从一个平庸无能的庶子,变得脑筋灵活,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说起来,安意还真是算得上比较幸运,居然遇到一位不错的老师,是个在安家族学里代课了几天的老先生,那人教书很一般,外表看来就是个老糊涂了的老酒鬼,因为和安家有点儿亲戚关系,安意他父亲也是个好心人,看他孤苦无依,就让他暂住在安家别院,平日里干一点儿力所能及的杂活儿,领一份儿工钱养活自己。

有一回族学的先生病了,因为这个师曼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先生就托他照看了几天学生,也不用他教什么,只看着别让学生在学堂里出事儿就好。

安家的族学很小,也就有那么十几个学生,还年龄不一,也不怎么受重视,不过是让家里不受重视的庶子有个读书的地方,家里嫡出的,和比较受重视的庶子,自然会另外聘请先生教导,所以,师曼去代课,也没人当回事儿!

但安意却似乎看出师曼有不同常人的地方,那几天对师曼甚是恭敬,还时不时地给他打壶酒喝,两个人渐渐熟悉,师曼觉得安意还不错,可能也是人老了,比较寂寞,偶尔就指点他一下,再后来,等师曼不在族学里代课之后,干脆把安意也给带走了,似乎有把他当入室弟子的意思,日日带在身边教导。

安意本身不受人关注,师曼也就是个落魄的亲戚,他们俩凑在一块儿,根本没人关注,一直到半年后,师曼病逝,安意准备了棺木,埋葬了他,还渐渐得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思想来,安父心下不安,总觉得自己这个庶子有些离经叛道。

安家人才注意到这个师曼,觉得此人不简单,只是人已经死了,安家就是想追究他带坏了孩子的责任,也找不到人!

到底安意只是个庶子而已,安父感叹了一阵子,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只是,到底还是怕他惹祸,本来还打算给他谋一个官职,现在也罢了。

看完调查资料,顾婉笑眯眯收拾好,派人通通送到刘衎那儿去,结果,还没到半个时辰,刘衎就急匆匆来到王府,脸上的神色古怪的要命,第一句话便是——“那个师曼葬在哪儿了?”

顾婉一惊,她很少看到自家舅舅如此模样,难不成,这个师曼,还和自家有牵连?刘承风让那个安意登门,果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在?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终露端倪

有一回族学的先生病了,因为这个师曼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先生就托他照看了几天学生,也不用他教什么,只看着别让学生在学堂里出事儿就好。

安家的族学很小,也就有十几个学生,还年龄不一,也不怎么受重视,不过是让家里的庶子,比较贫苦的族人有个读书的地方,颜面上好看些,家里嫡出的,和比较受重视的庶子,自然会另外聘请先生教导,所以,师曼去代课,也没人当回事儿!

但安意却似乎看出师曼有不同常人的地方,那几天对师曼甚是恭敬,还时不时地给他打壶酒喝,两个人渐渐熟悉,师曼觉得安意还不错,可能也是人老了,比较寂寞,偶尔就指点他一下,再后来,等师曼不在族学里代课之后,干脆把安意也给带走,似乎有把他当入室弟子的意思,日日带在身边教导。

安意本身不受人关注,师曼也就是个落魄的亲戚,他们俩凑在一块儿,根本没人关心,一直到三个月之后,师曼病逝,安意准备了棺木,埋葬了他,还渐渐得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思想来,学识大为提高,安父心下不安,总觉得自己这个庶子有些离经叛道。

安家人才注意到这个师曼,觉得此人不简单,只是人已经死了,安家就是想追究他带坏了孩子的责任,也找不到人!

到底安意只是个庶子而已,安父感叹了一阵子,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只是,到底还是怕他惹祸,本来还打算给他谋一个官职,现在也罢了。

看完调查资料。顾婉笑眯眯收拾好,派人通通送到刘衎那儿去,结果。还没到半个时辰,刘衎就急匆匆来到王府,脸上的神色古怪的要命,第一句话便是——“那个师曼葬在哪儿了?”

顾婉一惊,她很少看到自家舅舅如此模样,难不成,这个师曼。还和自家有牵连?刘承风让那个安意登门,果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在?

刘衎脸色都发蓝,沐七哭笑不得,他手底下的情报人员的确不错,但既然人都死了。谁还有心思去查墓地在哪儿,难不成,还要掘坟验尸?

却不曾想,刘衎就是要挖坟验尸。

……

夜里忽然落了雨,秋风秋雨最是寒凉,大庸城西三十里,就有一片荒坟,坟头已经杂草丛生。

古旧的棺木早就陈腐,刚一抬出。就露出了里面的白骨。

顾婉扭头,觉得有点儿恶心,虽说她见的死人不少,并不害怕,但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此等场面。还真不大想看。

刘衎和陈文柔,却极为冷静地拎着灯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从腰间解下一把半臂长的弯刀,在那白骨上面,左右比对一番,吐出口气,闭了闭眼,才叹道:“没错,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当年爹爹一刀砍在他的肋下。”

雨丝落在顾婉的发上,沐七将斗篷展开,把自家媳妇包裹在里面,苦笑道:“师父,您有必要半夜三更来查看这些?要真想开棺验尸,随便找个理由,白天也能把事儿给办了!”

顾婉也蹙眉:“舅舅,你把师父带出来做什么,她身子不方便呢!”

刘衎不答话,伫立良久,脸上阴沉不定,好半晌,才扶着陈文柔,返回到马车上。沐七往顾婉和陈文柔怀里各扔了一只精致小巧的手炉。

给他们驾车的顾安然,索性把马车靠山边停下,就着灯笼里的火光,看向刘衎:“舅舅,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这阵子正忙,集贤馆的藏书楼搬迁,那些昂贵的书籍保养工作虽有专人负责,可顾南不放心,还是把爱徒扔去帮忙看着,以免一不小心损毁了书籍,那他可真要心疼死了!

今天晚上,顾安然正泡在藏书楼里,看一本古籍,正是入迷的时候,就让刘衎给揪出来顶风冒雨地当车夫。

陈文柔略有些疲惫,她年纪大了,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的负担甚重。刘衎翻出个软垫,让她靠着,这才幽幽开口:“本不想说出来,让安然和婉娘跟着担心,但我没想到,销声匿迹近二十多年的师曼,竟然又出现了!”

刘衎忍不住扶额冷笑:“我在定州找了他整整十年,丝毫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居然敢留在大庸,居然没有远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换!”

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

当年刘家父子,一直以为师曼肯定会马不停蹄地跑去草原上,刘衎后来呕心沥血建立起一个情报系统,万分艰难地去探听蛮人那边儿的消息,一开始,就是想要找到这个师曼!

只是,很长时间过去,师曼始终不曾出现,刘衎只以为他早就死去,才渐渐不在关注,到现在,那件儿事儿虽说不至于淡忘,到底没想过,那个人,居然会这般突兀地出现!

“你们也许不知道师曼其人,但是,岐山先生这个名号,你们总该听说过。”刘衎的声音有些沙哑粗嘎,全不似往常。

顾婉一愣,当然听说过,当年,岐山先生绝对是当世第一,她在后世读到过几本小说,里面有几个虚构的人物,例如黄药师,例如逍遥派的无崖子,别人介绍中,和她记忆中的岐山先生,便很有几分这二人的影子,同样是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机械杂工,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连武艺,都比寻常的武夫要强一些,遇上个把强盗,都用不着别人帮手。

“师曼,就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

顾婉一惊,本能地扭头去看地上的白骨——这个默默无闻,最终埋骨荒郊的人,竟然是岐山先生的徒孙?真是世事难料!

“不只是师曼,就连我的父亲…安然,婉娘,你们的外祖父,也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是师曼的师弟!”

这下连顾安然的脑袋都晕了。“怎么可能?”

刘衎苦笑:“因为岐山先生的名头太大,人们都说,当时天下的才气,他一人独占三分,甚至还有得岐山者得天下的说法出现,他本人名望极高,并不惧怕任何人,但他的徒子徒孙们,却免不了可能因为他搅合进永无休止的麻烦中去。

他的徒弟和徒孙,两代人,都没有他那样的聪明才智,几乎没人能把他的本事学全,岐山先生广邀天下文士坐而论道,收了好几个弟子,希望能找到一个弟子,传承衣钵,奈何,终究不得,但即使只得个一二分,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一样会让人觊觎,所以,他去世之前,要求所有的再传弟子,都不许说是他的徒孙。

有人觉得,这是岐山先生认为这些徒孙资质太差,有损他的名声,也有人认为,这其实是一种保护措施!

“师曼的命运坎坷,他自幼丧父,在定州跟着寡母长大,有一年,蛮人入侵劫掠,她的母亲把他藏了起来,自己却没能逃开,他拼命地跑去找官兵求救,没想到,丰朝的官兵只顾着逃跑,根本就没人搭理他,等他绝望而归,偷偷地潜入蛮人的驻地,就看见自己母亲赤身裸体地被绑在柴火堆上,底下的火已经点燃了,但火苗不大,并不会一下子就将人烧死。”

“他的母亲,在火焰上面惨烈的哀嚎,眼角充血,周围是一群手持钢刀,纵情说笑的野蛮人,师曼觉得自己应该声嘶力竭地哭喊,应该冲过去救救他的母亲,但他拼命要自己动,他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他的指挥,他一下都动不了!”

刘衎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悲意,“爹给我说这些时,我还小,本以为自己记不住的,没想到,却记了这么多年。”

“师曼就在草丛里趴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被小火慢慢烧死,被那些蛮人切割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还挑挑拣拣…”

“呕!”

陈文柔受不住,吐了出来。

刘衎猛地闭嘴,好半晌,才又道:“后来,师曼就让无意中路过的,岐山先生的大弟子给拣了回去,在岐山先生弟子跟前伺候了一阵子,就被收入门墙,他的资质其实并不算高,但却有一股子韧性,在正道上成就不高,可在所谓的旁门左道上,却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尤其是毒术,他学医治病救人不行,却能随手把身边的东西混合一下,就变成杀人不流血的利器!”

顾婉眨眨眼,本能地觉得,这个师曼,是个大祸害,幸亏他死了,就那个安意,恐怕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刘衎继续道:“我爹也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就资质,我爹当然比师曼要好,但我爹太聪明,学的东西太杂,几乎是喜欢什么,就去学习什么,一旦没兴趣,立马丢开,他自己说的,他是什么都懂一点儿,什么都不精,唯有机关消息,机械杂工这一块儿,因为很好玩,他学的还算不错。”

苦难能造就人,这句话一点不错,一个人太顺风顺水,他就没有什么学习的动力!

第一百七十九章 始末

原来,是外祖父精通机械杂工!

刘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抑郁,顾婉却勾了勾唇角,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三岁还是四岁来着?娘亲的身体也还算好,便喜欢抱着她在上琅那座并不算大的宅子离冒险。

那时候,她还能看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例如,会跳舞的木头人偶,例如,一个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却能展开成一尺来长,半尺多高的首饰匣子,还有那个用兰花烛台当开门机关的地下室!

顾婉以前,一直不怎么相信古时候所谓的木牛流马真的存在,却没想到,她的外祖父,就是一个‘能工巧匠’!

只可惜,娘亲似乎对这些并不大感兴趣,大约也只是略知道些许皮毛,娘亲去世后,她的家里,怕是连知道些皮毛的人都不存在了。

顾婉忽然就动了念头,她也想学一学这个怎么看都和淑女没关系的‘机械杂工’!

沐七明显感觉到自家媳妇在走神,悄悄探出手,掐了她一把,口中却问道:“师父,既然师曼和外祖父是师兄弟,又怎会反目成仇?”

他可还记得,刚才刘衎说过,外祖父刘乘雨,曾经亲手砍了这个师曼一刀!

“两个人一开始关系还不错。”刘衎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我父亲不犯糊涂的时候,可是那种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风趣幽默,为人谦和,只要他愿意用心,恐怕天下少有人能不喜欢他。”

“师曼也一样。事实上,岐山先生的大弟子姚宏宇,收了六个弟子,师曼身怀大仇。性情冷漠,轻易不搭理别人,和其他人的关系平平。唯独与我父亲交好。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专门给师曼师伯留了一间房间,他来我家里,就和在他自己家一样自在…”

刘衎老了,当年那些被师曼顶在肩膀上四处跑的日子,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留下来的。多是痛苦,也许是师曼已死,此时细细回忆,那些快乐的记忆,到开始复苏。

“后来。爹跟随了当年的九皇子水泽,师曼师伯很不高兴,他总觉得,水泽根本早就知道,我爹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所以才故意做了一个局,引我爹入套儿…要不然,蛮人入侵的时间,怎么就那么巧。水泽乃天潢贵胄,又怎么会那般巧合地及时救了我爹和我娘?”

“我爹却不肯相信,师曼师伯一气之下,就带了把刀,跑去面见水泽,意图威逼利诱。让他主动放过我爹,可见面之后,不但没有让我爹解脱,他也陷进去了,不知怎么的,就让水泽说服,成了九皇子的手下。”

“我爹和师曼师伯一起辅助水泽,帮他登上了皇位,为他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后来,蛮人屡次入侵,烧杀抢掠,实力越来越强,危害越来越大,丰朝疲于奔命,师曼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某一日忽然突发奇想,想要制作出一种足以让蛮人灭种的有着剧毒的毒药来,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这事儿我爹也知道,他虽然有些担心,有些不赞同,但看师曼坚持,到底没有阻拦,水泽更是很高兴,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凡是师曼的要求,他一点儿折扣都不打,都答应下来。”

“师曼在毒术上,天分极高,他做出了好几百种威力很大的毒药,有一些,我爹只听效果,就毛骨悚然,只是,师曼总说,用刀杀人,和用毒药杀人,本就没有区别,武器也没有邪恶和正义的分别,只看人们要怎么使用它们,我爹觉得师兄说的有道理,也就没多纠结。”

“只是,那些毒药虽然厉害,可一次也只能杀死一个人而已,规模太小,根本不是师曼想象中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制作毒药的时候,意外混入了一件儿得了天花之人穿戴过的衣服,又错手打翻了几瓶药水,居然弄出一个‘怪物’!”

说到这东西时,刘衎的脸色晦暗,眉眼间尚残留着几许惊色。

“师曼制作毒药,是在大庸近郊的向家村进行的,毒药意外做出来之后,师曼一开始不知道应该怎么保管,结果,区区十日之后,整个向家村上下三百二十九人,惨死了三百二十个,只剩下九个身体健壮的,苟延残喘,每一个人死之前,极度痛苦,有三分之二以上,是死于自杀,剩下的三分之一,病得实在太重,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简直比天花还要吓人,而且,治疗天花的药物,根本不管用,患者九成以上,都只能等死。”

“连师曼自己,都得了病,但他精通毒术,从小就与毒物为伍,几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的,他一患病,就立即给自己吃了很多解毒的药物,又有水泽派专人给他治疗,虽然病的厉害,可到底逃过一劫,当时,师曼是真的吓了一大跳,病愈之后,却是大喜,他要的东西,终于做出来了。”

顾婉听到这里,抓住沐七的袖子,心里冰凉,本能地想到后世诸如细菌战,生活武器之类灭绝人性,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刘衎叹息:“当时我爹正帮水泽新建密室,用来藏匿一批珍宝,若是有一天,水家失去江山,有这批珍宝在,说不定还有复国的希望,我爹那会儿特别忙,根本就没关注师曼的事儿,也仅仅知道他病了,还颇为担心。”

“但是,这么大的事儿,向家村全村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掩盖住,我爹又聪明,还和师曼的关系那般亲近,师曼又不是一个能掩盖自己心思的人,再说,他的毒药,还是得继续试验毒药的药性,水泽从死囚牢里抽调了一群死囚,给师曼使用,随着毒药越来越完善,需要的死囚越来越多,还有向家村变成**的流言传播开来,终于还是让我爹发现了端倪。”

刘衎苦笑:“人们都说我爹是君子,可他真不算什么好人,为达道目的,用些手段,他从来不当一回事儿,可…他还是被吓到了。”

“那毒药威力大,可根本就没办法控制,一旦使用,蔓延开来,死的可不只是蛮人,连丰朝境内,也会被波及,而且范围不会小,无论怎么计算,至少有近十个边境小城,会因此遭难,而为了保密,发动攻击之前,显然不可能把这些边境小城的人给迁走,何况,这毒物一旦扩散,会不会招来更多不可预测的祸患,尚未可知。”

“水泽却不管这些,他打定主意,要永绝后患,甚至为了隐瞒真相,将向家村残存的九个人都给灭了。。师曼更是连犹豫一下都不曾,就答应下来。”

师曼本就是个执拗之人,只要能杀光了蛮人,他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别人的命,需要的时候,十万百万,他也不在乎,别说屠杀十城,就是一百城,一千城,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会做出这种决定,也没多稀奇!

刘衎眉头紧蹙:“但他和水泽恐怕都知道,这种事,就是做得再隐秘,怕是也会有被翻出来的一天,到那时候,凡是牵涉在内的人,必会遗臭万年,水泽虽然狠辣,到底吝惜名声,自然是千万分小心,不肯泄露半分。”

“师曼虽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是真心疼爱师弟,不想我爹牵扯进来,一察觉到我爹知道了这件儿隐秘,便要求他当做不知道,什么也不许管,可我爹哪里肯,于是,二人就起了争执。”

刘衎长叹:“我还记得,那一阵子,家里的气氛紧张的要命,爹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归,有几次我见他在书房里看着师曼送给他的,有凝神静气作用的药墨发愣,爹越来越沉默,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又过了大约十几天,师曼忽然发了疯似的冲到我家,和爹大吵起来,他们俩在书房里简直吵得天翻地覆,我只影影绰绰地听见师曼说——‘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我能做出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第三次,我现在就去定州,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血债血偿。’”

“我正在院子里玩耍,师曼冲出书房,我爹拿着刀追出来,不许他走,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动了手,我爹世家出身,自幼也跟从骑射师傅习武,自不是师曼能比的,没多久,就一刀砍在师曼的肋下,我到现在还记得,鲜血喷出来,喷了我一头一脸,我当时吓得连动都不敢动,还是第一次看到师曼的眼神那般凶狠,我甚至以为,他会活生生地撕裂了我,但他到底没有,只是趁着我爹愣神的工夫,夺门而出。”

沐七,顾婉和顾安然,都听得傻了眼,国仇家恨,兄弟反目,这故事波荡起伏到,连那些话本小说里都不一定写得出来。

“我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可以想象得出,我爹肯定是做了什么,毁掉了师曼弄出来的那种毒药,从那一日起,我爹就开始盘算后路…”

就在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一个略带了几分疲惫的声音:“你爹岂止是做了什么,他胆子好大,简直无法无天,竟然敢去威胁当时的皇帝水泽,说他手里有水泽为了争夺皇位做的那些丑事的证据,如果水泽不放弃那个计划,他就把这一切公之于众!”

第一百八十章 兄弟

刘衎脸色一变。

顾安然和顾婉都给吓了一跳!

任谁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刚才还刚刚扒了坟头,又听了实在算不上好听的故事,再听见个忽然冒出个声音,都得浑身发毛,胆子再大,也不顶事。

刘衎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向外望去。

隐蔽的山道上,有另一架漆黑的马车,就呆在他们马车后面。这辆马车显然已经停了许久,车夫已然不在车上,躲在挡风的树下休息,身上的大氅上,早沾了几片落叶。

沐七蹙眉,其实,他们早该听到马蹄声,但刚才所有人都沉浸在刘衎的讲述中,这才把那些响动给忽略掉。

如此不谨慎,可不是他的作风!

顾安然见气氛凝重,不由苦笑:“各位,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荒郊野岭的,底下和乱葬岗也差不多了,难不成你们还想与这些孤魂野鬼,促膝长谈。”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刘承风。

沐七和顾婉都没惊讶,虽然,两个人从没听过刘承风说话,也没见过他的人,但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样场合里的人,本就有限,稍微猜想一下,也能猜得出,如果除了刘衎外,还有知道的内情的,自然是刘乘雨最尊敬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