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两个人算是暂时宅在家里,没到外面去乱逛,所以,这阵子并不大清楚外面的八卦消息,沐四的事儿闹得挺大,京里的权贵差不多都知道了,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沐七第一反应:“不能让他去!”

沐四为人有些迂,耳根子软,偏偏又对某些事儿莫名其妙地固执,沐家的人都了解他,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处理些琐碎的小事儿还行,搁在外面独当一面,任谁也不会放心!

“我知道。”沐延旭按了按眉角,苦笑,“没事儿,朕已经一口回绝了他,他这几天,恐怕心里不痛快,要是他来找你抱怨,你别搭理他就是…不提这些,咱们说正事儿,那个刺客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曾经当过前朝水泽皇帝的亲军,当年大庸城破,流落市井,这些年,一直靠着给人保镖护院为生,到没查出他和其他人有什么来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招贼

刺客的身份,查出来容易,但是想深究,就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了。

虽然沐延旭下了死命令,要把所有和刺客有过牵扯的人都深挖一遍,但都只是暗中进行,为了稳定朝局,这桩案子就以‘前朝旧臣为主报仇,意图行刺涯王’结了案。

沐七也没觉得幕后黑手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让他们捉住。

沐家兄弟抓瞎,顾婉却是发现了端倪,当然,靠的不是手底下的情报人员,而是自己模模糊糊的记忆。

书房中晕黄的灯光,隔着玻璃灯罩,给雪白的纸张,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外衣。

顾婉一只手撑着脑袋,拿了毛笔在纸上随意地写下几个字,屈志,李梦然。

“屈志,屈志,李梦然…好熟悉的名字!”

那个刺客姓屈,名屈志。

屈家并非世家大族,祖籍徽州,家中也算富庶,有宅有地,有几个铺子,屈家在徽州也算是名声很好,修桥铺路,遇上灾难,也会出钱出粮出力,赈济灾民,屈家有两子一女,长子擅长经商,次子便是屈志,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虽然没有拜得名师,他爹到也给他请了一个武师傅回来,教了他一些拳脚功夫。

这个屈志别看喜爱武艺,实际上性情却很好,很温和,平日里从来与人为善,轻易不会和人起口角争执,他爹和他大哥对他都很放心。

有一年灾荒,徽州有很多流民涌入,屈志出去游玩。遇见了一家子逃难来的庄姓灾民,见他们虽然落难,可气度不凡,不似平常人家。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出钱请来大夫,给庄稼的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儿治病。

这件事儿他转头就忘,并不曾放在心上,庄家人也因此逃过大难,后来灾荒过后,庄家大公子考取功名,庄家也在徽州落户安家,不过三年,就成了徽州地位不低的乡绅。

那庄家的小女儿。长得眉清目秀,和屈志却是同年,又因为当年承蒙对方救助。不觉起了爱慕之心,屈志却是个粗心大意的,当时年纪也小,才十二岁罢了,还不识情滋味,只把那小姑娘当妹妹看待,两家交情还好,时常往来,屈志也偶尔带些小东西哄那小姑娘。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却没想到。忽然有一日,大祸临头,而且,毫无征兆。

屈志某一日接到庄家的信,说是大公子在城郊一个酒肆里喝醉了酒。要他帮忙把人带回来。屈志不疑有他,一个人就去了。没曾想,刚到酒肆,就被人打晕。

第二天一早,他赤身地被人发现,身边就是遍体鳞伤,死了多时的庄家的小姑娘!

屈志当场就被抓了起来,他爹被气得吐了血,没两天,就亡故了,祖母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欲绝。

他大哥不信自己弟弟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再说,屈志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罢了,哪会如此?就去庄家恳求庄家人出面说项,让县令详查此事。

庄家却命人将屈家大哥痛殴一顿,屈志的大哥找关系,托人情,想要救二弟一命,竟然无一人肯援手,昔日和屈家交好的人家,个个对他避如蛇蝎。

到屈家都绝望的时候,终于有人透出话来,让屈家大哥将传家宝送去,对方就愿意留屈志一条命。

屈家虽非豪富之家,却有一块宝玉,触手温润,佩戴了能减缓衰老,屈家的老太太就常年佩戴,到六十多岁,整个人还和二十七八的年轻女人一般,肌肤盈润,发泽乌黑。

这块儿宝玉是屈家祖传的,据闻,和前朝的传国玉玺,乃是出自同一块儿玉石,就算不看它的功效,就看它的来历,也是千金难求。

屈家老太太,还有屈志的大哥,都甚是疼爱屈志,传家宝就算重要,也远比不上弟弟的命,就按照约定,把家里的传家宝送了出去。

屈志果然被放出,奈何,屈家还来不及庆幸,当天夜里,就着起大火,门窗都被封死,只有屈志一人,只是被熏得晕死过去,受了点儿烧伤,并不致命,天亮便转醒。

屈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主仆上下,三十多人尽数被烧死,屈志就是年纪小,也知道这里面不对劲儿。

他不是傻瓜,想起自己的遭遇,根本就不敢去报案,只靠乞讨为生,暗地里打探消息,花费了两年时间,才查到,皇帝万寿,当时的徽州刺史冯玉,敬献了一方宝玉作为寿礼,皇帝大喜,重重赏赐了冯玉。

屈志心下有数,自家的灾难,肯定是因为这块儿宝玉而起,此事,也一定和冯玉有关,但他一个家破人亡的小乞儿,又能将冯玉那样的封疆大吏怎样?

屈志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报仇的方法,最后只好打算和冯玉同归于尽,可他虽然会一点儿功夫,但冯玉出入时,前呼后拥,对自己的安全非常上心,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他好几次放手一搏,都以失败告终,对方还越来越警惕起来,不但加强了护卫,还派出许多爪牙搜寻。

屈志被折腾的浑身是伤,又病又累,终于病倒了。

说来也是他的缘法,他这一病,到是让一个心地良善的赤脚郎中所救。那个郎中带着他离开了徽州,这才避开冯玉的追捕。

三年后,庄家的人忽然进京告御状,还撞死在了宫门口,留下血书,说是自己家人丧心病狂,帮着仇人冯玉,害死了女儿和恩人,三年苦熬,夜夜恩梦连连,生怕恩人索命,实在受不了了,才入京告状,希望能还恩人一个公道云云。

这种惊了天的事儿,也是难得的雷厉风行。

冯玉的各种不法事都被查出来,他本人也被斩首示众,屈家的名誉被恢复,水泽还追授了屈家老太太,还有屈志的爹和大哥,给他们死后哀荣。

自那以后,屈志就投军,还做了皇帝亲军。

所有人都说屈志的运气还算好,庄家的人,虽然犯了罪,到底不是连一丝良心都没剩下,最后还还了他一个公道。

可顾婉却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庄家的人莫名其妙地反口,只因为愧疚?怎么可能!

这个屈志当了皇帝的亲军之后,性情狠独,很少与人往来,和同僚之间,关系也很平淡,不过他为人大方,也不生是非,又是在皇帝那儿挂了号的,即使是亲军里出身很高贵的二世祖,到也没人找他的麻烦,他的人缘还算不错。

屈志一直没有娶妻,却经常有人见到倚翠楼的红牌之一,李梦然李姑娘来找他,二人关系很是亲密,有传言说,很多人挺嫉妒屈志,就因为李梦然不但没有要过他的钱,他还经常从李梦然手里拿到些银子礼物之类。

好多人笑话他当了小白脸儿,屈志也不以为意。

这一世,屈志忽然冒出来刺杀自家夫婿,还莫名其妙地死了,上一世,貌似丰朝灭亡后,就没了屈志的消息,当然,他这么一个不值得关注的小人物,要不是撞到顾婉眼前,顾婉也不会去关心,他到底是生是死。

“李梦然,李梦然。”顾婉按了按眉心,挥手写下张便条,送去给自家师父,让她老人家派人查一查这个李梦然。

既然屈志那里不大好下手,就先查查李梦然。这人比屈志有名的多,毕竟是倚翠楼的红牌,大庸城破,倚翠楼可没受什么影响。

夜渐渐深了,宝笙和宝琴过来服侍着她用了一点儿点心,洗漱过后,吹熄了灯。

顾婉就回到卧房睡下,她这几日也有些疲惫,连沐七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半夜时分,顾婉睡得正好,忽然听见床头的铃铛叮铃一声,她顿时惊醒,抬头就见卧房门口闪过一个人影,顾婉本能地,随手抓住桌子上的茶壶,哐当一声扔过去。

沐七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一把拽过床头的剑,却不敢走开半步。

这一喧闹,外面的守夜的婆子也醒了,宝笙,宝琴,还有外面的侍卫,都给惊动了,院子里灯火顿时被点亮,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顾婉脸色难看,沐七却笑了笑,声音和缓地道:“本王刚才被只野猫惊了下,不要紧,宝笙,宝琴,你们检查门窗,其他人四处看看,瞧瞧有没有野猫野狗的溜进来。”

宝笙和宝琴面面相觑,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

顾婉却脸色煞白——王妃和王爷的卧房里莫名其妙冒出个人影,真闹起来,顾婉的名声还要不要!这守卫森严的王府,什么时候也成了屑小之辈,随意进出的地方了?

这一晚上,王府所有人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宝笙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是家里的库房被人动过,顾婉吓了一跳,连忙去检查了一遍,发现什么都没少,只是舅舅送自己的,一个黄花梨的梳妆台,似乎挪动了一点儿位置。

沐七和顾婉对视一眼,扭头看向客房的方向,脸上的神色略略凝重了些:“我去看看陈昊。”

宝琴一怔:“咦?王爷忘了,昨日陈公子就已经离开,说是您同意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前奏

陈昊离开了沐家,只留下一封信。

沐七和顾婉看过,都是哭笑不得,这信写得客客气气,有理有据,就真如一封辞别信一般,毫无特异之处。一般人见了,大概永远不会把这封信的主人,和一个图谋不轨的小贼联系到一块儿,可沐七不是傻子,顾婉也不是。

顾婉扯住沐七的领子,拉着他低头:“昨天做贼的是不是他?”

“十有。”沐七苦笑。而且,那位看样子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知道他就是来做贼的,也是,他本也用不着在意,就算那位偷了他什么东西,他难道还能以偷盗罪把那人告到衙门?就算真去告状,也不会有证据。

“陈昊这人真奇怪,他怎么就这么有底气?难道他以为,无论他做了什么,你们沐家都会对他一直容忍下去?”顾婉蹙眉,“昨天晚上你为何不去看他?”

当时卧房门前忽然冒出一个黑影,顾婉吓了一跳,她没有这种经验,脑子也懵了,才一时想不到,但她绝不相信,沐七会想不到!王府警戒森严,除了内贼,谁能轻而易举地避开巡逻的守卫,摸到主人的卧房来?

沐七摇摇头,沉默许久,终于道:“…我们沐家向来光明正大,即使为了争夺江山,该有的手段,没少用,可到底从不曾负人,唯有对陈昊,亏负良多。”

顾婉愣了愣——陈国公陈曦然侵吞赈灾粮款,害死了八千多人,满门抄斩。理所应当,虽然大义灭亲在顾婉心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词儿,但也得承认。至少这一次。沐家大义灭亲并没有错,只要还有一点儿良心在,就不可能对这种事儿不管不顾!再说,沐家好歹还把陈昊养大,还养得这般好,又有哪里对不起他?

“陈国公陈曦然为人刚正,和我爹乃是至交好友,我姑姑嫁给他,中意的便是他的正直。他的英雄气概,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放弃大好前程。做出禽兽不如的恶行?陈国公家虽然不说家财万贯,可家底绝对不薄,陈家用上几辈子也用不完,而且,陈曦然也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他和他的妻子,沐放的亲妹妹,都属于生活简朴的一类人,性情里还多少有些天真的成分,虽然出身显贵。却即使是粗茶淡饭,也并非过不下去。

顾婉愕然,嘴唇动了动,没再多说什么,人生在世。无论什么人。总不会一点儿错都不犯,大概。沐家在陈国公身上,就犯了一桩大错吧。

“我想去陈昊那儿看看。”沐七苦笑。

顾婉点点头,从药囊里取出一只瓷瓶,塞沐七手中:“若是再有下一次,就不是扔一茶壶能了结的!”

沐七一走,顾婉就围着自家舅舅送的梳妆台打转,可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敲打半天,也没瞧出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夹层!

也不怪顾婉有所怀疑,毕竟,刘衎那位老爹,刘乘雨刘老爷,可是精通机关消息,就算在妆台上做了手脚,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顾婉对这些一窍不通,什么都没看出来,问刘衎,刘衎也满头雾水——“这妆台是当年你母亲用过的,我也奇怪,爹怎么莫名其妙地把这玩意搁在我这儿,不是该给妹妹才对?”

于是,顾婉出嫁,刘衎就把这东西当嫁妆送给了顾婉。

……

两家虽然有亲有仇,这却是沐七头一次进陈府大门。

屋宇轩昂,庭中点缀的草木也是极为名贵,守门的家丁装扮整齐,斯文有礼,这陈府,到并未因改朝换代,有什么倾颓的气象。

陈府的老管家有些面熟,印象到不是很深,大约是陈家的老人,从始至终,对沐七不冷不热的,却也并未恶语相向。

沐七跟着老管家走到正堂,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幅《孟春烟雨图》。

上面用清秀的行书写了诗文——‘每日青楼醉梦中,不知城外又春浓;杏花初落疏疏雨,杨柳轻摇淡淡风。浮画舫,跃青骢,小桥门外绿荫笼;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帘第几重?’

“这幅画还留着?我记得姑姑拿去…给陈国公陪葬了。”

“是我仿的,可还算像?”陈昊坐在椅子上,胸口的伤还没好,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他也没遮掩,就这么大咧咧地让沐七看了。

“的确很像,根本看不出是仿造的。”

当年沐家的小公主,一双手只拿得起刀剑,哪里拿得了纸笔?那字儿写得纵然算不上多差,却是远远说不上好,跟了陈国公才三年,一手字儿就写得出类拔萃,在所有女性书法名家中,也能排到前二十名了。

由此可见,沐家公主,的的确确和夫君感情极深,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大约就是如此了。

沐七脑海里掠过自家姑姑的容貌,心下叹息,举步走过去,取出药瓶,给陈昊擦上药膏,那药膏看着挺漂亮,带着一种很温润的绿色光泽,刚一接触到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感就减轻许多。

一边儿上药,沐七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可真够狠心,那个屈志,对你可算忠心耿耿,你就为一点儿小事儿,何苦害了他的命,你若想进入我家,只要说一声,我怎会阻拦你?也是,你对自己都能下得去狠手,这一箭,稍微有些差池…”

稍微出一点儿差错,陈昊绝活不了!

沐七皱了皱眉,这人还是老样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更可怕的,无论他做出多么恐怖的事,他面对苦主时,依旧神态自若,绝不会心虚!

陈昊静静地坐着,由着他在头上施为,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对沐七的话,毫无反应,既不承认,也没反驳。

他低着头,沐七看不见,若是看得见,定会为他眸子深处一抹说不出浓重的古怪之意心惊。

许久,陈昊才忽然一拍手,笑道,“对了,差点儿忘记,我还没恭喜你们。”

“恭喜?”

“恭喜你们沐家添丁进口啊!”陈昊脸色一正,神态严肃,口气中不带一丝嘲讽,“你们沐家下一代子孙太单薄,指不定会让人以为是沐放恶事做得太多,殃及后代,现在好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新丁,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呢!”

沐七愣了愣,呆了片刻,手下忽然用力,恶狠狠地在陈昊的额头上一阵揉搓。

“你…”剧痛突如其来,疼的陈昊眼泪哗哗往下流,他抬手捂住眼睛,一边儿揉,一边儿哭笑不得地道,“…我又没说什么,不过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你们家四哥,我们那位伟大的礼王沐延晔,可是厉害得很,至少比他几位哥哥都能耐,家里的美妾,这么快就怀了孕,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我给你道喜,你不谢我也就算了,何必下此毒手?”

陈昊擦干净眼睛,随手把药膏抢过来自己擦,口中还笑谑道,“啧啧,怀孕两个月,岂不是刚从牢里出来就有孕了?说来还是新年怀上的,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真会挑爹娘!”

新年是喜庆日子不假,可这一个新年,却是连沐放的热孝都未过!

父亲初丧,儿子就弄大了小妾的老婆,真是…更了不得的,孝期让小妾有孕的是个王爷,驾崩的那一位,还是先皇,说出去整个沐家跟着丢人!

沐七一点儿都没怀疑陈昊是胡言乱语,这人就算说谎,也不会说得这般没质量…他脑子嗡嗡直响,本来满脑子想问陈昊的话,这会儿让这个混蛋一刺激,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大约就是陈昊的目的,奈何,纵然心知肚明,沐七也只有苦笑着摇头,转身就走,该问的话,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其实沐七知道,他就是问了,只要陈昊不想说,他也逼问不出什么来!

回到家,沐七枯坐半日,就携着顾婉去礼王府。

礼王被沐延旭勒令在家思过,闭门谢客,但沐七和顾婉,此时却算不上什么客人,门卫也不敢阻拦他们。

一进门,沐七直接抓住沐延晔家里的老管家,咬牙道:“三叔,你告诉我,那个颖儿姑娘在哪儿?”

沐延晔家里的老管家,也是沐家的老人,一看沐七的架势,就叹了口气,双目红肿,伸手指了指西厢的偏房:“造孽,真是造孽!我们四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多么守礼,多么孝顺的一个好孩子,怎么如今办事儿,这般糊涂了!

老管家痛心疾首,想着小时候颇为可爱的那个孩子,怎么也不能理解,长大之后,这孩子为何越长越歪!

顾婉一进西厢房的大门,看见躺在床上,手脚都绑了布条,一脸蜡黄的姑娘,就知道,恐怕陈浩所言不假,礼王府里的颖儿姑娘,确实是怀孕了。

顾婉走过去,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颖儿面如死灰,闭上眼,一言不发。

顾婉叹了口气,一时也没有多问,无论因为什么,是不是意外,现在还有什么区别,只看怎么解决罢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开战

果然是两个月了。

顾婉坐在榻前,细细地给颖儿诊脉。

这人才数月未见,便消瘦许多,牢里的生活大约是真算不上好,本来细腻的柔荑上,布满琐碎的伤痕,脖颈上,还隐隐有一道红色痕迹。

虽然没人说,顾婉却也看得出,伤是新伤,大概也就这一两天留下的。

礼王府的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声音略有些低沉:“颖儿姑娘有了身子,本想一碗红花下了胎,没想到临到事前,颖儿姑娘一犹豫,让王爷逮住,这才…”

老管家心里,可是千万个不乐意,恨不得当时颖儿手快,早点儿了断了她肚子里的孽障!不是他不心疼皇家血脉,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又是何苦!”顾婉叹道,“让四哥送你去京外的庄子上如何?”

这虽然不是小事儿,可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尽快了结,最好的法子,自是堕胎,但礼王不愿意,顾婉心软,多少有些怜悯这还未出生的小生命。

一句强迫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也许是顾婉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这个颖儿姑娘本身性情还算坚韧,眼角终于渗出一丝泪光,哽咽流泪:“悔不该…”悔不该饮酒贪杯,悔不该对王爷意乱情迷,悔不该这般不谨慎,竟使得王爷做出如此大不孝之举!

其实,身为男人,控制不住,孝期乱来的。也多得是,关起门,人们在家里做什么,别人管不了。也没人那么无聊,去窥视这些。可竟然闹出人命,就世所罕见了。更何况,现在去世的是先皇,该守孝的是王爷,全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呢,如果闹大,沐延晔必定会一辈子让人戳脊梁骨。

颖儿的眼泪流下来,一只能活动的手。小心翼翼地搁在小腹上:“我也想过,一个人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就和他相依为命…”

但她又怎么敢?皇家的血脉,也是能随意外流的?她又真的忍心。让这个本该有着尊贵的出身的孩子,流落于外,变成一个会被人鄙视的私生子?

而且,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天下人都知道,她就是那害得礼王坐牢的红颜祸水,京城是住不得了,可她一个弱女子,离开京城。离开礼王的庇护,她又怎么活得下去?若是一辈子接受皇家的庇护,由着皇家主宰她与她孩子的命运,主宰他们的生死存亡,那孩子小的时候还好说,等孩子长大了。又岂会不对这种怪异的现象疑惑,岂会不去问父亲是谁?

若是女儿,也便罢了,要是个儿子呢?她又能保证,将来的礼王妃,会允许一个私生子在外面逍遥快活?她又怎么敢保证,她的孩子将来会不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

颖儿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果决的女人:“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全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过,哪怕是作孽,这个孩子也不能留下。”

她哭得声嘶力竭:“求求你,王妃,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

顾婉摇摇头。

这时,大门忽然被撞开。沐延晔木然地走进门,看也不看顾婉一眼,便走到床榻前,愣愣地看着颖儿苍老了十几岁的脸,“我的孩子,本就是干干净净的,他没有罪,有罪的是我,我会偿还,颖儿,你安心养胎,你是孕妇,只要管好你自己,养好我的孩子,别的,不是你该操心的!”

顾婉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沐延晔坚定的眉眼,哭笑不得——他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多么有担当,旁人听了,真该鼓掌,可他做得到吗?这个烂摊子,不是他想收拾,就能收拾的了的,这个天下,虽然是沐家的天下,可沐家,却挡不住悠悠众口!

顾婉叹了口气,心中虽然对沐延晔极为失望,脸上却露出安抚的笑容,这种时候,她自是不会火上浇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些,看着颖儿温声道:“事情都发生了,懊丧痛苦都没用,我看,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粉饰太平,在万岁那儿求求情,让你去庄子上养胎,生下胎儿,想办法瞒上三岁,改一改生辰八字,将来抱回家,照样做你和四哥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沐延晔闻言,眼睛忽然一亮,低声道:“…我马上去求…求大哥…”

连颖儿的脸色,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顾婉心下叹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来简单,做起来,哪里会容易,隐瞒一个孩子的出生年月,更改一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当然不难,但是,沐家是皇家,有多少人盯着,要是皇家的子嗣,能这般轻松变动,那还了得?皇家的族谱,也是能随便上的?

宗正寺的人,修玉牒的官员,非正直之人,不可担当重任,此乃有关皇室传承的大事,连皇帝,也不可轻易插手其中!

真要办成此事,不知要花多少心思,而且,最多也只是盖上一层遮羞布而已,礼王的名声…顾婉苦笑,也没必要考虑那个混蛋的名声了,她看了看颖儿近乎绝望的脸,没多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好说。

离开厢房,就见沐七坐在石阶上出神。在顾婉眼中,沐七一直是即使万箭穿心,依旧能微笑着品酒赏花的人。就是当年他一个人在后方苦苦支撑沐家谋夺天下的大局时,怕也不像今日这般落落寡合,一身愁绪…果然,最能折磨人的,并非敌人,而是亲朋好友。

这事儿陈昊都知道了,想瞒住京城显贵,朝廷大员几乎不可能,礼王沐延晔本就不是个谨慎之人,他的王府里,指不定各方探子有多少个!

现在也只能希望陈昊别有所图,不会轻易将沐延晔的事儿捅出来,要不然,沐延晔这一次,就真的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恐怕比死还难受!

顾婉伸出手:“回家吧,我累了。”

沐七笑了笑,站起身,与自己的妻子十指交握,婉儿的手,温暖如昔,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变过,就是他头一次握自家小娇妻,小红颜的手,那纤细的手指,也是极沉稳的,似乎他可以握得理直气壮,似乎婉儿的手,天生就该是给他握的。

两个人肩并肩,穿过礼王府细碎的鹅卵石小径:“婉儿不要担心,为夫会处理。”

顾婉点头,她会担心,还不是因为沐七,因为自己的男人。沐延晔,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外人而已,要不是那人是自家男人的四哥,谁又力气去担心他?

沐延昭和顾婉离开礼王府的大门,登车而行,两个人来得匆忙,轻车简从而已,到也没有惊动什么人,只是,离去时,正与骑着高头大马的安意擦肩而过。

这才短短时日未见,安意便与以前略微不同,虽然穿着打扮,并未改变,可眉眼间却比往日,少了抑郁,更多了野心。

沐七心里一突,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