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西说过一句话--泡在一个男人的私人浴池里是这世上第二香艳的事情,而第一是出浴时围着他的浴衣。

此时此刻,九条的手里正端着龙海递给她的白色浴衣泡在他的浴池里。当时他含糊的说:“行应应急,我再去找找看。”

九条小姐蹲坐在浴池边上,深刻的发挥臆想。一会洗完了可怎么办?没有谁会裹着浴袍讨论国家大小事的吧,一般都会直接被情 色 沦陷吧,啊?要不一开始就往话题上带,一出门就说经济危机?说粒子对撞机?说韩国人系草履虫的基因变异?

可她确实是想多了,正咬着牙用大浴袍把自己裹得活脱木乃伊,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她踮着脚小跑过去,附在门背后,紧张的问:“怎么了?”

龙海的声音隔了门板依然好听,中低音带着穿透性:“找了两件衣服,你开个门缝接一下。”

一瞬间,九条觉得自己真的是十足的小人,心目中龙海的形象不由又高大了万丈,发着闪闪光芒。威武得像座钟,庄重得像座公主坟。

等她换好新衣服,拉开门,低着头挺不好意思的走出去。

龙海正看着DVD,不经意抬起头,于是一愣。九条本来就身材高挑,穿着男装衬衫大是大了许多,肩线垮到臂,而她挽着袖子,难得几分飒爽。颈上敞了一颗钮扣隐约的露着锁骨衬着尖尖的下巴,额前发梢还滴着水,腮也泛着模糊的红,正低头做出神状。

他想,有女颜如玉,翩若惊鸿。可她心里思考的是:新衣服没过水,不会有甲醛吧。

俩个人各想各的,俱沉默了半晌。龙海拍了拍身旁,温和的说:“坐这儿来,我有话要说。”

九条知道,已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妇,早过了只要有心,低着头装文艺就能把一票男人的爱慕处理得游刃有余的黄金时段。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自己本来就不是玩暧昧的高手,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要么答应,要么拒绝。

她觉得空气都是紧张的样子,每迈进一步,心里面都迅速的问自己一遍,答应还是拒绝。The is a good question。

等她坐下,龙海也没有立即张口,屏幕里放得是老电影《猜火车》,刚刚开头。九条不喜欢这片子,因为内容和片名无甚关联,她不喜欢一切名不副实的东西。

她笑得特别的诚恳,证据倒很随意:“那天在你家是我失态了。今天带你出来想道个歉,顺便挽回点形象。肯原谅我么?”

九条觉得气氛一下子活泼起来,没心没肺的想也不想就说:“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真不用道歉,那天的事儿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龙海却说:“不要忘,虽然诚心道歉,可我不后悔,再回到那天我还是会控制不住。”

九条觉得龙大仙是名不虚传的武林高手,三言两语的一下子教人放松,一下子又教人紧张。

九天,他拿了茶叶进门,尽管九条不是行家,可一看就知道是好茶,虽然只是个普通的白盒子,上面甚至连标签都没有,然而这样装的才是顶尖的茶叶,几十亩的茶树也产不出两斤的所谓极品,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面对那么无价的东西,九条捧在手里受宠若惊,小女人意识复苏,琢磨着必须拿出最好的茶具伺候才行,不然用玻璃杯冲一冲就太暴殄天物了。

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一般用不着的东西谁也不会总放在眼前碍事,都是扔得远远的,抛得高高的,九条家时厚上得了台面的茶具从一开始就被她无情的放在了橱柜的最上层。俗话说得好,书到用时方恨少,壶到用时方恨高。她踮了几次脚去够还是差得远远的,碍于家里有异性客人又不好意思搬把椅子过来踩着,只好仰头仇视着,蹦一蹦,跳一跳。

龙海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进厨房问:“需要帮忙么?”

因为一直向上扬着,九条的脸憋得通红。点点头,指了指:“那个大盒子。”

龙海听懂了,真实过去一抬手就捉到了,只是他没想到盒子有那么沉,差点没拿稳,背紧着一弓。九条正伸手去接,只顾看着盒子,没顾上他的脸突然落在眼前,带着温暖的喘息。她一愣,他也一愣。

她的大脑瞬间停机了,混混沌沌的只闪闪烁烁着屏保字条“不如怜取眼前人”,一遍一遍。

眼前的龙海也没怎么犹豫,受蛊一般吻了下去,直觉九条的嘴唇煞是柔软。

隔了三五秒,或三五分钟,她猛地伸手将他推开。

想起那天,九条觉得口干舌燥,脸一下子又红透了。

龙海趁热打铁似的:“妙言,我们把关系定下来吧,我是认真的。”

九条也没觉得过分意外,都是情理之中的,不会有人费这么大事儿就光为了道歉的。可她的心肝还是闻风颤抖。对面男人的眼里正饱含期待。一个看起来挺有城府的人,流露这样的眼神究竟是真还是假?

她舔了舔嘴唇,几乎不带半点考虑的说:“能给我两天时间么?”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非常的没有人品,不讲道义,不顾“不拖泥不带水”的国际主义精神,忘记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江湖原则,既矫情又无情。可她没办法,心里面没有踏实的鼓点。若是十八岁,一定会轻易点头,因为年少里一切皆有可能。现在却不能随便的相信什么。

龙海不加难为,好像也算满意,笑得适度:“好,那我等你答复。”

船不久就到岸了,他出仓的时候问:“一起去吃饭吧?附近有吃海鲜的地方,咱不能白来一趟。”

看他不在意的样子,九条大方地说:“成。”晃了晃小包,开心极了,“我请你!”

龙海突然想起来:“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手机好像响过。”

九条装模作样的,好像一直在等国家领导人的祝贺电话结果却一不小心给错过了一般,急急忙忙跑到一边去掏手机。信号微弱,只有两个格,未接来电是莫西西。她拨回去:“有事儿?”

莫西西那边的信号也不太好,声音嘈杂:“你在哪呢?”

九条反问:“你在哪呢,怎么听着像战场啊,乱糟糟的。”

莫西西嘿了一声:“不傻啊。我在室内彩弹呢,你赶紧过来面圣。”

九条想实话实说“我在海边呢”又不敢出口,怕莫西西嫌她不够底气,总一个人捡好事儿。“我不去了行么,你们好好玩。”

莫西西一瞪眼睛:“绝交算了,早就跟你说周末过来玩,你最近摆谱得上瘾是吧。”

九条撇嘴:“你能换个别的威胁方式么?”

莫西西特干脆:“不能,赶紧过来。”

九条没办法:“可我不是一个人。”

莫西西很执着:“就算你被黄健翔附体了,你也得给我赶过来。”

九条无辜地看着远处的龙海,耸耸肩。他不明所以,歪头示意“怎么了”。九条挂上电话,走过去说:“抱歉,我可能…”她正组织语言,龙海就心知肚明地问:“又要走?”

又要?!九条心里一抽,您老还记仇?“我本来和朋友约好今天去打彩弹的。”

“这样。”龙海露了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打乱了你本来的计划。”

九条是个实在的孩子:“不是不是,我也忘了。”

他一咧嘴:“那怎么办?我送你过去吧,就当将功补过,成么?”

正合朕的心意啊。九条抿嘴:“成!”太成了。

第十六章上

他们从海边开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就顺利抵达了彩弹馆,必须说,这个速度非常的了不起,九条觉得晚饭之前能赶到地方就算尽人事了,意外的是中午饭时间还没过就到了。暗叹,龙王果然不同凡响,真乃化腐朽为神奇是也,生生把四轮车驾驭出了波音的效果,仿佛一股宇宙冲击波。

于是不得不再次像土星来客一样感叹人家的车技,一路像拍追踪型警匪片儿似的,风驰电掣,惊心动魄。九条心里佩服极了,暗自揣摩,我们要是匪肯定早就跑脱了,这会能分赃了。可是,如果我们是警的话,这会那帮匪也应该在分赃了,因为他们没跑过我们,然后逃脱了。

到了地方以后给莫西西打电话,九条想无论如何都得吃饱了再去无偿消耗体力,于是和西西约在彩弹馆旁边的饭馆里边吃边等她来接驾。

可他们刚刚落座,就见到莫西西女士推门进来,令九条诧异的不是她出现的速度,而是瞬刹间只觉她周身一股子“老娘是大佬”的风范,杀气腾腾的就出现了,身后面呼啦啦的跟着十好几口子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众的冤情不知不觉间又积累出了民兵团的规模,被记者赶着往一个地方哄。

她还在心里犯贫的想着,哎呦,不要惊动了地方领导才好。然而对上眼儿后,双方人马各自愣了三五秒。九条非常不镇定的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被遮在重叠人群之外,可是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任晓川。

当即就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一瞬间,她感觉有一团天雷正排着队向自己劈来,而倒霉催的不仅没带避雷针出门,还偏偏得缺心眼的迎着雷往前冲。或许,已经不能归作是缺心眼的问题了,这完全是被雷劈过以后就再也没能正常回来的表现啊。

九条不由开始头疼,怪只怪自己有了思维定势,因为邀请是从莫西西嘴里发出来的,所以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和上次一样,会是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哪里想过,正义女神莫闺密竟然一夜之间腰身变成了热心群众中的领头羊。

莫西西的脸色明显不好看,走过来的时候,硬是带着外交大使的礼节性笑容。那感觉有点类似一群野鸭在跳四只小天鹅,不伦不类。

与之同时,九条的心里平白长出了一口趵突泉,突突得心惊胆颤。她觉得莫西西的眼神饱含了咒怨,摆明了在谴责,你敢拆老娘的台。九条在心里哭天抢地,这能怪我么?这分明是个美丽的误会啊。

好在,龙海到底是个老江湖,非常得体又周到的一一应付过来,把人安排成两桌,又指挥大家点菜。九条替他在心底说了一句“小朋友们,要相亲相爱哦”。

可莫西西小朋友落座后,表现得像个贞洁烈女,虽然面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桌子底下却狠狠的捏了九条一把,以显示她坚决不容动摇的立场。

这是什么朋友啊,把自己推进水里就算了,还不人道的往水里丢砖头,丢了一块又一块。尤其不得了的是,人精莫西西从始至终都不问他们俩为什么会一起来,从哪里来,更加不给她丁点机会说明:其实龙海只是吃顿饭就走人,人家压根就没有蹭战场的意图。

九条实在觉得自己有点找不到北。

坐在她正对面的三杯也没找到北,按说他应该理智的选择在旁边的桌子坐下的。可他心里有深深的疑惑,顺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九条在拒了他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候之后带个男人来是什么意思啊,关键是,她身上还穿着款男衬衫。这个想象空间实在太大了,大到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又听见龙海和声和气的说:“妙言你往我这边挪挪,他们那边有点挤。”

妙言?他想,恶俗言情女主都取这名字。三杯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赴鸿门宴,就不该相信那句“我办事你放心”。为避免许文迪再说这句话出来,不如趁早找个没人的角落把他溺死在空气中吧,免得再祸害人间。你办事,让我怎么能放心,啊,实质应该是你办事我好死心。

可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得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在早些时候喝醉了把什么都交代出去。本来一个许文迪就够煞自己的了,现在更好,让他相见恨晚了个莫西西,终于凑成了自己命运中的雌雄双煞。摊上许文迪这种损友,心脏多年来默默的负荷着随时被背后插刀的危险,可原本挨一刀还能挺一挺,现在倒好,得轮着挨两刀,不死也离残废不远。他不得已笑了笑。

心里有鬼的九条借由挪椅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对面一眼,三杯苦笑的表情落在她的眼里,十足像个青涩的少年,照得她母性的光环忽的油光锃亮。螳螂捕蝉总有黄雀在后,三杯旁边坐着满脸灿烂的许文迪,正貌似心知肚明的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立即低下头,不自然的扭头去看龙海,人家大爷正悠哉悠哉的倒茶水,看起来像是在状况外。而那一刻,她的大腿又被莫西西用力掐了一把,疼的她直咧嘴。

九条就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得遭此毒手和冷眼旁观。分明是你莫西西自作主张好心办坏事,凭什么我得来承受罪过,你当我是爱国者反导弹装置啊。

虽然没听说这世上有谁是在吃饭的时候因过度操劳而死的,可是不管什么事情总要有第一个吧,九条觉得自己二十六年来从来没吃过这么心力交瘁的一顿饭。如果这顿饭再不结束的话,没准光荣的历史使命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不久的将来会有人把她当成反面典型教育后人,“你看她是在吃饭的时候被累死的”。

幸好,这顿饭结束了。她第一次觉得,服务生递收据的身姿是那么的消 魂。跟在梦里似的。

也不是那位伟人说过,如果这件事美好得像梦一样,那么它就一定是场梦。因此悲惨的现实远远没有结束,很快九条就掉进了更加邪恶的深渊。

只因龙海什么也没说,便顺水推舟的加入了打彩弹的阵营里。

那一刻,九条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刚才劈过去的那些雷,已然悬崖勒马,并且非常残忍的杀了个回马枪,又把她从头到脚结结实实的劈了一遍。

第十六章(中)

在更衣室换装备的时候,莫大师黑着脸,方大侠也黑着脸,空气中云雾凝结,牵一发而动千钧。好像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超级女侠终极PK一样,不是我一刀捅死你,就是你一剑叉死我,总之,先浴血奋战,然后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想她俩从十二岁相识,到今天携手走过了人生里最美好不过的十四年,说是“哥俩好”到不曾闹别扭那是天理不容的,十四年间他们有过无数次的口角,发生过无数次的争执,甚至,曾经为了李亚鹏究竟是禽兽还是畜生的问题争得天地昏暗日月无光,飞沙走石鬼见愁。所以不要说是黑脸,更严重的红脸都不计其数。可是每每红脸后不肖多久,就能一起手拉手去食堂打饭,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堪称人间奇观。任谁看了都觉得,离这俩人远点吧,分明是“不亲热会死星”来的人啊,可悲的还是一对女的。

然而这一次,九条在心里有个陈年老窖的声音告诉自己绝不能轻易妥协。已经不是好心办坏事的问题了,而是严重的影响了她做人的原则。

这扇门打开以后,让她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任晓川呢?拒绝他,是因为深知大龄青年时日不多,何况三杯还有重大任务在身,人家爷爷还等着抱孙子呢,不能耽误他宝贵的人造人时间。可是,拒绝归拒绝,没道理平白无故的刺激人。看到他一副尴尬的表情时,说自己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她挺心疼,并且心疼的毫无来由,只剩风中凌乱。仿佛做了一件禽兽不如的事情,玷污了三杯小同志纯洁无比的内心。

尽管,三杯的心肝早是遍地青苔,腹黑无边。

再换个角度说,九条做人本是相当严苛,作为清新脱俗的现代女性不屑于作假,不屑于卖弄,更加不屑于卖弄作假的幸福。当前,以她和龙海之间的关系,压根还没开始往幸福的方向上去奔,被莫西西这么一搅和,眼见着龙海提前进入了角色,人民的好儿女形象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为背景闪闪发着荧光。

一旦她没考虑清楚,将来又该如何面对龙海以及立挺他的母亲大人呢?

想了这许些闲七杂八的内容,她觉得心如刀绞,前有饿狼后有猛虎,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桃花朵朵开,命案滚滚来。

后来,九条把当时纠结的心理活动一字一句重述给莫西西听。莫闺密的评价是:“你脑子是让海水淹了,还是被雷劈了。人家都说饱经风霜,我看你是饱经砒霜,经一事退一智。”

九条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没错,那天我的确是被海水淹过,吃饭的时候也被雷劈了。”

莫西西面容踌躇:“你抓紧时间回土星吧,我们地球太危险了。”

回头想想,她前一夜没睡几个小时,吹了海风,受了惊,心智确实不健全。拍着生锈的脑门,心里面冒出了一个非常神圣的想法,做人要有立场,要有社会公德心,要欺软怕硬,要有勇有谋的选择性向恶势力低头。你看哪吒打死了敖广的三太子,他记恨人家哪小哥哥多少年,龙王能是好惹的么?!

绝对不!于是,痛下决心还是牺牲掉三杯算了,虽然那孩子一夜之间长出一张《惨绝人寰的父亲哟!目睹亲生幼子剜肉挖心竟无动于衷是为何番?》的知音体苦情脸。

(注:《惨绝人寰的父亲哟!目睹亲生幼子剜肉挖心竟无动于衷是为何番?》为天涯网上某人才为《哪吒闹海》取的知音体标题,是我从网上copy来的。)

做好了选择后,她坚定的从更衣室里出来,正巧撞上了对面推门而来的三杯。他脚步一顿,她也没错开眼神,交汇的瞬间,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充满毫不避讳的表达欲望,仿佛是肩膀上披着“年底促销,降价处理”的销售员,见了谁都是那句“朋友,进来看看”。

审时度势的想法涌下了九条的眉头,涌上了九条的心头:我究竟要不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收下便宜货呢?她吧嗒咽了口水,奇货可居啊。虽然仅仅是一身旧布迷彩,还是被无数人穿过,洗过,风吹雨淋过,跌爬滚打过,可是为何三杯穿起来竟然如此精彩,如此英俊,如此偏偏,实在是一桶蓝颜祸水。尤其是与他身边的一众平凡男色形成鲜明对比,那简直就是公鸡立在母鸡群里,简称鸡立鸡群啊。

莫西西从她背后经过,正看到这一出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年度感情大戏。心里面也在疑惑,这淌浑水究竟搅得对不对呢?

九条站在那里没动,微微歪着头等他发话。

三杯抓紧机会仔细想了想,耙头发,舔嘴唇,摸鼻尖,一系列小动作一气呵成,可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尽管非常想说点重要的废话出来。嘴都张了又不好意思再闭上,只好问:“等会,要跟我一组么?”

九条快刀斩乱麻:“不…”她把犹豫不决的“吗”生生咽在了肚子里。

三杯早已凉透了的心更加冰冷了,眉头一皱,这丫头怎么能连婉转都不婉转一下呢?好歹客气客气啊。

当此际,莫西西神勇的一出手,拍了拍九条后背,恨铁不成钢:“那你跟我一组啊?”

这一拍,仿佛是运气疗伤里的最后的一击,中了剧毒的柔软女性往往在此时需要对着镜头优雅的向空中喷一口鲜血。九条回头瞪她:“靠,你这是要把我心脏拍出来啊。”

莫西西面无表情的搓搓手:“怕什么,要真拍出来,我帮你捡起来就是了。”

九条瞪眼睛,绝不输气场:“凭什么,我还得自个吞回去。”

莫西西嫣然一笑:“你恶不恶心。”转身投奔许文迪,头也不回。

九条挫败的心想,混账,你才恶心呢,谁让你拍我的。

那会龙海早换好了衣服,在试枪区一边试枪一边等她,将眼下形式看了个满眼。

莫西西的一巴掌拍得九条后背火辣辣的疼,脸上没个笑模样,走过去带着正色问:“怎么样?试好了没?”

龙海举起手里的家伙,眨眼笑了笑:“报告madam,试好了,帮你也试好了。”

孩子似的九条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伸手去接,龙海却顺势走近了,从容的抬起手帮她系好了下巴上的扣。他眼里按捺笑意,做得自然而然,无比温馨顺畅。九条虽然高挑,却也只到他的胸前,受激反射,理所当然的低下了高贵的头。

一旁众人正在试枪,远远看去尽是羞赧,风月无边。

三杯有心无心间看着九条和龙海笑语盈盈暗香去。心头一紧,架起枪,专心的调试瞄准,用力扣扳机,总觉得每把枪都不灵,连试了几把,渐渐心生浮躁。

许文迪嘲笑说:“你小子,真让人开眼,我就知道枪杀人犯法,不知道人杀枪犯不犯法。”

三杯不理,继续杀枪:“混账逻辑。”

许文迪用枪口指着他中流脊柱,唾弃:“没出息。”

三杯凌厉的一转身,用枪抵他胸口,面不改色:“一枪崩了你。”

风流倜傥的许文迪笑了,笑得花里胡哨,亦庄亦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不管正被枪指着了,拿手一抗,自顾自凑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帮三杯也把下巴上的扣系好了,非常敬业的做出了小媳妇欲拒还迎的面孔,温柔的,大声的,说了句:“行了,别羡慕人家了。”

刹那间,三杯仿佛看见空中的惊雷正有组织的向自己劈来,一会劈出N字形,一会劈出C字形。坚守了二十六年的做人信念正在一寸一寸的坍塌,“为兄弟两肋插刀”瞬间零落成了风中的细沙,做兄弟容易么,浑身插着张小泉菜刀啊。

众人闻声看了过来,先是一愣,只见三杯傻在那里面色通红,许文迪戏瘾还没过去,一脸潮红。然后,聪明人都扶着腰开始爆笑,不聪明的人不明所以的跟着笑。其中,九条隐忍的笑声异常刺耳,让三杯同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头顶升起了袅袅炊烟。

他在心里默默的流下了热泪:小时候,妈妈对我说,交友要慎重,那时候没能深刻体会。长大了,老师教导我们,要离流氓混混远一点,那时候也没能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今日今时,方觉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妈妈的谆谆教诲,对不起老师的殷殷期待,一失足成千古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妖孽当道,恶霸横行。

此去经年,必须重新做人。

他红着一张脸,故作镇定的理了理衣服,扛起枪,暗暗的想,让你笑,让你笑得那么欢,九条啊,有你哭的时候。

第十六章(下)

抽签的结果是,三杯小队守,九条小队攻。

大家按照分好的组各自走到固定地点,很快就看不到三杯同志革命又挺拔的背影了。因为参与的男士较多,又多为经验老道的玩家,所以战略战术以及任务的分配都相当的煞有介事。

九条玩心虽重,可是架不住人懒啊,一想要到奔跑要匍匐心里就直犯嘀咕,更别提免不了要挨枪子了。于是十分不解的小声抱怨:“有必要这么认真么。”她巴不得早死早了事。

莫西西横了一眼:“我上午也这么问的,结果,谁成想你们家小三诡计多端,用兵如神,这些死而复生的人都憋着劲的要打击报复呢。”

“诡计多端是贬义词,用兵如神是褒义词,这俩词…”没等说完,就觉得莫西西的眼神里飘着暧昧的火花,噼里啪啦的。她才后知后觉的理解到攻击的重点。九条瞪着眼睛,窘意顿生,“瞎说什么呢,他怎么会是我家的啊!”放眼观察了一下正在轰轰烈烈的讨论地形的龙海和许文迪,幸而他们谁也没听见,作不出更多的妖蛾子来。

看她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莫西西就一肚子的闷气:“九条,你不耐烦也好,嫌我多管闲事也罢,这事儿我必须跟你讲清楚了,免得你将来后悔。”

九条挥手摆了斩立决的姿态:“有什么等回去再说。”

莫西西被她气死了,恨铁不成钢的蔑视了一眼:“你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含血喷人啊你。”九条撅嘴,“心是被你拍出去的,肺是被你气炸的,让你说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呢。我也不想啊。”

莫西西忍不住笑了,气也消了大半:“算了,回去再跟你算帐。”

然后大家就在领队的带领下杀气腾腾的出发了。队长许文迪笑得活像只“谁也没有我骚包,谁也没有我美丽”的狐狸,而副攻龙海分明就是一只“敌我者,尽灭之”的老虎。九条猛然间产生了“也许自己不知不觉的加入某神秘邪教组织”的不好的念头。

她目视前方偷偷做小动作,用肘顶着莫西西:“要说诡计多端,你们家小弟弟可真是长了一张阴谋阳谋的脸啊。”说完立马就后悔了,直想咬舌头,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记仇了呢。

果然莫西西含笑带嗔的上扬着语调:“哟,你这是替谁反攻呢。”

九条撇了撇嘴,碎碎念着,是不是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都有一颗自以为是大公无私的心,光自己掉落陷阱不能心甘,还必须得把身边的人都拉进来一起当井底之蛙才肯罢休,这也太恶毒了。

她抿着嘴正走神,就感到一个温暖的气息靠近自己,低声说:“跟在我后面。”九条一激灵,朝南?

当然不可能,是龙海,他脸上的笑容带着沉稳的味道,令她觉得心安。这种语气不似命令,也不似请求,却是救赎,仿佛是唯一的选择,跟着他走,才能安全。

九条大一升大二的那个暑假,即将升为大四的顾朝南在城东找了实习工作,每天帮人打杂做许多零碎的事情,麻雀虽小却也忙得不可开交。尽管是假期,可两人见面的机会比在学校里还稀少,为此年轻尚不算懂事的九条时常发小脾气。顾朝南也没办法,总是能哄则哄,不能哄也尽力的让着。

千难万难的选了一个他不忙的周末,俩人兴致高昂的和朋友们一起去城郊的小山里郊游。第一天的傍晚住在农家,就在那飘忽不定的极差的信号追踪下,顾朝南诡异的接到前辈打来的电话,说是领导交代了任务,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能学点东西。他就义不容辞的决定第二天早晨提前离队,九条得到消息后不爽透了。

如果一直生活在不幸里,那么看到一点幸福的曙光就会觉得满足,可是始终生活在幸福的包围中,一旦遇上点不幸就会变得极端绝望。人在面对落差时总是找不准位置,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

于是九条的毁灭欲望集中爆发了,天越来越黑,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心比黄连苦。抽了一个谁也没注意的当口,一个人插着口袋漫无目的的沿着山路走,倔强又傻瓜的想,那好,你走吧,反正我也走,我还要比你先走。

有首歌里唱“月亮走,我也走”。她就真的一直盯着月亮走,走到月亮不肯走了,才发现身处的境地有多可怕。人说“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是美好的田园意境,可是搁在她眼里就是鬼影幢幢。

当时那个后悔啊,没事干折磨自己算什么好汉呢,好汉都是用鞭子折磨别人的。怎么想怎么不值得,当即拔腿往回走。最终像无数的不带智商出门的女人一样,她迷路了。可是迷得一点美感都没有,那会是在山里啊,除了自己都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会喘气的,带着手机也没有信号,又是个大晚上,天凉加上心寒,冷得她锥心刺骨。

顾朝南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怎么找到她的,她不清楚,后来也忘记问了,想起来问的时候已经成了千古谜团。总之,她脸上挂着泪转头的时候,就见他披着白色月光在飒飒清风里风神如玉,像英俊的又捉摸不定的吸血鬼骑士,身形削瘦挺拔,仿佛蛰伏许久,预谋般等在那里。

九条虽然面上可怜兮兮的,心里面到底还是赌气,只等他给个台阶下。顾朝南却没有扑过来哭诉寻找的艰难,或是说一些“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你的”之类的情话,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两个人敌不动我不动的僵着。最终九条服软,没出息的扑簌簌的落泪,抱怨得没有半点底气:“你走,你赶紧走。”

顾朝南叹了口气,靠近了,低沉的说:“跟我走吧。”

那语气不似命令,也不似恳求,却是救赎,仿佛是唯一的选择,跟着他走,才能安全。她总是忘不了当时他叹息的样子,严肃中带着数不尽的温柔,看得自己心驰神往。

后来,有歌手唱,都是月亮惹的祸。

莫西西说得没错,三杯的确是诡计多端的主儿,不到两个小时,他们九个人里就牺牲了四个。还有三个已经中了枪,却是无关紧要的部位,徘徊在要死不死的边缘。只有她和莫西西干净得像是台 湾女特 务似的,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