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肛裂。节欲,吃流食。”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

围观众人顿时哈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还打趣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说些带颜色的段子嘲讽他。那男人顿时溜了个没影。

那男人走后,又有几人上来,少年诊治时间极短,每次都能极快的命中病因,开方之时也显得很果断,像是印在脑子里的东西,说出来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时候,人群中又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妇人脸色不好看,看起来病气缠身。

少年点点头,将手指探出诊脉,诊脉时间略有些长,而后他得出了结论:“换药引。”

“大夫的意思是我现在吃的药就可以,但是得换个药引子?”

少年点点头。

“敢问什么药引?”

“人脑。”少年极为沉默寡言,每次都是三个字,两个字。

“人脑?”妇人身后的丫鬟疑惑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少年想也不想:“活人,脑子。”

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嗡嗡声响成了一片,连在一旁羞涩地注目俊俏少年的小丫头们,都吓得白了脸,觉得甚是恐怖。

少年皱起眉毛,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有些不解,却也不耐烦深问,他示意妇人离开。

衣白苏戳了邱好古一下:“怎么样?”

“衣荏苒,咱们商量件事如何?”

“怎么?”

“你看,我也一把年纪,连个传人都没有,你好歹有个沈朝之,这个暂且让给我如何?”

“凭什么?”

邱好古看起来是非常喜欢这个少年人,也下了一争的决心,“要不这样,咱俩比拼一下本事,谁赢了他归谁。”

“靠谱。”衣白苏严肃地点点头。

邱好古看她松口,顿时跃跃欲试。

衣白苏撩起袖子,积极道:“来来来,棒子老虎鸡还是两只小蜜蜂,你挑。”

“靠谱你大爷!”邱好古怒喷。

他这一声怒吼倒是压过了众人低声的议论,连那少年也侧头看向他。他侧身朝邱好古行了个古礼以示尊敬,而后继续端正地跻坐,一副请赐教的模样。

邱好古一脸尴尬,衣白苏倒是一脸无所谓地席地而坐,像是个看热闹的路人,邱好古在一旁又怒喷她两三次,她这才招手唤回那妇人。

妇人惊疑地看向衣白苏,最终还是在丫鬟的催促前走了上来。

她看了看妇人的面色,放柔了声音,问道:“是头风病。有多少年了?”

妇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衣白苏,大夫能诊治出来她患了头风病不惊奇,但是像她一样根本不诊脉,只这般看她一眼,就能判断出她得了头风病,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妇人一时惊讶,忘了回话,倒是她身边丫鬟回复道:“有十几年了。”

“那可不好治。”衣白苏道。

妇人脸色一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悲哀:“妾身知道。”

“早些年为什么耽搁了?”

“早些年家里穷,也只能忍忍,倒不觉得这病多严重,这些年日子好了,反倒觉得越发难以忍受。”妇人叹息一声。

衣白苏点点头,她道:“若是信得过我,那不必什么生人脑子,回去找十个草帽,最好是戴了些年月的那种,洗净煎汤喝就好,若是信不过我,便去长安的安仁坊找沈朝之,料想他也会开这个方子。”

妇人一愣。

衣白苏已经起身,招呼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君归:“走了,今天还来得及送你回家。”

君归一听,顿时浑身不对劲,他几乎是挂在了衣白苏的手臂上:“不回可不可以,不想回家,回家好无聊啊。”

“不行。”

“你讨厌!”见她立刻拒绝,君归立刻从软软的强调变了回来。

“你讨好我啊,讨好我我就不送你回去。”

“信你有鬼!”

眼见衣白苏已经往远处走了,邱好古无奈也跟了上去。

那身穿红衣的少年见他们越行越远,突然从沉思中醒来,他推开围观的人,三步两步跑到衣白苏面前,指了指自己:“慕艾。”

他刚想继续说话,脸色却突然涨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几次张开嘴巴,都有些颓废地闭上,似乎是找不到什么词汇。

君归机警地把衣白苏往身后一护,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他。

慕艾握了握拳头,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一把夺走衣白苏的药箱,背在自己身上,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衣白苏问道:“你做什么?”

“跟你。”

“跟着我干什么?”

“…学。”慕艾眼睛更亮。

衣白苏突然闹明白了为什么他刚刚给人看病的时候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而且她几乎确定,这八成是被某个隐居的大夫养在深山的孩子,有天赋是有天赋,可惜被养成了语言障碍,虽然在努力克服,但是看模样也就比哑女强了一星半点而已。

“也行,正好我缺个药童。”衣白苏道。邱好古嘶了一声,似乎不满这么个有天赋的孩子被她当做药童。

慕艾张扬漂亮的眉眼一怔,瞬间耷拉了下来,他看了衣白苏一眼,嘴唇颤了颤,最终什么话没说,低头去揪袖角去了。

“怎么了?”

“…委屈。”慕艾抽抽鼻子。

“忍着。”

“…嗯。”听话得很。

祭日心事

一行人到达长安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宵禁,长安城灯火阑珊。

邱好古颇一进城,就被跟在身后偷偷保护一路的乌衣卫请回了皇宫,他和衣白苏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就一副轻快地样子随乌衣卫去了。

三个年轻的乌衣卫偷偷打量衣白苏,他们是一路跟来的,见识过衣白苏一路上展现的能耐,早就暗暗惊奇。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惋惜地叹了口气。

衣白苏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过也没时间细想,她得赶在宵禁前将君归送回家,君侯府在东坊的深处,有些远,好在道路平整,偶尔也能借别府的灯光看路,走得倒不是甚艰难。

又拐了个弯,晕黄的灯光被挡在身后,安静的路上只能听见衣袍摩擦的声音。

“明天是我爹的忌日。”君归突然说道。

衣白苏脚步没停。

“所以你才急匆匆的赶回来?”他又问,扯了下衣白苏的手,侧头仰着脸去看她。小孩子特有的纯净眼眸黑亮,能映出天上的模糊的月轮。

头顶横斜的枝干渐渐挡住了月光,金罂木的繁花擦着她头发,她依旧默然不语,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脚下的路又转了个弯,她看到了熟悉的君侯府,熟悉的木匾,熟悉的灯火和廊檐。

偏生少了那个人。

她显得有些悲哀,拉着君归又上前走了两步,让他自己回家。

君归又扯了下她的袖子:“我家人一般是巳时去祭祀我爹,你可以提早一点,这样不必碰面。”

他显得有些得意:“你是我娘的师妹对不对?是不是还暗恋我爹?早就觉得一提我爹你就不对劲…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医术高是因为一个师父教的,假冒我娘是因为对我爹求而不得!”

衣白苏被他逗乐,心头悲哀稍稍散去一些,她无心逗弄他,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往府里赶去。

君归刚得意片刻,扭头正欲回家,突然发现了家门口阴影处坐了一个人,他惊了一下,脸上顿时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爷爷——”他唤道。

公爹…

衣白苏吓了一跳,他老人家不是卧病在床好些年头了吗?怎么又能下床了?

君归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眼见衣白苏露出和自己一样的神色,顿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老侯爷咳嗽了下,身后的老仆将他推到了光亮处。

老君侯头发白如雪色,侧脸上还有一道疤痕,这是他年轻时候在乱世里讨生活留下的痕迹,生下君晞那般俊逸儿子的他面貌是不丑的,即便是有那道刀疤,也是个极有气势的帅老头,只是早些年杀人太多,眼眸之中还有煞气未散,很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比如衣白苏。

她天不怕地不怕,在山上学医的时候被师父养成了人格障碍,连害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下山之后君晞又将她宠上天,没有女儿的婆婆更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唯独自家公爹——

这位坑杀俘虏数万人依旧饮酒高歌的公爹,只要稍稍皱个眉头她就想哆嗦…

老君侯抬起手,朝君归招了招手。

他用力地拍了下君归的肩膀,听见砰砰的声音,又看着他晒得漆黑的脸蛋,点了点头:“多走走路,多见见人,眼放宽一点,心变大一点,才能长成结结实实的男子汉。”

君归连忙讨好地露出个笑脸。

老君侯道:“去见见你奶奶。”

君归立刻啪嗒啪嗒跑了个没影,管家追在他屁股后边一口一个小祖宗地叫唤着让他慢点。

老君侯看向衣白苏,他手指在轮椅上敲了敲,半响道:“你也回去,以后带君归出去,提前同我说一声。”

“是。”衣白苏道。

“我半生杀人如麻,儿子儿媳早逝皆是我的报应,你心中若怨恨,那不必怨恨老天爷,恨我即可。”老君侯突然又说了一句,他表情冷淡,与十多年前神色没有一丝不同,只是彼时他只有鬓边几缕银丝,如今已经满头白雪。

·

大秦立国不过三十余年,正儿八经安定下来也不过才十余年。所以长安西边划给勋贵们用作墓葬的山头还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墨绿色的山野。

这天是十五,偶尔有些远远赶来上坟的勋贵们的车架,但是大多数都是守墓人按照家主的吩咐在随便烧些纸元宝。山间袅袅青烟不断。

衣白苏坐在墓碑前,伸出手指一笔一划地勾着墓碑上的字迹,在那个名字处停留了好久,她弯下腰,将额头抵住那个冰凉的名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是个大夫,看透生离死别。死亡只是个必将经历的过程而已,她从未害怕过,即使是穿越回来知道了君晞的死讯,她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她只是感受着过于沉重的遗憾。

她那一世死得很突然,那天早上,她方才跟君晞吵了一架,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具体是什么事情甚至她都想不起来了,她那时候怀着小归,脾气暴躁,君晞安抚她不能反倒惹得她更为厌烦,于是他罕见地斥责了她两句,就拂袖离开了家,听管家说是去给她寻找酸甜的果子当零嘴。

那天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她死掉的时候,身边只有沈朝之,她将自己的玉坠挂在了那个虚弱得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孩子身上,又吩咐沈朝之来感受她的死脉,将能教的最后一些东西教给了他,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只能听见沈朝之压抑的哭泣声,隐约好像有君晞在唤她的名字,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而后她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十年来她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她还有机会向君晞说一句对不起,不用说太多话,只用因为早上糟糕的态度向他道歉,甚至他根本不用去原谅她,她就会安然地离开。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次任性就是死别。虽说生死各安天命,但是每每想起这种离别方式,总会觉得追悔莫及。

“相公…”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不会再答应她了,也不会回头笑着再唤一声苏苏。

她直起身子,用手指拂掉他墓碑上的掉落的青松细细的针叶,转身慢慢离去。

她离开不久,君侯家墓外的草蒿子里古怪地颤了颤,而后恢复了平静。

·

这天,衣白苏在家里教慕艾,这个孩子很聪明,教起来很轻松,只是很明显实践不足,书本上背得太多,但是见识太少。

她正想着带他哪里试炼一番,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衣白苏跟随哑女前去,只见门前立着两人,皆是熟人,一个是太医院白发白须的徐南太医,正慢吞吞地捋着胡子,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衣白苏,而另外一人,则是太医院那位监管人事的陈医官。

衣白苏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一群太监宫女,心中琢磨了下,而后询问:“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陈医官怜悯地看她一眼,叹息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个黄色的卷轴:“医女衣白苏接旨——”

衣白苏愣住。

她茫然地跪下接旨,脑子飞快旋转起来。对了,她请辞的那天碰到了皇后,而后直接被关进了黑牢里,手续都没有办完,所以名义上她还是太医院的医女…

此时此刻,陈医官已经宣读完毕,衣白苏伸手接过,无奈叹息一声。

陛下决定出兵吐谷浑,彻底灭掉羌人一族,顺便震慑西南蠢蠢欲动的吐蕃。而允王重病,不便监军,陛下只能派上了自己的亲弟弟。

衣白苏这次的责任,就是照顾他的亲弟弟,那位娇弱尊贵的澶王殿下。日日请脉,保证殿下他身体安康。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衣白苏又干回了穿越来的时候的老本行,众人眼中低贱可怜的——随军军医。

君归日常

太学。

夫子授课结束,让学子们自己背书温习,排行老三的皇子殿下拿书卷遮住脸,压低声音偷偷喊道:“乌龟,乌龟!”

君归瞧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记住了书上最后一句话,这才问道:“怎么了?”

“唐大个家里弄了两个昆仑奴,显摆了好些日子了,我们今天也去瞧瞧新鲜吧!”三殿下欢喜道。

君归觉得无趣,不想凑那热闹,刚要拒绝,可转眼又想起衣白苏曾经给他说过的东西,想验证一番,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唐大个是宿国公唐猛家里的最小的儿子,宿国公常年在外征战,家中母亲对他宠得不得了,常常长安城有个什么新鲜玩意,连太子殿下还没见识过的,他就能提前搜罗到了府里,可谓长安城第一大纨绔。

昆仑奴在长安也是个新鲜玩意,据说是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模样古怪,力大无比,三殿下本想也撺掇着太子哥哥去买个回来,结果太子哥哥将他训斥一遭,他没办法,只能去那唐大个那里满足好奇心。

唐大个得意洋洋地在前边带路,君归和三殿下都是他家里的常客,三人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他母亲也很亲近他们,所以可以自由出入国公府内宅也不必避讳。

那两个昆仑奴正在马厩里修修补补,见三人过来,赶紧跪在了地上。

“会说官话吗?”君归问道。

唐大个赶紧摇手:“卖他们的是个蜀中人,教过他们两句咱们的话,可惜这是俩蠢货,旁的学得乱七八糟,就一句仙人板板用得溜熟。”

三殿下蹲下身看新鲜:“哟,真是黑,比你爹还黑啊。”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

“你们那里来的?。”君归询问他们。

“海…海外边,远——”唐大个说的不错,这昆仑奴果然一口古怪的蜀中口音。

君归又问了些地貌人情,三殿下和唐大个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乌龟,问清楚没?”

“估计是室利佛逝附近的,被人抓来当奴隶卖了。”君归道。

“什么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