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语,意思是光荣胜利。你俩这文盲跟你们说也不懂。”

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昆仑奴听见君归的话,突然眼睛一亮,拉着他的下摆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君归听不懂,连连皱眉,唐大个一脚把那奴隶踹开。

“乌龟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那长安这些昆仑奴都是那什么‘是里是’的地方来的。”

君归看够,转身就准备走,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什么不同,“长安的昆仑奴有的海贼从东南的海外抓回来的,有的是波斯人从最西边的那块大陆贩过来的,不一样。”

唐大个顿时一阵气恼:“哎,那王八犊子给我说是昆仑山伺候仙人的,买回来图个吉利,真是…”

君归看他一眼,摇摇头:“你小子长点心吧,长安城那些奸商都知道你人傻钱多,天天算计着骗你,那昆仑山上哪有仙人,净是雪而已。”

“怎么可能?元始天尊的玉虚宫,西王母的金台,玉楼,丹房…”

“都没有,全是雪,连人烟没有,只能偶尔见一只鹰飞过去。”

这次连三殿下都有点不信了:“乌龟你从哪知道的?”

君归突然迟疑了下,信口胡诌道:“我娘留下的书里说的。”

两人对视一眼,听见君归娘亲的名字,立刻信了大半:“什么书?借兄弟看看呗。”

“我娘的书,不借,谁知道你一高兴给你娘送去了还能不能还给我。”

三殿下摸摸鼻子。他娘有着贤淑温柔的面孔,内里却是十足十的霸道土匪性子,外人只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大方,只有亲近的这一小圈亲戚朋友知道那是多么难惹的一只金凤凰。年幼时候看着心中完美娘亲的形象崩塌的时候,他也崩溃过,如今崩着崩着早就习惯了。

三殿下岔开话题:“大个,你爹走了?”

“昨天就走了。”

“我皇叔今天才走。”他想起自家皇叔,不由地纠结了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八卦兮兮道,“父皇不放心皇叔的身体,要他带着太医院的徐老头过去,结果皇叔非要长安一个女大夫,父皇说人家是自由身,不好强求,让皇叔自己去问,结果皇叔竟然说不给他就去抢,最后还是我母后打了个圆场,说她去办妥。”

“可怜的大夫…”君归道。

“可怜的大夫…”唐大个重复。

落在皇后娘娘手里的人都得脱层皮。

三殿下一人踹他们一脚,黑他母后是他这俩损友的日常,不过没什么恶意就是,若是外人说母后一句坏话,他们俩只会比谁都生气。三殿下踹得两个损友东倒西歪,这才道:“你们就不觉得古怪?我皇叔性子暖,见谁都带笑,人又心善。他那性格竟然说去抢人?”

“前段时间不是才说澶王殿下他强抢民女。”唐大个道。

“那是谣传!”三殿下立刻为自家皇叔洗白,看模样比为自家母后洗白都要积极。

君归随口问了一句:“那女大夫是谁?”

“给我妹妹治病那个,跟你娘一个姓,叫什么苏…”三殿下挠挠头,艰难地回忆。

君归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愣了片刻,扭头就跑了出去。

·

长元十四年夏末。

秦帝任命宿国公唐猛为行军大总管,朱心正、赵无涯为行军总管,澶王盛熹为监军,大举征伐蠢蠢欲动的白兰羌与吐谷浑。军队自九月底起陆续开赴西南。

长安城外马蹄声阵阵嘶鸣,刚下过雨的地面泥泞不堪,阴云密布的天空沉甸甸的,蒙蒙细雨连日不曾断绝。

君归急匆匆赶来的时候,今日开拔的军队早已经离开,他远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立刻横冲直撞地跑了过去,身后为他执伞遮雨的家仆赶不上他的步子,被路人撞得东倒西歪。

邱好古用脖子夹着雨伞,正像宝贝似地整理着几张手稿,时不时还瞥上两眼,却又一副看完就没有了的不忍心模样。

袖子突然被人扯了扯。

邱好古低下头,君归正立在雨里,头发眉毛上沾了细碎的水珠子,显得毛茸茸的。他顿时乐了:“小君归啊,来送你娘,她已经走了。”

君归问道:“她几时回来?”

“能活着的话,仗打完就回来了。”

君归顿时皱起眉头,大秦对突厥的战役打了三年半,即便白兰羌和吐谷浑没有突厥强大,也得一年半载。还有,邱好古什么意思,什么叫能活着的话?

邱好古整理罢了手稿,宝贝似地塞进怀里,重新撑起伞往皇宫方向走了。

君归在雨里又愣了一会儿,怏怏地垂下了眉眼。家仆总算追了过来,一边拿着帕子给他擦掉头上雨珠,一边请他快点回去换掉湿衣。

君归敷衍地嗯了一声,突然问道:“你说,这世上有借尸还魂这回事吗?”

双人地图

衣白苏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在给盛熹请脉,他脉象很平和稳健,除了因为禁欲过久而引起的一些阴阳失调的小毛病外,根本没有什么大事,甚至不用汤药,只需要食物上调和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外物的介入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压抑天性,身体和心理都得出问题。

本着大夫的职责,衣白苏犹豫了些日子,终于还是再给他提了一次,本以为他还会像上次一样面无表情地当做耳边风,熟料他竟然松开了手边的公文,垂下了眼睛眨了两眨,侧眸看了她一眼。

衣白苏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般。

盛熹搁在公文上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慢吞吞地移到脉枕上,手指并拢向下一拍,把她正在诊脉的右手打了下去。他力道控制得轻,衣白苏并不觉得疼,只是那“啪”地一声还是让她愣了下。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大夫非常尊敬,这还是她在这里第一次诊脉的时候被人拍掉爪子。

“诊了半月竟诊出来这句昏话。”他评价,“人家姑娘也是父母生养,宠爱着长大,凭什么任凭本王糟蹋。”

衣白苏无奈收了脉枕,道:“殿下,不是这个道理。再说,成亲是喜事,哪里能用得上糟蹋这个词…”

他似乎懒得搭理她了,继续去看手中公文。衣白苏也只能住口,觉得他八成是被拈花寺那些老和尚教呆了。

衣白苏拎着毛笔随手将健康记录写完,而后背着药箱就离开了此处。

盛熹听她脚步渐远,将手中公文搁在一旁,起身拿起她丢在架子上的那本子,翻了两页,尽是衣白苏龙飞凤舞的字迹,怕是除了她没人能看懂这写了什么。盛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半响呆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

军队在继续赶路,半月的时间,他们已经快接近了目的地,唐猛昨日已经派人前来接应。盛熹带领是辎重兵,所以行动比先锋军慢了很多,如今先锋军已经接近了廓州,这边还拉下好一段距离。

衣白苏的日子还算清闲,平时就带着慕艾默书。慕艾也是接受过正统医家熏陶的,说不定那人还是个神医级别的,但正因为如此,他的思维方式被那位人早早地固定了,所以衣白苏必须打破他的思维壁垒。

她的方法很简单,除了天天让他给人看病增长见识外,就是背上一堆医书让他默写出来,有的甚至包括了衣白苏穿越那十年间所学的内容。她采用这种方法,填鸭式地增长他的见识,垫高了他的高度。

慕艾知道自己跟对了人,但是这些日子下来还是苦得两眼泪汪汪的,小时候家人都说他天赋好,他也挺沾沾自喜,结果跟了衣白苏之后,就被她戳着脑门说他死板又迟钝。

他结巴着要反抗,但总是被暴力镇压。

衣白苏背给他听的医术,没有一本他看过的,有的是零碎残章,有的博大精深宛如天书,他努力着消化地时候,却总被她嫌弃。

“小艾…不笨…”他委屈地反驳。

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慕艾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真正的天才。

他开始自己摘掉自己的光环,换上了军队里灰色暗沉的军医打扮的衣服,收起身上的饰物,随便拿布条绑住头发,背着药箱行走在军队中间。见到吊儿郎当的军痞不再心生厌烦,而能真正耐得下性子对待自己的每个患者。他甚至开始思考,以前有没有因为自己的浮躁而误诊过呢?

这个时候,衣白苏这才中止了对他各方面的打压。

她笑眯眯地捏了捏慕艾的脸:“小艾不错嘛,比你师兄强得多,当初我花了一年的时间都没把他掰正,后来还是误诊差点出了人命才自己悔不当初了。”

“师兄?”

“嗯。”

他立刻摇头:“我不要,师父…你太…太小…”他承认衣白苏的能力确实是足够让他拜师了,可是他才不要拜一个似乎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人当师父,说出去很羞人的。

衣白苏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怒拍了下他的脑袋:“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慕艾坚定地摇头:“我是…药童!”曾经颇委屈的身份,如今成了他的挡箭牌。

衣白苏跟他争论,但是这可怜少年涨的脸通红也只能憋出个两三个字,囫囵话都说不出半句,委实是像她在欺负人了,不远处已经有被慕艾治愈过的士兵一脸警惕地看着她,霍霍的磨刀声越来越恐怖,惹得她脖子一阵发凉,她只能忧郁地走了。

见她走人,那些在一边假装磨枪磨刀的士兵赶紧上来围着慕艾嘘寒问暖。

·

这会儿大家正在吃夕食,像她这般闲逛的没有几个,所以当她在山坳里弯腰随便寻着草药,抬头突然看见盛熹的身影的时候有些吃惊。

衣白苏只当他是随便在此处看风景,没有多想。

这里离长安已经很远,风土地貌与长安有很大不同,这次众人又只能歇息在山间,此地山势挺拔粗犷,风也很疾,吹得山林如海浪,望去有别样风情。

她远远向盛熹行了个礼,就打算自己继续随便转转,熟料盛熹发现她,表情竟突然一变。

“苏苏!你回来!”他语气又惊又急,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衣白苏刚因为他的称呼皱了下眉头,突然就觉得脚下一松,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天上突然有数百架车行过,无数车轮滚滚,刹那间几乎地动山摇!

衣白苏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数百个滚木从山巅突然滚落下来,几乎连成一片,摧枯拉朽地折断了附近那些胳膊粗的小树苗,掀起一片烟尘。衣白苏离得近,她甚至能看清离她最近的那滚木表面的轮廓图案。

衣白苏不笨,呼吸间就明白了大概。

有人在打秦军辎重的主意,怪不得今天盛熹放着背风的山坳不驻扎,偏偏驻军在风大寒凉的山腰。

被盛熹发现蛛丝马迹,这些人的布置转眼成空,应该是心有不甘,所以就干脆将计就计继续原来的计划,就算抢不成辎重也吓吓人,看看能不能趁乱杀人放火什么的…

只是她如今想明白也没办法,她只是随便转着采药而已,没想到偏偏能误入雷区;误入雷区也就罢了,旁边埋伏警惕突袭的大秦士兵居然一个都没注意到她,更别提提前给她提示了;没人提前给她提示也就罢了,偏偏她刚拎着两根药草从山坳露头,那边就推下了滚木,她连个逃跑的时间的没有。

衣白苏默默迎风泪流满面,所以有时候运气真的比实力还要重要…

衣白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空闲去感慨这个,她甚至还得空想了想自己还会不会再穿越,再穿越会不会有机会回到过去,这才成功找到个小山坳窝了进去,而后被滚木砸晕。

·

衣白苏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她动了下指头,发现似乎握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但是不待她细细感触,那东西就抽离而去,转而有人温声问候:“你醒了?”

她刚被滚木砸了脑袋,颇一睁眼的时候,视线还有些模糊,她朝那声音处看去,只看到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眼下卧蚕像是深深勾勒一笔墨色,让他眼中喜悦都分外鲜亮起来,衣白苏以为自己昏倒前的想法成真,顿时欢喜得胸口都疼了起来。

然而正是这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视线在慢慢恢复,那双在阳光略显着沉沉墨绿色的眸子也分外清晰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殿下。”

单独相处

她脸上的喜悦突然出现又倏尔消失,眼中茫然失落看得人心酸,盛熹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想伸过手去将她的眼睛遮上,但是最后只无奈地问道:“很失望?”

衣白苏撑着地面直起身子,她身上盖着他的外袍,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去,她勉强笑了下:“怎么会,殿下怎么在这里?”

她话题转移得迅速又生硬,所幸盛熹也不喜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立刻回答道:“被滚木波及。”

衣白苏正按着脑袋后边被砸出的包,疼得差点飙泪,闻言咦了一声,看向他,滚木下来的时候,他距离很远,即便被波及也有时间逃开,衣白苏弯了弯唇角,厚着脸皮道:“殿下武功生疏了。”

盛熹噎了下,他出身皇家,习惯了这般不露声色的给人情,熟料她竟直接给他装傻。他还不如直接说自个救了她,威胁利诱也好逼得她欠个人情。

衣白苏看他模样,轻笑了下,蹲下身去看他的腿,刚刚就觉得他古怪,近前一看果不其然是摔了腿,她将语气放柔和:“殿下忍一下。”

盛熹嗯了一声,松松垂着眼睫看她,偷偷伸手去撩她耳朵边的散发,被她抬手像是赶苍蝇一样拍走。

衣白苏看着已经开始血肿的顾着处,先紧急处理了一下,而后蹙起了眉头:“殿下应该早点叫醒我。”说罢,她起身四下看去,脚步急匆匆地去寻找合适的夹板和治血化瘀的草药。她的药箱不在手边,实在不敢想象万一他伤处发炎了该怎么办。

“苏苏…”盛熹唤她,他似乎并不为自己的伤势着急,只是觉得她就这么撇下自己心中泛委屈。

衣白苏停了下步子,她不想让他叫这个名字,可又觉得这么说出又怕愧对他刚刚的救命之恩,便忍了忍,暂且随他去了:“马上回来。”

衣白苏将夹板和草药准备妥当,已经半个时辰有余了,她循着原路回来的时候,盛熹依旧静静坐在原处,回头看见她,眼睛弯起,笑得一片光风霁月,像是能驱散了周围林子里的升起的雾霭。

衣白苏突然在这一时刻中看出了他小时候的影子,不是杀掉突厥奸细的面不改色,不是慕州焚城的不近人情,而是她在皇宫给他治病的时候,那个会放走笼子里的白雀儿的良善温柔的少年。

衣白苏心里叹息一声,坐在他身边开始给他接骨固定:“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一直没人找来?”

“辎重兹事体大,我让他们先押送辎重连夜赶去廓州了。”盛熹的理由看似无可挑剔,实则处处漏洞。

衣白苏没多问,她将草药嚼碎,用布裹到他的伤处,天光渐暗,她几乎是低伏下去才能继续手中动作,她的呼吸平稳打在他的腿上,盛熹僵硬地坐直了身体,侧过头,偷偷揪住了身下的树根。

“好了。”衣白苏终于说到。

盛熹终于松了一口气,略带些失落。

衣白苏抬头看了眼天色,又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聚拢了一堆干柴点燃起来,火光盈盈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衣白苏在袖中摸索了片刻,双手握成两个拳头伸到盛熹面前,然后一起展开,问道:“殿下要哪个?”

她一手搁着长安世面上常见的松子糖,一手握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奶白色粒状物体,闻一闻还有奶香味道。

盛熹看她一眼,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衣白苏看着他先把那些哑女熬的牛奶花生糖全拨进了自己手心,又拉住她的手指,松子糖也不肯放过,尽数划拉到自己的地盘,这才又弯弯眼睛,朝她笑了笑。

“还那么喜欢吃甜?”她拍掉手上糖屑,问道。

“嗯。”盛熹简单应了一声,嗑松子的动作怔了下,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拨着松子糖里那些甜腻的松子吃,白白的糖屑撒了一袖子。

“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衣白苏随口劝了一句,而后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一开始就觉得像。”他说。“有那种感觉的,慕州时候就觉得肯定是,后来又问了邱好古。”

“唔,殿下还是第一个肯相信是我的正常人,小归怎么都不肯信的。”她从穿越来之后就从来没想过隐瞒过什么,只是旁人都不信而已。

“衣荏苒这个名字名气太大,承载的东西也太重,你不如换个名字。”他侧头看她一眼,“苏苏很好听。”

“那是我相公唤的名字,你不许乱叫了。”

“噢。”盛熹听了而已,但不想放在心上去记住,也就果断将这话丢在了一边。“那还换名字吗?”

衣白苏笑了起来:“衣荏苒一生做过坏事吗?”

“没有。”

“做过恶事吗?”

“当然没有。”

“我自问仰俯无愧天地,无愧于心,凭什么要改名换姓?我衣荏苒是行不正,还是坐不端,我的名字是拿不出手,还是丢人现眼?”她微蹙了眉头。“难道世人即便知道我是衣荏苒,也会将我视做鬼怪,烧死不成?”

盛熹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也不再劝说。她本就是医道上的神话,再次归来依旧光芒四射,顶着旁人的名字完全是多此一举,她今后还会用像慕州那样的无数事实证明她的天赋,她的能力,证明她回来了。

“你十年去了哪里?”

“借尸还魂去了别处,又借尸还魂回来了。”衣白苏总结。

她形容得简单,略带些怅然,盛熹看着她,有些心疼,想想又觉得自己没资格。

衣白苏察觉他盯着自己看,侧头捕捉住他的视线,盛熹立刻掩饰神情,眼里重新漾起笑纹:“很甜。”

衣白苏知道他只在指哑女做的那些牛奶糖:“喜欢就好。”

盛熹果真沉默着继续吃糖,衣白苏知道他吃起糖来从来不会嫌腻歪,但看着还是暗暗摇头,自己都觉得牙倒。不过想起他嗜甜的原因,想起他的经历,觉得很像自家小君归,顿时又心疼起来。

他是遗腹子,母亲生完他之后就去世了,连口奶水都没喝上。他十五岁之前,身体都虚弱得如同一张随时会碎掉的枯黄纸张,直到遇见她。

衣白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喝那么多苦药太可怜,就从药箱里翻出一粒糖塞进了这孩子嘴里。

衣白苏完全没想到,一个皇宫里长到十五岁的孩子,竟然不知甜是什么滋味!

他惊喜的眸子让她心酸不已,他羞涩着脸吞吐了好一阵,说还想要,自此他就嗜糖如命。

衣白苏从内侍太监嘴里,才打听出来,这位澶王殿下从小肠胃虚弱,两三岁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喂了他一块点心,他就上吐下泻,陛下气得直接打死了那宫女,从此尚食局连点心都不敢往他的宫殿里送生怕被他误食。

伺候的宫女内侍们以为他从小懂事,只吃那些味道重得不得了的药膳也不哭不闹,实则一个那么从小就吃苦药的孩子,只以为那些是食物的本来味道,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叫做苦。

因为只吃苦,所以根本不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