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白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林子里偶尔传来些鸟啼声。衣白苏起身去往火堆里扔了几块木柴,道:“我药箱里还有,小艾不偷吃的话,回去全给你。”

——虽然她觉得慕艾肯定会偷吃完…

盛熹觉得她似乎把自己当做君归在哄,但是她语气亲近,他也只能勉强压抑下不甘:“苏苏睡吧,我守夜。”

遇沈朝之

第二天。

衣白苏仰头看着胆寒的高崖和丛生的藤蔓,回头看向盛熹:“殿下,昨天怎么下来的?”

盛熹好一会儿没说话,衣白苏回头看他,他匆忙侧过头,没去看她的眼睛:“抱…抱下来的。”

衣白苏看他脸颊略带绯色,没再细问。奇怪了,为什么她穿越回来初次见他的时候回觉得这孩子长歪了?明明还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害羞,随便说些什么就一副慕艾附体的样子。

她回过头,继续看着那高崖。从这里上去八成是没戏了,不如顺着林子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出路,她冲盛熹招招手:“殿下走了。”

盛熹瞪她一眼。

她这才一拍脑袋,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将一只手递给了她,脸上笑眯眯:“别气别气,来乖乖把手给大夫姐姐。”

这是以前她常用的打趣,盛熹也曾怀念过,但是自从得知她回来之后,他便开始了得陇望蜀,他不喜她这个自称,他想要的不是姐姐:“你别自称姐姐。你这模样叫我叔叔我都应得起。”

衣白苏摸了摸脸,叹息一声:“哎,也行,叔叔我们走吧。”

盛熹:“…”

他真不该低估衣荏苒的脸皮。

衣白苏搀着盛熹的时候,一会儿嫌他太重,一会儿又埋怨他压着头发,一会儿又说小时候娇娇俏俏的怎么长大成了这个大块头的傻大个。

盛熹都不理她。

唯独她调戏般询问:“想不想我?”的时候。

他停了下步子,心脏猛跳,他怕她察觉,顺了下呼吸,才轻轻说道:“想。”

衣白苏顿时笑容满面:“殿下真是乖巧,问小归,小归根本不肯认我,问邱好古,他说见了我就烦我,我家小哑女不会说话,就会蹭啊蹭,蹭得我抹了满帕子鼻血。”她埋怨一圈,总结道,“还是殿下暖心。”

敢情她见个人都问了这个问题,不是单独问他…

盛熹脸上笑容僵住,委屈地垂下了眼睛:“你还问了谁?”

“就你们几个啊。”

“嗯。”还不错。他又勾起嘴角。

“回来到现在就遇见你们几个。”

盛熹:“…”

盛九蹲在树上,招呼身后几个手下憋住别出声,被发现了可不是扣俸银就能了结的事情,身后那些个小子立刻捂住嘴,可依旧一副前仰后合的样子,震得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直响,盛熹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才各自安生下来。

盛九抱着剑,悠悠叹息一声。

他从未想过真有借尸还魂这回事,他那天陪殿下去见了邱神医,邱神医正在山中一处前朝行宫做他的牛痘实验,见了殿下来也不奇怪,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盛九见过邱神医两次,一次是衣荏苒死后,殿下请他来验尸寻找死因,一次就是这次。盛九以为邱好古会打消殿下这段时间那些诡异的想法。毕竟衣荏苒的尸体是他亲手验过的,熟料他竟亲口承认那个叫衣白苏的姑娘绝对就是衣荏苒。

盛九理解不了邱好古为什么能只凭一些虚无缥缈的医术就去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但是他知道那天的殿下非常高兴。

他觉得他的祈祷成真了。

衣荏苒死后,盛熹曾经独居拈花寺三年。

就在陛下和皇后都以他心如死灰地快要剃度的时候,他突然和寺里方丈讨论起佛理,每日讨论完毕,都请求方丈讲些转世轮回的事情给他听。

盛熹可能不信因果报应,不信色/即/是/空,不信西方极乐,但是他绝对信转世轮回,他抓着那一丁点的希望,可怜兮兮地像是在护着疾风骤雨下的一粒将熄未熄的火种。

如今这一粒火种终于燃烧了起来。

盛九知道自家殿下接下来会做什么,他甚至怀疑自家王府第二天就会多个王妃,不论是捆得绑得还是威逼利诱,他甚至偷偷告诉管家早日去准备办喜事用的家伙什。但是盛九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自家殿下的耐心…以及高估了他的胆量。

殿下他昨天偷偷拉人家的手,以及趁人家睡着后,犹豫再三俯身悄悄亲吻人家小姑娘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只能用猥琐来形容啊。

衣白苏扶着盛熹又行了片刻,林子外边就是一条官道,能够见到慢吞吞挪动的牛车,衣白苏拦住一个赶牛车的年轻人,像神棍一样拉着人家随便聊了两句,年轻人顿时双眼圆瞪,如见活神仙,听闻她要去廓州,立刻表示愿意送她过去。

此地离廓州已经不算太远,乘牛车不过半天就能够赶到,她在车上又查看了下盛熹的伤势,伤处没有发炎,便松了一口气。

衣白苏道:“马上就到廓州了,我再给你抓些药。养上月余就好了,可别跟你皇嫂告状啊。”

“那你给我熬药。”他趁机提要求。

“行。”

盛熹笑得眯起眼睛。苏苏熬药等于苏苏会给他喂药等于又可以亲近苏苏了!

·

廓州城外来了个怪人。

倒不是模样怪,这人虽然看起来风尘仆仆,但身量颀长,容貌殊丽不凡,眉眼之间如同覆上一层冰雪一般,冷淡得令人不敢上前搭话。一身素白的衣袍,身上半点饰物都没带,打眼看去就像是谁家还没出守孝期的后辈。

这人每日晚上宵禁前进城休息,白天就站在外边痴等,像个雕像一般,有时候整天都不见他动弹一下。

廓州城算是边塞大城,经常有商旅在这里歇息,走南闯北的商人见多识广,竟有人认出了那人,忍耐着他满身寒气上前攀谈了几句,态度极为恭敬。更惹得旁人好奇他的身份。

终于,这一天这座雕像突然动了。

衣白苏扶着盛熹从车上下来,又谢过了那年轻人。她仰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郭,扭头对盛熹道:“宿国公他们应该驻扎在城北吧。”

盛熹没动静。

“怎么了?我说错了?”衣白苏感觉盛熹突然抓紧了她的手腕,奇怪道。

她顺着盛熹的视线朝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青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青年嘴唇干裂地哆嗦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阖上了嘴巴一字不语。

衣白苏脸色未变,只是稍稍露出了个笑容,不算是特别惊喜,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找来,只是早晚罢了。

她脸上的表情让他格外悲凉,他撩下袍,慢吞吞地跪下,低伏在尘土间,额头贴上了冰冷肮脏的石板。

素有洁癖的他没有一丝躲闪,保持着这种姿势,哆嗦着嗓音,勉强唤出了压抑在心间十年不曾再出口的称呼:“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文字数不多,估计是不到20w字,熟悉熟悉拿来练手的,所以不会坑,请放心。

细节和情节可能不尽人意,我尽量调整。。。毕竟快一年都没打开过word了,很生疏了QAQ

希望妹子们能理解吧。。mua! (*╯3╰)

谁比谁强

廓州城外行人不绝如缕。

在这种时候,突然一个俊朗冷淡的青年跪在一个姑娘面前,口称师父,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姑娘才多大?目测也就十□□岁吧!这么小的年纪就给人当师父了?别是那青年人认错人了吧。

衣白苏唔了一声,应了他的称呼,又道:“起来吧,给人当猴子看呢。”

他依旧低伏着动也不动。

衣白苏蹙了下眉头:“朝之,听话。”

“师父…”他喃喃又唤了一句。

衣白苏无奈,她上前两步,屈膝扶起他的胳膊,他却还别着劲非要跪着,她哪里拉得动,立刻威胁道:“你不起来我这就走了!”

沈朝之立刻火急火燎地从地上起来,姿容都带着几分狼狈的味道,素裳染着灰尘,额头上还有刚刚伏在地上留下的灰斑,眼角也红彤彤一片。

衣白苏见状,不仅不安慰,反倒笑道:“哟,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会挤猫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赶紧遮遮,不怕人笑话。”

“师父!”这声师父明显唤得又急又恼。

“你师弟都比你懂事些。”

衣白苏一愣。她刚刚是这么想的,可是没说出口啊。衣白苏扭头看向盛熹。

盛熹依旧握着她的手腕,站在他身边,眼睛弯起来,笑眯眯得看起来良善无害。可是他刚刚那话,可没有半点良善无害的意思…她这大徒弟本来就心思敏感得不得了,一丁点事情就能七七八八地乱想一通,更别提她想要再收徒弟这种大事了。

沈朝之立刻认出了盛熹,他有些怀疑盛熹的话,但是转头去看师父,她一副讪讪的样子,沈朝之瞬间神色黯然。

“师父有旁的徒弟了?师父果然还是嫌恶我了是吗?”沈朝之问了一句,但是很快他就自己回答了自己,“也是,我这样的徒弟,有还不如没有。”

“知道这点,那就不用再叫师父了。”

尽管沈朝之知道这话不是自己师父说出来的,但是还是脸色猛地变成惨白,像是十年来无数次的噩梦重演,而且这次他永远无法醒来。

衣白苏侧头一脸纠结地看向盛熹,盛熹桃花眼里一片暖意荡漾,极为无辜的样子。衣白苏无奈,盛熹明明在外人面前都比较温和沉默的,怎么会和沈朝之扛上了?一句两句净朝她这大徒弟的伤口上戳啊。

沈朝之垂着头,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我知道…”

盛熹勾起唇角,嘲讽一笑,扭头看向衣白苏,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苏苏我们进城吧,脚累了。”

“殿下,别欺负他。”

“我没有,太久不见,调侃下而已。”盛熹立刻否认。偷偷隐在行人中间保护他的盛九等人对自家殿下几近无语,殿下啊殿下,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发高超了。那可不叫调侃,那叫撕开伤口往里边撒盐!

“朝之,跟上了。”衣白苏见他没动静,软了声音哄了一句。“跟师父走了,乖一点。”

盛熹冷淡地看他一眼,侧头冷哼了一声。

若不是为了她,他早杀了这人了!沈朝之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没有资格唤她师父,更没有资格在这时候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取她的同情!

如果不是怕她伤心…

盛熹垂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忍下翻涌的思绪,唤了声苏苏。听着衣白苏无奈地纠正他,不许他再叫她这个小字,他轻轻应了一声好,两三个呼吸过后,又继续叫苏苏。

·

衣白苏很疲倦,她随口问了些沈朝之的近况,又询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回来了。得知又是从邱好古那里知晓。

沈朝之察觉她疲惫,让她好好休息,而后就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他随手关上,他转身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等在那里不知道多久的盛熹。

沈朝之以前见过盛熹两次。但是这两次皆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一次是他师父和君晞成亲之后的第二天,他代替师父去宫中为这位殿下请脉,那一向瘦弱温和的少年勉强抬眸看他一眼,身后是一片狼藉的房间,墙壁上有一道道极深的刀痕,那瘦弱的少年虽然情绪极糟糕,但是却依旧礼貌地对他说道:“虽然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够忘记今天看到的。”他指了指身后的狼藉,“并且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二次,则是他的师父死后了。

而那次,沈朝之知道,盛熹是想杀了他。

此时此刻,他看着面前的盛熹,只觉得这人分外碍眼。

沈朝之行了一礼,看了眼楼梯下森严的乌衣卫,笑了一声:“澶王殿下这是打算做什么?把我抓起来,随便找个理由杀了我?”

盛熹点点头:“本王只是提醒你,希望你这次能够聪明一点。”

“那就多谢殿下了。”

两人像是打哑谜一样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话,沈朝之就准备离开了,他见盛熹脚步未动,似乎还未打算离去,他侧头看了下不远处师父的房间,突然唇角勾起笑容。

“她回来殿下很高兴?是不是觉得老天爷特别厚待你?”

盛熹毫不犹豫:“是。”

“但是殿下是不是忘记想一件事情了。”沈朝之逆光站着,眉眼看不清晰,陡然让他整个人增加了一层阴森的味道,“我师父,似乎不知道殿下那点小心思呢…”

“不知道又如何?”

“君晞把我师父教得很好,以至于让师父只懂怎么爱他。”沈朝之道,“我师父现在觉得你是被她救了的那个可怜孩子,所以她还会亲近你,若是她发现你那些心思——”

沈朝之满意地发现盛熹的脸色起了变化。

“她会如何呢?她会千方百计地疏离你,甚至不惜用各种方式伤害你,好让你能够离开她,你若死缠烂打,她甚至会厌恶你。她不会试图去理解你的爱慕之情,甚至不会因为你的执着而同情你一星半点。”沈朝之笑了起来,“你以为君晞死掉了就万事大吉?大错特错!”

盛熹开口,声音有些干巴巴的:“你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我只想提醒殿下,尽可能地隐瞒着吧。”他说,“瞒得好,您还能待在她身边,瞒不好…哈哈…”他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盛熹脑子繁杂一片,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出身皇家的他知道如何最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如何最快的整理好情绪,即使他如今手在袖中发颤,脑子轰隆隆如同雷鸣。

“你呢?”盛熹突然问道。

沈朝之皱起眉。

盛熹说:“我见过小慕艾,没你聪明,没你有天赋,各方面都不如你,可是她却想收这个徒弟,若不是小慕艾不肯点头,怕是如今早就喝了敬师茶。你呢?你当初是怎么求来的这段师徒之谊。”

沈朝之脸色也不好看。衣白苏开始一直不想收他,她一口咬定他性格不适合继承她的衣钵,甚至不适合作为医者,无论如何都不肯应下他一声师父的,他跪了三天,磕破脑袋。最后君晞出面相劝,她才勉强点了头。

这段师徒情谊,是他强求来的。

而若是他不强求,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她也许还会和君晞做一对神仙眷侣,直到发白如雪。

沈朝之知道盛熹是想让他嫉妒,但是盛熹的话虽然乱了他的脑子,却不能让他升起一丝妒火,他只是觉得惋惜。

慕艾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早些出现?

若是他早点出现,早早霸占了衣白苏徒弟的位置,也许他就不会再去强求,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了。

“慕艾…”他咀嚼这个名字,“他在哪里?”

“州北营地。”

沈朝之急匆匆地走了。走廊恢复了清净,盛熹将手搁在那扇木门上,片刻后还是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畅谈心事

沈朝之被军中旧友领进军医帐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个叫慕艾的少年,老友有事离去,他便在军医帐内四处闲转。

搁在案上有一叠手稿,字迹端正颇有几分风骨,估计是那少年的字迹,旁边有些龙飞凤舞的批示,沈朝之一眼就认出这是衣白苏的字。他翻了几页那些手稿,脸色有些发白,这些东西即便是现如今的他也觉得博大精深,被任何一位大夫获得,都会奉如至宝。而师父她任凭这少年将这些传承随处乱放,以前却没有教过他一丝半点…

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吗?…

沈朝之苦笑了下。

帐子被掀开,阳光照射进来,还伴随着一声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嗓音:“…谁?”

沈朝之捏起那手稿,卷成一团收入袖中,回头看去。门口站着两个少年人,一个模样秀丽得有些像个姑娘家。穿着灰色的军医袍子,袖子扎在手腕间,看起来有些疲惫。另外一个则浓眉大眼,非常精神,此刻正抱着茶壶,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水。

“慕艾?”沈朝之眼神在二人身上晃悠了下,露出询问的神色。

“他是。”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指了指身边人,拎起袖子胡乱抹了抹下巴脖子上的水珠子,“敢问有何贵干?”

“随便看看。”沈朝之上下打量着那阴柔少年,口中敷衍回答。

“军营重地哪里容你随便看看。”浓眉大眼的少年皱起了眉,“我看你眼生,你是谁手下的,谁带你过来的?”

沈朝之看这少年已经机警地握上了腰间的佩刀,弯了弯唇角:“我是沈朝之。”说着,他从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两个少年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孔,沈朝之看向那浓眉少年,“是朱小郡王吧?你长大了,和身正兄越来越像了。”

“沈叔叔…”朱钰惊喜地叫了一声。沈朝之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以前他没有去南蛮的时候,逢年过节父亲就带着他前去拜访,只是这些年他去了南蛮,所以有些年头没见了,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