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又进程,路上辗转四五日,终于抵达永安城。天色将晚,他们只得在一处客栈下塔,翌日清晨庐阳侯府的人前来迎亲。

暮色四合,宋瑜连日舟车劳顿,身子骨早就受不住,虚乏地倚在床头,“我不想嫁了…”

越接近明日,她这种心情便越发强烈。想要退缩,总觉得前头等待自己的是万丈深渊,一旦踏入便万劫不复。况且她想家人想得紧,临行那日阿耶特特从别院前来,可惜都没能顾得上跟他说几句话。

宋瑜只记得他欣慰喜悦的笑容,他大抵十分高兴的。如是一想宋瑜反倒看开了些,只要阿耶阿母高兴就好,她再不敢奢求不多了。

第二日清早,楼底下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迎亲的车舆足足排到街尾,颇为隆重。

宋瑜装点完毕由澹衫扶着下楼,此次出嫁阿母给她另添了四个丫鬟近身伺候,可宋瑜用惯了她和薄罗,旁人反倒不如意。

坐上彩舆,她手心捏出细细汗珠。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她胸腔里火热地跳动起来,一路惴惴不安。出嫁的姑娘或许泰半都是这种心情,羞怯又害怕,忍不住退缩,但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容得了她逃脱?

彩舆在庐阳侯府门口停下,由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掀起轿帘,恭谦地将她扶下轿子。

侯府外早已聚满了人,人潮涌动,宾客争相道喜。宋瑜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双鞋履纷至沓来,许久人群之中走出一双皂靴,沉稳地停在宋瑜跟前。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他递了红绸到她手上,牵着她往门内走去。

一步步配合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不至于让她狼狈。跨过火盆等一系列俗礼,才得以进入正堂。

堂前一派喜庆,天地桌两侧的官帽椅上端坐着庐阳侯夫妇。

霍元荣眼角笑出褶皱,喜悦之情不加掩饰,倒是一旁的陆氏面上起伏不大,直勾勾地觑着下方两人。她到底也没给两人难堪,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代表的是整个侯府名声,她不至于如此愚蠢。

吉时到,龙凤花烛点燃,鞭炮齐鸣,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司仪吆喝一声,宋瑜双手搁在蒲团上拜天地高堂,待到夫妻对拜时,她迟疑了一下。没等她有任何反应,霍川已经不着痕迹按住她的手,使了一些力道。

宋瑜堪堪醒神,跟着他恍惚一拜。

如此才算完毕,她被送入两人新房,只需等待霍川便是。

第45章 红幔帐

虽然霍川身份尴尬,但依旧有许多官员前来贺喜。来往傧相络绎不绝,前院热闹不凡,都想借此机会与庐阳侯攀附关系。

前二十年从未听过霍川的名字,在嫡子霍继诚过世之后忽然从天而降,对外称是庶子,其中真情又有谁猜不到。他的身份众人心照不宣,却都讳莫如深,面色如常地上前敬酒恭贺,寒暄道喜,谈笑风生。

霍川因为眼睛缘故不能应酬酒席,只在周围两桌走动一番,象征性地敬了几杯酒。

众人见他模样不免诧异,到底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很快从震惊中回神,面色如常地赔笑端酒。待人离开后禁不住同身旁官员嘀咕,“这位的眼睛…”

身旁那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这才心有余悸地住口。

霍川离开不远,明朗担忧地觑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无波无谰,似乎没听见两人对话。

少顷他坐回座位,低头询问:“方才敬酒的那二人是谁?”

在座泰半官员他素未谋面,半生不熟的关系,却要勉强挂着笑脸应付,着实累得很。是以霍川只撑了一刻钟,便耐心尽失,薄唇抿着不大愉快,脸上凝了一层寒霜,以至于不少举杯的人瞧着他都望而却步。

果然还是听见了,明朗低叹一声:“小人亦不清楚,待婚宴结束后再去问一问。”

霍川低嗯,他方才虽喝得不多,但头脑已有几分昏沉,晕晕乎乎地不大清醒。他不嗜酒,是以酒量向来不深,饶是如此仍有热情的人向他敬酒恭贺,说了几句早生贵子永结同心的好话,霍川一时高兴,便举杯一饮而尽。

喜房门窗贴大红双喜字,彩纸剪得精妙绝伦。屋内布置一派喜庆,条案上摆放五谷,壶门床榻四角挑红罗幔帐,宽敞的大床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穿大红喜服的姑娘。

宋瑜如坐针毡,前头的热闹喧嚣似乎与她并无关系,屋里头候着她的丫鬟和府里的一个婆子,饶是她坐得浑身酸疼也不敢移动分毫。从清早到现在便没吃过东西,目下肚子饿得厉害,她悄悄地捂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不多时外头传来声响,只听婆子低唤了一声“郎君”,皂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次靠近。

宋瑜混沌的思绪陡然清醒过来,只觉得肠胃痉挛,搅在一块儿般地疼痛。盖头下的小脸皱得像苦瓜,手足无措加上心慌意乱,使得霍川走到她跟前都恍若未觉。

婆子递上一柄玉如意,“请郎君揭头纱。”

声音平平缓缓,毫无波澜,似乎对霍川的情况了若指掌。

霍川接过玉如意,循着方向面对新娘子,却一动未动。他唇角翘起,许久缓缓:“三妹。”

宋瑜心口一窒,不知他此举何意。

俄而他低沉的声音水一般流淌,潺潺涓涓,“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夫主。”

下一瞬喜帕掉落,眼前骤然涌入光线,宋瑜恍惚抬头,对上他漆黑幽深的双眸,猛然一顿。

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俊极无俦,身上喜庆的红色添了几分明艳。褪去锋芒毕露的尖锐刻薄,只剩下温润美好的颜色,他看着漂亮得不像话。可惜她能看见他,他却不能看到她的颜色,宋瑜头一回觉得遗憾,好不公平。

新嫁娘露出花容月貌,连一旁婆子看了都要惋惜,如此精致的一双碧人儿,可惜了可惜。

接着便是喝合卺酒了,霍川吩咐了声:“都出去。”

话是对着丫鬟婆子说的,明朗也不例外。他一步三回头地行至门口,知道这种时候不好有人打扰,是以没多言语。倒是那个婆子一脸为难,她是侯府多年的老仆妇,在下人面前有些声望,“这…郎君,恐怕不大妥当…”

霍川偏头,“有何不妥?”

婆子惕惕然看了他一眼,又觑了觑床榻一脸不知所措的宋瑜,“夫人交代过,郎君的眼睛不便,需得寸步不离地在跟前伺候。”

果真是陆氏身边的人,闻言霍川反倒笑了,阴森森透着几分寒意,“如此说来,我跟妻子行房,你也得在旁观看?”

话说得太直白,连宋瑜都忍不住红透了脸。若真如此,那这侯夫人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谁知婆子非但不走,反而低头答道:“按照规矩,确实应该如此。”

好个不识好歹的人,也不看看今日什么日子,非要触人霉头!

霍川的脸色陡然阴沉,声音冷冽不容置喙:“滚出去!”

他前一刻还是笑模样,眨眼便变得面目可怖,别说宋瑜,连那婆子都被喝住。曾听过这位新入府的郎君不好伺候,目下一看果真如此,他是将来世子,婆子不敢真正惹怒了他,道了声是便恭敬退下。

屋内恢复宁静,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顷刻间只剩下他和宋瑜二人。

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支开下人,宋瑜傻乎乎地坐在床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了丫鬟,难不成要她伺候他?

未料想霍川正有此意,成亲只差最后一步,他顺势在宋瑜身旁坐下,手里是两杯合卺酒。宋瑜正要伸手去接,谁知他却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独自饮下一杯,“你…”

阿母曾经教过她,合卺酒是两人相互挽着手臂喝的,他怎么一个人就解决了?

霍川听到她困惑的一声,挑唇解释:“三妹,我教你另一种喝酒的方法。”

宋瑜偏头,好骗得很,“什么方法?”

话音刚落,便见他饮下另一杯酒,不疾不徐地将空杯子放在一旁桌几。一手捧住宋瑜的脑袋,一手婆娑她粉嫩唇瓣,在她猝不及防之时,俯身吻了上来。

宋瑜下意识呜咽一声,烈酒顺着他口腔渡了过来,辛辣的滋味溢满口中,她攒起眉尖十分不好受。酒从喉咙滑过,一路灼烧到她的心扉,被霍川搅弄得措手不及。

他喂罢酒后却舍不得离去,在她唇上辗转缠绵,与她纠缠不休。粗粝拇指在她细嫩的脸蛋上拂过,唇舌的力道禁不住更强烈了些,想将她吞吃入腹,想再不放过她。她入了霍家的门,从此便一辈子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下可好,她再也没地方躲藏。

日后他们天天都在一起,即便她再不甘愿也没办法。多好,他等候许久,终于等到这日。

宋瑜承受不住他的孟浪,嘤咛一声做出抗拒的姿态,娇声婉转,惹人怜爱。霍川终于离开,却是抵着她的额头,“方才吓着你了?”

宋瑜被他吻得气息不顺,愈发不好意思看他,水眸柔柔泛出潋滟光泽。半响才知道他是指呵斥仆妇一事,缓缓摇头细声:“没有,我都习惯了。”

他又不是没对她凶过,板起脸来比刚才可怕的多,她都硬生生承受了过来。不过他却从未如此柔声细语地说过话,宋瑜一时不大习惯,心中却丝丝缕缕渗出蜜来,抿起粉唇弯出一个浅浅弧度。

然而听在霍川耳中却多了几分埋怨,他不禁好笑,一低头就能咬住她挺翘的鼻头,“觉得委屈了?”

要说委屈,确实算不上。这门亲事原本就是她高嫁,霍川的身份摆在这里,整个宋家都跟着沾光。可是…虽然他力道很轻,但宋瑜依旧被咬得一惊,下意识便要退开,奈何被他牢牢掌控着脑袋,动弹不得。

察觉她的抗拒,霍川非但不放开,反而愈加放肆。

宋瑜长睫毛一颤一颤,刷子似地扫在他脸颊上,使人心痒难耐。

案上点燃龙凤巨烛,室内光线昏昧氤氲,映照着床榻交缠的两个人影,灯芯摇曳,暧昧不明。

宋瑜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大隆寺那夜是个例外,她几乎昏死过去,全然不知发生何事。然而现在不同,她盯着头顶重重叠叠的幔帐,大抵霍川给她的感觉过于强势,她第一反应竟是逃跑。

可惜才碰到床榻边沿,便被整个逮了回去,霍川压着她低嗯,“跑什么?我都没嫌弃你丑陋,你反倒嫌弃我瞎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宋瑜欲哭无泪,脑子全然懵住,“我才不丑…”

她确实不丑,她是陇州出了名的美人,人长得标致不说,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完美。霍川是故意拿这件事揶揄她,手下是她因挣扎而露出的莹润细腕,光洁嫩滑,纤细无骨,仿佛稍微一碰便要破碎。

霍川不放开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那是什么模样?我娶了妻子,至今却没见过她。三妹,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模样?”

不知是因为他的近在耳畔的呼吸,或是因为他泰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宋瑜有些喘不上起。

怎么有这样的人!说好了不欺负她,可是才成亲不久便这样戏弄,教她无地自容。

宋瑜将脸整个埋入身下绣百子千孙锦被中,声音极低,“她…她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比你好看得多了。”

头顶是霍川低哑的笑声,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我若是生得好看,三妹为何不看我?”

宋瑜悄悄露出一双妙目,侧头往后看去,谁想一回头便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精致无暇,黑黝黝的瞳仁深沉有如寒潭。她连忙收回视线,勉强稳住思绪,“光线不好…我、我看不大清。”

好蹩脚的谎话,霍川这才起身将她放开,因方才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与往常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宋瑜又说不上来。没了桎梏,她迅速坐起身缩在角落,心知今晚必定逃不过,是以很有些视死如归。

霍川眯起眸子平添几分魅惑,人生得好看,无论如何都赏心悦目。他张开双手懒怠道:“替我更衣。”

大红喜袍穿在他身上,俊逸挺拔,宋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就是将下人全部支开的下场,他眼睛不便,洗漱更衣全得交给她。宋瑜虽不满,仍旧磨磨蹭蹭地走下床榻,拧干净巾栉递到他跟前,“你先洗一洗脸。”

她动作很慢,天真以为如此便能逃过最后那事。

霍川却不伸手接,她没得办法,本想将巾栉整个甩他脸上,但一对上他空洞无光的眼眸,便霎时软下心来。她耐着性子一点点给他洗脸擦手,末了还要为他更衣。

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宋瑜何曾做过这种事情,况且一靠近他,便想到他强硬的手段…

宋瑜脸色通红,纤白柔荑解下一颗颗盘扣,手指头止不住地颤抖,笨得让人于心不忍。霍川不再折腾她,亲自动手褪下外袍,露出里头白绫中衣。

他一伸手便将宋瑜捞到怀里,“还记得我纸上写过什么吗?”

宋瑜撞入他怀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大眼。原来他是指别院那次,立字据一事,宋瑜如何不记得,那张纸她放在妆奁中一并带来了永安城。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语:“宋瑜吾妻,倾心相待,携手白头。”

那时候两人婚事八字都没一撇,他便坦荡荡地往她身上扣了“吾妻”的称呼,实在是不要脸,难怪宋瑜当时就红霞遍布。

宋瑜不吭声,他不悦地沉下脸,以为她忘记了,便逐字逐句复述一遍,“这回可记住了?”

宋瑜固执地摇了摇头,故意同他唱反调,“没记住。”

便见霍川危险地眯起眸子,搂着她腰腹的手紧了又紧,旋即天翻地覆,将她压在床头。

直棂窗半开半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间或撞击在窗棂发出轻微声响,很快便被室内声音淹没。

宋瑜咬着粉嫩樱唇,黛眉可怜兮兮地蹙起,疼痛中夹杂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她不住地摇头讨饶,霍川全都置若罔闻,几乎浑身的力气都使在她身上,教人承受不住。好像一路沉沉浮浮,被抛至云端又狠狠坠落,恍惚之间似乎听到霍川低哑的声音,“宋瑜…”

他贴着她的耳畔,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宋瑜力不从心,根本没法回答,哽咽着摇头,“够了,够了呀…”

他不是从来不近女色吗,怎的这种事情却做的如此熟悉?况且目不视物,却能精准地寻到位子,这究竟是什么本领?

宋瑜晕乎乎地胡思乱想,被他得知分心后,着实狠狠地惩罚了一顿。

平常不能欺负她,自然得在别的地方讨回来。霍川寻着她唇瓣细细吻啄,将她所有的呜咽啜泣吞入腹中。真是喜欢她到了骨子里,娇娇的软软的,周围萦绕的都是她恬淡馨香,此时尤甚。

一直过了许久,宋瑜几近昏迷之际,被他再一次唤醒,再也禁不住低泣出声,他才肯罢休。

她往后退了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极了,想去洗澡,可是却软绵绵地无力动弹。

霍川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入她散落的发丝中,哑声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可惜宋瑜累极,咪呜一声蹭了蹭他的胸膛,转瞬便沉沉睡去。

成亲一天都没吃东西,宋瑜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作响,有痉挛抽搐的趋势,她捧着肚子翻了个身,迷迷瞪瞪睁开双眸。

入目是一片莹润似玉的胸膛,昨晚光景鱼贯而入,两人亲密无间的场面映入脑海,她登时双颊红成一片,迅速闭目假寐。可惜迟了,霍川已然察觉她的动静,更把她肚子打鼓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手掌自然地探入,“昨天可有吃东西?”

宋瑜刷地睁开眸子,连连往后退去,直到挨着床沿,“没有,只有早上出门时吃了一块豌豆糕。”

吃得少就算了,还要被迫与他折腾一整夜,难怪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无。手臂腿脚更是酸软得很,她稍微一动便察觉不妥,粉雕玉琢的脸颊比身下锦褥还红,简直能滴出血来。

外头天色尚早,院内被青黛色掩映,薄雾蒙蒙,晨曦微露。

霍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不喜她离得如此远,冷声命令:“过来。”

这回宋瑜无论如何不敢听从,以为他又要…强撑着坐起身,在丫鬟到来之前穿好中衣,她将衣裳扔给霍川,别过头羞赧道:“你快穿上。”

霍川丝毫不见慌张,因宋瑜身子不便,便没让她帮忙。然而凭借他一己之力却又不能成事,是以在澹衫薄罗到来时,见到的便是宋瑜手忙脚乱给他穿衣裳的场景。

两人都是黄花闺女,当即尴尬地低下头去,“姑娘,郎君…卯时到了,可要婢子伺候?”

宋瑜被人看了正着,恼羞成怒,当即将自己裹在被褥中瓮声瓮气道:“不起了,不起了。”

引来霍川低笑,宋瑜只当他在嘲笑自己,不满地哼了一声一动不动,蝉蛹似地包得严严实实。

霍川亦不勉强,他不习惯丫鬟近身伺候,便让人找来明朗。

恰好明朗早已在外头候着,闻声进屋。床榻红纱幔帐垂落,掩去其中盛景,霍川穿戴洗漱完毕,宋瑜仍旧没起,“去准备些早饭来,尽快。”

明朗应声退下,踅身步出正室。

成亲第二日本是要到正堂敬茶见公婆的,然而洞房花烛夜,难免睡得晚些,无伤大雅。是以庐阳侯特准两人可以晚去半个时辰,不急过于着急。

宋瑜恍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不能由着她任性,赶忙从床上坐起,招呼丫鬟起床梳洗。

奈何身子太不争气,脚才沾地便轻飘飘地落在脚踏上,澹衫薄罗忙上前搀扶。两人多少知道昨夜发生何事,“姑娘可还能走路,不如婢子去前头说明情况,改日再去…”

宋瑜摇摇头,“这可怎么行,那是多大的不敬。”

这里非比宋府,出嫁前阿母一遍遍敲警钟,叮嘱她凡事小心,处处谨慎。

室内动静传入外头,霍川走到跟前,二话不说将她抱起走到室外。澹衫在后头寸步不离地提醒,看得心惊胆颤,他终于平安地将姑娘放在绣墩上。

“先吃些东西缓一缓,不急着过去。”霍川的手放在桌面,碰到一个绘兰草青瓷碗,里面盛着香蕈鸡粥。他端起来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凉再递到宋瑜面前,挑唇意味深远:“昨日累着你了。”

他掌握的方向不对,瓷勺正对着宋瑜的鼻头,她瘪瘪嘴虽为嫌弃,但也抬头乖乖地吃了下去。

她吃一口,霍川便喂一口,不一会儿整碗鸡粥便见了底。

宋瑜本就胃口不大,再加上昨日饿过头了,目下已经有七八分饱。她满足地舔了舔嘴角,“我吃饱了。”

她的胃是鸟儿大小不成?

昨日抱着便觉得手臂腰肢细得紧,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断,对此霍川很不满意,让丫鬟往她面前碟子里添了几块糕饼,“将这些吃完。”

宋瑜哪还吃得下,她摇头不迭,“不要了,太多了。”

这种求饶讨好的声音,免不了让人想起昨夜光景,她也是这样糯声恳求,可惜没有效用。霍川噙着笑意,以手支颐笑了笑,“三妹想让我喂你吗?”

他的喂法跟平常人不一样,宋瑜可不敢领教第二次。况且有丫鬟在场,里头定有侯夫人的人,她不想成亲第二天便被另眼相待,连声拒绝:“多谢园主好意,我自己就行。”

霍川蹙眉,“你叫我什么?”

宋瑜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习惯了如此叫他,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少顷她恍然大悟,两人都成亲拜堂了,再这么叫实在不妥。只不过要她唤出那两个字,实在有些困难,她抿唇不语。

眼瞅着霍川脸色越来越差,她才细如蚊呐:“夫君。”

霍川面容稍霁,仍旧很不痛快,“大声一些,我听不见。”

真是典型的得寸进尺,宋瑜鼓起脸颊瞪他,反正他也瞧不见,是以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微妙。两人僵持不下,许久她才泄气般豁出去道:“夫君。”

底下丫鬟吃吃地笑,唯有她红了一张俏脸。

偏偏霍川还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嗯。”

只是嘴角渐次上扬,那弧度想掩藏都没有办法。

第46章 鸳鸯扣

仲夏时候,清晨阳光不炽烈,畅风透过槛窗绡纱徐徐吹入,沁人心脾的惬意蔓延至身体各个角落。雾散云开,露出浅金色的第一缕阳光,掠过屋顶鸱吻,斜斜照入忘机庭的正室。

宋瑜吃饱喝足,浑身力气充盈全身,除却酸疼之外走路倒无大问题。她接过澹衫递来的巾栉擦了擦手,偏头见霍川业已整饬完毕,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门外,“少顷无论陆氏同你说什么,你全不必放心上。”

初来乍到第一天,总要立些规矩威严的,何况侯夫人这样不甘示弱的脾性。早在多年前霍川便已将她脾性摸清,彼时她对付霍川母子二人不遗余力,心狠手辣,时至今日不见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霍川对她的恨意直刻入骨髓,每回见她却掩饰得不动声色,他不过在等一个机会罢了。她对待母亲的所作所为,迟早有一日报应到自己身上。

宋瑜担心他抛下自己先走,三两步并上去,“我知道的,你等一等我。”

侯府她统共来过一次,住不到一日便匆匆离去,是以里头结构摸不清楚。院内比宋瑜广阔气派得多,犄角旮旯固然不少,走廊千回百转蜿蜒延伸,轻易寻不得路。

霍川有意放慢脚步等她,待她行到身旁十分自然地包住她小手,“像别院那样,你在前头为我引路。”

身后有丫鬟紧随,除了澹衫薄罗还有府里丫鬟,宋瑜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双手,抿抿唇没挣扎。

早晨她才起床,昨日的婆子便来到屋中,用意显然。

紫檀漆木盘上搁置着一方白缎,澹衫手捧着递到婆子跟前。那婆子低头乜去一眼,不悲不喜的样子,她是代替侯夫人来验收的。常年跟在陆氏身旁,连性格都随她,随时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她走到宋瑜身旁弯身行礼,“奶奶慢用,前头命我来传话,您昨日劳累,不急着到前院见礼,侯爷和夫人等候片刻无伤大雅。”

话虽如此,可她怎么好让长辈在前头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