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堂屋气氛和乐融融。

宋邺的身体已无大碍,早已从城外别院搬了出来,目下住在宋府。他身子康健是莫大的喜事,宋瑜说一定要好好感谢老郎中,怎奈对方已经回到永安城去了。

一家人共此吃了一顿饭,陈管事和明朗都在外面,宋瑜体贴地给霍川布置好碗筷,给他夹菜到碗里,托腮笑眯眯地将人看着:“好吃吗?”

蘑菇煨鸡香味十足,霍川顿了顿,吞入腹中,“嗯。”

其实他不吃菌类,无论是哪种做法都不吃,宋瑜从未察觉过。霍川听着她同龚夫人谈话声,喝一口茶冲淡口中味道,不动声色地用饭。

两人之间似乎相处得极好,龚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宋瑜尚未回来之前,她总时不时担心,毕竟当初宋瑜分外不情愿,婚后相处不知如何。

如今看他二人融洽再好不过,只不过…依照三妹这个迟钝的性子,有些事不得不提点,否则真个要急死人。

家宴散去,宋瑜跟龚夫人去了西厢房,霍川留在正堂陪同宋邺谈话。宋琛是个闲不住的,早不知道去哪了,另外留下的还有大兄宋珏。

宋瑜跽身坐在美人榻上,捧着颗桃子咬了一口,大眼睛随着龚夫人骨碌碌地转,“阿母为何不坐下?”

龚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额头,“你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

宋瑜偏头疑惑不解,摸着胸口,“自然有了,还在这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屋里下人业已被支开,全部留在外头候着,龚夫人坐在她身旁,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问:“你同成淮,两人进展到何种程度?”

这话教人怎么回答,宋瑜低头吃桃,避而不答。

偏偏阿母不肯罢休,简直为他们操碎了心,“你老实同阿母说…你们,圆房了吗?”

不怪她这样怀疑,盖因宋瑜木木讷讷的,很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来。

宋瑜脸颊比手里桃子还红,她闷闷地颔首,细如蚊呐:“圆房了。”

一颗定心丸吃下肚,龚夫人顺了顺胸口,总算好受了些。她正视宋瑜躲闪的双目,不无认真,“你如今对成淮是何种感觉?”

宋瑜水眸眨了又眨,诚实道:“我喜欢他…”

既然是喜欢,怎的还一点不把人家放在心上?龚夫人简直要被噎死,好在成淮足够大度,没有同她一般计较。其实龚夫人不知道,霍川哪里是不计较,他的心眼还没针尖大,他只是想放着待会儿再教训罢了。

这事怪不着宋瑜,她不知道喜欢是何种感觉,更不懂得如何经营这份情感。先前霍川处处欺负她逼迫她,早已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他是强势的,偶尔露出脆弱的一面转瞬即逝,宋瑜根本捕捉不着。

龚夫人便将她今日过失一一指明,“你将人家晾着怎么行?日后你夫妻二人一条心,凡事都该为对方着想。他眼睛不好,你更应该照顾着,万不能再这样粗心大意。”

宋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要如何对他好呢?”

龚夫人敲了敲她的脑门,无可奈何,“这些事应当你自己去琢磨,我说再多都无用。”

好难懂的话,宋瑜黛眉苦恼地拧成一团,听话地点头。

从西厢房出来她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脚步沉甸甸地。

堂屋的对话早已谈完,霍川一人独坐其中,姿态闲适地品茶,大抵是在等她。

宋瑜上前来到他跟前,满脑子都是阿母的话,尚未开口已被他抢先,“三妹。”

宋瑜紧张地握了握裙子,轻轻地嗯一声。

少顷,霍川徐徐开口:“我不吃蘑菇。”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宋瑜怔楞,她不解何意,转念想起刚才吃饭时的光景,这才恍然大悟。她抿起唇角,伸手将霍川从位子上拉起来,“那我日后不给你夹了。”

想了想补充道:“你喜欢吃什么,都要告诉我。”

原来待他好是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龚夫人神助攻了一把…小鱼总算要学着对串串好了…

宋琛:不喜欢吃蘑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想歪真的。

霍川:滚。

第57章 宋五叔

听阿母说过两日姨母一家会来,正好能见上一面。

姨母龚盈嫁得远,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团聚,宋瑜对她虽不大熟悉,但印象一直很好。姨母是个和蔼亲切的人,还有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名叫林霜。宋瑜对她性格不大了解,但似乎很容易害羞,有一回宋瑜同她对视,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她便匆忙移开目光,红透了一张脸。

今次宋瑜回家省亲,泰半家眷都前来恭贺探看,或是说些经验之谈,或是询问她婚后事。

宋瑜被问得招架不住,频频往霍川那边看。他似乎察觉到宋瑜的窘迫,伸手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小手,对三姑六婆耐心道:“三妹身体不适,多谢诸位关怀,我先带她下去休息,失陪。”

说着当真就这么将人带走了,眼瞅着他要撞到屏风上去,宋瑜连忙出言提醒。

一出内室,两人立场瞬间转换,宋瑜所幸反握住他,轻车熟路地将人带往后院的凉亭中。

凉风吹拂鬓角,带来淡淡荷香。凉亭建在一座假山之上,站在此处可以俯瞰阖府风光,底下是一方池塘,稀稀疏疏躺着几朵绽放荷花。鱼儿灵活地游过,激起层层涟漪,转瞬消失不见。

丫鬟识趣地在亭子底下等候,不去打扰二人的好时光。

宋瑜松开霍川,手肘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同他徐徐叙述:“我幼时最怕的便是面对一群亲戚,那时小,又一个人习惯了,忽地蹦出这么多人,我一个都没记住。”说着自己傻乎乎地笑出声来,恬淡馨香萦绕在她身上,“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否则我真说不下去了。”

决定要待他好之后,宋瑜发现轻易便能对他敞开心扉。积郁在心头许久的东西,都能说给他听,反正他也不发表意见,是个很好的倾述对象。

霍川抬手在她脸上狠拧了一下,口吻严厉,“不必对我说谢。”

她讷讷地哦一声,摸着被捏疼的地方抿了抿唇,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别捏我?我觉得自己的脸近来变大不少。”

霍川沉沉低笑,“已经够丑了,不在乎更丑一点。”

这叫什么话!宋瑜气鼓鼓地瞪着他,没有姑娘家愿意被人说丑的,偏偏他屡教不改。宋瑜恨不得上前挠他的脸,可惜没这个胆子,默默地别开头义正言辞,“我很好看,一点也不丑。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霍川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此话又勾起宋瑜的伤心事,她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太好看了,其他小姑娘都不爱跟我玩耍。”

她说霍川脸皮厚,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霍川终究没忍住嗤笑一声,爱怜不已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为何不跟你玩?你抢了她们心上人?”

说罢面前浮现谢昌温润如玉的面容,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改口道:“不必理会她们。”

宋瑜却认真了,她回以往事的模样颇为惆怅,眼睑下敛不大高兴,“起初是同我一起玩的,不过只是因为我能调香罢了。她们得了香料心满意足地回去,却没有人真心诚意地同我交心。背地里说我不是生得好看,只是会折腾自己而已。”

彼时她多么渴望有个能说话的朋友,可是大家逐渐疏远她,直到再无交集。宋瑜很困惑,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她哪里做得不对?

身旁消沉的情绪过于明显,霍川想忽视都不能,他顿了顿,“三妹知道我在侯府过的日子吗?”

这是他第一次坦言提起往事,宋瑜顿时忘了伤悲,下意识点头,少顷捏起他袖缘小声道:“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声音太小,也不知霍川听到没有。他一只手臂闲适地撑在栏杆上,微微俯下身子,声音更加贴近宋瑜,“我刚入府时七岁,事事稀奇,处处稀罕。原本真将那里当做日后的家,后来才知多可笑。”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带来湿润的潮气,更有阵阵荷花香味。

“我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更不能有所表现。”霍川深不见底的眸子中仿佛承载满园风光,静静地有溪水流淌,“一回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尚未逃脱便得了教训,三九天的池塘寒冷彻骨,险些要了我的命。”

宋瑜盯着底下的池水,仿佛能感受他话里内容。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述说,其实真相一定更加教人绝望。

耳畔是他低沉嗓音,宋瑜眼里湿漉漉的,她抬手拭了拭,“那我比你幸福多了,我从没被这么欺负过。”

霍川撑着下颔,偏头转向她的方向。

只听宋瑜吸了吸鼻子,语气更行坚定,“不过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定不再让你受欺负。”

霍川微怔,“为何?”

宋瑜大胆地抱住他的腰侧,小脑袋埋入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因为我们是夫妻,荣辱与共。我要保护你,待你好。”

她分明比自己弱小纤细,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霍川应该嘲笑她的,不知为何心底一片潮湿,软得一塌糊涂。心里头全被她的声音填满了,是她温柔的力量,霍川抬手将她搂得紧了些,埋首在她浓密乌发中,“这是你说的,三妹要记得这句话。”

宋瑜点点头,她向来说到做到,况且这不是一时冲动。好在脑瓜子转得快,很快想起来交换条件,“那你日后也不能再欺负我。”

霍川翘起唇角,“好,我不在外头欺负你。”

宋瑜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不对,小心眼儿地勾起他的小拇指,擅自盖了个章,“说话算数。”

不在外头欺负,也就是说可以在屋里随意欺负,反正霍川只对屋里欺负有兴趣,这条件他一点不吃亏。

宋瑜全然不知他的算盘,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分外聪明。时间临近晌午,是该聚在一起吃饭了,是以她领着霍川回到正堂,步子松快许多。

行将走到廊庑下,便见有一人迟迟才来。

此人坐在轮椅之中,由仆从推送缓缓行到堂屋门口。他身穿绛紫云纹衣袍,三十上下,形容略微消瘦,模样与宋邺有几分相似。

宋瑜目露惊喜,松开霍川三两步上前,亲昵地唤了声“五叔”。

方才还说要对他好呢,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难怪霍川脸色不好。

被称作五叔的人名唤宋郇,起初宋瑜送给谢昌的笔砚,便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这位五叔不爱同人打交道,平常很难得才能见他一面。旁人都道他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可是宋瑜却不以为然。

宋瑜从小就喜欢这位叔父,三五不时便到他府上小坐一番。宋郇也不嫌她烦,每次都很耐心地招待。

从宋瑜有印象时起,五叔便是坐在轮椅上的,他双腿不能行走,似乎是早年一场意外所致。

今日家中可谓热闹,宋瑜欢喜地问:“五叔何时想起过来了?”

上回她出家宋郇没能前往,腿上发作不能见人,以至于错过了小侄女的婚事。

宋郇抬眸往她身后睇去一眼,笑了笑收回目光,“小侄女出嫁我没能前往,如今你回来,自然要过来见一面。”

宋瑜弯起眸子,本想走到身后为他推送轮椅,手还没触到椅背,便听身后一声“三妹”。她恍然惊醒,蓦地收回手去,朝宋郇一笑:“我听阿耶说了,当时五叔腿上复发,根本没法前来。我一点也没怪你,因为五叔让人送来贺礼,证明你心里是记得我的。”

说罢退到身后,将霍川带到他跟前,“五叔,这是我的夫君霍成淮。”

说罢笑眯眯地向霍川介绍,“这是我五叔。”

对方身份是长辈,但年纪却没差多少。霍川面无表情地揖礼,声音平淡,“成淮见过五叔。”

这是宋郇第一次见他模样,原本小侄女要嫁给谢家郎君。他见过谢昌几面,委实没话说,谁想中途出了变故,多年姻缘一朝生变。他细细打量霍川,面不改色对上他空洞黯淡的双目,“常听大兄说起你,今日总算见得上面,到屋里一聚吧。”

关于霍川的情况,他多少有些耳闻,因两人从未相处过,是以他不好予以置评。不过看宋瑜似乎很喜欢他,那再好不过。

屋里泰半人物已经落座,男女各分一桌。宋瑜身旁就是龚夫人,接着是婶母姨母,她一眼望去没几个熟稔。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便默默地低头吃自己的。

然而这场家宴的主角便是她,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不时有人询问她成亲后如何,夫妻关系如何,婆媳关系如何,有无身孕云云。宋瑜不免觉得好笑,她才成亲不满一个月,哪有那么快的速度?

转念一想都是在关心她,况且是长辈,她便默默地忍了回去。

龚夫人同众人摆了摆手,“三妹初为人妇不久,问得露骨免不了害羞。今日就此作罢了,忙碌一早大都饿了,不如先用饭。”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宋瑜感激地觑向龚夫人,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屏风对面隐隐传来杯盏碰击声,宋瑜往那处乜去,不由自主地担心起霍川来。

他是碰不得酒的,最多两杯便神志不清,宋瑜领教过不止一回。她想过去劝说,但又不合礼数,支起下颔苦恼地蹙起眉头。

阿耶和五叔最为嗜酒,两人凑在一块定会喝得昏天暗地,少不了要拉霍川作陪。他那点酒量,哪够那两人折腾的?

宋瑜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今日霍川与宋郇初见,推拒不得,尚未开席便被灌了两杯绍兴酒。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面前杯盏很快被斟满,身旁宋邺兴致高涨:“来,成淮,今日你要好好陪我喝几杯!”

饭桌上不胜酒力,说出去简直奇耻大辱。况且是岳丈相邀,没有理由拒绝。

宋邺举着杯子在他跟前,霍川在杯沿下微一碰,一饮而尽。

对面是宋琛鄙夷的目光,这酒量也着实太差了点…他夹了几颗花生米送入口中,偏头朝身后仆从低语两句,对方应是退开。

不多时那仆从转到女眷这桌,借着添茶的工夫同宋瑜说了句话,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宋瑜手下动作微顿,就知道不该放任不管,否则一会儿出事了真个丢人。

待那仆从悄然离去,宋瑜焦虑不宁地坐在原处,捧着肚子朝龚夫人耳语。

龚夫人奇怪地觑她一眼,“三妹确定?”

宋瑜戚戚颔首,配上一张煞白的小脸确实可信。龚夫人旋即松口,“快去收拾,叫个丫鬟陪着。”

宋瑜得以离席,缓慢地踱出内室。

在场的诸位都女人,大约能猜到几分,是以掩唇没有询问。直到宋瑜出来正堂,倚靠着廊柱垂眸,对一旁丫鬟道:“等一等。”

另一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兴致正浓。

仆从上前对宋邺道:“三女郎身子不适,提前回去了。”

闻言宋邺放下茶盏,拧起眉头正色,“可否请了郎中?”

仆从又道:“听闻并无大碍,女郎目下已经回重山院歇息去了。”

他话音将落,另一边霍川便撑着圆桌起身,他唤来陈管事领路,同众人请辞,“我去看一看,失陪之处,请岳丈见谅。”

新婚的小两口,如何腻歪都不为过。宋邺很是通情达理,当即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去吧,顺道替我问一问三妹情况如何,若是严重切莫忘记请郎中。”

霍川颔首道是,缓步走出正堂。

他喝得不少,目下脚步有些虚乏,头脑沉甸甸地难受,被外头凉风一吹清醒不少。

宋瑜就在不远处的廊庑下,见他出来弯目一笑,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总算出来了,我还当你醉倒在里面了呢。”

霍川没有放松,她身体不适,不敢再压着她,是以勉力稳定脚步。“你身子可否好些了?”

宋瑜诚实地摇一摇头,“我没事,方才是骗他们的。”

拿自己的身体随意玩笑,霍川蹙眉很是不满。然而走了两步,泰半重量都叠加在她身上,才恍然顿悟。她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才特意说谎?

思及此,霍川抵住她的额头,灼热呼吸喷洒在她颊畔,“三妹。”

宋瑜走得很吃力,她哪里扛得动他的重量,几乎都要被他压垮了。奈何重山院还有很远,她不得不咬牙坚持,“嗯?”

霍川静了许久,才低声呢喃:“我很高兴…”

宋瑜脚步一滞,偏头恰好迎上他双眸,两人之间挨得极近,睫毛扫在脸上痒痒的分外酥麻。她偏头故意问:“为什么?”

他估计是醉得严重,搁在平常决计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宋瑜抿起唇角,一时间十分想逗弄他。原来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这样可爱,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简直跟白天判若两人。

霍川一壁往前移动一壁继续道:“你能为我着想,我很高兴…我大抵,是真离不开你了…”

宋瑜嘴角的弧度愈发嚣张,她偏要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末了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重山院近在眼前,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穹隆,声音绵软:“那你求求我,我就不离开。”

好半响霍川没出声,她低头看去,下颔紧紧绷着,分明还有神智,只是不想开口罢了。

果真不能希冀霍川太多,哪怕他醉酒也骄傲得很,宋瑜不满地瘪瘪嘴,将他送回屋中。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人,这个时候话总是特别多。宋瑜纳闷地给他擦拭额头细汗,丫鬟在煮醒酒汤,稍后便送来。

宋瑜以往怎么没发觉,他不设防备时很好欺负。特意贴在他唇边偷听他说话,可惜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她学着捏了捏霍川脸庞,“你说,当时为何非要娶我?”

这是宋瑜心里头一直困惑的事,两人当初根本没有交集,更没说过几回话,何故他就非自己不可?宋瑜好几次想问出口,碍于惧怕他威严,每回都囫囵咽了回去。

目下霍川神智恍惚,勾起了她的小心思,这才脱口而出。

霍川抬手覆在额上,眉头蹙起不大舒服,却还是听话地如实相告:“胆小怕事,很好掌控…”

起初宋瑜没听清,低下头去便听到这么八个字,顿时不满地撅起嘴。这叫什么答案?他在养宠物不成?

她不依不饶又问:“现在呢,你对我是何感觉?”

霍川只觉得头顶有一只嘈杂的雀鸟,想赶走它却无能为力。朦胧中仿佛听到宋瑜的声音,她问了什么?霍川思量许久,缓缓吐出一个字。

宋瑜脸色蓦然通红,惊慌失措地离开床头,捧着烧红的脸颊愣愣将他觑着。

恰好丫鬟端着醒酒汤进屋,险些被她撞上,“姑娘当心!”

宋瑜退开半步,从丫鬟手里接过青釉瓷碗,重新回去喂他喝下。霍川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宋瑜禁不住分神端详他模样,连自己看呆了都不自知。

酒醒之后,霍川概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神色淡淡,无波无谰,“三妹听错了。”

宋瑜故意哼一声,“分明没听错!”

她一字一句地将霍川的话复述了遍,关于她“胆小怕事,很好掌控”这个霍川没否认,事实确实如此。然而下一句,他抬手将宋瑜捞到跟前,贴在她耳边愉悦地笑了笑,“真的听错了,我还说了另外一句。”

说着,在宋瑜怔忡之际,他启唇:“是我爱你,三妹,你没听到吗?”

宋瑜登时就忘记反应,四肢僵硬,半个身子软绵绵地失去力气。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目下被他清清楚楚地重复一遍,简直心如擂鼓。

她眨了眨眼,“听到了…”

真个笨死了,霍川挫败地弹了弹她的眉心,对她无辙。

姨母家距离陇州有七八天的行程,后日傍晚才堪堪赶到。

宋瑜到堂屋迎接,去时人已经到齐,下方端坐的妇人便是姨母无疑。她穿着竖领红色竖领斜襟琵琶秀长衫,四合如意云纹端庄大气,她见到宋瑜很是亲切,欢喜地握着她双手感慨:“许久未见,益发地漂亮了。”

宋瑜腼腆一笑,“姨母也一点没变,瞧着还是那么年轻。”

她最会说话,难怪讨长辈喜欢。龚氏身旁坐着的便是她姨父,身宽体胖,很是富态,亦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宋瑜携着霍川一一见礼,引荐他们认识后才落座。

对面坐着的是个脸蛋红红的姑娘,微垂着头,接触到她目光慌忙移开。少顷缓慢地转了回来,糯糯唤了声:“阿姐。”

她比宋瑜小两个月,穿着樱色牡丹芙蓉罗裙,生得娇俏可人。

宋瑜以前没机会同她接触,只记得她叫林霜,是姨母家唯一的姑娘。

起初她还纳罕,最近没甚节日,姨母为何千里迢迢赶到陇州来?听两家长辈谈话,才隐约摸出点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