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姨母此次前来是为林霜的婚事,对方便是谢家郎君,谢昌。

两家前些日子闹得极僵,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谢家更不敢再向宋家提亲。然而龚夫人是真个中意谢昌,他对宋邺的病情极为上心,三五不时送来良药补品,大为裨益。后来得知老郎中是由他引荐的,对他的怒意顿时消弭。

听闻他尚未定亲,连说几门亲事都不满意,猜想当初退亲或许另有隐情。但这么好的孩子万不能耽误,想起妹妹家的姑娘至今待字闺中,忍不住为两人牵线搭桥。

摸清来龙去脉,宋瑜悄悄抬头打量对面姑娘。她想必也知道其中缘由,头深深地埋着不肯抬起,两个小拳头紧紧地捏着放在膝上。

宋瑜跟谢昌订过亲,林霜想必清楚此事。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多少有些尴尬。

宋瑜别开视线,若她真能跟谢昌凑成一对,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第58章 大隆寺

借着去山上进香的工夫,顺道让两人让两人认识一番。龚夫人用心良苦,平日养在深闺的姑娘,哪有机会接触旁人,说出去败坏名声。

宋瑜对大隆寺有很深的阴影,她跟霍川便是在那里认识的,听到消息连连摇头。“阿母同姨母去吧,我在家中留着。”

她下意识地逃避那处,总觉得有些不顺利。

林霜就坐在她的对面,不经意与她对上眼神,心虚地匆匆错开。她才来一天,何曾做过亏心事,怎的就怯懦成这样?

龚夫人对她此言有些不满,“你出嫁前我曾在菩萨面前上香许愿,希望你万事顺利,如今理应去还愿才是。你若是不去,如何说得过去?”

姨母也跟着劝说,道她一人留在府中没甚意思,倒不如外出散心。谈话间似乎宋琛也去,他这么爱凑热闹,一定不会放过。

宋瑜没办法只得应下,回去后再同霍川商议,不知他是否愿意前往。

怀揣心事同龚夫人告辞,宋瑜走在廊下胡思乱想。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她回头对上一双焦虑双眸,林霜在她几步开外霍地停住,欲言又止。

宋瑜偏头,“你有话同我说?”

屋内阿母尚在同姨母谈话,她贸贸然闯出来,必定是有要事。宋瑜便到院中一处凉亭坐下,支起下颔眼巴巴地瞅着她,“你要同我说何事?”

林霜跟了她一路,只字不语。闻声抬手挡住红透的脸颊,水汪汪的眸子里全是窘迫拘谨,声音很轻柔,“阿姐想必知道…我这次来所为何事…”

有丫鬟在场她说不出话,是以宋瑜便将薄罗澹衫支开,命她二人拿些茶点来。合着天色还早,日头尚未西斜,坐在此处乘凉未尝不可。

宋瑜诚恳地点点头,招呼她坐下,仰着头看人委实好累,“自然知道,阿母早同我说过。”

她捏着面前茶杯,急切地看向宋瑜,语无伦次,“你不觉得别扭吗…毕竟你,你和…”

说到一半自己先低下头去,她紧咬着下唇,说不出口。

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宋瑜反而慌张起来,掏出绢帕递到她跟前,“为何我会觉得别扭?我同谢郎君是订过亲,但那都是过去的事,目下我嫁给霍川,已同谢昌没有任何瓜葛。他要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之事,哪里轮得到我来管?”

林霜默默地接过绣鸳鸯戏水的锦帕,拭了拭眼角泪珠,“大概不是这样,是我的问题…我生怕你生气,觉得我横刀夺爱…”

宋瑜忍俊不禁,险些捂着肚子笑倒一旁。

哪来的横刀夺爱一说?别说她对谢昌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有也再无可能,她若是嫁去谢家,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林霜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因为我不爱谢昌,是以不算横刀夺爱。”宋瑜水眸湿漉漉的,唇角弯起的模样分外好看,她如实相告。

林霜攒着袖缘,她声音不稳:“可是谢郎君喜欢你。我先前见过他一面,他眼里只有你。”

宋瑜怔怔,不知从何作答。

她何曾不知道谢昌的情意,然而喜欢又能如何?她以前给不了他什么,如今更是不能,两人之间只能拉开距离,直到再无瓜葛。

林霜鼓起勇气,语出惊人:“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这么说…因为,因为我要夺走谢郎君了。”

她蓦地从位子上站起来,“阿姐不要怪我。”

烈日在她身后,照亮她脸上柔和的轮廓,连细小的绒发都看得清楚。今日之前她留给宋瑜的印象还是胆小怯懦,如今仿佛是勇往直前的将士,瞬间英武伟岸。

宋瑜捧着双颊,定定地将她看着,直到看得她越来越没底气,脸颊红透。

林霜转过身去,“我、我是否太过自以为是…若是日后被谢家拒婚,阿姐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

说过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宋瑜放佛才认识她一般,饶有趣味地“哦”了一声,缓步走出凉亭。

本以为霍川对这类事情没有兴致,未料想他竟懒洋洋地应了声“好”。

宋瑜大为不解,还当自己听错了,“那地方好没意思,无论上山下山都不方便,你为何要去?”

他偏头若有所思,“你不是要去?”

宋瑜被堵得哑口无言,反倒显得自己不识大体了。她跽身退居一旁,忽而想起一事,“彼时你也在大隆寺中,你有何事要上香许愿吗?”

霍川揉了揉眉心,这些天总休息得不好,颇为头痛,“为我母亲祈福,愿她在天上安稳。”

宋瑜始知提到了他的伤心事,抿抿唇不敢开口,转而想起花园的事,她兴致盎然地转述霍川:“我一直以为他们没有交集,想不到林霜竟对谢昌…”

话音未落,便被霍川握着小臂带到怀中,脸颊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宋瑜困惑地眨了眨眼,莫非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霍川的大掌落在她头顶,他嗓音低沉:“那是他们的事,同你无关。”

他对不关心的人,从来都是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置身事外。这并不见得不好,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可惜宋瑜不大赞成他的说法,“怎么与我无关呢?林霜是我表妹,我应当为她着想才是。”

半响无声,她抬眸看去,霍川已然阖目睡去。

宋瑜无奈地捶了捶他的胸膛,小拳头忿忿不平,“说不过我就装睡!”

被霍川霍地握住,他唇角隐隐有几分笑意,拇指细细婆娑她滑腻的手背,“嗯,说不过。”

尽管看过无数遍这张脸,宋瑜仍旧会被他诱惑。他比宋瑜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五官精雕细刻,没有一处瑕疵。宋瑜往上挪了挪,埋首在他颈窝,闷闷出声:“不公平,我能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她以前不在乎霍川眼睛是否能够康复,目下却希望他能复明,心里偷偷想着他看到自己后的反应。会不会惊讶?万一他喜欢清秀一些的姑娘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余,猝不及防被霍川压在身下,额头相抵,他懒怠的声音就在头顶,“陈管事已经带回来消息,那位老郎中愿意为我诊治。从陇州过行程只有五天,我们可以过去一趟,若真有痊愈的可能,便先将眼睛治好了再回永安。”

宋瑜眼睛骤然明亮,她下意识抬手碰了碰霍川的眼睫毛,凝视着他幽深无光的瞳仁,“好,待林霜的事情定下后我们就回去。”顿了顿不大确定,“你同庐阳侯说过吗?侯府的事情耽搁了怎么办。”

霍川眼睫轻颤,她的小手碰得人心痒难耐,“已经命人支会,这点你无须费心。”

那就再好不过,宋瑜原本就是个懒散性子,如今霍川事事为她打点好,她再乐意不过。能有这样清闲的日子,泰半是他的缘故,宋瑜如何不清楚,是以对他更加感激。

霍川说过不必道谢,那就换另一种方式。她头一回攀上霍川的肩颈,敛眸小心翼翼地附上一吻,盖因头一回主动,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以轻咬了下他的下唇,“我想让你看见我…”

她知道自己颜色好,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一点不假。

霍川替她继续这个吻,捧着她脸颊缠绵悱恻,声音略有沙哑,“三妹很漂亮,这是真的?”

宋瑜别过头去,气得不想理他,“假的!”

说罢静置片刻,悄悄抬眼打量他,便见他唇边噙着若有似若笑意,赏心悦目。

上山这日天朗气清,惠风畅畅,一大早便让人心情愉悦。

宋家一行人排场不小,车辇三五乘,缓缓行往山上寺庙。山路难行,车辇更是不易,是以到半山腰时便要弃车步行。随行的多是女眷丫鬟,没走两步便气喘吁吁,到了大隆寺门口已然精疲力竭。

起初是宋瑜给霍川引路,后半段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霍川身上,端是不肯再多走半步。

两人已经落后众人好大一截去,前面明朗在为两人带路。霍川在她面前蹲下身,平静道:“上来。”

宋瑜惘惘,“那怎么行?你背着我更加不好走路…”

她所站的地方只能看到霍川半张侧脸,坚毅硬朗的弧度,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你替我直路就是。”

再磨蹭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山顶。末了宋瑜妥协,慢慢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双手紧紧环住他肩颈,“你若是累了,一定要让我下来。”

霍川没有言语,靠着她指路一路来到寺庙门口。

路上许多次踩不稳,吓得宋瑜将他越抱越紧。如今从他背上下来,这才看到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顿时心疼不已,踮起脚尖为他擦拭。

宋家一行人早已前往殿前,宋瑜牵着他往里头行去。

一壁走一壁不忘喋喋不休地数落:“你累了应当告诉我的,我歇一会儿就能走了…虽然我也愿意让你背着,可是总不能将你累着…”

“三妹。”霍川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对话,“我是男人。”

宋瑜顿时噤声,直勾勾地盯着他,半响抿起唇角,眼含笑意。

她正欲开口,余光瞥见阿母和姨母从大殿内走出,身后随着林霜和宋家仆从。另外仍有一人立在最后,身量却最是突兀,月白织金的袍子衬得愈发风姿清举。

第59章 小花猫

两人目光相撞,宋瑜下意识便避开。上回他在客栈跟自己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固执的人,大抵从未了解过他。宋瑜称不上辜负他,但对他总怀揣几分愧疚,随着见他的次数日益叠加。

林霜在姨母身旁立着,悄悄打量他的模样,目光转而落到宋瑜身上。在两人身上逡巡后,变得复杂。

好在龚夫人替宋瑜解围,让丫鬟领着她到佛堂内:“怎么才来?快到里头去为菩萨进香,我同你姨母到一旁茶室稍作休息。”

她不知道霍川背了宋瑜一路,还当两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她们上来委实是累了,方才小和尚来通传,说是主持在隔壁茶室静候两位夫人,为二人讲解佛法经书,顺道煮茶解乏。如此做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只剩下林霜和谢昌两人,是个不错的相处机会。

龚夫人一心要将两人凑做一对,姨母龚盈也对他颇为满意,是个极好的良婿选择,自家姑娘若是能嫁给他再好不过。只可惜他虽对林霜温和有礼,目光却坦然疏离,没有丝毫波折,一看便知对林霜没有情意。

目下她循着谢昌的眼神看往前往,宋瑜正惴惴不安地半缩在霍川身后,“我这就去。”

说着与龚夫人行了个礼,侧身迈入身后殿内,由始至终没往谢昌那处睇去一眼。

龚盈感慨地叹了口气,谢昌心里装的是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惜这俩人早已缘分尽失,是再无可能的了。她偏头收回目光,同龚夫人笑道:“咱们过去吧。”

转头对向一脸不安的林霜,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外头精致不错,让谢郎君带你去看一看。”

林霜轻轻颔首,“阿母慢走,姨母慢走。”

目送着两人远去,她始终不敢回头看谢昌的表情。她是喜欢他不错,可是方才他眼里的落寞那么明显,教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眼里没有自己,不知要使多大的劲儿,才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林霜手心捏出汗来,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虫蚁乱动,“我…”

哪知两人同时开口,谢昌语调平静道:“府上仆从仍在寺外等候,我先去安顿他们。女郎若是等不及,可以同龚夫人一道进屋听佛。”

他这是要赶自己走,林霜很快便顿悟过来,她慌张转身摆了摆手,“我不着急,我能…”话未说完这才察觉过于主动了,当即脸上泛起一片红晕,霞光染了整张秀气小脸,连忙解释:“正好我也想到外头转转,殿内香火太重,目下头脑有些晕眩,去外头走一走更好。”

谢昌来的比她们早半个时辰,谢主母因事不能前往,却是对此分外热衷。宋家能够不计前嫌地与他们交好,甚至操心起谢昌的婚事来,这让她再高兴不过。是以谢昌不愿意来时,是她好说歹说才劝来的,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守着那丁点儿回忆过日子吧?

谢昌没有办法,只能前往。

他静静地看着跟前玲珑的姑娘,她算不上多漂亮,却是清秀小巧。她低头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因为害羞变成微微粉嫩色,双手不安地搅在身后。

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谢昌对她有几分印象,有一回过节她随着父母来谢家送贺礼,偶尔回头她便匆忙别开,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起初谢昌还当她手脚不干净,谁知道天性如此,得知真相后谢昌哭笑不得。

他对她没有任何情感,若真要硬生生地凑做一对,无疑不会有好结果。

谢昌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既然她如此坚持,那便不能直言拒绝,无可奈何唯有妥协:“女郎在此等候片刻,我安顿好下人便回来。”

林霜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眸中隐隐有光芒攒动。

外面总算安静了些,宋瑜从蒲团上直起身子,一直竖着耳朵注意外头状况。

她拜了三拜,闭目喃喃道了几句话。偏头见霍川已然站定,正在一旁等候她,“天色已晚,只能明早再回去,若是累了便让人置备房间休息。”

宋瑜并不大累,她一直伏在霍川肩头,根本没出力。倒是霍川一直背着她,到这会儿必定承受不住,是以乖巧地点头,“我并不太累,你若是累了就休息。”

两人同步走出殿内,霍川嗯了一摁,确实有些疲惫。不过这事需得与主持商量,他年年来此,同主持有几分交情,腾出一间房并不难。不过目下他正在跟龚夫人交谈,霍川让她在廊庑等候,由陈管事带领着往茶室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宋瑜出神地望着头顶碧空,山顶风光果真比山下好了不知多少倍。一望无际,晴空万里,连视野都广阔不少。

她正感慨之际,便见前头匆匆跑到一人,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停在跟前。

姑娘家哪能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宋瑜给林霜顺了顺叫她慢慢说,“发生何事了?何必如此惊慌?”

林霜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跺了跺脚指着东边道:“我在那里瞧见一个陷阱,里头掉进去一只兔子,正被困着出不来了!”

还当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宋瑜见霍川一时半刻没有出现的架势,索性同她一并前往。

林霜说的陷阱是在寺庙外一处较远的距离,约莫有半里地远,也不知她一个人怎会绕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四处都是高大的樟树,遮天蔽日,挡住了落日的余晖,四处颇有几分冷清。

这地方是山底下村民时常捕猎的地方,挖陷阱也是为了捕捉猎物。宋瑜外头粗略看了看,陷阱约莫有大半丈高,宽度亦十分可观,应该是准备捕捉较大的动物。目下里头静静地卧了只灰兔子,恹恹地一动不动,十之八.九是受伤了。

林霜指了指里头,“谢郎君去安排下人,我一个人没意思便四处走动。无意间便发现了这里,它看着好可怜的模样…若是不救上来大抵就死了,阿姐,我们一起将它救上来吧?”

恰巧宋瑜也是个极其喜爱动物的,不必林霜开口她已然准备行动。奈何洞底太深,根本没办法将兔子救上来。她甚至折了枝条去试,皆无疾而终。

宋 瑜挫败地半跪在一旁,俯身去看洞底情况。恰巧她抓握的那块土地略有松动,扑簌簌往下滑落,宋瑜身子失去平衡,尚未稳住身子便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额头撞在 一处土块上,疼得不行。下一瞬脚腕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转了转身子,抬头望头顶一方狭隘的天地,顿觉人生实在太过昏暗。

洞沿露出林霜小小的脑袋,她惊慌失措地唤宋瑜的名字,“阿姐你没事吧?怎的就掉下去了,可否摔着何处?”

除却脚腕和额头之外,身上只有几处摩擦伤痕,她也想知道为何就掉下来了,怎的如此不走运!

“我没事,只是扭伤了脚…”她话未说完,只觉得小腿下面毛茸茸地一团,慌忙退至一旁,果然是被她压住的那只灰兔子。宋瑜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中,爱怜地蹭了蹭它身上的毛发,“不怕不怕,我这就救你出去。”

说着试图站起身,奈何高估了自己,尚未站稳便传来剧烈刺痛。宋瑜低呜一声重新蹲了回去,抬起湿润双眸往外看去,“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林霜在外头急得团团转,方才本来想抓住她的,奈何还没伸手她便扑通栽了进去,看得林霜目瞪口呆。她试着往里头够了够,“阿姐,你抓着我的手试一试,我将你拉上来。”

两人都属娇小,林霜即便拼命往下伸也够不到她,宋瑜缓缓站起身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强忍着脚腕疼痛,“万一将你也拉下来怎么办?”

这话一点不假,林霜使劲了力气,脸蛋涨得通红也无能为力。偏偏宋瑜疼得厉害,她眨了眨眼便掉下一串泪珠,用另一只手慌张抹去。因手上泥土揉进目中,她连眼睛都没法睁开,“等一等…”

顷刻间泪如雨下,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既无助又焦虑。

一双眼睛揉得通红,脸上挂着泪痕和泥土,精致漂亮的小脸顿时像一只小花猫。偏偏两只眼睛通红,跟她怀里的兔子如出一辙。

这场面分明很喜感,林霜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她只觉得阿姐好可怜好让人心疼。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山里虽常有村民捕猎,但时不时仍旧会有野兽出没,届时只会更加危险。

她站起身安抚宋瑜:“我去找人救你,阿姐在这等我!”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宋瑜默默地颔首,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洞口。

这里头阴暗又潮湿,方才有人在还好,如今安静下来很有几分恐怖。宋瑜默默地抱紧了怀里的兔子,脸颊埋在它肉呼呼的身体上,勉力劝慰自己平静心神。

小兔子的腿受伤了,跟她一样不能动弹。或许是掉下来的时候摔怀了腿,目下正以奇怪的姿势蜷曲着,宋瑜不敢碰它那个地方,等获救之后再请郎中为它查看。她闷闷地盯着头顶蓊郁的树叶,橘红色的霞光穿透叶子斑驳打在洞内,偶有飒飒风响,吹得宋瑜神经一紧。

起初稍有风吹草动,宋瑜都以为是林霜回来了,然而等了又等,已然没人前来救她。

日头渐次西斜,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天色愈加昏暗,夜里山上十分阴冷,她若是在此度过一夜…宋瑜怕的不是这个,她最怕有野兽出没,到那时她可以一点招架之力也无…

越想便越觉得恐惧,宋瑜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勉力减少存在感。

她试着动了动,踩着洞内凹凸的石块上去,奈何脚腕实在有心无力。她脱下鞋袜看了看,既红又肿,更有隐隐淤青,难怪疼的这般厉害,想必是脱臼了。

默默地穿上鞋袜,她心里将霍川埋怨了千百遍…那么久了,莫非没发现她失踪吗?怎的还没来救她?

山上越来越黑,宋瑜心里的恐惧更为严重,她擦去眼里泪水,瘪瘪嘴骂了声“笨死了”。

第60章 新雨后

恍惚中仿佛坠入了寒潭之中,浑身冰冷彻骨,感受不到丁点儿温度。她下意识抱紧身子,脑袋深深地埋在膝头,分外想念家中温暖的锦被。

不知过去多久,只能听到山里冷风呼啸,寂静无声。她脸上泪痕干涸,脚腕早已失去知觉,额上肿起好大一块,碰了碰并未流血,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宋瑜顺了顺怀里兔子毛发,失落地喃喃:“怎么还是没人救我?该不是把我忘了吧…”

鸱鸮的叫声就在头顶,宋瑜抬头看去,迷蒙的月光照亮了头顶葱郁树叶,隐约似乎有个黑影立在树梢。她缩了缩肩膀,只觉得愈发恐惧,一想到很可能会在此处过夜,心霎时凉了半截。

万一明日后日都没人发现她,她该怎么办?宋瑜不敢往下想,否则会先把自个儿吓死。

林霜说了要找人救她,可是过去恁的久了,依然没有回来。她是忘了或是别的,该不是故意不来救自己的?

此处偏僻,寻常人上山不会走这条路,是以很少会有人能发现。除非明日猎户过来,将她从洞里面救出来。宋瑜几乎不敢碰受伤的脚腕,月至中天,她已经不大抱希望了。

殊不知大隆寺早已乱作一团,众人为了寻她闹出很大动静,甚至出动了寺里弟子。

这都过去恁长时候一点消息也无,龚夫人不无担忧,宋瑜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胆小又怯懦,若是一个人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必定会吓坏。她从小便被娇养着,半点苦头也没吃过,怎的跟大隆寺处处不对付?

底下寻人的仆从一点消息也无,饶是谢昌这样耐心的人都免不了焦虑,更何况是霍川。

交椅上的人面色冷鸷,浑身怒意滔天,任谁都不敢靠近。霍川手中紧握着墨彩小盖钟,下一瞬狠狠扔在明朗身上,掉在地上碎成一片,“废物!”

他眼睛不方便,即便去寻人也毫无办法,只能交给底下仆从。然而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不过是一座山头罢了,却让他们难为至此!

半刻都不能耽误下去,时间越长,宋瑜的危险也就越大。他起身往外,声音冷冽地吩咐:“再想寺中多借一些人手,今晚不找到人不得休息。”

明朗被泼了一身热茶,手背烫得通红却不敢有任何怨言。他跟上霍川步伐,惕惕然应了声是,旋即露出难色。以霍川现在的情况,自然是留在寺内较为方便,否则两个都出了事,他们该寻找哪一个?

可惜这话他说不出口,朝陈管事悄悄睇去一个眼色。陈管事不动声色地引在霍川跟前,“郎主若真要去寻人,便由我来领路吧。”说罢偏头吩咐明朗:“愣着做什么?方才郎主吩咐的事情没听见?”

明朗恍然大悟,踅身便走。

龚夫人因焦虑心虚不宁,目下正在偏厅休息。霍川同陈管事外出寻人,目下殿内只剩下谢昌和林霜二人,顿时清净不少。

有人在时谢昌不能露出焦急之色,目下无人,举步便要往外走去。行将迈过门槛,衣袖便被身后伸出的小手紧紧握住:“我…我知道宋瑜在何处…”

谢昌顿住,双目陡然变得严肃,“此话何意?”

然而林霜不肯多言,走在他跟前带路,默不作声。她走的道路偏僻,从寺庙的后门出去,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一条,盖因前来上香的施主均不知后门。她轻而易举地找到,往山后东南方走去,没有丝毫迟疑,一看便知来过。

谢昌对她多留了个心眼儿,一壁走一壁认真地记路,直到她停在一颗枝干扭曲的樟树下,低头细如蚊呐:“前面再走不远便是阿姐掉落的地方,你快去将她救出来。”

来不及想她为何清楚,谢昌顺着她所言前行,果真看到一个不浅的陷阱。月光稀薄,能看到里头静静地坐着一人,不吵不闹的分外乖巧,头挨在墙壁上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睡得着!谢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山上气温骤然下降,她在这里睡着必定会染上风寒。思及此,将月白长袍脱下扔在草地,他跳入洞中,“懋声失礼了。”

一直以来高估紧张,使得宋瑜睡得十分昏沉。仿佛有人碰到她脚上伤处,她疼得嘤咛一声,旋即身子一轻便被人抱了起来。

眼睑有如千斤重,她困乏地睁了睁眼,聚精会神地盯了许久,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她下意识推开谢昌,向后退缩:“你、怎么是你…”言罢才察觉此言着实失礼,抿唇低声:“多谢郎君救命之恩,宋瑜感激不尽。”

被外头的凉风一吹,顿时清醒许多。身上披着谢昌的外袍,宋瑜从未想过救自己的会是他,直到睡着前还在不断地抱怨,他是如何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