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不管是杯弓蛇影也好,还是什么也罢,她都必须加快逃跑的脚步了。她既然从未想过要安享威国府的荣华,自然也没必要跟着这些所谓的亲人一起患难,提早防范点总是错不了的,好在乳娘万幸地遇到了老乡,正好能逃开这个漩涡。

“天下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威国府在这大兴城中虽然赫赫有名,可总不至于全天下的地儿都能伸到手?”正自出神,忽然听到荻秋的声音,“云姝,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反抗你的生身父母?只要你有这个勇气,我们就一定有办法躲开他们。”

“荻秋哥,我不缺勇气,更不会愚孝,他们虽是我的生身父母,可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既然从未将我当女儿看待,我一样可以不把他们当父母,所以若是可以离开,我不会犹豫的。”云姝收敛心神,认真地对上他的目光,“可我若是明逃,将来难保有一天不会被人认出,到时候,恐怕帮过我的人都会受到连累,我也不想明明都逃出去了,却还要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到时候必定头一个就是先追查乳娘,就算她们母女正儿八经地赎身出去了,也还是会难逃牵连。

听她言下之意并无留恋,荻秋眼中光芒一亮,正想张口,忽见前头有人挑着担走过来,便闭上嘴等那人走过了,才压抑着低声道:“不能明逃,那暗逃呢?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法子了?”

荻秋哥果然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云姝扬唇一笑,坦然承认道:“是,我是已经有了个初步的计划,要是顺利,往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云家七小姐这个人了,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荻秋哥帮忙才行。”

荻秋毫不犹豫地道:“你说,不管有多难,我都会竭尽全力地帮你!”

云姝看了看四周,招手让他再靠近一点,低声地在他耳边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自从认清自己的处境之后,她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摆脱威国府庶出小姐身份成为一个自由人的法子,可是直到昨晚,才有了一个相对来说最为妥当的主意,虽说,这个法子有些惊世骇俗,但想来应该有效,而且能永绝后患。

荻秋越听表情越惊讶,眸光也不住地闪动起来,快速地边听边思考,等她说完,忽然紧握右拳,啪地一声重重地捶在左掌之中,激动地道:“我看这个办法绝对可行!这大兴城十数万人,哪年冬天不会死…”

“荻秋哥…”见他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云姝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唇,“嘘,小声点。”

荻秋脸色微红,点了点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地道:“你放心吧,我一回去就马上找土豆他们商量,等打听到了就给你消息。”

云姝冲他灿烂一笑:“荻秋哥,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对了,关于我乳娘那族兄朱陌,还得麻烦你帮我尽快查查此人的品性,看看是否值得相托,不然这一路上千里迢迢地,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将乳娘母女托付给他。”

荻秋点头:“明白,我会仔细打听的。”

约定好互通消息的方法,候府也近在眼前了。在荻秋的掩护下,云姝熟门熟路地翻回了墙内,等她回到小院之中,昨儿夜里辗转了半夜后来才好不容易睡着的朱氏和芳儿呼吸正均匀。

将安神香移回自己的屋中,云姝脱下男装收进空间,蹑手蹑脚地爬回到炕上,待躺平了身子,蒙被盖脸,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第二十七章合第二十八章

一觉醒来,屋中已是一片明亮,朱氏母女,正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桌旁,都在做着针线活。

两人的眼睛都是肿的,神色也都带着憔悴,可目光却极为专注,仿佛要把所有的愧疚和离愁都密密地缝进这一针一线之中。

想想她们母女俩这些年来跟着原主所受的苦,再想想即便是自己来了,也不过不曾享受过什么福气,云姝心中那点因感觉被遗弃的伤心又默默地消融了些,不觉地换成了一声温柔的呼唤:“乳娘…”

“小姐醒了?”朱氏忙起身放下活计,红着眼来伺候她穿衣。

云姝虽习惯自己来,但见她神情凄楚,不忍拒绝,只好任由她像对待几岁小孩一样地服侍自己,又和芳儿一起侍候自己梳洗,脸上始终带着娇憨可人的甜笑,看的朱氏母女情不自禁地又湿润了几回眼眶。

等到终于将云姝打扮地齐齐整整,朱氏终于忍不住又哭了。

“小姐,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乳娘,你怎么又想左了?这怎么不是我不要你呢?”云姝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转头看她,“乳娘,有句话你可能不信,就是你昨儿个没有遇到你族兄,我也是打算迟早要给你和芳儿赎身的。只是以前一直以为你们已经没有家乡,这孤儿寡母的,只怕即便是出去了,也会受到别人欺负,所以才暂时没开口而已。”

说着,起身上炕打开箱子,把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取了出来,递给了她:“乳娘你看这是什么?”

“银票?”朱氏很是吃惊,“小姐,这多么钱,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云姝微微一笑:“哪里得来的乳娘你就不要管了,总而言之,通过上一回的事,乳娘应该相信如今的我,可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逆来顺受的云姝了,就算乳娘和芳儿姐姐都走了,我也有这个本事能照顾好自个儿的。”

说着,将朱氏的手合起,让她捏住那张银票:“所以,现在乳娘能回家和亲人一起团聚,后半生都有了着落,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朱氏一边落泪,一边像握着炭火一样赶紧将银票往她手里回塞:“不不不…”

“拿着!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不许拒绝!”云姝不容否决地推了回去,“我还不知道这点银子够不够你们母女赎身的呢?”

“够了够了…便是除了回去的盘缠,都还有多余…”

“若是还有剩余,就当是我给芳儿姐姐将来添妆了。”云姝笑道,“好了,乳娘,你快擦擦眼泪,别把银票都给打湿了。”

朱氏果然抹了两把眼泪,才将手中明明轻飘飘却又感觉沉甸甸的银票给仔细叠起来,待收藏好见云姝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张小脸分明还透着各种稚嫩,忍不住又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哭道:“小姐,你放心,总有一天,乳娘会回来看你的。”

“那我们可就说好了?”云姝抱着她的腰笑嘻嘻地道,“要是乳娘不赖,那我可就要去找乳娘问罪了。”

“小姐…”

“乳娘,你怎么又哭啦?赶紧收住眼泪好不好?又不是今儿个就要分别了,再说了,便是乳娘你急着走,这赎身的手续还没办呢?”云姝很受不得这样的眼泪攻势,忙劝住了她。

接着又吩咐她如何去跟族兄商量延迟行程之事,并特别嘱咐她暂且不要提赎身的事,只说因知道她和族兄相遇之事,七小姐体谅她们母女十数年未见亲人,特准许她们回家探亲。只是担心新来的丫头伺候不周到,走之前须得先调教几日。之所以隐瞒赎身之事,倒不是怕赎身之事会不顺利,而是因为这一路上山水迢迢,若能借威国府的威名震慑朱氏的族兄朱陌,总是多了一层保障。

荻秋的速度很快,到傍晚时分,就送了信来。果然一切都如乳娘所说,这位朱陌已经来往大兴城数年了,而且各方面人品也还不错,应当是值得托付的。

第二日,云姝便带着朱氏去了前头主院,先将朱氏无意中遇到族兄的事情据实说了,然后恳请名义上的嫡母潘氏准许朱氏母女赎身,只是在赎身的银子上头刻意地含糊其辞,让潘氏误以为朱氏娘家如今小有余富,所以族兄朱陌才愿意会为她们母女垫付赎身银子。

潘氏对于这个庶出女儿本来就不冷不热,朱氏母女在府中更没存在感,又见云姝虽然病弱,却一力坚持恳求,自然也懒得为这么两个不起眼的下人折腾,一番虚伪的过场之后就假装为难地同意了,也没在赎身银子上头如何为难,当场便切割交付了赎金和卖身契,又开具了一张证明,以作为去官府消籍的凭证。

云姝原来身边只有朱氏母女二人服侍,如今两人同时脱籍,纵然再是庶出二房的庶出之女,身边也总少不了伺候的。于是,接下来,自然是要商议云姝身边新的服侍人选。

按理说,这种人事安排本是不需要通过身为妾室的胡氏同意,身为女主人的潘氏便可以直接安排的,可潘氏却只点了一个自己屋里的二等丫鬟香叶后,就同一直不阴不阳地站在旁边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的胡氏商议:“妹妹,虽说姝儿也是我的女儿,却终究也是你亲生的,你看这第二个人选让谁去比较合适呢?”

“我是个没见识的,夫人做主便是。”胡氏面上陪着笑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腹里却暗骂潘氏狡诈。本来潘氏若是没有先点了香叶,她是肯定要借此机会将这个死丫头拿捏住的,可如今就算不管自己再安排个什么人,以后都逃脱不了香叶的监视的,还问她个屁呀!

共事一夫这么多年,这种小妾肚里的弯弯道道潘氏哪有不明白几分的,当下只是笑笑,然后神色十分和悦地看向脸色苍白的云姝:“姝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人?毕竟日后是要服侍你的,你挑个自己熟悉点的使唤起来也方便些。”

云姝哪里还会不明白潘氏的用意是想让她从胡氏那头挑一个,然后她便能名正言顺地给胡氏补缺,安插自己的人,而此举正是恰中自己下怀,当下状似十分怯弱地先看了一眼胡氏,而后弱弱地低头:“女儿觉得…觉得…小杏好像挺好的…”

在荻秋没有送来消息之前,她还正愁若是两个丫头都是陌生的会碍手碍脚的呢?现在正好,也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小杏本来就是知道不少事情的,容易拿捏,到时候只要支开了香叶,她还是有机会同荻秋见面的。

就在潘氏开口时,胡氏已经知道自己是逃不了屋里又被安插眼线的命运了,可听到云姝主动讨小杏,眼底里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阴霾,手指不禁拧紧了帕子。

她本想着元宵一过,她就找个由头出门去寻主意收拾那对贱婢的,没想到这对贱婢居然这么幸运的明儿就要出府了,还累得她的屋里也多了条绊脚绳。哼!这份账,她总要找这个死丫头讨回来的。

胡氏心里头又恨又骂,潘氏却对云姝的表现很满意,当下就叫香叶小杏收拾东西跟随云姝回去,好跟着朱氏母女熟悉一下伺候云姝的流程,连句单独交代的时间都不给胡氏。

至于因这件事,府里众人如何议论讥讽朱氏母亲连福都不会享,居然宁可离了这般富贵的威国府去当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亦或羡慕她们能脱籍成良民,或冷眼旁观,事不关己的,都已经和云姝及朱氏母女无关了。

第二十八章训奴(修改)

分离前的最后一晚,朱氏母女一夜没睡,一直守在云姝的身旁,云姝几次醒来,不是看见她们正在赶制衣服,就是看见朱氏在深深地注视着自己。从她那黯然而又不舍的眼中,她知道,其实,不管是以前的云姝,还是现在的自己,在这位乳娘的眼中,都如同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般难以割舍。

就在睡睡醒醒之间,天色终于亮了。

听到里头的动静,因为朱氏母女不肯睡,便没有另外收拾房间被褥而直接睡在外间的香叶和小杏也跟着起身。当然,在朱氏的坚持下,她们都只能站在一边,没能插手帮忙服侍,只是在早饭送来的时候摆了一下桌。

小杏是惯来偏院的,让她不要动就不动,还是如同一个没有自我思想的木桩,当初听说被派来服侍云姝时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而有着一副俏丽模样自诩素来机敏聪慧的香叶在潘氏发话时虽表现的很恭谨听话,可跟着回来的路上却是马上就板了脸,显然肚子里是百般不愿的。朱氏母女不让她们干活,自己抢着服侍云姝,她心里正巴不得。

云姝也没有理这两只,只是很珍惜最后一顿饭的时光,主仆三人一起吃了,然后又坚持送朱氏母女去角门。

按规矩,赎身的奴婢出府前,是要检查行礼的,免得携带了不该有的东西,可七小姐房里寒酸是全府都出了名的,今日七小姐亲自送行又塞了她们一点赏钱,守门的婆子便只象征性地翻了两下就算过关。

就要迈出那道门槛了,朱氏忽地顿住了脚,目光似乎下意识地在云姝的脖颈处停顿了两秒,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请云姝留步,带着女儿跨出门槛,在门外正式向被云姝磕了三个头,上了朱陌雇来的马车。

云姝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转弯,这才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手轻抚了一下胸口,总觉得心里头有几分怪异。

难道乳娘发现了这块玉佩的异常了吗?可如果她知道玉佩里头居然藏着一个神奇空间,应该不会只是这样程度的异常反应,而是早该设法取走了才是吧?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小诱惑,莫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便是贵族王侯,面对这样一个逆天的空间存在,也绝对不会如此淡定的。

可是如今乳娘离开了,玉佩却还在,空间也还在…云姝摇了摇头,责怪自己实在是过于敏感了,只因若是乳娘早知这个玉佩的珍贵的话,便是再视她如亲生,也不可能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反而把玉佩送给她的。之所以多看一眼,应该是想让自己记住这个念想,不要忘了她们母女而已吧!

“回吧。”怔忪了一会,云姝最终只是低叹了一声,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转身,一副大病未愈的虚弱模样。

待离了角门一段路,香叶便借着拐弯,有意无意地放开了手,云姝的重量就都依在小杏身上。

小杏个子娇小,也不过才比云姝大个三四岁,平时身子本来就不壮实,被云姝这么有意地一靠,顿时有点儿吃不消,但却一个眼神都没瞟向香叶,只是努力地扶好云姝。

一路“辛苦”地回到偏院,云姝便有气无力地吩咐:“我身子乏力,想再歇一会,小杏你扶我上炕,香叶给我煮碗安神茶来。”

小杏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香叶也应了声是,但声音里却没几分恭敬,出去的时候,走起路来腰身都是一扭一扭的。

等她出去,云姝懒懒地依在炕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杏:“如今你被派到我这里来了,可有什么想法?”

小杏低眉顺眼:“奴婢没有什么想法,奴婢只想尽心尽力地服侍好小姐。”

“若真的只是如此,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云姝淡淡地道,“你对香叶这个人了解多少?”

“奴婢平时很少和香叶姐姐打交道,不是很了解。”

“这等虚话就不用说了,香叶…她可曾上过我那老子的床了?”

这话问的极为惊世骇俗,饶是小杏这样惯于装聋作哑的也不禁吃惊地抬起头,等看见云姝眸光如星芒,竟是亮的灼人,仿佛能直接透人心底,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小杏,你久在我姨娘身旁服侍,平时虽然不哼不哈的,可你的眼睛到底看到了多少,耳朵到底听到了多少,我心里是明白的。”云姝悠然地道,“要是你觉得我这个七小姐还是以前逆来顺受的七小姐,我的话你也用不着回答,那不回答也成,只要来日不后悔便可。”

小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只觉得地面一片冰冷,撑着地面的双臂也止不住地轻颤,心念电转间,已然咬了咬牙:“香叶她…曾试图勾引过老爷两次,只是都不得巧,被人扰了,没有成功。”

“嗯,这个答案我很满意,起来吧!”云姝微微地笑了。

当她第一次看到香叶时,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怕是潘氏瞧她有几分姿色,又是个风骚的,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勾搭了她那个亲爹,才把她打发到这里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样的话,倒是个可以拿捏的。

小杏战战兢兢的起身,余光瞥到云姝那看起来分明还是同以前一样瘦小,却又像是和以前大为不同的身躯,顿时只觉胸口突突突地跳地厉害。

“你也不用怕,我刚才说过,只要你真是想尽心尽力服侍好我,这日后自有你的好处。”云姝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吊铜钱,小手儿平平地伸出,“这个,是赏你的。”

小杏犹豫了一下,上前接过,同时低声道:“谢小姐赏。”

云姝嗯了一声:“待会香叶进来时,我替我问问,为何煮碗茶都需要这么多时间。”说着,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是!”小杏手足无措地在一旁站了一会,看见藤篮里还有些布料,犹豫了一下,就拿起那些碎步开始做十福香包。

大约过了两刻多钟,香叶才施施然地端着茶进来,看见云姝仿佛已经睡着,嘴角就扯了一下。

“香叶姐姐,怎么这么久才好?小姐都等的睡着了。”小杏站起,低低怯怯地问道。

“哼,你倒是好命,只要扶人家上床就可以,我可是又要自己烧火烧水又要自己找安神茶地干粗活,这会子能端上来就不错了。”香叶哼道,口气很是不屑,声音虽不大却也不小,显然心中没有什么顾虑。

“小杏…”小杏还没回答,云姝忽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唤道,“茶好了么,端过来给我喝。”

“是。”小杏忙上前接过,先试了试温度,面色不由微变。煮了这么久,这茶水居然是温凉的,几乎都没有什么热意,再掀开盖子看了看,里头的茶叶和干花瓣居然都没有完全地舒展开来。

再看香叶,却是一脸讥讽的笑意。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端过来给我喝?”云姝催道,小杏咬了咬唇,只得捧着上前。

云姝轻啜了一口,抬眼对香叶柔柔地一笑:“香叶姐姐辛苦了!”

“七小姐客气了,伺候主子是我们当奴婢的本份。”香叶皮笑肉不笑地道。

云姝端茶在手,没有再喝,仍是笑的很温婉:“香叶姐姐,你走近点来让我看看,昨儿乳娘要走,我都还不曾仔细地瞧过你。”

香叶挺了挺傲人的胸脯,大步走到炕前,下巴有意无意地高抬。

“果然是一副好容貌,堪比风骚的狐狸精,难怪连我那母亲都要顾忌你。”云姝缓缓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翻,见她面色突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冷不防地将杯中的茶准准地泼往她的脸。

茶温温和,泼在肌肤之上,既不烫人也不冰凉,可那满头满脑地一杯儿却让怎么也想不到会遭受如此待遇的香叶犹如遭受了严刑一般,在顿了两秒之后陡然尖叫了起来,羞怒之下,竟然忍不住脱口而出,用手直指着云姝:“你个病秧子,你敢泼我?”

“小杏,掌嘴!”云姝猛然喝道。

小杏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高扬起,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了下去。直到清脆的一声传来,她才恍然醒觉自己竟然真的打了别人一记耳光。尽管,她只是奉命行事,可这一记耳光却是她平生第一次揍人。

一时间,小杏自己不由地先愣住了!

这还是以前的她自己么!

第二十九章 布局(修改)

“贱人!你打我,你敢打我!”脸上的痛觉火辣辣地传来,香叶才醒悟自己受了什么样的屈辱,羞愤之下,想也不想地就要扑向小杏打回来。

“再打!”

“是!”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何况这一回打人家耳光就是有声有色的,小杏仿佛突然间才发现自己有这项天赋一般,爽利地扬手又是一记。这一次,力道很有自我意识的加重,一下子将香叶打的一个踉跄。

“这杯子收好了,要是摔碎了也得好几个钱呢。”云姝看也没看她一眼,一脸小心谨慎样地将盖子盖回杯上,递给了小杏,好像这杯子居然比人还值钱似的。

小杏只觉得多年来的喜怒不形于色一朝之间悉数破裂,明明此情此景应该严肃地不能再严肃,自己的心还慌着,手掌还疼着,可居然还是忍不住涌起了一股笑意。幸亏还剩下一点理智,急忙憋住了,才上前小心地接过茶杯放在了桌上。

云姝瞥了她一眼,便转向香叶。

这时,香叶才从一杯水两记耳光之中清醒了过来。只见她原本涂脂抹米分的一张俏脸上,不但妆容花污,更是红了一大片,刹那间,就已从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彻底变成了面色狰狞的泼妇。

“可是不服气?若是不服气,我还能再多赏你几巴掌?”不等她愤怒地谩骂,云姝就已凉凉地笑道,“忘了厨房里那个何婆子的教训了么?像你这样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丫头,我想母亲会非常乐意我帮忙教训的。哦,我忘了,如今母亲已经将你指给了我,你就是我的奴才了,这奴才以下犯上阴奉阳违,还敢对主子大呼小叫,似乎打得半死也不为过呢!”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印象判若两人的七小姐,想起现在还关在柴房半死不活的何婆子,香叶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什么大错。她忘了,她真的忘了,七小姐就算再不得宠,也是个主子,莫说自己是真的骂了七小姐为病秧子,就算没骂,闹到夫人那里去,会有人来替她一个丫鬟说话吗?

会的,老爷就会的!想到那两回的情景,香叶眼中又陡然燃起了一线希望,可接下来云姝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怎么,你觉得我的父亲会给你一个丫头求情么?”云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算父亲以前曾经对你有点小兴趣,如今你已经成了我的丫鬟,呵呵…我还从来没听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当父亲的会纳了女儿房里的丫头。”

香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已直接软倒在地,只觉得刚才顺着脖颈流入胸膛中的温水瞬间都凝结成了冰,曾经日里夜里梦想的荣华富贵也在这一刻刹那米分碎。

她知道了,她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被夫人打发到这个病秧子这里来了?原来她的心思早就被所有人看破了,傻的只有她自己一个。

“行了,乳娘刚走,我也不想这么快就跟母亲说要换丫头,你若是识相,就给我收起那份自作聪明,去给我好好地煮碗安神茶来,我等着。”见香叶的心理防线已崩溃,云姝也懒得再发落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就侧过身仍依在枕上小憩了起来。

香叶捂着脸,绝望心碎地踉跄着奔了出去。

“你也出去吧。”

小杏应声,规规矩矩地退下,只是脚步却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悄然地几乎无声,反而隐隐地透着一股轻快。

这个丫头,看来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没想到居然这么能隐藏。不过,她倒也是个聪明的,若不是自己迟早都要离开这座候府,身边不能留着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她还真想把她也带出去慢慢培养,真是可惜了!

云姝嘴角微勾,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许是被打乖了,又许是小杏说了什么,香叶再端茶进来时,不但声音恭敬了许多,神色看起来也有些安分守己了。

云姝起身喝了半杯茶,看了看她的领口,发现还湿着,这才淡淡地发话:“行了,去换衣服吧,我要睡一会,别打扰我。”

昨晚朱氏母女一夜没睡,她又何尝睡的安宁了。如今反正还要装病,既不能锻炼身体又无法出门,不养精蓄锐地还能做什么。

这一觉一睡,醒来时正好是晚膳时分。

独自一人吃晚饭后,云姝便让两个丫头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偏院远离厨房,以前所需柴炭都需要去厨房拿,为了给朱氏母女俩少些辛苦,云姝一般都是隔个三四天才会正经沐浴一回,平时出了汗都只是擦拭一下而已。如今换了两个新丫头,她自然该使唤就要使唤。

“小姐,屋里柴薪不够了。”香叶进来汇报,眼神有些闪烁,“婢子得让厨房送一些过来先。”

“有多少先烧着,”云姝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小杏,你去厨房说一声。”

小杏应了声是,正欲举步,云姝忽然道:“对了,去完厨房,再去一趟我姨娘那里,就说我很想她,希望姨娘有空能来看看我,唔…顺便说一句,别忘了我那朵烧坏了的珠花。”

小杏又是惶恐又是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云姝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仿佛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而已,只得又应了声,然后一路忐忑地出门去了。

不出所料,胡氏并没有“有空”才来,小杏一报信她就怒气冲冲地立刻赶了过来。届时,热水都还没烧够,云姝正披着一件旧袄,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十分专注地练字。

本来她这几天都没提银子的事,胡氏以为就能够这样混过去了,毕竟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如今朱氏母女又走了,她身边等于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没想到她居然还如胆大妄为,一看她还这么悠哉游哉的,顿时更加气不打一处出,根本没过脑子,就扬手往桌上一扫。

哐当当!

先是笔筒,而后是砚台,先后都摔在了地上,当当地滚动,桌上地上顿时一片狼藉,墨汁也随之四溅,坐在桌后的云姝自然首当其冲。

“姨娘这又是在哪里受的气,又要找我这个当女儿的来出气啊?”云姝一手仍执着笔,低头看看被污成一片黑墨的旧袄,抬头盈盈地一笑,仍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地坐着。

“死丫头…”胡氏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别以为我真奈何你不了?”

云姝一笑:“小杏…”

正偷偷撩起布帘一角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小杏,闻言心里一震,几乎本能地应声走了进来。

这一次她仍低眉顺眼,却不再如从前般装聋作哑了,而是恭恭敬敬地吩咐:“小姐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