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怎么能不去。”叶榕跨过门槛,继续向那个嬷嬷打探情况,“三姑娘现在伤情如何,可知道?”

那嬷嬷道:“听说已经醒了,老太太亲自喂她喝了点米粥,这会子正扑在老太太怀里哭呢。唉,咱们夫人这回,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咱们夫人一向行事稳妥,从没有过把柄在人家手里。这回好不易抓着了夫人的把柄,那唐姨娘就不说了,连世子爷也已经怒气冲冲从营里赶了回来。奴婢听说,世子爷看了三姑娘的情况后,当下便发火训了那嬷嬷一顿。”

“咱们夫人身边的人有在场的,都吃了他好几个窝心脚。若不是奴仆们拼命拦着,世子爷怕是……怕是能动手打咱们夫人。”

叶榕缩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攥紧,心更是狠狠抽了下。

爹竟然要打她娘?

黄昏下,叶榕脸色冷厉沉静,只淡淡说:“好,人齐了就好。”

叶榕才踏足叶桃的院子,就听见她父亲的怒吼声传来:“悍妇!我要休妻!我受够你了。”然后紧接着传来的,是唐姨娘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声。

喊什么呢?左不过就是我命苦啊,我桃儿命苦啊,险些送了性命去。

于是她爹更加愤怒:“今天谁劝都没用,这个妻,我是休定了。”

叶榕提着裙子踏进去,声音冷静淡然:“爹爹跟姨娘都别激动,就算休了母亲,也轮不到一个妾为妻。休了母亲,姨娘还是姨娘,爹爹总要再娶的。”

“到时候,续弦夫人是不是能有我母亲这般大度好想与,可就不好说了。”

叶榕一边说,一边已经朝老夫人请了安,目光一扫,见二夫人也在,叶榕依旧从容行礼:“婶娘安。”

事情闹大了,瞒不住,二房的也惊动了。

二夫人说:“大姑娘不必拘礼了,快,把你娘扶起来。”

叶世子立即道:“我看谁敢扶这个悍妇。”

二夫人闭嘴,没再说话。

叶榕看了眼她娘,见她娘面色还算好,她也就放心了些。然后转身看向父亲,目光冷淡疏离:“我就不扶了,一会儿还是爹爹亲自扶娘起来比较好。”

叶世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女儿的这个眼神,让他打心眼里发怵。

叶榕却瞥开目光,没再看她父亲,只问老夫人:“祖母,您也觉得是我母亲伙同嬷嬷一起苛待了三妹妹吗?当初,可是祖母您让母亲请了嬷嬷来教三妹礼仪的。”

“这……”老太太一时答不上话来。

叶桃见状,虚弱的咳了两声,更是呜呜咽咽哭起来。看着叶桃这副虚弱的模样,老太太只说:“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榕丫头,你自己过来瞧瞧看,你三妹妹都成什么样了?”

叶榕看都没看叶桃一眼,只转过身子去,在老嬷嬷跟前跪了下来。

“嬷嬷原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这才应了这差事的。可如今,却叫您受累了。嬷嬷曾经也教过我礼仪规矩,虽则严厉,但我心里清楚,嬷嬷行事素来光明磊落。”

“我相信嬷嬷为了三妹好,会待她严厉些,但绝对不相信嬷嬷会私下用私刑苛待三妹。今日,小女一定替您讨回公道,还嬷嬷清白。”

叶世子见女儿句句向着外人,又是公道又是清白的,他很不愿意听,立即斥责起来:“照你这么说,倒成你三妹无理取闹了?”

“三妹是不是无理取闹哗众取宠,父亲一会儿便知。”叶榕抿了下唇,顺了口气后,才又道,“嬷嬷苛责三妹,又是私刑又是克扣口粮的,她图什么?父亲有没有想过?”

叶世子狠狠甩袖子,都懒得再看妻子一眼,只说:“当然是得了你娘的意思,她与你娘私交好,一早便串通好了。”

叶榕觉得可笑:“一个侯府的主母,一个德高望重的嬷嬷,合谋串通,就为了整治一个小女子吗?整治了她,于我母亲什么好处?于嬷嬷又有什么好处?”

叶世子冷眼睥睨叶榕:“你娘早看你三妹不顺眼,所以,但凡逮着机会便要惩罚一二。”

“这是爹的臆想,还是爹有证据?”

“桃儿身上的伤便是证据。”叶世子振振有词。

叶榕也据理力争,丝毫没有退让服输的意思:“那爹是亲眼看到了嬷嬷虐待三妹,还是亲眼看到了嬷嬷不给三妹饭吃?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伺候的婆子丫鬟,都是瞎了吗?”

叶世子冷笑:“从前桃儿身边伺候的,都被你母亲赶走了。如今她身边伺候的人,是你母亲的眼线。她们都是同伙,又怎么会通风报信?”

叶榕点点头:“那父亲跟祖母赶来的可真是巧,早不来晚不来,偏三妹被‘折磨’得晕倒的时候,就都来了。”

老太太倒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会想说儿子休妻。只是这件事情上,她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桃儿的确身上有伤。

于是老太太说:“榕丫头,知道你疼你母亲,可你三妹身上的伤,不是假的,府医可都验过了。”

叶榕:“三妹身上有伤的确不假,但却不能证明是嬷嬷弄的。祖母难道忘了?当初,唐姨娘母女两个,可是有心设计栽赃陷害主母。之前可以自缢,现在何尝不能自残?总之左不过就是那一招,苦肉计罢了。”

唐姨娘叫:“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你说是我们母女干的,你拿出证据来。大姑娘,你今儿要是拿不出证据来,你也得受罚。”

叶榕回怼:“那姨娘说是嬷嬷虐待的三妹,有证据吗?”

唐姨娘指了指一边的托盘:“这就是证据。看到了吧?那么长的针啊,扎在了我桃儿身上。老毒妇,你好狠的心啊。说!背后谁指使你干的。”

老嬷嬷到底是见多了风雨的,始终态度淡然:“这些东西不是老身的,老身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府上三姑娘的事。”

“我有人证的。”唐姨娘立即让人带人证来。

是大厨房的一个烧火丫头,进来后跪着说:“奴婢是给三姑娘屋里送饭的,就是这个嬷嬷,私下叮嘱奴婢,说不让给三姑娘送饭。奴婢本来不肯,但她说是夫人的主意,奴婢就……”

“她还说,说自己能来府上,是老夫人的意思。所以,不给三姑娘饭吃,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胡说八道!老身何时说过不给桃丫头饭吃?”老夫人厉声厉色。

“你叫什么名字?”叶榕问一声,但还没待丫鬟答,叶榕自顾自说,“叫秋花吧?三天前,唐姨娘私下给了你二十两银子,让你这样说的,是不是?”

“没、没,不是。”秋花说,“大姑娘莫要冤枉奴婢。”

“是不是冤枉,一会儿派人去搜便知。”叶榕又看向府医,“三妹情况严重吗?还请您如实回答。”

那府医自始至终不过说了两句话,正要如实说的时候,就被冲进来的唐姨娘打断了。再后面,就是看了这样好大的一出戏,他意识到不对劲,便没说话。

但现在大姑娘问了,他必然要如实说:“三姑娘手臂上的针眼,的确是绣花针扎出来的。不过……经老夫查看,扎得不深,抹点膏药,两日便能好。”

“你眼睛瞎了吗?”唐姨娘又开始吼起来,“什么叫休息两日便好,那么多针眼留下的疤痕。”

叶榕直接走过去,随意拿起托盘上的一根针来,撸起袖子往自己手臂上轻轻扎了下。顿时,血珠冒了出来,她轻轻抹了血珠后,手臂上也留下一个针孔来。

她走过去与叶桃对比:“祖母您看,孙女手上的伤,是不是跟三妹的一样。”

叶老夫人当真细细看了一番,沉默了。

叶榕又在叶桃屋里翻箱倒柜,然后分别从衣柜里、妆奁盒里、书架后……等多个地方找出各种糕点。一一端了出来,摆在众人面前。

“嬷嬷虐待她,不给她饭吃,她倒是能偷着藏这么多点心。我就想问,这些点心都是哪里来的?”

唐姨娘彻底懵逼了,她觉得不可能,怎么能一下子找得这么准?这不可能的啊。

“姨娘你说说看?”叶榕点名问。

唐姨娘说不出来,但心下很慌。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急中生智,扑在叶世子脚下,然后抱着叶世子腿开始哭嚎:

“世子爷,您替桃儿做主啊,妾身跟桃儿可怜啊。夫人跟大姑娘只手遮天,想毒害妾身跟桃儿的命。妾身死了不要紧,桃儿荣儿可是您的子嗣啊。”

“够了!”老夫人怒吼一声,唐姨娘哭声戛然而止。

“一而再!再而三!看你们干的好事!”老夫人推开叶桃,朝叶榕母女走来,亲自去扶刑氏。

“祖母。”叶榕喊,“是谁让我娘跪的,就得谁来扶。”然后又转身看向自己父亲,“爹刚刚是不是要动手打娘的吗?现在事情弄清楚了,您该打谁?”

“您今儿若是不打,不还我娘跟嬷嬷一个公道,咱们就在这儿耗着,等祖父回来,请他老人家做主。”叶榕今天是下了决心定要耗着。

今儿这件事情,休息再不痛不痒蒙混过关去。

“之前丢人已经丢去了荣国公府跟魏国公府,也不差再丢去威武将军府。天黑前,将军府来接嬷嬷的马车就要到了。到时候,又要如何交代?”

第20章

叶榕的一番话, 说的叶世子脸都绿了, 但他却还固执己见, 坚持认为就是唐姨娘母女受了苦。

或者说, 他潜意识里就希望是唐姨娘母女受了苦, 希望是刑氏犯了错。这样的话, 他便有理由休了这个悍妇。这些年来,刑氏手腕强硬, 为人狡猾, 又很会算计人心。

别说家里父母兄弟, 就是外面的人, 也都道她贤良淑德,是大家风范。比较起来,更衬得他这个丈夫一无是处,上不得台面。

她很会装,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哄得大家都认为她好。其实只有他知道, 她是那么的不堪。

叶世子坚持相信唐姨娘母女,他垂眸睥睨着叶榕:“这么几盒子糕点, 能证明什么?我说是你提前放过去的, 也解释得通。桃儿身上的伤口虽不严重, 但却不是假的,难道非得要她伤得遍体鳞伤,才算是虐待吗?”

叶榕说:“好, 既然我与父亲各执一词,那女儿便差人去京兆府报案,请府尹大人来定夺。”

“大胆!”叶世子难得的怒吼,脖子都气红了,“你是要把这种丑事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吗?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真是侯府的好姑娘。”

叶榕觉得很奇怪,蹙了下眉,却尽量心平气和讲道理:“怎么会是丑闻呢?难道不该是命案吗?嬷嬷毒害侯府三姑娘,险些致其丧命,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该官府介入?好好往深处查一查,说不准,威武将军府也能牵扯进来。嬷嬷近来不只是有三妹一个学生,将军府里的姑娘,同样是她学生。”

“说不定,将军府姑娘也受了与三妹同样的待遇。”

叶榕故意这样说,句句都是嘲讽之意,虽还端着大家贵女的范儿,却是已经丝毫不给这个父亲半点脸面了,说得有些难听。

“你……你强词夺理。”叶世子抬手指着自己的长女,细白面皮涨得通红,“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东西。”

叶榕垂着脑袋,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在场的都能听见:“我与母亲心狠手辣,姨娘跟三妹心地善良。所以,最后便是姨娘母女设计诬陷嫡母,也是姨娘母女与唐家人勾结,毁了我一桩婚事。若心地善良的都是这样的人,我宁可不做良善之人。”

“至少我与母亲,行得正坐得端,没干过亏心缺德的事,也不怕官府登门。”

叶世子理亏,自然辩不过女儿。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觉得被女儿这番训斥没面子,一时气极,扬手就要打。

外头却传来老侯爷的声音:“榕丫头说的句句在理,你敢动这个手。”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一身戎装的老侯爷负手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一脸的冷肃,目光又凶又厉,似是能吃人一般。

唐姨娘本能害怕,下意识朝叶世子身后躲去。

叶世子又何尝不怕?早哆哆嗦嗦抱手弯腰请安了:“父亲什么时候来的?”

“老夫早过来了。”老侯爷目光冷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儿子身上,“老夫不怕丢这个人,既然你们各执一词,便由官府定夺吧。到时候,该下狱的下狱,该挨板子的挨板子,老夫不会替任何人求情,也不准任何人替她们求情。”

刑氏立即说:“一切全凭公爹做主。”

“你呢?”老侯爷垂眸望向瘫坐在地上的唐姨娘。

唐姨娘没想走官府啊,万一被查出真相来,她跟桃儿怎么办?老侯爷说一不二,到时候,就算有哥哥想求情,老侯爷肯定也是不准的。

老侯爷没一再逼问,瞥了眼唐姨娘后,重重哼了一声。

转身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后,才一一发落道:“一个坦荡,一个心虚,我看,这件事情再清楚不过。唐氏不知悔改,依着与唐家之前的约定,她自然是不能再留府里了。来人,立即送唐氏回唐家去。”

“父亲!”

叶世子才喊一声,老侯爷一个冷厉眼神送过去后,他就闭嘴了。

老侯爷继续说:“三姑娘品行不正,目无尊长,也是一再死不悔改。从今日起,关叶氏祠堂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至于那个收了钱冤枉主母的丫鬟,拖出去打五十板子,再发卖掉。”

送唐氏回去,叶老夫人没意见,只是罚桃丫头跪祠堂,实在有些严厉,她还病着呢。

于是老夫人弱弱建议:“侯爷,桃儿她……”

“她不小了,你若想侯府名声日后尽数毁在她手里,便只管继续宠着。”老侯爷瞥了眼老夫人,根本不给她求情的机会,老夫人不敢再说话。

老侯爷又看向叶世子:“我既能进宫请封你为世子,自然也能请陛下夺去你的世子之位。我们叶家百年声誉,可不能毁在你手里。”

叶世子一张脸瞬间煞白。

他与老二乃是双生子,他只比老二早出生一会儿。从小他就被老二比着,压着,压得他真是喘不过气来。老二念书比他强,马上功夫比他强,他身为侯府嫡长子,却处处不如老二这个嫡次子。

从前,只要有老二在,没人会看到他,他处处被老二压着。如今,难道连世子之位都要拱手相送了吗?

若将来是老二继承侯府,他便真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出了这么一场闹剧,老嬷嬷肯定不会留下再教叶桃的。从叶桃院落出来后,叶榕母女请了老人家过去坐坐,三人说了会儿体己话。等将军府的马车来了,母女俩又把人亲自送上车。

她心里十分喜欢叶榕,自然也是怕叶桃的德行会连累叶榕,毕竟一府的姐妹,都是同气连枝的。若不是亲眼瞧见,又怎么会想得到,外头人人羡慕的叶侯府世子爷,竟然会宠妾灭妻到如此地步。

若日后真是这世子爷继承侯府,想必侯府是要一步步没落了。

但这些话,老嬷嬷只藏在心里,没说。

送走了嬷嬷,叶榕跟着母亲去了她屋里。

“不是差了人叮嘱你,让你不要管这事的吗?你怎么还是跑去了。”刑氏转身坐下,有些疲惫的样子,“我与你爹的事情,你不该插手管的。虽说你爹对不起你,但毕竟是你父亲,你今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他面子,岂不是算是结仇了?”

“身为子女,不敬父母,不守孝道,就是原罪。一会儿,你自己去你祖父祖母那里主动请个罪。”

叶榕是听到了那句父亲要打母亲,一时气糊涂了,才忽略了这一层。父亲再不好,她心里再委屈、再替母亲不值,其实也没有资格斥责父亲。只因为他是父,她是女。以女责父,实为大不孝。

今儿发生的事情多,或许祖父祖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日后反应过来了,想必也会问罪。

母亲说得对,与其日后祖父祖母过来问罪,倒不如她自己主动去承认错误。大不了就说,见母亲被冤枉,她是气糊涂了,愿意受任何责罚。

“女儿是担心母亲,一时糊涂了。娘放心,女儿就陪您呆会儿,一会儿就去请罪。”

刑氏摸着女儿脑袋,温柔慈爱,脸上看不出半点难过的样子:“你还小,偶尔犯点错也不打紧。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心里记着就行。日后再遇到同样的处境,可别再犯同样的错。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莫要自己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女儿记得了。”叶榕见母亲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忙问,“今儿女儿不去,母亲也能解决?”

刑氏说:“不然你以为你祖父是谁派人去请的?傻孩子,你不必担心娘。若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娘又怎么在偌大的侯府立足。”

母亲聪明睿智,叶榕是知道的。其实母亲也很善良,根本不是父亲口中说的毒妇。

母亲行事,是有原则的,只要别人不侵犯她的底线,她是懒得计较的。但若是有人觊觎了属于她的,她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行事果敢,绝不拖泥带水。

但弑杀亲夫毕竟不是好事,杀人犯法,叶榕也绝对不会让母亲走到这一步。

.

唐氏是当晚就被送回唐府的,送唐氏回去的,是老侯爷身边的人,还特意向唐家人解释了一下原因。因为当时天色太晚,唐老夫人没说什么,也没让儿子说什么,只让女儿先去休息。

唐氏哪里睡得着,一夜都辗转反侧的。她被赶回来了,可怎么办?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唐氏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至少她替叶家生了一双儿女的,她于叶家是有功劳的,叶家不能这么对她。何况,她兄长如今是有军职在身的,唐家不是无名小卒,他们不能这么羞辱唐家。

思及此,唐氏穿了衣裳便去找自己兄长。

但唐统天没亮就去营里当值了,只有她嫂子唐夫人在。

“你哥一大早就走了,不过他让我给你留个话,让你不必担心。”唐夫人如实跟小姑说,“你哥近来有升迁的可能,等他升上去了,再带你去叶家找说法。只是这段日子,得委屈你呆在这里了。”

唐氏听不得“委屈”二字,一听就抹眼泪。

“那个毒妇,她先害我桃儿的。”唐氏哭诉,“她找了个厉害的嬷嬷来,说是教桃儿规矩礼仪,可私下却各自怠慢桃儿。桃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岂能放任不管。”

“夫人,樊家夫人和小姐来了。”

唐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些安慰的话,一个丫鬟进来禀告。

“快请进来。”

唐统跟樊宾,都是市井出身,然后一点点从底层爬上来的。所以,唐家跟樊家走得很近,唐夫人与樊夫人关系也十分要好。

两家但凡哪家出了点事,另外一家都会过来,帮着一起想办法。

樊夫人之所以一早就过来,是因为唐夫人差人去请的,说是小姑被叶家赶了回来,请她来一起商量大事。樊夫人听后,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早饭没吃就过来了。

樊家有位小姐,叫樊昕,今年十三岁,跟叶桃一般大。叶桃从前常常会往舅舅家跑,而唐家樊家两家又交情深厚,樊昕也常来唐家玩儿。所以,叶桃跟樊昕关系十分要好。

叶桃平时没少在樊昕面前说她嫡母嫡姐的坏话,加上樊昕平时偶尔与母亲出门参加宴会的时候,也时常会遭受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的嫌弃,所以,樊昕心里其实也特别不喜欢那种世家大小姐。一个个端着,人前笑得端庄大方,人后却甩各种脸色,着实假的很,她看到她们就嫌恶心。

樊昕平时偶然一两回也有与叶榕母女碰面的机会,母女俩一样,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拿鼻孔看人。不就会几句酸诗么,天天人前卖弄,觉得自己多风雅似的。

还嫌弃她这种将门出身的人。

樊昕性子直,不愿看那些人脸色,那种赏花喝茶的宴会去了两回后觉得没意思,就没再去。

于是叶桃再跟她抱怨嫡母嫡姐如何不好的时候,她就更深有体会了。所以唐姨娘说什么,她也都信。

“她们竟然敢合起火来这么欺负桃儿?”樊昕一拍桌子,气得半死。

有人呼应,于是唐姨娘哭得更凶,也把自己说得更可怜。

“你们都没看到,那么粗的一根针啊,全扎在我桃儿手臂上。那老嬷嬷得了刑氏指令,百般苛责虐待我桃儿。桃儿晕倒的时候,已经好几天没进一粒米了。”

她哭得特别伤心,跟真有这回事一样:“可怜我们母女势单力薄,荣哥儿又不在家,尽是叫她们母女欺辱去了。如今,竟还有老侯爷替她们撑腰。”

“我又不在府上,日后我桃儿可怎么是好啊?”

唐姨娘伙同侄子唐泽一起算计顾家大爷的事儿,唐夫人是后来事情败露后才知道的。对小姑利用自己儿子这事,其实她挺耿耿于怀的。

不过,唐家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多亏了小姑。有些话,唐夫人并不好说。

不管小姑说的是不是真话,唐夫人都是会选择相信的。她摇头,叹息道:“都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外人瞧着觉得我们家姑娘威风,竟进了侯府大门。可她受的苦,又有谁知道呢。”抽帕子抹眼泪,“偏又遇到一个这么厉害的主母,好在素日里世子爷还能护着几分。”

“否则的话,尽是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樊夫人忙附和着:“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平时瞧着端方娴雅,其实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都是笑面虎。”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哥儿姐儿都生了,再说这些,已然来不及啊。”

樊昕说:“要我说,离了那虎穴之地才好。唐家又不是没有门第,离开侯府,唐姨又还年轻,另外婚配何尝不可?”

过惯了侯府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又习惯了世子爷那清风雅月般的贵公子哥的独宠,她又有儿子傍身,唐姨娘怎么可能会离开侯府。

只哭着说:“我死了都无所谓,我桃儿荣哥儿怎么办?他们还小。我在的时候,他们都得这样的迫害,我若是不在了,他们还不被毒妇吃了啊。”

“我若另嫁,于荣哥儿名声总归不好。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也得被人取笑。”

瞄了眼樊昕,想起嫂子说的顾家二爷瞧上她的事儿,唐氏心里不免有些嫉妒。樊家算什么,樊昕又算什么,可她偏有那样的福气,竟能叫顾二那个傻子看上了。

“还是昕姐儿好福气,听说,已经在跟顾家二爷议亲了?若是成了,日后可就是顾家二奶奶了。”

樊昕却不爱听这样的话:“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看上的是他这个人。只要他人好,便是一穷二白,我也愿意。”

唐姨娘只觉得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尽说风凉话。

唐姨娘是怎么想樊昕的,樊昕不知道。不过,她心里却再次把叶榕母女恨上了。

十一月初六这日,明阳大长公主寿诞,因为顾二爷顾昶看中了樊昕,所以顾家也破例给樊家下了请帖。樊昕自然是跟着母亲一起来了,却正好在顾家碰上叶榕母女。

第21章

顾家原是给叶老夫人跟大夫人刑氏都下了帖子的,但最终却只有刑氏来了。前些日子侯府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老夫人又不问青红皂白站在叶桃母女那边,之后事情弄清楚了,她总有些难为情。

觉得自己莽撞了,实在对不起榕丫头母女。

所以,之后好些日子,老夫人都对外佯称是病了,想以此逃避一些尴尬。但刑氏是通透人,婆母心里在想什么,她不会不清楚。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做得比从前还要好。婆母病了,她嘘寒问暖衣不解带照顾,绝口不提当日之事。

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如此,更是臊得老夫人不好意思再提一句“放桃姐儿从祠堂出来”这样的话。

索性,这会子连顾家老夫人的寿宴她都不来了。还亲自叮嘱刑氏,让她千万要寻个机会跟顾老夫人解释一下,说她病了下不来床,免得人家误会。

刑氏有什么不肯的,自然一一都应了下来。不但如此,还说要带着二房的桐丫头一道去,让她在大长公主面前露个脸,也让众夫人们知道,叶家四姑娘也大了,方便日后有人看中叶桐,好上门提亲。

刑氏这个侯府冢妇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而且考虑得十分周全。她不仅待自己女儿好,待侄女儿们也好,任谁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但刑氏越好、处事越周全,老夫人就越觉得自己愧对她们母女。

刑氏提了隔房的叶桐,却偏不提长房的叶桃,老夫人心里就明白了。她也没脸开口替叶桃向刑氏求情,只说自己累了,想休息,让刑氏不必日日来请安。

看得出来婆母这不是在跟自己假客气,或许是真的不太想看到自己,于是刑氏也就不来她面前给她添堵,就应了。

初六这日,刑氏带着叶榕叶桐一道来顾家,才下马车,就见旁边马车上下来的姑娘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她目光掠到了旁边马车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的“樊府”二字,笑着问自己的嬷嬷:

“樊府……哪个樊府?”

于是王田家的立即去打听,回来后回禀了刑氏。见果然是与唐家交好的那个樊府,刑氏倒是挺好奇的:

“怎么顾老夫人寿辰,也给樊家那等小户下了请帖?”

方才打探消息的时候,王田家的已经一并打探来了。此番见主子问,她小声回道:“奴婢打探得,说是顾家二爷瞧中了樊家的姑娘。这些日子,两家正有走动议亲的意思呢。所以,这回顾老夫人寿诞,破例给樊家下了请帖。”

刑氏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顾家二爷……瞧中了樊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