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空空如也，她睁着一双惺忪睡眼，在静悄悄的客厅里转了几个圈，心说要不要这么拼命？
脚下绊到一个靠枕，她干脆躺倒在地上，书房传来关少航的咳嗽声，池加好挑挑眉，起身跑过去推门，“怎么这么早起？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话音未落，池加好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关少航裹着毯子，蜷缩在一张皮沙发上，沙发很小，他显然睡得很不舒服，微蹙着眉头，面色发白，额头尽是冷汗。
“少航，醒醒。”池加好心知不妙，想推醒他，余光瞥见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个小药瓶，她拿起来一看，是他平日常备的止痛药。
“小池…”关少航睁眼，目光有些涣散。
池加好手心里攥着药瓶，真是又气又急，“你是不是头痛又犯了？疼成这样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关少航没说话，看得出正跟疼痛做抗争。
“去医院吧，”池加好去取他的衣服，“我随便弄点早餐，我们吃完就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还想说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关少航本就头痛欲裂，再这么猛咳，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现在还逞什么能？自己去，就你这样还打算自己开车？你这病拖了好些天了吧？你倒是能撑！”池加好气呼呼地把衣服丢到他身上，到底没狠下心，去浴室帮他把牙膏都挤了。
事实证实她的猜测完全正确，关少航从一开始就隐瞒了病情，根本不是他说的什么有点伤风那么简单！他出差在外地的第二天就患上重感，之后没日没夜地忙，查看工地，熬夜改图稿，喝酒应酬，于是重感顺理成章演变成肺炎，本该停下所有的活，好好卧床休息，又因为陈春芝病危，池加好一通十万火急的电话，让他拔掉输液的针头，不顾医生护士的劝阻匆忙跑掉。
从新来助理吴海那打听出这些内幕，池加好生气的同时又心疼得厉害，当时她问都没问就冲他发脾气，现在回想起来不由懊悔。
“麻烦你了，郭医生，请您多费心。”把注意力收回来，池加好望向这次关少航的主治医师，向他询问病期需要注意的事项。
得到详细答复后，池加好起身要离开，在迈出门的那一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调转回来，“对了，郭医生，我先生常常头痛，严重的时候还会呕吐，你能不能给他安排做个相关方面的检查？”
“可以，我来安排。”
“谢谢。”
脑部CT的报告很快出来，医生给的结论是未见异常。
池加好听完稍稍放下心来，但依然感到困惑，“可是，他为什么会有头痛的症状？”
郭医生解释，“有很多可能性，身体反应出的疼痛感，不一定完全来自生理上，也可能是心理方面的。”
池加好微微一怔，“他一般是工作太累或者情绪不佳的时候会犯病，这算心理原因吗？”
郭医生思忖片刻，“你记不记得，他头痛的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池加好想了想，不太确定，“好像是四五年前。”
郭医生沉吟，从电脑里调出关少航的病历档案来看，忽然浏览的目光在某点停顿住，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口说，“他五年前出过车祸。”
池加好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来，“那次是我发生交通事故，连人带车坠入海里，他当时跳下海救我。”
“是2005年12月2日吗？”郭医生同她确定。
池加好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日期，于是点了点头。
“根据病历上的记录，当天他的头部受到过猛烈撞击，”说到这里，郭医生忍不住感叹，“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尚有能力救你，真是不简单。”
池加好颇感意外，“他头部受过伤？”
郭医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说怎么你会不知道？
“这样吧，我找当时的主治医生问问，看他还有什么印象，我估计你先生近些年之所以有头痛症，应该跟那次撞击有关。”
“可是CT扫描不是说没事吗？”
“脑部构造很复杂，也很脆弱，如果曾经受过重创，即使痊愈也极有可能会导致一定程度的后遗症，你先前提过他日常不会感觉痛楚，只在劳累过度或者心情郁结才会出现头晕头痛呕吐症状，这正是后遗症的发作规律。”
谈话结束，池加好回到病房，在门口碰到风风火火赶来的关母。关少航入院后，她没敢隐瞒，打了个电话过去跟两位长辈报备。
关母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轻声问：“今天怎么样？”
“烧退了，就是精神不太好，昨晚咳了一夜。”
关母端详关少航苍白的面容，露出一抹忧色，“这孩子，平时也不知道自己注意着点，工作强度那么大，身体能不垮吗…”抬眼瞥见池加好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说：“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回家睡一觉，我在这看着。”
池加好忙说：“不用，我不累。”
“怎么会不累？”关母拉过池加好的手，放在掌心上摩挲，“这些天辛苦你了，我常跟老关说，少航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这话听得池加好有些脸红，正要开口，关母又劝她回去休息，她灵机一动，“妈，我真不累，就是有点饿了，不然我们去对面的咖啡馆吃点东西吧？我一个人不想去。”
关母答应下来，“那好吧，陪你去，我去喝杯咖啡。”
等咖啡的间隙，池加好跟关母闲聊起来，很无意地说了一句，“对了，妈，您跟爸有没有认识哪位脑科专家？”
关母侧头思索，“老关原来有个学生好像是这区域的能手，怎么了？”
“哦，少航最近头痛的毛病越来越频繁了，想找个好医生为他诊治。”
关母皱眉，“那是老毛病了，刚开始我还亲自抓他去医院检查，每次医生都说没事，注意休息就好了，可发作起来简直活受罪，我看着心疼，他自己却不当回事，我回头找老中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偏方吧。说起来我就生气，要不是那次事故…”
服务员端咖啡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关母端起咖啡来喝，似乎没打算继续说下去，池加好忍了又忍，试探地问：“妈，那次车祸，少航伤得很重？”
关母愣了一下，“嗯。”
池加好不便追得太紧，默默地喝着咖啡，心里寻思怎么问才能不露痕迹。
放下手里的杯子，关母叹了口气，“小池啊，有些话少航是叮嘱我不要跟你说的，可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不说，心里实在憋着难受。”
池加好正襟危坐，“妈，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关母盯着她，好半天，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颓然挥挥手，“算了算了，人都不在了，我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池加好心中一紧，抓住关母的手，“妈，您想说什么？是…关于我姐姐的吗？”
关母再叹一口气，“说到你那个姐姐，我真是不明白，同个爹妈生的，打小一个环境下长大，怎么品性就差那么远？少航被她害惨了。”
“妈，您为什么这么说？”
关母以为她在为池加优辩解，不忿地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酗酒开车，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带上你，少航是紧张你才开车一路追过去，结果呢？整辆车被她撞得翻了个跟斗，那场面我光听人家说说都胆寒，幸好你跟少航命大，不然…”
池加好噌地站起来，声音有几分发抖，“你的意思是说，我…她开车撞少航？”
关母对她过激反应不以为意，“你别不信，就是这么荒唐！你当时昏迷了很长时间，又忘了一些事，少航跟你爸妈怕你使劲想伤脑子，所以都没细说给你听…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你姐姐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要这么害人害己？”
此时此刻，池加好震惊得无以复加。
池加好浑浑噩噩回到病房，护士来送药，正给关少航量体温。
关少航冲她笑了笑，“妈来过了？”
“嗯，给你带保温瓶来，有事先走了。”池加好握住他递来的手，摊开来细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记得从何时开始，自己迷恋起这双手的拥抱，以及这个人的气息。
“小池，怎么了？”关少航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妥，“心事重重的样子。”
池加好勾了勾唇角，“没什么，你的手真好看。”
她丝毫不避忌外人在场，关少航一哂，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旁的护士偷偷笑了笑，装着没听见继续填写登记表。
临出去的时候，跟池加好交代注意事项，忽然眼睛直了，惊喜地打量她：“你是电视台少儿频道的小池姐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你真是那个主持人啊！”护士有点小激动，“想不到在这里看到活人，我女儿很喜欢你的节目，每天六点准时端着饭碗在电视机前守着，不过最近怎么都播动画片了？”
“哦，节目做了调整，我转岗了。”
护士大感惋惜，“那以后你还主持少儿节目吗？”
池加好笑着摇摇头，“大概不了，你女儿多大？”
“五岁，平时可淘了，就看你的节目能静下来。”护士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你能给我女儿写几句话吗？她叫欣欣。”
“当然可以。”池加好接过圆珠笔，以小池姐姐的身份写了几句鼓励小朋友的话。她当主持人好些年，这样的场面倒是碰到过不少，只是多半是在超市和逛街的时候被认出，像现在这样还是第一次。
护士心满意足地走了，池加好转身，对上关少航柔和的目光，走过去，“今天头还痛吗？”
“不会。”
“不痛就好，你昏迷的时候，我让医生给你做了脑部CT。”
关少航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态，很快恢复自然，“那医生怎么说？”
“没事，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嗯。”关少航轻松地答应下来，显然早就知道这个说法。隔了片刻，听到他问，“我的手机呢？”
池加好从自己提包里拿出来，“这周你必须留院，别想工作。”
关少航被她识破，孩子一般笑起来，“那我总要安排一下。”
池加好把保温瓶里的鸡汤倒出来，等他讲完电话，端到他面前，关少航刚喝几口，张群的电话打进来，大概是在汇报工作，噼里啪啦说一通，关少航也不打断她，专注地听着。池加好等得不耐烦，眼看鸡汤越来越凉，她舀了一勺汤到他嘴边，关少航倒是不客气，张口接了。
就这么见缝扎针把一碗汤喂完，池加好把碗拿去洗，回来看见这个人居然还在讲电话，不悦地将手腕伸到他眼皮底下晃了晃，示意他注意时间。
关少航无奈一笑，只得打住张群滔滔不绝的发言，“好了好了，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了，我好不容易住一次院，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我歇个够吧。”
隐约听见张群狠狠说了句什么，关少航笑着挂了线。
“你自觉点行不行？”池加好埋怨，“非要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吗？”
关少航自知理亏，忙不迭说：“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
池加好轻哼了一声，“我下午要去台里开会，晚点再过来，你要不要继续睡？我帮你把床头摇下来。”
“不用，我再坐会儿，你去忙吧。”
池加好知道他不会老实休息，但实在分身乏术了，旷了好几天的工，今早接到总编本人打来的电话，询问她下午是否能抽空来台里开个会，她受宠若惊，满口答应下来。
再不去，谈粤就要顶不住了。
果然，一进办公室，谈粤便开始血泪控诉，直到她将听香水榭出品的秘制绿茶酥拿出来，他才转移一半注意力在吃上，“算你有良心，懂得买我喜欢吃的酥饼犒劳我。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绿茶口味？”
池加好眨眨眼，“你跟我说过。”
“有吗？”谈粤将信将疑。
“有，不然我怎么可能知道？”池加好笃定。
下午的会议，主要是讨论新节目的准备方案。
池加好那份计划书，在朱辛夷和总编的力挺下，基本算是通过了，接下来便是着手准备工作。
谈粤说：“前两天我在网上搜集了一些资料，据显示，我们市目前有几个流浪动物收容所，私人的，自发性的，规模很小，条件跟环境都不好，主要是人力跟物力方面的原因，渐渐支持不下去，我觉得我们的节目可以从这里切入。”
池加好赞同他的意见，“我的想法跟谈粤不谋而合，我希望能邀请到一些有兴趣致力于保护流浪动物的人士，最好他们是在自己工作领域里有杰出贡献，有一定知名度和倡导力，和他们联手来做这个节目。
…
最后，总编一锤定音，“就照你们说的做，有一点我必须重申，节目资金非常有限，也没有什么赞助，困难一定有，你们要充分发动各自的人脉关系。台里领导对这个节目并不看好，不过我相信，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你们要的回报不是鲜花，不是掌声，而是切切实实的成果，那就是有更多的人来关注，爱护小动物。”
对于向来严肃的总编能说出这么一番感性的话，池加好大跌眼镜，一时愣愣的，谈粤突然拍掌，大声喝彩：“总编英明！我们一定朝这个方向努力，努力，再努力！”
“好，散会。”总编大手一挥，走了。
谈粤用力拍了拍池加好的肩膀，“傻了？”
池加好斜了他一眼，“马屁精！”
“我拍他马屁是应该的！这次他多给力啊，还别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总编有点像姜文啊？让子弹飞的那位。”
“刚大手挥挥的架势挺像的。”
跟谈粤分配完工作，池加好驱车回关家拿炖品，顺便上楼见自己的父母，池上秋和黄修颖刚从外面回来，他们有傍晚爬山的习惯。
安小朵寄养的两只小狗已经睁眼，在简易的窝里奋力往外爬，圆滚滚，软绵绵的，看来是被照料得不错。
池加好把它们抱出来，放在地上，任由它们爬爬滚滚。
黄修颖过来，问：“少航好些了没？”
“好多了，过两天可以出院。”池加好站起身，直视黄修颖，“妈，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告诉我，少航的头受过重创？”
黄修颖有些措手不及，“这个…我们以为你记得。”
池加好冷眼看着她，“我记得？我怎么可能记得？”
黄修颖蹙眉，“你不要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当年发生的事，我们多少伤心，用了多长时间来平伏伤痛，就算一时漏说了什么，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过错，何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你到底忘记了多少事。”
“又要归结到我的身上吗？”池加好难以自控地冷笑，“五年了，我对那场车祸的经过没有半点记忆，再怎么努力想也没用，你们都告诉我，那是因为我失忆，可是为什么我所有的记忆都在，唯独缺了那场车祸？那天到底是谁开的车？真的是我吗？”
黄修颖脸一白，吼道：“不是你又是谁？你妹妹吗？她根本没有驾照！”
“没有驾照不代表不会开车！”池加好毫不示弱，“你选择相信她，由你，你趁我头脑不清醒，把我彻头彻尾变成了池加好，也由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事实的真相。”
“什么是真相？”黄修颖气急败坏，“已经过去的事，你要怎么找真相？让你顶替你妹妹，哪一点委屈你了？好名声，好工作，别的不说，要不是你妹妹，你跟少航能在一起这么多年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池加好像是被劈头盖脸掴了一巴掌，全身的血液瞬间朝头顶涌去。不记得怎么走出的家门，她全身冰冷，把车开进医院，再没力气走出去，趴在方向盘上，潮热的眼泪一波波漫出眼眶。
这一刻，她觉得孤单又无助，这个世上，没有人在乎她的存在。
关少航一下午没睡着，拿手机查看电邮，结果好几封是客户在急等回复的，没办法，他换了衣服偷偷溜到对面的网吧，在那处理工作，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全部搞定，他一看显示屏右下角，已经过了六点，心道不好，匆匆忙忙往病房里赶。在住院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碰见郭医生，手里拎着一个非常眼熟的保温瓶，不由多看了两眼。
郭医生对他这身着装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你从哪里回来？”
“有点事出去了一趟，”关少航讪讪一笑，“就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
郭医生却不理会他到底出去了多久，脸上挂着不高兴，“你怎么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呢？你可是肺炎，必须卧床休息！不然用再好的药都没用！”
“是是，我知道了。”关少航低头。
郭医生依然板着脸，将手里的保温瓶塞给他，“你太太让我给你的。”
关少航接过来，问：“她人呢？”
“刚才在停车场碰到，她说有事不上来了。”
关少航直觉是出了什么急事，立刻掏出手机拨过去，连打两次才接通，池加好的声音似乎鼻音很重，他心里莫名一紧，“小池，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你吃完东西就睡吧，别等我。”
“你…”关少航刚开口，对方已经掐线。
电梯门开了，关少航无视郭医生的催促，追问他，“你刚才看到我太太，有没有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郭医生迟疑，“眼睛红肿，她说进了沙子。”
关少航迅速转身，朝停车场的方向奔去，跑得太急，撞到一个行人，汤洒了一地，他匆匆致歉，却不停步。
池加好不知道怎么面对见关少航，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极有可能在他面前崩溃，刚巧郭医生外出回来，她便将保温瓶托他带去，自己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