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空气沁人心脾,尤妙舒展了神色。

席慕扯着她的袖子, 把人往伞下拉进了些:“瞧你乡巴佬进城的模样,这儿跟越县没什么差别,等以后等爷带你到了京城, 你才晓得什么叫做繁华。”

南方的繁华跟北方的繁华是完全不同的,若是京城这个时节,路上就该没什么行人, 有也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哪里像江南,如今还有穿着花红柳绿的姑娘走在街上。

江南盛产丝绸, 又以苏绣出名,不缺华丽的布匹,气候温和适宜,又加上南方女子柔媚爱美。

以尤妙在京城居住十年的眼光看来, 都还是觉得江南的女子敢穿, 打扮的十分有新意。

“席爷说的对, 江南虽好但比起京城,自然要差上一截。”尹松源在一旁笑接道。

尹良志晓得席慕他们要到江南小住,不放弃讨好席慕的想法,便把他在江南的堂哥荐给了他们,有个本地会玩的人当向导算是好事一桩,席慕自然没有拒绝。

“我看不一定,如今在江南穿着袄子不算冷,但在京城估计披起厚披风,都还觉得冻得刺骨。”

“妙妙没去过京城,倒是清楚京城的气候。”席慕眯了眯眼,“京城哪里能冷的那么厉害,爷家中那儿布的没火,哪用妙妙披上臃肿的披风。”

像兴安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夏日用冰无数,冬日又养活了许多炭工,席慕这样重享受的纨绔子弟,自然觉得哪个季节的气候都差不离多少。

席慕说完见尤妙没说话,垂着眸像是因为他反驳她而生气。

搂着她哄了哄:“爷是胡说八道的,京城这会儿估摸着已经落了半腿高的雪,妙妙虽然没去过京城,但脑子聪明,什么都晓得。”

尤妙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抿唇轻轻笑了笑。

这一幕让尹松源看的咂舌,席慕宠妾侍的事他在江南也略有耳闻,亲眼见到两人的相处模式,才晓得那些传言中的意思。

“席爷与小嫂子就像是掉进了蜜罐,甜的羡煞旁人。”

尹松源笑着打趣了一句,等到见两人没什么悄悄话要说了,才开口介绍起周围的景物。

“江南气候温和,许多难伺候的珍稀花草,这地方都能养活,赏花赏景消遣的地方倒是不少,不知道席爷和小嫂子是打算在外头用晌午饭,还是先回住处休息片刻,晚上赏花灯夜景用饭。”

尹松源问完,尤妙看向席慕,发现席慕也看向她,这意思是让她来做决定,尤妙眨了眨眼:“劳烦尹公子带路,我与爷打算用了饭再回住处。”

她今天跟席慕就是睡到快下船才醒,比起回住处,两人更需要在外头多呼吸呼吸清新空气。

既然决定好了,几人便坐上了轿子,轿子越前行就越热闹,这一带的院落都是依水而建,轿夫走在青石板上,脚步都湿哒哒的带着水汽。

水边上还有孩童不怕冷的在摸鱼,嬉笑打闹,活力十足。

尤妙掀开帘子津津有味看了片刻,抬眸无意间便见到了一男人站在二层楼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皱了皱眉,避免麻烦尤妙干脆放下了轿帘。

可这还不算完,尤妙一放下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抬轿的轿夫受到惊吓还轻呼了声。

“哪个倒霉催的往轿边上砸杯子。”

尤妙掀开了帘子,就见刚刚那位置的男人笑盈盈地看着她。

“夫人别怕,小的唤人去理论了,无缘无故的乱砸东西,一定得讨个说法。”

尤妙垂眸看了眼破碎的青花瓷杯,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是什么运气刚到江南就能惹上纨绔。

“咱们先走,等会再说。”

尤妙话刚落音,就见尹家的小厮从楼中折返,后面还跟了几个高大的陌生小厮。

“这位姑娘,我家爷想请你”

帘子被尤妙掀的更大,领头的小厮看到了尤妙的妇人髻,话顿了顿,本以为是个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个已经嫁人的。

“胡咧咧个什么,谁敢请我家夫人。”柏福已经从呆愣中回神,挡住了领头的小厮,手放在他肩头一推。

那小厮估计主子也是个胡天胡地的魔王,养了一副不受气的性子,被柏福那么一推,便用了十分力推了回去,就那么推搡之间,两伙人便动起了手。

尹家人在旁劝架,动手的都是从席家带出来的吓人。

见尹家小厮的模样,尤妙就知道楼上的那人估计在江南有些势力,抬头一看那人已经不在楼上站着了,片刻就从了大门出来。

同时,走在前头的轿子察觉到了后面的动静,席慕一掀帘子,边大步流星的倒回。

见一个穿着洒金大红柿纹衣裳的男人靠近尤妙的轿子,席慕皱了皱眉,尹松源准备的是小轿子,挤一挤能是能坐两个人,偏偏尤妙不愿意挤。

他顺了她,没想到那么一会她就能招蜂引蝶了。

“姑”

柳宇齐拱手嘴里才发出一个音节,面前便多出一条腿挡在了眼前。

还未等反应过来,席慕的腿脚一弯,便迎面踹到了柳宇齐的脸上。

“哎呦——”

柳宇齐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正着,捂着眼睛痛呼,小厮立马来救,还是让席慕又在他脸上踹了几脚。

席慕光盯着他的眼睛踹,恨不得把他那对招子给踹碎了。

“住手!你知道我家爷是谁!今个我家爷要是有什么损伤,你们就是十条命也赔不起!”

“你知道我家爷是谁吗!今天你说的这狗屁话,就够你赔上十条命!”

论耍横,柏福在京城尚且不怕,何况这不过是在江南。

两家小厮叫嚷了起来,柏福见主子还跃跃欲试的想要打人,合着其他小厮想办法开道,而那边的小厮就是一边护着自个爷,一边挡着。

轿上的尤妙本来有些恼怒,见到这场景动了动嘴角,仔细看就知道她是憋着笑。

现在这场景真是太搞笑了,两旁的小厮叫阵,都在夸彼此的爷身份多么多么的高,多么多么的厉害,其中还夹杂了几句市井粗话。

然后两个主子,都自称着爷,一个捂着眼睛,嘴里骂咧咧的让小厮们给他找场子,席慕看着倒好,只是衣袖弯起,动着手指打算大干一场。

惦记着挖人眼睛,席慕还不忘身后的尤妙,回头拍了拍她露出来的头:“别怕,有爷在今天定把他的眼睛给挖了。”

说完,就怕帘子给放下:“这人太丑,别看了,免得做噩梦。”

“你是什么东西,敢那么侮辱爷,左右你们要是今天不把这人的腿打残了,也不用再回府了!”

柳宇齐狠狠地威胁身边的小厮道。

“这是怎么了,柳少爷!”

见人竟然就那么打上了,尹松源急匆匆的从前头赶过来劝架,见到柳宇齐脸上红肿,还有一个湿哒哒的脚印,看的愣了愣。

席慕应该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没想到脚还有那么大的威力。

柳宇齐听着尹松源的声音耳熟,眯着眼瞧了他一眼:“你是尹家的?这人是你们家亲戚?”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席爷”尹松源连连摆手,不晓得该不该把席慕的身份说出来。

不等尹松源纠结出个结果,就听到席慕略带疑惑地嗓音响起:“柳宇齐?”

“你知道小爷的名字?”柳宇齐看向席慕,隐隐也觉得他的五官面熟。

“你姓席?”柳宇齐红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席慕?!”

见两位主子互相晓得名字,两拨小厮面面相觑,打量着彼此,是敌是友暂时还分辨不出来。

“没想到两位爷认识,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误会一场,彼此别伤了和气。”

没人理会尹松源,柳宇齐晓得了面前的人是席慕,也不叫嚣着找场子了,放下了捂着脸的手,表情轻蔑地扫着席慕:“你是为了白氏来的?早听说你们儿时关系不菲,定远侯府正经亲人不来,倒派了你个表哥。”

听柳宇齐阴阳怪气的声音,席慕拧了拧眉:“白家的事跟爷有什么关系。”

“不是为了白氏你来江南做什么?”

席慕跟老伯爷来这边修养的事情算是秘密,若是在京城跟伯府家走的亲近的,自然就晓得,像是柳宇齐这种生活在江南的,老伯爷不主动联络,就是他们是在离江南只有一天路程的越县,他也不会晓得。

席慕挑起了眉,细长的丹凤眼做轻蔑的表情比柳宇齐要俊朗潇洒的多。

“你算是什么东西,爷想去哪去哪,关你鸟事。”

第67章 无辜

本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因为发现彼此认识戛然而止。

柳宇齐虽然没说再席慕脸上也踩一脚,但满肚子气愤,席慕说了与他无关,他就干脆走了,完全没有跟席慕约时间地点叙旧的意思。

跟柳宇齐分道扬镳,席慕也不管尤妙说轿子太小不适合两人共乘, 直接跟她坐在了一块, 只是脸色一直淡淡,心情不是很好的模样。

尤妙见着觉得应该跟柳宇齐说的白氏有关, 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什么白氏。

虽然她不能是席慕的女人她都知道,但是席慕要是跟有夫之妇搅合在了一起, 这有夫之妇还是他的青梅竹马, 这种大事她不可能不晓得才对。

两人静默无言,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到了吃饭的地方尹松源就识趣的退下了。

厅内就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尤妙填饱了肚子,眼睛一亮终于想起了的确有那一个白氏。

定远侯府的姑奶奶, 席慕的青梅竹马。

信息那么明确, 她还想了那么久才想起来, 是因为她也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这白氏。

大约还有几年, 这白氏就病逝了, 那段时间席慕的心情不好, 她就听到了有人提起这白氏, 说是席慕在为了她伤怀。

而且她记得没错的话, 他们说白氏是被夫家给欺负死的。

尤妙想了想刚刚柳宇齐的态度,皱了皱眉,白氏怎么说也是定远侯府的姑娘,当初听说她是被柳宇齐打死的,她还说是那些下人以讹传讹,现在看来对象要是柳宇齐的话,的确有可能。

“被吓着了?”席慕回神见尤妙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抽了根筷子点了点她的额。

“以后还敢不敢把爷推开,爷都不嫌轿挤,你倒是嫌弃起来了。”

尤妙蹙着眉抬头:“我在想白氏。”

尤妙说出口,席慕刚展开的眉头又缩成了一团,薄唇抿起。

两人对视,尤妙晓得席慕这是怪她不懂眼色了,明明看出他刚刚为此沉默,他一展颜她就提这件事膈应他。

“我只是好奇,不是吃爷的醋。”想到了白氏的死,尤妙才说了这件事,“刚刚那位柳公子说的白氏,是定远侯府的小姐,那柳公子?”

闻言,席慕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好奇他的身份?他若是有多厉害,那能爷踩了他脸一脚,他还简简单单的走了,一个怂蛋,你好奇他如何!”

看着席慕怒气上头,尤妙咬了咬唇:“定远侯府的姑娘我不能问,柳公子我不能好奇,爷一边说珍爱我,一边把我拒之门外,关于爷的事什么都不让我晓得。”

“什么胡话,爷什么的事你不知道,爷最重要的宝贝每夜不都是妥善的放在你身上。”

“什么东西?”尤妙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席慕什么宝贝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见席慕戏谑地勾起嘴角,立刻就反应过来面前是个多恶心的混账。

“爷怎么不干脆切下来让我帮你放好。”反正不可能有子孙了,还要子孙根做什么。

见尤妙气的俏脸绯红,席慕笑出了声:“那可不行,妙妙夜里缺了那宝贝,怎么可能安睡。”

席慕那么不正经的打岔,话题就岔开了,尤妙本以为白氏是席慕的禁忌,估计从他嘴里什么都听不到了,没想到到了晚上,他倒是主动提及了。

“爷是兴安伯府的三少爷,柳宇齐他爹是江南承宣布政使,定远侯府的侯夫人算起来爷的表姑,白氏是爷小时候一起玩耍的玩伴。”

洗漱好了上了床,席慕突然开口道。

说完见尤妙愣愣地看着他,席慕挑眉:“你不是早就晓得爷的身份了,还做这副模样做什么?”

尤妙摇了摇头:“柳少夫人应该很漂亮吧?”

席慕蹙眉:“什么意思?”

“男孩子小时候都不愿意跟小姑娘玩,除非那小姑娘漂亮的不行。”

席慕眯了眯眼:“哪个臭小子这般对你了?!”

落音恶狠狠的,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尤妙小时候的男性玩伴揪出来教训一顿。

“我记事不行,哪能像是爷一样,还能记得住小时候的玩伴是谁。”

尤妙斜眼道,说完就被席慕压着挠痒痒,被迫眉开眼笑一通,席慕停手的时候,尤妙连喘气都费力,懒洋洋地趴在席慕的怀里。

“爷就不好奇柳公子说的事是什么事?我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好,能发生什么事得柳少夫人的娘家人亲自到江南来。”

席慕皱了皱眉,柳宇齐的阴阳怪气他自然听出来了,只是白家的事他不想插手,特别是白辰君的事他更不想理会。

“爷之前差点娶了那白氏,就这样你还想爷去好奇?”席慕挑眉。

“柳少夫人都嫁人了,再说就是没嫁,爷你又不会娶我,我连个春儿都还赶不走,哪里管得住爷的好奇心。”

尤妙最近说话越来越冲了,之前席慕还有些不适应,现在适应了听着就觉得她的醋味酸的可口。

仿佛她就是有点呛人,才够味。

“再说爷是柳少夫人的表哥吧,既然是亲戚,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爷没娶到柳少夫人,如今出了事咱们既然来了还是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按着尤妙上一世听到的,白氏似乎是因为不讨柳宇齐喜欢,被陷害了偷人,然后就一直被婆家厌弃,因为定远侯府不愿意有个被夫家休弃的姑娘,跟柳家人达成了什么协议,白氏之后在白家过得格外艰辛。

听说死的时候身上全都是伤痕。

“买卖不成仁义在?”席慕歪脸重复了一遍,不止是该气还是该笑,“不是爷送上门侯府他们不要,是爷不屑!”

“是我说错话了。”尤妙敷衍道,旋即又道,“柳公子说柳少夫人的亲人会来江南,来的会是柳少夫人的哥哥吗?”

听出尤妙话中的小心翼翼,席慕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对上了尤妙熠熠生辉的眼眸。

“你怎么好奇起了这个?”

“就是随口一问啊。”尤妙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第68章 柳府

当然不可能是随口一问。

因为心里有鬼,尤妙一直提了口气, 等到席慕呼吸均匀了, 看着头顶的帐幔, 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轻悄悄的翻身,尤妙拿开了席慕的胳膊,从他怀里的钻了出来, 身子背着朝他。

她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问出口了,就好像提起了定远侯府, 如果不想起白子越就像是差了些什么。

如果说席慕是畜生流氓的话,白子越就是山间明月, 人仰视久了都怕亵渎了他。

上一世白子越无意间救过她几次, 她也不是说对他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若是除了家人之外, 白子越应该是她第一个有好感的男人。

对白子越的心思跟她对尤锦的差不多, 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就像是哥哥虽然崇拜但是可以亲近,但对白子越的崇拜, 却只能把他画像挂在墙上。

若是能见到面就好了,但仔细想想白子越应该不会来江南, 若是他来了,上一世白氏怎么可能还在柳家,按着他的性子一定会把妹妹接回家才对, 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柳家人欺辱。

既然他没办法来, 那她更该帮忙报答恩情才是。

想着, 尤妙转过了身子,看着睡得正熟的席慕。

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席慕似乎很讨厌定远侯府,上一世在席慕后院就不准人提,当初她还以为席慕是嫉妒白子越,觉得自己事事比不上他才不准下人提及,现在看来难不成是因为白氏?

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席慕的五官,尤妙抿了抿唇,如同大动静的往席慕怀里钻。

趁机还挥着手往他脸上打了两下:“爷快醒醒快醒醒,我害怕”

周围寂静一片,小动静都能放大数倍,何况尤妙是有心大吵大闹,对着席慕耳朵喊叫。

席慕有起床气,猛地被吵醒,下意识地扬起了手,落下了的时候只是轻轻的捏在尤妙的脖子上。

音调沙哑发懒:“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尤妙不好意思地道,刚刚看席慕倏然锐利发亮的眼眸,她还以为她铁定要被打了,没想到就是那么一下,席慕又没精神的埋在了软枕里。

“什么梦?”

把人捞到身下压着,席慕困的连眼睛都没睁开,手放在她头上随意的拍了拍:“拍拍毛吓不着”

席慕的声音虽然很敷衍,但尤妙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沉默了片刻,感觉席慕又要睡着了,才立刻道。

“我做梦柳少夫人被打的满身是血,柳公子说她偷人,所以往死里打她,她想逃也不知道往哪儿逃。”尤妙见席慕睁开了眼,看来白氏对他还是有意义的,再接再厉地道,“那个梦太真实了,不像是梦就像是真实发生一样,我一时被魔住,才吵醒了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