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为着明柏,很是心烦意乱,早把这事放过一边。晚饭时明柏偷眼看紫萱若无其事坐在对面使筷子拨饭,他心里不是滋味,想合紫萱说些什么,又是赌气这些日子不说话了,少年心性不肯先退一步。是以他也使筷子拨米粒做耍,两个隔桌闷坐。桌上只得小妞妞要这个,吃那个,却是比从前大家一起有说有笑时冷清多了。

狄希陈跟素姐从前也是如此这般过的,妆做看不见也罢了。小全哥就觉得憋气,妹子从前为人何等爽快,偏生遇到终身大事就合缩头小乌龟似的。明柏也是,紫萱妆样子不肯理他,他就使性子也不寻紫萱说话,这样两个人,实在是天生一对!小全哥恶狠狠的夹一块红烧肉下饭,不晓得为何,觉得自己的心里空空的,很有些难受。

狄希陈看儿子走神,正要问他,却见二门上的一个管家娘子进来,附着素姐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主仆二人脸色都狠不好看。

紫萱看到母亲皱眉,就抱着小妞妞哄她:“你最爱吃赤豆糊对不对?去寻彩云,说俺们明日吃那个,叫她开小仓库拣赤豆去,俺们晚上就煮。”

小妞妞毕竟还小,听得有的吃,拍着手去寻彩云。紫萱不放心,还送出几步。回来素姐早已沉下脸,道:“紫萱,你把白天的事说说。”

紫萱狠是吃惊,看到烛影下爹娘的脸都板成一块的,就将白日里的事体细细说知,又道:“叫封门的也是俺。”

小全哥怕妹子被罚,忙道:“妹子并没有欺负人。”

素姐冷笑道:“这般说来,那李家是想闹一场了。那个小学生的爹爹寻到咱家,说儿子得罪了咱们家,千刀万剐冲他去,叫咱们把孩子放回去。”

狄希陈见惯了大风浪的人,听了这两句都吃惊,讶道:“这话从何说起,他家孩子丢了,与我们何干?”

明柏冷冷的道:“他家小子连紫萱这般会拍砖头的都敢动手,大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想是那孩子藏在哪里,他家大人就想借着这个由头讹些银子去。”

紫萱瞪了明柏一眼,因明柏回看她,又缩了回去,小声道:“娘,若真是讹钱也罢了,就怕是别家捆了去,还当找一找。”

他两个难得看事情一样,狄希陈觉得这个女婿是稳稳到手了,趁热打铁道:“你们两个也休赌气了,都出去找一找罢。去请黄村长跟李保长来,咱们家也不必多出人,合他们打伙去找。娘子,只怕今晚上咱们还要管顿宵夜。”

素姐微笑点头,叫丫头去取玻璃马灯来,就哄紫萱道:“你腿脚最灵便,去换个男妆,合你明柏哥一同去找。”素姐晓得女儿脾气,也不等她说不,就站起来向厨院去了。

狄希陈就叫管家分去喊人,说一个小学生丢了,请大家一同去寻,不只村长并大户家,连合李三更要好的几个学生家,都请先生去说明,请来做证。

那李三更的爹爹李大郎在门外合守门的只是歪缠,眼睁睁看着狄家管家们都从大门出去,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不得一会,几座山上移出数条灯笼的长龙来,大家伙聚在陈家作坊门口,提起李三更丢了,都在那里议论。

狄家大门口离作坊也不过百十步,李大郎看见许多人聚来,就冲上前去数说,说来说去还是合狄家歪缠的那些话。

黄村长板着脸走上前,搭着他的肩道:“你孩儿去了哪里,且问问与令郎要好的几个学生。”

那几个小学生被各家父兄推出来,都道李三更原是跟他们一同去的学堂,走到大门口不晓得为何掉头走了。

先生就把李三更并几个小学生到内院偷看吃个女学生喊破,孩子追打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叫狄大小姐撞见了,他还打了狄大小姐几拳一事说知,叹气道:“李三更也有十三了,打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李大郎呀李大郎,你教的好儿子呢。”

李大郎涨红了脸,好半日才挤出一句道:“小厮们打架有什么?学堂里本就不当有女学生。”

虽然在座的都觉得女子读书无益,似狄家连使唤的丫头都上学是有银子烧的。然南山村中子弟在狄家附学不花半个钱,俱是沾了狄家光,却是不好附合李大郎。

陈家大小姐要读书特地请了先生在家,传得全岛皆知的。陈老蛟就觉得脸上下不来,喝道:“胡说,女孩儿读几天书不好么?姓李的,你儿子明是欺负了人家怕先生收拾他躲起来,咱们大家伙在这里,都与你找就是,再说有谁要害你的话,老子可不管你的闲事!”

狄希陈笑道:“李大郎,我请乡亲们来替你寻孩子,却是叫大家明白我狄家为人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不似你想的那般不堪。”他走到黄村长并陈老蛟跟前拱手道:“这个人实是个糊涂的,本不想理他。到底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丢了,将心比心俺是着急的,大家看俺的面子替他寻一寻罢。”就叫管家们挑过几担火把来。

陈老蛟夜行最是拿手,分派人手甚是在行,他晓得狄家是要洗脱干系,就将自家侄儿并明柏、张少爷编凑在一起,笑道:“大海,你是初来,他两位在岛上久了道路都晓得,正好陪着你在狄家左近找一找。”

明柏跟阿慧相视一笑,都拱手道:“海兄请。”

陈大海举着火把,明晃晃的火光映得他满面火光,笑道:“那就不客气了,请公子在前引路,我家几个人在后边罢。”

张公子就在前引着大家从学堂那边朝菜园走去。明柏退后一步在陈大海后边,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狄家大门,就见石狮子后边闪出一个袅娜人影来,跟在他后边。

明柏晓得是紫萱,落下两步,候紫萱并肩,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紫萱瞪他道:“娘说的话你忘了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火把熊熊的火光下,隐隐有些笑意。

明柏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住着一百个打鼓的人,呯呯乱跳个不停。他将出一只手按着胸前。紫萱只当他哪里不好受,挨过来轻声问他:“哥,你怎么了?”

明柏轻轻摇头,指指前边合张公子说话的陈大海。紫萱晓得那位是陌生人,若是说破了,只怕人家对她女扮男妆大惊小怪,实是极麻烦的事,她本就欲人知才改妆的,因明柏体贴一如从前,紫萱心里却似吃了蜜水一般甜丝丝的。

他两个不知不觉挨得极近。明柏大着胆子捉住紫萱的手。紫萱轻轻甩了两下,甩不脱,想到晚间从来都是明柏哥牵着她或是小妞妞走夜路,也就罢了。

明柏自觉月白风轻、山高潮平,脚下越发小心了,把沙子道让出来给紫萱走,自家偏要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沙窝子里。

紫萱被他牵着,心里却是乱的。一会儿想到小时候她曾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明柏哥,羞得双颊发烧,一会儿她又想到她生的不如明柏哥好看,却是为难。

他两个越走越慢,阿慧跟陈大海都察觉。陈大海心道:生得这般俊俏,原来却是爱男人的,实在可惜。

阿慧看明柏身边那个身形合紫萱差不多,就猜测是狄家小姐。狄小姐初到岛上实是有几次男妆叫他撞见过。他侧头看陈大海笑的古怪,晓得人家是误会了,偏生不好合人家说那是狄家小姐,偏生他要带路,又不好到后边去寻紫萱说话,心中却是有些焦燥。

卡文卡的好厉害的说,第一更。想到大家可能差不多大约都放了年假了,那啥,俺群亲一个。

傻傻的求粉红票。潜下去写第二更,眼花了,还是先去睡吧。这章修改过,重传下。反正记着俺欠一章咩。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九章 内外有别(下)

第三十九章内外有别(下)

陈大海原是闽人。闽中有契兄契弟的风俗,用北方人的话来说唤作男风,用腐女的话来说叫做耽美。所以闽人但凡看到美少年跟跟美少年,总有人要不由自主想到不正上去。陈大海冷眼看后边一对手拉手,再看前边一人似在挨针扎,狠是同情,追上去拍张公子的肩道:“张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岛上小姐不少,你看中哪个没有?”

阿慧每常被妹子取笑他爱慕狄小姐已是惯了又因天黑看不见脸,也不是很害臊,想到母亲到陈家求亲被拒绝的旧事,便笑道:“陈兄,小弟的婚事别人都帮不得,只兄台你能助我。”

陈大海想到自家堂妹头上,倒觉得他两个家世相貌年纪都相当,狠是合适。只是堂妹是叔叔的独女必是要招女婿上门的,是以他就不肯接口,笑一笑指着狄家的渔村码头道:“那边是狄家的船?船上可有人?”

明柏在后边听见,放开紫萱的手,上前笑道:“有人守着的,且喊起来。”他的小厮黄山已是一路小跑到栈桥上喊人了。

各船都有人守夜,一喊就起来,引着大家挨船寻过,俱是空的。若是在船上找到,狄家却是有小麻烦,明柏跟紫萱都松了一口气。

明柏想了想,笑道:“对了,还有一处。我们家在那边椰林里有个草亭子,孩子们都爱在那边耍,到那里瞧瞧去。”一行人转奔到椰林去,七八支火把照着,远远就看见亭子里有人。

狄家人都放慢了脚步。

阿慧最是机灵,知道此时狄家人不好上前,跟陈大海两个抢着到前边去。长板凳上卷成一团睡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学生。亭中石桌上还摆着数块番薯,地下一堆番薯皮。

陈大海大乐,将那孩子拍拍,那小厮犹道:“娘,饿的慌,与我煮两个鸡子。”

避在人后的紫萱又笑又恼,轻声啐道:“害得全村人大半夜的来寻你,你只要吃鸡子儿。”

明柏忍着笑上前,道:“醒醒,你爹在家急的待上吊呢,生怕你叫人杀吃了。”

李三更跳起来四处寻:“杀鸡吃呢?鸡腿留与我!”

十来个人举着火把围着他,他却是吓着了,缩着头不敢动弹。陈大海一把拎起他的脖颈,笑道:“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跟我们走。”拖着他回转。

明柏示意黄山先回去报信,慢慢落在后边。阿慧留心,就移到明柏身边,笑道:“严世兄,几日不见你呢,正好与你说说话儿。”

深蓝的天空中繁星闪烁,一轮残月挂在半空,火把的光亮也只照得见几步远。琉球十一月的夜晚有些凉意,明柏记挂紫萱一个人落在后边,与阿慧说话心不在焉。

他们一行人爬上一座小山,看南山村里村外举着火把的人总有七八堆。陈大海又拍了李三更一下,骂道:“你要是生在我们家,必要吊起来打几百鞭!”推他快走。

明柏跟阿慧肩并肩在前边说话,前边还有一个陈大海,结实的像棵大松树。紫萱站在后边看得清楚,觉得那位陈公子是松树的话,张公子就像柳树,虽然风度潇洒花枝招展的,却是不如明柏哥稳重挺拔。

平常紫萱觉得崔小姐一个姑娘家看见男人就合花猫看见鱼腥似的,一心一意只晓得粘着明柏哥,总看崔家小姐不顺眼。此时她一双眼珠在三位公子身上转来转去,怎么看明柏哥怎么好,忍不住想:若我是崔小姐,也是爱明柏哥的。这般想着,她的脸又红了,心里打转的都是明柏哥怎么对她好。就是爹娘,回想起来,仿佛都是乐见她合明柏哥在一起似的。

有一年正月十五,舅舅合表叔家都到济南来看灯,她跟在哥哥们后头合一群表兄弟们在院子里打雪仗,相家有位三夫人生的表弟总是欺负她,把雪球丢到她脖颈里,吃哥哥跟明柏哥一顿好打。那位表婶还说她儿子合自己是天生一对,不如结亲。记得当时相表叔就甩了她一个巴掌,说紫萱已是订了亲,叫她休要胡闹。三舅舅还笑,说明柏这个好女婿本是他捡来的。

紫萱当时只觉得相表叔必是因庶出的儿子配不上她才发作。现在回想起来,想必那时候大家就认定了明柏哥要与她结亲的!原来大家都是这般想,只她一个人不知,紫萱越想越觉得是,先是羞愧,慢慢不晓得从哪里又冒出些喜欢来,压住了羞愧,却是越走越慢。

明柏不时回头看后边,偏生张公子妆做不知,只合他搭话。陈大海只当张公子爱慕严公子,他两个美少年做一对儿才叫是天作之合,有心成全他二人,就挥手道:“后面那个,快走几步!”把李三更交给一个手下,过来寻紫萱。

紫萱满脑袋胡思乱想叫人打断,惊见陈大海走到她身边来,轻呼一声:“明柏哥。”

明柏跟阿慧都听见,两个一齐掉头,合力把陈大海挤开,明柏笑道:“陈兄,俺家就有极好的包谷烧,等会到俺家去吃两杯。”

阿慧借着这个机会溜到紫萱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故意说:“臭小厮,你又吃坏肚子了?”紫萱会意,钻到到一个土堆后蹲下。

陈大海被他三个人搅糊涂了,只得甩手不管。阿慧看人走远了,方笑道:“狄小姐,不曾想你还这般顽皮。”

紫萱甩脱了阿慧的手,站起来道:“男女有别,还请张公子自重。”

阿慧虽是退后一步,想着方才她合明柏手拉手有说有笑,到自家就是“自重”,心头微酸,不知怎么就道:“你是男妆呢,怕什么?”

紫萱探头看看人都走远,跳到大路上大步前行。阿慧忙追上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小心些,若是把你丢了可不得了!”

阿慧的松江口音里有些儿鼻音,虽然低沉却好听。再加上他一身月白长衫,很像个温润公子模样,实是比一年到头穿件青布衫又黑漆漆的明柏哥有卖相。偏生紫萱站在他身边,只觉得浑身长刺一般,哪里都觉得不得劲。他两个一路无话走到狄家大门前,紫萱福了一福,谢道:“多谢张公子。”就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阿慧看着紫萱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宅院里,怅然若失。这个姑娘虽然生得不算美,却是从头到尾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如同天上那一枚月牙,连一丝光亮都不肯给他。他扶着石狮子回想不久之前紫萱从狮后转出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

小全哥正站在陈家作坊门口,笑嘻嘻拱手,道:“张世兄,这边请。”

张公子不晓得方才的失态狄家人有没有瞧见,摸摸鼻子镇定一下,笑着过去挽住小全哥的胳膊同进作坊。

他去了一会,紫萱从角落里钻出来,低着头回内宅去,张公子好像比明柏哥还怪,她一肚皮的话想问人,想来想去,问哪个都不合适。

紫萱信步走到厨院,厨房里灯火通明,几口大锅都在煮粥。三四个厨娘带着小丫头们切的切,洗的洗,烧的烧。一锅热气腾腾的炒海螺正嘟嘟的冒泡,混合着大蒜、姜、辣椒的香气极是诱人。紫萱跑了一个时辰实是有些饿了,取只大碟盛了两大勺放在一边,就去洗手。

素姐正看人烙饼,看见女儿脸上仿佛有些笑意,只道她合明柏出去转一圈和好,幸庆晚上推了她一把,亲自取了一个小攒盒摆在小桌上,笑道:“要不要吃两钟酒?”

紫萱胸中郁闷,正想借酒浇浇,就自去取了一壶果酒,让母亲同饮。素姐吃了几口,放下道:“今晚却是便宜了黄村长,借着大家都在,又在那里说建新码头。”

紫萱吃酒如饮水,一气吸了两大杯,方取了一把瓜子慢慢磕着,突然问:“娘,俺听狄周媳妇说您小时候最是不喜欢俺爹,见了他就躲,却是为何?”

素姐愣了一会,努力回忆才想起来书中的薛素姐实是打小就不爱小陈哥,笑道:“那时节只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偏生你爹小时候最是淘气,不是来牵俺的手,就是抢俺的吃食,所以不喜他。”她心中却是想到初中时狄自强为了她跟学校里的小混混打架,回家怕挨打,她从家里偷带了几个粽子出来,两个人躲在她外婆家的阁楼上…

紫萱看母亲笑的甜蜜,忍不住又问:“那为何你们成亲了又这等恩爱,不是嫌俺爹么?”

她一脸的好奇,叫素姐看的好笑,却是想再推女儿一把,道:“你爹原合俺是打小定的亲,所以他凡事不回避俺。俺们女人嫁人,总要知根知底,晓得他人品、爹娘为人如何,是也不是?”

紫萱吃了两大杯,酒意上涌,大着胆子道:“俺明白的,就是家世相合,似小翅膀叔叔那般,小婶婶极好,小婶婶娘家却是不大好,将来小叔叔还要打饥荒。”

素姐因她扯远了,也只得随着她的话风转:“不错,你爷爷奶奶合外祖父母合得来,彼此都看着满意,所以才结下这门亲事,你看如今俺合你爹极是合气,就是你姑姑跟二舅舅,也是从不曾争吵过的。对不对?”

紫萱抿着嘴只是笑。依娘的说话,就是还在济南,又有哪个比得上明柏哥这般?为人处事没话说,人品又好,又没有公公婆婆为难,嫁了他还能跟爹娘哥哥守在一处。只是明柏哥这样好,安知他就肯娶自个?紫萱想到前几日他不肯合自己说话,那还不曾开的心花又缩成花骨朵,放下瓜子,取了一只螺吸辣汁。

素姐看女儿似乎是想通了的样子,把几个在一边偷笑的丫头瞪走,就去瞧宵夜。除去够两百人吃的粥并泡菜外,再补每人一块烙饼,每桌五斤辣炒螺五斤白灼虾下酒,好在他家这些东西现成,都是不用花钱的,狄家管家们流水般送到陈家作坊去。

黄村长实是得意,平常他求爷爷告奶奶,但提到建码头无人理会,今日大家聚在一处,自有狄举人家出酒饭,他就借着这个时机问李员外建码头的事。

李员外不肯得罪人,只含糊道:“我没什么,且看大家意思。”

黄村长不敢问狄举人跟陈老蛟,就问张公子:“你家如今人手也够,能出几个人?”

阿慧笑道:“我随几位世叔么。”轻轻把皮球又推回去。

狄希陈跟陈老蛟推杯换盏极是亲热闹。陈老蛟因李三更是他侄儿找到的,狠是替他长脸,拉着侄儿敬几位叔叔伯伯。

李大郎带着儿子坐在角落里埋头大嚼,一桌上十来个人都是左右邻居,就有人取笑,道:“却是托令郎的福,今日吃一回好酒。”

李大郎吃的满脸通红,大着舌头道:“既如此,你明日摆谢我呀。”

黄村长实是有事要说,眼看大家吃的畅快,只怕转眼醉了就要开赌,拦着不叫添酒,站出来大声道:“各位乡亲,这码头建还是不建,大家说了算!若是说不建,小老儿自不扰大家的兴致,若是要建,还当少吃几碗。”

狄家这等富有,但说声请客,一二百人的酒席转眼就摆了出来,不就是因为他家有码头,还有许多船么。真个提到钱,大家心里都有一本帐,似狄家这般自家打渔晒成干货,一年跑一回中国,看上去也是赚钱的。如今租借他家船使虽可,却不如自家有船。

李蟹租了狄家的船,此时不好做声。陈大海初来,又是个直肠子,就道:“码头自是要建,咱们村子里不是还有个高丽人家么,他们合不合伙还当问一声,若是肯自然是好,不肯的话,将来码头他们家用不成,却是先小人后君子的好。”

他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众人哄然叫妙。黄村长真央个小学生写了封书信请崔家来商量,就把陈大海说的话写上,托人送到崔家去。

狄希陈就叫上饭,抬了几大桶稀饭过来,又是一担饼,把这群人喂个响饱。收拾完桌子后边又送了几桶茶水来。这些人一个二个都摊开手脚,昏沉沉只想冲磕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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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四十章 恭喜发财

崔府,崔四老爷满头是汗跪坐在兄长前。

崔大人将信纸摔在他脸上,修得极是整齐的黑胡子翘得老高,恼道:“你出这个头做什么!只妆不知道,何必花冤枉钱?李家那个大的不是打保票说这个钱他家也不出么。”

崔四老爷晓得哥哥是打算出这个钱了,勾着头一动不动静候哥哥发作。

一阵风吹过,厅中的三盏油灯被吹熄两盏,侍候在一边的侍女挽着袖子要取根纸媒子点灯,崔夫人拦道:“一盏就够了,替四老爷点灯笼去,老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崔大人伸出四根手指,停了一会收回一根,道:“我们最多出三十个人做工,休叫那些中国人占便宜。”

崔四老爷如释重负出来,在院子里看见东厢小姐们的居所还是灯火通明,摇摇头过去敲门,道:“丫头们,少点一两盏灯!”

纸门内传来一阵女孩子们的笑声,灯都熄了。南姝隔着纸门笑道:“四叔,你还要去陈家作坊,替我们买五个荷叶玻璃水盆来。”

崔四爷回头看看昏沉沉的正房,笑应了,接过使女送来的灯笼出门。南山村里三座大山,狄家那座靠海边最近,李家那个离海稍远。只有他们三家村在内陆。站在“三家村”牌坊底下看,三山中间的空地上已是建了二三百的房子,聚成个小镇模样。此时长街两边灯火通明,十几二十个铺子俱都开着门。崔四爷一路走过去,不论闽人还是倭人看见他都爱理不理。崔四爷已是惯了,走到作坊门口,摆出笑来,道:“我来迟了。”

陈老蛟算是个主人,又跟崔家紧邻,叫侄儿引他进来坐下,就道:“今日大家商议建码头,有钱的自是要出钱,没钱的也要出人工。你家待如何?”

崔四老爷看着李员外笑嘻嘻道:“没的说,我们随大家。”

陈老蛟哼了一声,把黄村长推出来。黄村长摸摸油光光的胡子,看看东倒西歪的村民们,就将想法合盘托出:买火药炸礁石,建一个比狄家码头大三倍的码头,再在码头跟大道上各建一个村名牌坊。还要雇几个巡夜打更的,还要建天后宫。

这里边只码头是大头,别个都是捎带。大家既是要扎根琉球,都肯作兴起来。议定了各家两丁抽一丁,几个大户极少每家出三十丁。陈家要出一百人,狄家出八十,还有六十个半大孩子跟着学做活,算起来他两家出力最多。

议定了狄希陈想起来道:“我家曾请了几尊神像,情愿并神案帐幔一同献出来。”

彼时人都信鬼神,狄希陈一开头,各家都有捐献。第二日早起大家聚在一处,就把人分成两边,一边去配火药炸礁石,一边就在村子北边一块荒地上挖地基建庙宇。

不过几日功夫两进的天后宫就建成,门窗都是狄家木匠的活。狄家一边打几案,一边就把天后、观音、财神、福禄寿三星、八仙诸样三舅老爷送与狄夫人赏玩的瓷像请出来。

这些瓷像都有半人高,一共也有二三十尊。原是素姐想要几个像点缀花园,薛三老爷要讨姐姐喜欢,将泉州一个店中的大小瓷像一古脑买下送来。素姐只挑了一尊小观音供起,那些摆在仓库里都嫌占地方,叫狄举人贴些几案帐幔送出,实是皆大欢喜。神像还使红布盖着,就有妇人每日来烧香,狄希陈跟素姐晓得都哭笑不得。这些东西在她家原是连箱子放在外边淋雨的,换个地方盖块挡羞布,就得香火供奉,果然世道无常。

每日海边都是轰隆隆如雷鸣,那炸下的大石摆在各处空地,丁丁当当被敲成石砖石鼓,南山村中狠有日新月异之感。狄家义学的小学生们有一半随着父兄或是炸石打下手,或是建房做小工,先生索性把年考提前,把小学生们都召回来考了半日就放年假,掩了门慢慢批卷子。

紫萱自那一日晚上合明柏说过几句话,第二日虽还淡淡的,偶尔也跟明柏说几句话,却不似从前极力回避。

明柏晓得似紫萱这般实是自爱,也以礼相对,再不似从前动不动就牵她的手,贴着她的肩膀说话儿。就是对小妞妞,也把她当个小小姐看待,再不肯抱她。

这一日小妞妞要明柏哥抱她做什么,明柏不肯。小妞妞狠是伤心,揉着眼走到爹娘跟前道:“娘,明柏哥不喜欢姐姐,也不喜欢俺。”

素姐愣了一下,笑道:“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转过年也喊七岁了,所以你明柏哥要避避嫌。”

小妞妞在家学看小厮跟丫头们都是分开来耍,是晓得什么叫避嫌的,闻言点点头道:“俺记住了,以后不叫哥哥跟明柏哥抱,也不叫爹爹抱。”

狄希陈不肯,把女儿抱过来道:“休听你妈的,狗屁避嫌,爹抱我闺女怎么了?你明柏哥跟你姐姐两个耍呢。”反手把女儿架脖子上,道:“咱们看新码头去。”

小妞妞就把避嫌忘了,拍掌笑道:“去呀去呀。”素姐抱着胳膊笑看父女两个出去,吩咐叫两个小厮跟着。

小露珠从里间出来,笑道:“恭喜夫人就要办喜事了。”

素姐想到女儿终身有靠,却是调皮了一下,回礼笑道:“同喜同喜。”小露珠羞得在门槛上拌了一下,满面飞霞,捂着脸飞一般进了紫萱住的小院。

且说狄希陈扛着小妞妞安步当车,在狄家的田地里穿行,满眼俱是绿油油的油菜并小麦,还有茂密的番薯藤。狄希陈指着地里做活的管家们说:“再得二三年,俺们家就不必从中国运粮食来了。”

小妞妞只记得海上过的日子,狠是好奇故土,问:“爹,中国是不是比琉球大?”

狄希陈叹息道:“大得多,若俺们中国是那棵大树,琉球不过是片小菜叶罢了。”

狄家的石墙边有几棵高大的椰树,小妞妞仰脖看看大树,又看看油菜,扭着爹爹的头巾问:“那为何俺们放着大树不住,要住在小菜叶上?”

狄希陈叫女儿天真的话打动,许久才道:“富贵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他只道小女儿听不懂,正要解释。

“爹爹,你胡乱改西洋人的诗,娘说过,是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小妞妞在爹爹肩上笑的东倒西歪,:“爹爹,你是不是记得不真?”

狄希陈只说素素不会偷后人的诗词,他已是极小心在不懂事的小女儿跟前秀一把,却不料依旧撞墙,脸上很有些下不来,笑把女儿丢下地,道:“你自己走!这是你娘几时说的?”

小妞妞咬着指头笑:“一包花生米加一包葡萄干。”

狄希陈佯妆恼了,道:“葡萄干不成,半包花生米。”

小妞妞偷眼看到爹爹在笑,挺着头“哼”了一声,将两手靠在背后,迈开四方步,一步三摇的在前边走。

小妞妞原是早产,生下来瘦弱的紧,狄希陈跟素姐两口子极是溺爱,先天不足后天补,却是补的过了,所以小妞妞若是改名唤做圆滚滚才恰当。狄希陈站在后边越看越爱,却是舍不得叫女儿太累,又将她提起来背到背上,软语哄她:“合爹爹说嘛,再加一包腌杨梅?”

小妞妞觉得三包足够,笑道:“就是前日说与哥哥听的。哥还罢了,明柏哥闹了个大红脸。”

狄希陈哈哈大笑。爱情至上的观念在明朝米市场哪。大家子的规规,两口子再恩爱也不当让人晓得的,若是房族里提起谁跟媳妇恩爱,大家都要掩口笑他没出息。

儿子对“情”一字还不识滋味,依着明柏明朝人的心思,只怕会觉得这是素姐在嘲笑他。狄希陈想到紫萱还在赌气,美滋滋的甩头:臭小子,我闺女岂是那么容易看上你的?不知不觉他也背起手,跟在小妞妞后边慢行。

小小姐这分明是学的老爷呢,老爷居然不恼。狄家两个小厮远远跟着,都笑的要死。

出了狄家地界就是李家,田地里景况就大不相同。李员外原是做生意的,松江人出了名的不爱置田地,对种庄稼就不在行。

狄家头一年种了许多土豆番薯,那番薯在琉球一年十二个月都得生长,叶子将去养猪,猪粪并家人的粪便还有他家渔船打捞上来的毛鱼毛虾俱沤成肥料上地,所以狄家小麦油菜长势极好。李家还是生地,忙忙的就种小麦种高梁,琉球又是没什么水的所在,俱都病秧秧没精打采。

连小妞妞都看出李家的庄稼不好,学她老子摇头叹气。狄希陈又是好笑又是恼,道:“你消停些。”因怕李家人瞧见,就绕了些路,顺着小山坡滑到海边,沿着沙地边的小径过去。

此时雨过初晴,风吹来带着青草的香味,海鸟在头顶盘旋,狄举人心里狠是快活,回头看看自家的码头,只泊着一只船。

他远眺新码头处忙碌的人群,笑道:“咱们在这里扎下根来,安知数百年后此处不是中国地方?”就把女儿放下来,叫她去寻海贝耍,自家寻了块大石坐下,候小厮追上来。

蓦地从渔村中跑出两个渔民,一边喊“老爷”,一边大步跑来。

狄希陈正在想像数百年后琉球县政府门口竖着他狄希陈的雕像,下边写着“琉球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明朝XX年间,山东济南退休干部狄希陈带领家人跟属下到琉球开荒…”正想到得意处,仿佛又听见素素的笑语:“王八之气又发了?”他摇摇头苦笑,少年时节不是没有过雄心壮志,也曾在BBS上丢过砖掐过架,就是执意选琉球不选台湾,为的也是当年的执念:咱中国的地方叫小框框占去了,俺穿到几百年前去,先占下来住着,多多的搬迁中国人来住着,看你以后怎么占!

两个渔民气喘吁吁跪倒在主人跟前,泣道:“老爷,我们在三十里之外,叫一群高丽人抢了。他们还扣了我们三只船。”

狄希陈看他二人头脸俱是青紫,大怒,喝道:“去把来富跟我们家的人都叫回来。”抱起小妞妞大步回家。两个小厮从不曾见狄大人这样恼过,一个一路小跑去码头喊人,一个招呼渔民道:“快走,跟上。”

大年三十,扫雪带恶龙跟六斤祝大家新年行大运,处处都发财。恭喜恭喜,粉红票拿来。嘻嘻。

等会就要出门吃年夜饭了,晚上回来接着写字。第二卷琉球风云大年初一正式开场!

那个神仙大小姐就是写着好耍的,不是加更,呵呵,啥也不算。不喜欢的无视么,明五二保证每天一更的说,少的会找时间补上。过年么,婆婆要打打麻将,恶龙要涮涮魔受,六斤要出去逛逛,扫雪还想去南京看梅花…

我爱大家,抛个飞吻,晚上回来。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一章 倭寇?(上)

狄家人突然回去,码头的几家俱都惊疑不定。狄家管家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山梁后,陈大海就按耐不住寻李员外说话,想探狄家的底细。他两个一个是要尽力站稳脚跟,一个是尽力拉拢,近日你来我去很是相得。

然狄家对哪个都是一般儿对待,李员外怕陈家跟狄家走近了,也是留了一手,东扯西拉说些闲话,就说到陈大海的亲事上头。

陈大海这般的人从前哪里是有正经人家肯把女儿嫁把他的?到得岛上,因叔叔假妆是个知府,他寻思知府的侄儿必是抢手的,总说他是订过亲。李员外原想把一个世侄女说与他,好结为臂膀,偏生人家不承情,也只得罢了。

码头的工匠里头少了狄家人,很是显眼。陈家跟李家都有人看着,他们家的人还罢了。几个南山村的村民不肯吃亏,都寻了所在歇息,渐渐大家都停了工。

李员外等了许久都不见狄家使个人来说知,猜狄家遇到麻烦事,正要去献殷勤,就道:“大家且歇半个时辰罢,这里劳陈世兄守着,老夫去狄家瞧瞧去。”

黄村长就要随他同去,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李家的菜园外墙朝前走。才进南山村,就见狄家大门里奔出来许多年轻管家,大管家狄来福骑着马遥遥看见他两个,站起来在马背上拱头,说声:“主人有要紧事要去禀报尚王,还请李员外跟黄老爹到厅里议事。”

他两个还来不及回话,狄来福已是纵着马儿飞奔而去。两个小厮想是分派来请他二人的,奔上前来行礼道:“事急从权,还请两位走快些儿!”

黄村长合李员外对看一眼,都觉得莫明其妙,然他二人比旁人多晓得些狄家的底细,自是万分小心,脚下也快起来。

狄家的大厅,隔扇尽数下去,上下人等俱板着脸。狄希陈站在阶下拱手迎客,道:“感李员外合黄老爹的情,来的这样快法,请两位进去暂歇,还须他几家都来才好说话。”

站在狄希陈身后的明柏就引两位进去坐,黄老爹一双眼睛最毒,一进门就看见厅边有两个受伤的渔民,狄家那个郎中正在与他们上药,一阵一阵刺鼻的药香都盖住了案上香炉燃的檀香。

黄老爹背着手在边上看了看,装做随意说话,问:“这是合谁家抢渔讯吃了亏么?”

两个老实汉子俱都摇头不作声,明柏苦笑道:“若是这个倒是小事了,实是我家渔船被抢了,只放回他两个来索要赎金!”

这等事黄老爹司空见惯,点点头不再说话。李员外却是吓得两腿发软,哆哆嗦嗦捉不住茶碗。黄老爹与李员外是紧邻,怕他出丑,偏过头小声道:“李员外莫怕,岛上从前做这个营生的只怕不少呢。”

明柏听见,朗声笑道:“实不是大事。与我家最多不过少几只船罢了。只怕这股强人尝了小小的甜头,看上李世叔家的大船,可也与他们么?”

李家跟陈家张家的大船都泊在那霸码头,拢在一起也有十几二十只,俱是各家安生立命的根本。叫明柏这样一吓,李员外冷汗淋漓,越发慌了神。

狄家在海上飘泊一二年,也曾与海盗交过手。遇到此事就是不寻别家,他自家也有法子退敌。只是狄举人并狄夫人都不是平常人,头一个就想到倭寇,并不大信那是高丽人的。倭寇为害明朝上百年,仅凭他一家之力有所不逮,必要认真合全岛人说知,是以先使狄来福去首里报信,又遍请岛上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