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赶你的车吧”半夏借着外面的风让滚烫的面颊稍稍降温,为了掩饰自己的神色,还四下胡乱张望着,忽然大声喊道:“停车,都停车”

车刚挺稳半夏就跳下车去,苏礼在里头纳闷,却又不好掀开帘子往外看,便打发锦之出去瞧瞧,没想到不多时,车帘子一挑,半夏就抱着瑞哥儿钻了进来,笑着说:“奶奶快瞧,适才看见太太的马车在后头,奴婢就去把哥儿给抱过来了”

苏礼本就喜欢孩子,尤其现在自己有了身孕,就更是对小孩子打心里的想要亲近,更何况这还是娘家侄儿,从小看着他出生的,一见就欢喜得不行,她不敢直接去抱,就拍着手招呼道:“瑞哥儿,来姑姑这边,还记得姑姑不?”

半夏把瑞哥儿放在炕被上,也不知瑞哥儿是还认得苏礼,还是见人都不认生,竟径直地爬到苏礼跟前儿,伸手就抓住了她衣襟上挂的玉蝉。

“宝贝儿”苏礼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你还真是会抓啊,姑姑身上什么值钱你抓什么”

她边说边把玉蝉从衣襟儿上解下来,挂在瑞哥儿的脖子上,见他抓着玉蝉咯咯直笑,一滴半透明的口水就顺着嘴角滴落,半夏眼疾手快地扯过丝帕接住,顺手把瑞哥儿的嘴边也擦干净,笑着说:“奶奶怕是还不知道吧,咱们瑞哥儿以后怕是要做户部尚书呢,抓在手里就要不回去,把钱把得紧呢”

苏礼闻言伸手假装去拿玉蝉,就见瑞哥儿忙紧紧抓住往怀里藏去,几个人登时就被他逗得笑作一团。

“我们家的小财迷罐子”苏礼伸手轻刮瑞哥儿的鼻尖,把他搂在怀里拈起个笑靥儿逗他,瑞哥儿闻着那果子香甜,也不顾自己连牙都没有,张口就含住,那果子大他的嘴小,根本就装不下,左右扭头地努力了半晌,发现自己实在难以挑战这样的高难度,只好改变战术,就着苏礼的手卖力地“啃”起果子来。

那笑靥儿虽然是油炸的,但其实还算酥软,被瑞哥儿的口水浸湿后,还当真被他用还没长牙的粉嫩牙龈磨下去不少,外面一层是后涂过蜂蜜又风干的,所以甜软可口,瑞哥儿见自己努力有了成效,又尝到了甜头,更加卖力地啃了起来。

苏礼怕他啃得太多伤了牙龈,见外面一层糖皮儿都被他连啃带舔的弄光了,便将里面的面团丢出窗外。

瑞哥儿似乎是觉得外面好吃,里面肯定会更好吃,眼见到嘴的美味被人丢出车窗,小嘴一瘪眼中就噙出两泡眼泪,可怜巴巴地盯着苏礼,似乎她若是还不立刻补偿,那就要放声大哭给她看。

“吃多了对牙齿不好哦”苏礼抽出丝帕把他脸颊的口水擦拭干净,见他还是泪眼汪汪的模样,就顺手在他后背上轻拍着哼起歌来。

瑞哥儿开始还有些不情愿,偶尔扭动身子哼哼两声,但慢慢随着苏礼的哼歌,加上马车轻微的晃动和颠簸,终于眼皮发沉,拱在苏礼怀里进入了梦乡,入睡后眼角还挂着两点泪珠。

苏礼轻手轻脚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扯过自己的一件罩衣给他盖好,抬头就见半夏眼睛有些发红,不禁奇怪地轻声问:“刚才出去让风迷着眼了?”

“不是,奴婢只是想起,当初您重病在床,太太也是日夜不离地坐在您床头哼这首歌,哼得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来也不肯离开,直到把您唤醒的时候,太太的嗓子都已经说不出话了。”半夏说着扯起衣袖擦擦眼角,“原本您那场大病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没想到竟还记得这首歌。”

苏礼闻言也唏嘘不已,也许只有母爱才能让一个人做到这样,而自己何德何能,能在这样一样遥远而不知何地的时空,拥有这样一份至诚的母爱。

眼见苏礼也跟着伤感起来,锦之忙在后面捅了半夏一下,示意她不要在说这个话题,自己轻声道:“奶奶,快到庄子了如今车窗外这一大片都是咱家的地,路边种着百日红正是开花的时候,奴婢给你挂起帘子瞧瞧?”

第二百八十九章庄子(二)

苏礼闻言扭头朝窗外看去,这个时节冬小麦早就收割完了,种下的大豆早已经发芽,整片大地在微风下翻滚着喜人的嫩绿。从官道拐进庄子的道路没有以前记忆中的坑洼,看来是花了一番功夫修筑填平过的,路两旁种着百日红,也就是紫薇花,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一团团一簇簇看着就喜人,路边还挖着整齐的排水沟,一看就是时常有人打理。

“这姜管事倒是真有些个心思,连庄子周围都侍弄得这么齐整美观,想来庄子里定然更是差不了。”苏礼看得不住点头,见半夏低头抿嘴笑着,又忍不住打趣她道,“这还不是一家人呢,我夸他又没夸你,瞧你美得那副模样”

“奶奶又来…”半夏嘟起嘴还没等说完话,就觉得马车一顿停住了,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奶奶,咱们到了”

半夏就势收住话头,抢先钻出车厢挂起门帘,摆好踏脚凳,伸手从锦之怀里接过还睡着的瑞哥儿,再瞧着锦之跳下车,又把苏礼扶了出来。

半夏抱着孩子只能避到一旁,芷莲和其余几个丫头全都凑到前头,有人按着脚凳,有人在旁边扶着,众星捧月似的把苏礼扶下马车。

“礼儿,你可算是来了”思小朵人还没见个影,声音就已经从大门里头传来,“我比你晚出门都比你早到地方,你说说你有多少磨蹭”

锦之扶着苏礼上前,笑着道:“思姑娘莫怪,奶奶有身子在,小的们哪里敢快走,一路磨蹭着过来,自然不如姑娘的脚程快。”

思小朵伸手揽住苏礼,又惊讶地看着半夏怀里的小人儿:“这…这不是你的儿子吧?应该不会生出来得这样快吧…”

“噗”苏礼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几个丫头不敢大声笑但也都抿嘴偷乐。

“什么意思嘛”思小朵被笑了个大红脸,也不知道自己闹了什么笑话,嘟着嘴道,“就算不是也用不着笑我啊”

“俗话说怀胎十月,礼儿这才三个月,哪里那么快就生出个大胖小子来”这时候苏文氏也走过来,笑着对思小朵说,“这是你苏三哥家里的瑞哥儿,你如今是姑娘家自然不懂,这些个事儿啊,等你以后过门做娘了,就都知道了”

思小朵没防备苏文氏也在,顿时被臊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干脆丢脸地躲到苏礼身后不肯出来。

苏文氏笑着从半夏手里接过孩子,瑞哥儿睡得正熟的时候被惊扰,微微扁嘴似乎要哭,但是随即觉得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吃着手指继续着自己的美梦。苏文氏一边轻拍着怀里的瑞哥儿,一边轻声道:“这会儿太阳还不烈,小朵你就陪着礼儿去庄子里走走,虽说她身子不好,但也不能总窝着不动,应该每天都走动走动才是。”

她低头瞧见瑞哥儿脖子上挂着的玉蝉,似乎不是瑞哥儿的物件,而且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苏礼抢先拦住道:“瑞哥儿喜欢就给他拿着顽吧”

苏文氏也是知道孙儿的毛病,抓住什么东西就不肯撒手,也就不再跟女儿客气,冲思小朵微微点头,就抱着孩子领着一众婆子丫头的朝偏院走去。

思小朵直看着苏文氏走得瞧不见影儿,才算是完全的放松下来,上前扶着苏礼嗔道:“你叫伯母一起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儿,弄得我一个措手不及,这回什么脸都丢光了”

“你是我哥没过门的媳妇,按照律法上说,都已经是苏家的人了,自家人有什么讲究的,相处多了你就知道,我娘最是随和的一个人,只要你不惹是生非,她素来都是最开明的。”

“那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思小朵被苏礼那个自家人说得有些害羞,但还是禁不住道,“也不知你哥在前线如今怎么样,我听人说边关那等苦寒之地,咱们这边还是炎炎夏日,他们那边已经是深秋的气候,不知他衣裳够不够厚实,会不会挨冻。”

苏礼拍拍她的手道:“凡事都要两面的看,你怎么不想想看,他们在阵前定然是全副披挂、甲胄齐全,若是天气跟京城这般,那岂不是要遭了大罪?还是凉快些的好,冷了还能加衣,热了可怎么好?”

“你这话倒也是有理,也不知你这头脑是怎么长得,什么事儿搁在你身上都不是个事儿似的,说出来话偏生还真是能劝得人宽心。”思小朵随手拨拉着路旁的枝叶,顺势掐下朵花儿,抬手刚想给苏礼簪在发间。

后面树丛中忽然跑出来个六七岁的孩子,气势汹汹地指着思小朵嚷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随便掐花?”

思小朵被问得一愣,但随即就蹲下身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那小男孩儿被问得一愣,但随即就梗着脖子道:“俺是庄子里的人”

“哦?”思小朵四下看看,也没瞧见有大人在,就又问,“你爹娘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在这儿?”

小男孩儿满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张张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两步。

“栓子?栓子你在哪儿呢?别乱跑,今个儿有主子来庄上,你若是闯祸爹肯定好打你一顿板…”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从树丛后面钻出来,看见那男孩儿就一把抓住,还没等说话,就已经瞧见苏礼和思小朵等人,面色登时就变了,把小男孩儿扯到自己身后道,“给两位主子请安,这位是奴婢的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冲撞了主子,还望主子海涵赎罪。”

“没那么严重,他也没闯祸,你不用这么紧张”苏礼笑着上前,看着那小女孩儿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听你说话似乎是念过书?”

小女孩儿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得旁边有丫头提点道:“大*奶问你话呢”

“回大*奶的话,奴婢叫朵儿,今年十一岁,没念过书但是姜管事识字,经常教奴婢写字,有时候还读故事。”

“噗”苏礼听到这名字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扶着思小朵胳膊才站稳,唬得周围一圈丫头都忙过来扶,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抬手拍拍那小姑娘的头顶道,“你是哪家的?新来的吗?”

“回大*奶的话,奴婢家里遭灾逃到这儿的,爹娘不肯卖奴婢和弟弟,所以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幸好遇见姜管事,听说我爹娘会伺候花草,所以就把我家买进庄子里干活,所以从未见过奶奶,还望奶奶恕罪。”朵儿虽然有些害怕,但说话还是条理清楚。

“我从没说怪你们不是?”苏礼笑笑说,“不过你这名字怕是要改改,跟这位姑娘的名字冲突了,我给你换个名字可好?”

朵儿不是大户人家里面出来的,对这些个规矩似懂非懂,但是她毕竟年长些,知道这些人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于是很乖巧的点点头道:“朵儿这名字也不过是爹娘随口叫的,奶奶若是赐名,奴婢感激不尽。”

思小朵笑道:“这小姑娘嘴巴倒是甜,那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

“凭什么要改俺姐的名字,那是俺爹娘取的,娘说过,生姐姐的头一天晚上梦见老多的花,所以才叫朵儿”栓子在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俺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俺爹说不许人掐花,上回七夕俺给俺姐想朵花戴,被俺爹好一顿打,你们又掐花又要给俺姐改名,也太欺负人了”

朵儿拼命去捂栓子的嘴,骇得面色煞白,拉着他跪下磕头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这当口姜明阳终于快步赶来,先上前见礼道:“小的见过大*奶,见过思姑娘。”随后又皱眉对朵儿和栓子斥道,“早晨怎么嘱咐的,怎么刚一见面就冲撞主子?”

朵儿还没等开口,栓子就忿忿地指着思小朵说:“她掐花”

姜明阳气得将他的手打下去道:“教你的规矩都忘了是不是,主子是你能随便指的,你这孩子怎么又犯这倔毛病了?”

苏礼见状微微叹了口气道:“要管教还是什么,领下去再说吧,顺便告诉这孩子的爹娘,把女儿的名字改了,朵字跟思家姑娘冲撞了,莫要再用了。”

“是都是小的管教无方,奶奶息怒。”姜明阳头一次瞧见苏礼面色不豫,心下很是忐忑,但是看见朵儿受惊的神色和栓子的满脸倔强,又不忍再责骂或是打罚,见苏礼跟思小朵走远之后,才蹲下身皱眉问道,“栓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见到主子还怎么样,跟人说话该怎么样?你怎么都丢到脑后了?”

“俺爹说了不能掐花…”栓子对姜明阳还是很信服的,但低头用脚尖在地上划拉着,还是一副不太服气的模样。

“这整个庄子都是大*奶的,掐朵花又怎么了?你爹说不许掐花那是对庄子里的下人,又不是对主子,你爹也管不到主子的事儿”姜明阳发现自己已经被绕糊涂了,点着栓子的脑门道,“主子是最大的,不是你能说三道四的,若是没有主子,你家四口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在这儿有饭吃、有衣服穿,每月还有钱拿?”

栓子闻言猛地抬起头问:“姜大哥,这些都是你给俺家的啊”

“傻小子,我不过是帮大*奶照管庄子,连我都是靠着大*奶才有饭吃,虽然是我给了你家活做,但是这些都是为大*奶做得,明白了吗?”姜明阳知道栓子没念过书,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希望能跟他讲明白。

栓子思忖半晌,撅着嘴道:“大*奶没有姜大哥好,她一来就要给姐姐改名。”

“这个是我的疏忽,我一直也不知道思姑娘的名讳,自然也就没发现朵儿的名字有冲撞,这名字的确不能再叫了,要不我给你改一个好不好?”姜明阳揉着朵儿的头问。

“姜大哥给我改名字?”朵儿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满眼期待地说,“那再好不过了。”

“要不大名改做云卉好不好?”姜明阳蹲下伸手在地上划拉出云卉两个字,“卉也是花的意思,以后大家就叫你卉儿,好不好?”

“好”卉儿看着姜明阳,很开心地点了点头,“我听姜大哥的”

“行了,去玩儿吧”姜明阳伸手揉揉卉儿的头顶,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这几天你好生看着栓子,别让他到处捣乱,若是惊扰冲撞了主子,那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卉儿忙连连点头,小手把栓子紧紧地拉在身边,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姜大哥放心吧,我们肯定不给你添麻烦的。”

姜明阳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道:“我是怕你们不知道轻重,到时候给自己惹祸上身,虽说大*奶为人宽厚,但若是谁犯错,那也是不会轻饶的。”

“这是谁在背后说我家奶奶坏话呢?”半夏的声音忽然从姜明阳身后传来。

卉儿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强鼓起勇气扬着头道:“不怪姜大哥,是、是我们的错。”

“呦,这是谁家小姑娘?”半夏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明显感受到她眼中的防备和隐隐的敌意,心里很是纳闷,但还是冲她笑笑说,“我叫半夏,你可以叫我半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卉儿咬咬下唇,眨巴着眼睛道:“我叫卉儿,是姜大哥给我取的名字”

“这名字取得不错”半夏浑然不觉地学着姜明阳的样子,摸摸卉儿的头顶道,“领着弟弟去玩儿吧,姐姐跟你姜大哥有事说”

卉儿闻言没动地方,而是抬眼看着姜明阳,见他也点点头,才微微失望地拉着栓子离开。

“刚才好端端的干嘛在背后议论主子?这也就是让我听见了,若是换个人,指不定传出去就歪曲成别的样子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半夏见左右无人,才抬手戳着他的胸口嗔道。

姜明阳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对半夏大致一说,然后叹气道:“都是我不会办事,这回怕是惹大*奶生气了。”

半夏刚才去收拾苏礼的房间,没有跟在身边伺候,所以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听得姜明阳的讲述,摇摇头道:“你不了解奶奶的脾气秉性,她并不是生你的气。”

“但是我还从没见奶奶沉过脸呢,若不是生我的气,那是生卉儿和栓子的气?”姜明阳不太理解地问。

“是我说得不当了,应该说奶奶不是生气,她只是…应该只是觉得很无奈。”半夏想了许久才用了无奈这个她觉得最能表达意思的词,“我从奶奶还在江南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了,她对下人从来都不是那种随意打骂惩罚的,当初在江南,我们不管犯了什么错她都给我们兜着,左右老爷太太都疼她,两位爷更是不用说,所以我们都过得很是自在。但是后来我们离开江南来京城,奶奶身边儿的丫头她只带了我一个人,后来过了许久,奶奶才说起这事儿,她说她自己也知道,屋里的下人都让她惯坏了,带入京等于是害了她们,护不住倒不如放开手。”

姜明阳若有所思地听着半夏的回忆,虽然听她停顿了许久,但也还是没有出言打断,果然听她又说:“奶奶身边儿还有个丫头叫芷莲,当初在苏家老宅,有人想要害奶奶却自食其果,但是却累得芷莲的姐姐丧命,奶奶拼着马上要大婚的脸面,把芷莲要到身边,又给她弟弟安置到四爷身边做书童,如今芷莲的弟弟已经脱了奴籍,在沈家陪着表少爷念书,但是奶奶却没有把芷莲的卖身契给她,只说如果她弟弟能够中举,某个一官半职,才肯放她离开。我不知道芷莲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奶奶事后跟我说过,自古红颜多薄命,而其中身不由己无力自保的居多,芷莲的模样太过出众,放在家里奶奶还能护着,一旦让她脱了奴籍,无依无靠,若是招惹上什么是非,连奶奶都无能为力。”

半夏看似说了两件互相不相干的事儿,然后扭头问姜明阳:“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姜明阳琢磨片刻道:“你是说奶奶打心里其实从未把下人当下人来看,若是出于她本心她宁愿对所有人都好,但是如今的世俗不是奶奶一个人能够左右的,下人不懂规矩最后受害的是他自己,而奶奶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护得所有人周全的,就只能管着他们不能越矩,其实也就是在保护他们自己。”

“对,就是这个意思,要不说你们念过书的人就是聪明,奶奶的这些道理,我也是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明白的,就好像教小孩子念书,然他们知道是非对错,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做对的事,不去做坏事一样,奶奶其实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罚人,所以每每看到不守规矩的人,她心里最大的感受不是生气,而是无奈。”半夏随手揪下一片树叶撕扯着道,“而且刚才那两个瞧着都还是小孩子,奶奶肯定就更加不忍心了,今个儿也是他们走运,是小朵姑娘陪在边儿上,若是换了外人,奶奶今个儿就算再不愿,也会惩罚他们的。所以你回去一定要好生管教那两个小鬼,不要让他们再惹是生非。”

“放心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姜明阳点点头,然后忽然很感慨地说,“其实奶奶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只不过像奶奶这样什么都看清了,却又不得不约束着自己本心地生活,肯定也比一般人累上许多。”

半夏刚才去收拾苏礼的房间,没有跟在身边伺候,所以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听得姜明阳的讲述,摇摇头道:“你不了解奶奶的脾气秉性,她并不是生你的气。”

“但是我还从没见奶奶沉过脸呢,若不是生我的气,那是生卉儿和栓子的气?”姜明阳不太理解地问。

“是我说得不当了,应该说奶奶不是生气,她只是…应该只是觉得很无奈。”半夏想了许久才用了无奈这个她觉得最能表达意思的词,“我从奶奶还在江南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了,她对下人从来都不是那种随意打骂惩罚的,当初在江南,我们不管犯了什么错她都给我们兜着,左右老爷太太都疼她,两位爷更是不用说,所以我们都过得很是自在。但是后来我们离开江南来京城,奶奶身边儿的丫头她只带了我一个人,后来过了许久,奶奶才说起这事儿,她说她自己也知道,屋里的下人都让她惯坏了,带入京等于是害了她们,护不住倒不如放开手。”

姜明阳若有所思地听着半夏的回忆,虽然听她停顿了许久,但也还是没有出言打断,果然听她又说:“奶奶身边儿还有个丫头叫芷莲,当初在苏家老宅,有人想要害奶奶却自食其果,但是却累得芷莲的姐姐丧命,奶奶拼着马上要大婚的脸面,把芷莲要到身边,又给她弟弟安置到四爷身边做书童,如今芷莲的弟弟已经脱了奴籍,在沈家陪着表少爷念书,但是奶奶却没有把芷莲的卖身契给她,只说如果她弟弟能够中举,某个一官半职,才肯放她离开。我不知道芷莲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奶奶事后跟我说过,自古红颜多薄命,而其中身不由己无力自保的居多,芷莲的模样太过出众,放在家里奶奶还能护着,一旦让她脱了奴籍,无依无靠,若是招惹上什么是非,连奶奶都无能为力。”

半夏看似说了两件互相不相干的事儿,然后扭头问姜明阳:“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姜明阳琢磨片刻道:“你是说奶奶打心里其实从未把下人当下人来看,若是出于她本心她宁愿对所有人都好,但是如今的世俗不是奶奶一个人能够左右的,下人不懂规矩最后受害的是他自己,而奶奶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护得所有人周全的,就只能管着他们不能越矩,其实也就是在保护他们自己。”

“对,就是这个意思,要不说你们念过书的人就是聪明,奶奶的这些道理,我也是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明白的,就好像教小孩子念书,然他们知道是非对错,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做对的事,不去做坏事一样,奶奶其实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罚人,所以每每看到不守规矩的人,她心里最大的感受不是生气,而是无奈。”半夏随手揪下一片树叶撕扯着道,“而且刚才那两个瞧着都还是小孩子,奶奶肯定就更加不忍心了,今个儿也是他们走运,是小朵姑娘陪在边儿上,若是换了外人,奶奶今个儿就算再不愿,也会惩罚他们的。所以你回去一定要好生管教那两个小鬼,不要让他们再惹是生非。”

“放心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姜明阳点点头,然后忽然很感慨地说,“其实奶奶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只不过像奶奶这样什么都看清了,却又不得不约束着自己本心地生活,肯定也比一般人累上许多。”

“所以咱们就得多替奶奶分忧,莫要让她为了些小事影响了心情。”半夏说着忽然主动伸手握住姜明阳道,“其实我今个儿很想谢谢你,虽然奶奶从来都不说,但我们贴身儿伺候的人都知道她一直很喜欢花,今个儿到庄子上来,她从路上看到那些百日红就很是开心,想必见到园子里这些花,心情肯定会更好的。”

姜明阳顺势抓住半夏的手,低沉着声音道:“其实我种这么多花都是为了你,我希望以后咱们住的地方能一年四季都有花。”

“瞎说什么呢,谁要跟你住这里…”半夏面颊一红,想往回缩手已经被握住抽不回来。

“我寻思着这回就跟奶奶去提亲,所以我得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姜明阳非但没有放开半夏的手,反而更拉着她往自己怀里靠过来,沙哑着声音道,“你只要说你愿意嫁给我,我就去跟奶奶求婚,无论怎么样都会求她答应的。”

“谁…谁说要嫁给你…”半夏的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四处乱看生怕被人看到,“你赶紧放手,若是被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这儿除了花什么都没有,哪里就会被人看见。”姜明阳不管她那毫无力度地挣扎,继续抓着她的手说道,“虽然我一无功名,二无田产,三无银钱,但是我不缺脑子也不缺力气,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你一生衣食无忧,保证我们的孩子健康成长,而且我还绝对保证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半夏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胸口,心里恨恨地告诉自己,他的话一点儿也不动听,一点儿也不温柔,但…但是,为什么却说得那么让自己难以拒绝,说得自己那么想点头答应。

第二百九十章未婚妻找上门

三太太拉着叶依蓉的手,把她领到沈母面前道:“大嫂,这就是当年夜家的小女儿,也是如今夜家唯一还在世上的人了”

沈母伸手拉住叶依蓉,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端详着她的模样,半晌后抹着眼泪道:“像,真像,跟你母亲年轻时候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叶依蓉抬手覆上自己的脸颊,泪水夺眶而出,喃喃道:“我娘长得就是这样是吗?我一点儿都记不得娘的样子了,我实在是个不孝之女。”

三太太忙在旁边劝道:“大嫂,如今找到依蓉是好事,怎么还哭起来了。”又扯出帕子去给叶依蓉擦眼泪道,“好孩子,别哭了,当年你才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哪里能记得什么”

沈母闻言连声称是:“不该哭,该高兴才是”然后拉着叶依蓉问,“当年你们全家问斩,你是如何躲过一劫的?”

叶依蓉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一封信,颤声道:“当年家里一位忠仆,也就是我现在的义父,用自己的女儿换下了我,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抚养我长大,直到上个月,义父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拿出当年的信物,还有一封爹娘临终前留给我的书信,我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十二年啊爹娘遭难十二年,我这个不孝女才刚刚知道,这十二年来都从未拜祭过爹娘…”说到这儿她实在忍不住,双手捧面放声大哭起来。

沈母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也哭着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苦,都哭出来就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从现在知道也不晚。好孩子,你真是受苦了…”

二人抱头哭了许久,才渐渐收住眼泪,沈母拿过玉佩抚摸半晌,又红了眼圈道:“没错,这的确是我当年跟你母亲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给她的玉佩。”说罢在自己枕畔摸了半晌,从暗格里掏出个系着绦子的玉环,两块玉放在一起,叶依蓉的那块就严丝合缝地被玉环圈在里面,合成了一整块玉佩,上面的龙凤呈祥的图案也终于完整地呈现出来。

沈母的手指在玉佩上流连,眼中满是怀念的神色,回忆道:“这块玉是我跟你母亲一起选的,然后找当时最好的工匠雕成这玉环和玉佩,昊儿戴玉环,你戴玉佩,算作定亲信物,谁知世事难料,我家老爷战死沙场,夜家却是灭门之灾,不过当真是老天开眼,好歹给叶家还留下一份血脉,你爹娘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是会含笑欣慰的。”

叶依蓉含泪点头,抽出信纸道:“伯母请看这封信,是爹娘临终前留给我的。”

沈母接过信纸,因为年头太多,纸张已经发黄,不知是当年写信之人的泪水还是叶依蓉看信时候流泪,信纸上斑斑点点都是泪痕,很多字迹的边缘都有些微微晕开,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夜家夫妇留下的,上面写着“永别吾女依蓉,心痛如绞,但思及你侥能保命,又觉万分欣慰。只痛心无法亲见吾爱长大、成家,万幸沈家夫妇乃可托挚友,定会呵护吾爱周全,每思及此,便觉再无忧心挂牵。惟愿吾女一生平安喜乐,勿以父母为念。夜振夜云氏绝笔。”

“傻孩子,你怎么不早来找我啊”沈母看着当年好友的手书,再看到那句对自己的信任和托付,心痛如绞,回神细细打量叶依蓉。能看出来三太太肯定是精心装扮过了,白绸暗花百福边的衣上缀着粉色珍珠串绣出的朵朵珠花,正是时下京城最兴的珠绣衫。腰系一条彩蝶百花裙,彩线夹着金丝绣成的裙摆,裙外罩着浅黄软烟罗的纱裙,遮掩住摇曳的金光,看起来含蓄大方。

扁平的金钗上,用小粒珍珠串成了一大三小的花朵与衣衫辉映,金钗上还挂下一粒大颗梨形珍珠,垂在鬓边不住晃出柔和的光晕。一枝点缀着金丝花蕊的堆纱花,插在右侧的发辫上。

虽然是这般精心梳洗打扮过,但是面颊不够细嫩的皮肤,微微粗糙的手掌,都无不说明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可能还要自己动手干活。沈母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实在愧对你父母的临终嘱托。”

“伯母莫要这样说,其实义父当年曾经带着我找到过沈府,但是看见贵府上下一片缟素,找人打听才知道是沈伯父为国捐躯,当时义父领着我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伯母搂着年幼的儿女,实在不忍再增添您的悲痛和麻烦,就带着我离开京城,改姓为叶子的叶,到江南定居,谁知这一住就是十二年。”

沈母闻言摇头:“真是糊涂,我即便再怎么艰难,也终究还有沈家和娘家撑着,虽说不能说富贵奢华,但难道还会缺你这个半大孩子的吃穿不成?再说你是我家青昊未过门的媳妇,家中遭难投奔夫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就能领着你离开了呢?肯定害你吃了不少的苦吧?”

“当时我家满门抄斩,我不过是被人顶死才能苟活,哪里还敢再以本来身份出现人前,若是沈家伯父还在世,以他在军中的威严和在朝中的权势,自然是不惧什么,但沈伯父偏生…义父怕给伯母孤儿寡母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京城毕竟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端倪,那更得连累伯母一家,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这样做的。”叶依蓉拉着沈母的手安慰道,“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但是义父和义母对我比对亲生女儿还要疼爱,从没让我吃苦受罪,伯母不必为我伤心。”

沈母闻言感慨道:“你义父当真是思虑周全,而且太替别人着想,若是有可能,是不是该安排我们一处聚聚,我也该好生谢谢他们才是。唉,当初哪怕是来找我要些银两再走,也能让你们过得舒服些不是?”

“义母早在依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因病过世,义父因为终日操劳,又不愿依蓉出去做工挣钱,所以也早早地累坏了身子,上个月刚刚故去。”叶依蓉说着又开始拭泪“真是怎么就这么早早地去了呢好孩子,别哭了,现在终于到了家中,那就一切都好说了,就在这儿住下,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跟伯母客气。”沈母说罢招呼丫头婆子们道,“赶紧去把西厢收拾出来给依蓉住,以后吃穿用度都跟若双和青蔷一样,你们也都给我听着,就当自家的姑娘敬着,谁要是敢给我怠慢了依蓉,就全家打出去”

下面的婆子和丫头都忙应诺,鱼贯而出地各自去忙活,三太太一直坐在旁边喝茶,这会儿见二人叙旧完毕,才放下茶盏笑着说:“如今叶姑娘算是完好无损地交到嫂子屋里,我也就算是功德圆满,该功成身退了。”

叶依蓉起身上前,扑通跪在三太太面前,连着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依蓉多谢三太太这些日子的照顾和费心周全,实在无以为报,就请受依蓉的礼”

“哎呦,你这孩子,你看你这是做什么”三太太赶紧把她搀起来,自己也扯出帕子按按眼角,“你这孩子当真是惹人疼惜,还这么乖巧懂礼,可惜昊儿没这个福气,生生地错过了这份姻缘。”

“听说沈家哥哥现在的妻子是宫中指婚,这可是臣下无上的荣耀,想必沈家哥哥以后肯定会前途无量的。”叶依蓉闻言眼神一黯,但随即又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遮掩不住的失落和苦涩。

沈母这才想到这个情况,这个婚事是当年沈夜两家一起定下的,但是如今物是人非,而沈青昊也已经奉旨成婚。虽说自己她=的确希望能把叶依蓉一直留在身边,但如今这种情况下她如果进门,最多只能做个侧室,实在太过委屈这个孩子,也对不起她父母的在天之灵。

叶依蓉看出沈母的犹豫和为难,上前蹲在她面前,把脸贴在她的膝头,柔声道:“伯母你不用为难,如今依蓉能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能再见到伯母,就已经唯愿足矣,依蓉不是来争什么名分和身份的,只是得知父母的遗愿,来看看伯母和沈家哥哥。”

“就在这儿住着不许走了,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至于婚事…”沈母犹豫片刻,“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委屈了你,若是青昊能承袭爵位,就让他三媒六聘的娶你为妻,若是不能,那我就把你当自个儿闺女,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伯母…”叶依蓉闻言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母,哽咽的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沈母一把将她拉起来搂在怀里,隔着夏天软薄的衣服,感觉到她削瘦得厉害,更是心疼不已,一叠声地说:“你若是不嫌弃,就也唤我一声娘吧不管以后能做我媳妇还是做我闺女,也都该叫我声娘才是呢”

“…”叶依蓉抽泣着,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娘”然后就扑进沈母的怀里放声大哭。

第二百九十一章木头玩具里有蹊跷?

沈母不敢泄露叶依蓉的真实身份,所以对外只称叶依蓉是自己的干女儿,如今父母双亡前来投奔,先前没确定身份,所以假说是三太太的外甥女领进府里,而叶依蓉如今也称呼沈母为母亲,以女儿的身份侍奉左右。

家中上下自然都没有任何意见,书雪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是想到三太太对苏礼这边本就不甚友好,说话不尽不实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但她还是将此事写在给沈可的信里,正寻思着打发个小厮到庄上去送信,就见墨儿飞快地跑进来,商气不接下气地喊:“书、书雪姐姐,赶、赶快去前面,有人送来个包、包袱,说是帮咱们爷捎回来的,还捎了句话说一切安好,勿念。”

书雪听得是沈青昊捎东西回来,喜得眉眼带笑,把信揣进怀里就往前面去,边走边说:“这可实在是太好了,奶奶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一直在盼着爷的信,这回终于是盼到了。”而后又扭头问墨儿,“是谁捎回来的?”

“不知道,东西搁下人就走了,我问门房的人,一个个也都说不出来。”墨儿不甚在意地说,“许是有什么官差或是官员回京,爷托人捎回来的,人家又不可能亲自给送上门,自然是回家后随便打发个人送到家了就是了。”

书雪自然不会想的像墨儿那么简单,闻言微微皱眉:“就算是什么京官员或者是官差,能帮忙捎带东西的即便不是好友也该是人情,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该不留名帖,丢下东西就走,实在有些蹊跷。”

“书雪姐姐,要我说您就是太草木皆兵,瞧着什么都觉得有问题,之前觉得那个叶姑娘有问题,如今瞧着每日都陪着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老太太那边的丫头说,叶姑娘没有半分的架子,有时候还帮她们做事呢”

“不说这个了,赶紧去看看爷都捎了什么回来。”书雪不欲在说这事儿,快步来到门房,果然见桌上摆着个灰布包袱,她上前翻起包袱皮儿的四角查看,见四个角上各绣着一个字,合起来是花开盼归,再细细分辨,的确是苏礼的针脚,这才笑着道:“果真是爷的包袱,正好我今个儿想打发人去庄上给奶奶送信,这回加上这个包袱,奶奶定然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