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里的几个小厮闻言都抻长了脖子,都希望书雪点到自己,去庄子上基本就是要一天才回来,虽然坐在车上有些无聊,但也不用干活轻闲得很。而且谁都知道主子高兴就意味着有打赏,苏礼素来出手大方,这回又是沈青昊捎回来的东西,若是一高兴,能直接给一两银子也说不准。

书雪自然知道他们的鬼心思,指着他们几个嗔道:“你们一个个的,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知道你们之间都有排序,轮到谁的次序谁去,别指望着我能指到你们谁去”

“还是书雪姐姐最是明理。”正好轮到的那小厮乐得一蹦三尺高,“我一定安安全全把东西送到奶奶手上,书雪姐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苏礼在庄子上的日子过得极其舒心,每日也不用惦记着什么规矩、亲戚,有亲娘照顾着,好友陪着,还有个小不点儿的瑞哥儿解闷,这日子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想换。

“瑞哥儿,过来姑姑这里来”苏礼躺在炕上,朝满炕乱爬的瑞哥儿招手,拈着个芙蓉豆沙球yin*着,“过来这儿姑姑给果子吃”

瑞哥儿看看窗台上那个亮晶晶的珠子,又看看苏礼手上的果子,心理斗争了半天,可能是觉得珠子可以等会儿再拿,所以就转头朝苏礼卖力地爬过去,好不容易爬到地方,伸手刚要去抓果子,就见苏礼瞬间就把果子放到嘴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半张着嘴愣了半天,左右看看似乎再没有别的果子,嘴巴一扁就准备大哭。

苏礼见状就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把侄儿搂在怀里,从身后的抽屉里又摸出个果子,塞进他的嘴里。

瑞哥儿觉得嘴里一甜,瞬间就忘了刚才的委屈,一边努力地用口水软化嘴里的果子,一边奋力地想要爬到苏礼身上。

苏文氏从外面进屋正看到,上前把瑞哥儿搂到自己怀里道:“礼儿,你别总跟瑞哥儿一起瞎闹,他如今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小胳膊小腿儿有时候还挺有劲儿,你小心他碰着你肚子。”

“没事儿,我自己留意着呢”苏礼半坐起身子,伸手偷偷去轻弹瑞哥儿的后脑勺,然后在瑞哥儿回头之前把手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瑞哥儿接连被弹了几下,每每回头都不见后面有别人,只有抱着自己的祖母,忽然生气地抬手朝她拍了两下,似乎在说,刚才干嘛弹我的头。

“哈哈”沈可又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伸手逗弄着瑞哥儿滑嫩嫩的小脸蛋儿,“瑞哥儿,你可真是姑姑的开心果”

“你看你哪里有个做姑姑的样子,跟孩子都猴儿亲猴儿亲的。”苏文氏笑着嗔道,“等你以后孩子生下来,你还不得当玩意儿似的天天折腾孩子”

苏礼笑得见眉不见眼,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地胡乱应着:“娘你放心吧,不会的,我肯定能做个跟你一样好的母亲”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甜。”苏文氏嘴上嗔着,心里却对女儿的恭维很是受用。

半夏一挑帘子进来道:“太太,奶奶,今个儿中午想吃什么,奴婢去吩咐厨下准备。”

“都有什么食材啊?”苏礼又拈起个果子逗弄着瑞哥儿。

“咱们自个儿地里有青瓜、芦菔、菘菜、颇棱、芹菜、韭黄、冬瓜、甜瓜、茄子,后山的塘里有藕,上午去后山采回了松蕈和稠膏蕈,奶奶若是想吃咱们也可以做来。”

“稠膏蕈是什么菌类?”苏礼奇怪地问,“我似乎没吃过呢”

“稠膏蕈是稠木上的一种菌类,春天有时候也有,但是不多,这会儿能采到稠膏蕈倒也是稀奇得很,似乎都该是秋天的时候才有呢”苏文氏接言道,“不过这菌的确好吃,中午就用这炖只鸡来吃吧”

“是”半夏记下这个菜又扭头去看苏礼。

“做个松蕈烧肉,碧玉菘菜卷,一品冬瓜盅,韭黄炒鸡蛋,多蒸些糯米桂花藕,切成片搁着又能做主食也能当零食吃。”苏礼点了几样菜之后问,“再去问问小朵想吃什么”

“奶奶放心,锦之姐姐去问了,哪里敢怠慢了小朵姑娘”半夏问清楚菜式,就挑帘子去厨下准备。

“别的不说,你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得力的,你就着实轻快不少。”苏文氏忽然道,“不过丫头再好也有嫁出去的时候,你也不能总指着她俩,下头的小丫头们你也要多用,不让她们做事,她们就不可能历练出来,到时候锦之和半夏一嫁,你就抓瞎去吧”

“娘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说这个?”苏礼很奇怪地扭头看着苏文氏,在记忆中,苏文氏在家立的规矩素来是,谁屋里的丫头下人谁自己管教,只要不犯错她就绝不插手,今个儿怎么突然说起丫头的事儿。

苏文氏见女儿这样,忽然笑道:“果然是我闺女,我有点儿什么心思都藏不住,是这么回事。咱家有个小厮,看上你屋里的锦之,上回跟我求来着,我知道你把那些个丫头都当宝贝似的,自然得先来问问你再说。你若是不应,我直接打发了他就是。”

“哪个小厮?”苏礼纳闷道,“爹娘那边的小厮不大多都是江南跟过来的,怎的会认得锦之?”

刚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个人,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可是那个周安家的儿子?叫周什么来着?”

“对,就是那个,叫周祥兴,上回去寺里给你送信儿见着锦之,回来就惦记上了,他老子娘都是咱家的老人儿,真正知根儿知底儿的,那孩子最近在我跟前儿当差,办事也算勤勉,脑子也不笨,利利索索的一个人儿”苏文氏见瑞哥儿吃了两个果子有些犯困,就把他抱在怀里想拍他睡觉。

苏礼拍拍自己身侧道:“娘,您放这儿我拍他,家里又不是没有婆子奶**,您就算爱到心坎儿里也用不着时时的抱着,当心累着。”

苏文氏干脆自己也上炕歪下,把瑞哥儿揽在自己胸前轻拍着,放轻声音道:“这小子隔路着呢,平时婆子奶娘看着还行,但是睡觉的时候就非找我,我也习惯了,好在他也不爱哭闹。你也少给我扯开话题,锦之的事儿你是应还是不应啊?”

“娘…”苏礼无奈道,“你都把那周什么夸的一朵花似的,不就是想让我应嘛”

“那就应了?”苏文氏笑着问。

“我先去问问锦之再说吧”苏礼微微摇头,“您也知道锦之身上有好多伤疤,她自个儿心里也一直有那么个疙瘩解不开,总怕以后男人嫌弃她,每每我一提到嫁人,她就总说这辈子都不嫁,那丫头跟半夏不一样,虽然看着随和其实心里有大主意,我怕逼急了她再做傻事儿至于那个周什么,等我考校考校再说,可不能只由着娘乱夸”

母女二人正低声说着悄悄话,瑞哥儿就把着轻声细语当作了摇篮曲,舒展着嫩藕节儿似的胳膊腿儿进入了梦想。

半夏忽然快步跑进来,挑开帘子嚷道:“奶奶,家里打发人来,说爷有东西捎回来。”

瑞哥儿被她这一嗓子吓醒,哇哇大哭,苏礼闻言顾不得其他,直接起身跳下炕就往外跑。

苏文氏抱起瑞哥儿,起身追在苏礼身后喊:“礼儿,你别跑,小心别摔了,别动了胎气。”

锦之正捧着包袱往院里走,老远就瞧见苏礼跑出来,吓得也赶紧快步迎上去,扬声道:“奶奶,您小心脚下,这儿不比家里,地面都平坦。”

半夏也从后面追出来,上前扶住苏礼道:“奶奶,别急,东西又不会生腿跑了。”

苏礼被半夏拉着停住了脚步,看着锦之捧着包袱走到自己面前,一个多月,他出征了一个多月自己就在等着消息,如今终于摆在面前了,突然间就泪流满面,像是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似的,膝盖一软就要摔倒。

半夏和锦之没想到她站在原地不动都站不稳,脑子一乱就都上前去扶,半夏一把搂住了苏礼的腰,锦之则抱住了苏礼的双腿,两个人一起将她牢牢地扶住,这才松了口气。

锦之这时才发现包袱已经被自己下意识地丢到一旁,赶紧招呼身后的丫头去捡起来,此时也有人抬来藤椅,帮着半夏把苏礼扶着坐到藤椅上。

眼泪流进嘴里,苏礼只觉得一股咸苦的味道弥漫开来,她指着包袱颤声道:“把包袱给我。”

锦之赶紧捧着包袱上前,跪在苏礼面前道:“奶奶,奴婢该死,摔了爷捎回来的东西。”

苏礼摆摆手示意无妨,将包袱放在膝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这包袱皮儿她一共给沈青昊带了六个,都是包衣裳用的,每个包袱皮儿的四角都绣着字,都是寄托着她的思念和期盼的字,如今看到这包袱皮儿,她却颤抖着手不敢解开。

锦之跪着帮苏礼解开了包袱,里面没有书信,没有纸张,没有只字片语,只有几个样式不同、憨态可掬的木头玩具,全都细致地涂着鲜艳的漆色。

苏礼的手指划过一个又一个的玩具,全都是她那天在纸上画出来的样子,锦之小心翼翼地说:“奶奶,爷捎了口信儿回来,说他在边关一切安好,跟着主帅在后方坐镇,连跟敌军交手的机会都没有,让您不用牵挂。”

苏礼抱着几个玩具潸然泪下,那个傻蛋,大老远地送这些东西回来,偏生不肯给她写只字片语,让她连见字如面的机会都没有。手指忽然触到奇怪的粗糙,她翻过一个玩具,才发现不知是刚才的摔落还是路上有磕碰,玩具的表面的漆皮有些剥脱,她心疼地用手指在上面摩挲,忽然觉得里面似乎并不光滑,就拿到眼前细看,忽然就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开始拼命用指甲刮开玩具表面的漆层。

第二百九十二章潜入敌国

锦之和半夏不知道苏礼到底在做什么,但又怕她伤到自己,只得也上前帮她一起小心翼翼地剥掉玩具上的漆皮。等到外层的漆色渐渐被剥开得越来越大,她们这才发现,那层漆皮之下,都细细密密地刻满了小字,字迹风骨挺俊,转折顿笔处不掩锋芒,的确是沈青昊的字体。

苏礼用指尖轻抚过那些小字,也不知道那个呆子究竟用了多久才刻上去的,有的深有的浅,还有些略显歪曲或是拖曳,许是在马背上刻的。

“打磨好这个娃娃,忽然想在上面写点儿什么,离家三日,不知礼儿在家如何,是否也如我思念她一般思念我。一低头看到包袱皮儿上她绣的花开盼归,希望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能够回家陪在她的身旁,一起等待孩儿的出生。”

“出发后第四日,刚才梦见礼儿,但怎么唤她都不回头也不理我,眼见着她走到悬崖边还不停脚,顿时一身冷汗吓醒过来。说来也好笑,去找军中一个说自己会解梦的士兵打听,他说梦见自己的妻子从悬崖上掉下去,说明以后妻子会更加体贴温柔,不知他是不是在胡乱安慰我,不过礼儿已经是个极为体贴温柔的妻子,若这解得着实准确,那实在是我的不该,竟会梦到这样的事情。”

…“今日到离边境一百里的山脚下扎营,我不用再继续向前推进,只需要在营地担任护卫和警戒差事,说实话刚听到这样的安排,当真是打心里松了口气,但是随后就陷入到自责当中。身为将门之后,我当真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觉得羞愧,但是一想到家中还有爷娘妻女,又觉自己身上担子沉重…”

这段话的笔划潦草,到后面更是胡乱划了几下没有继续写下去,苏礼在其中读出了沈青昊心里的纠结和斗争。她将这娃娃死死地抱在怀里,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而如今就在主帅扎营的地方,却已然混乱不堪,苏祈发现沈青昊不见之后,将自己手下的所有人都撒出去,漫山遍野地找人。但是一连几天都丝毫没有发现,虽然主帅一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但卫柏却下令不许再找,将派出去的兵士全都招了回来。

苏祈听说卫柏的命令,登时火冒三丈,也不管他如今的监军身份,直接冲到他的军帐内,拍着桌子喝道:“卫柏,你什么意思,沈青昊如今还下落不明,你却下令不许再找,你想干什么?”

卫柏将手边的折子丢到苏祈面前道:“你自个儿看,你每日都把不当值的兵士派出去搜山,这都已经多少天了?别说是沈青昊,就算你要找的是个山鼠,也早该找到了,但是结果呢?连一片衣裳角儿都没找到不说,搜山的过程中,五名兵士被蛇咬伤,其中一个因为遇到野鸡脖子所以丧命,四名兵士摔伤,其中一个摔断了腿,估计几个月都没法下地行走。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当值和搜山,将士们得不到很好的休息,今个儿又有两个人因为当值的时候打瞌睡被军法处置,更不要说像你这样慢慢扩撒搜索范围的行动,有多大可能会暴露咱们的主帅位置,所以身为监军,我不会再继续纵容你这样胡闹下去。”

苏祈看都不看,把那折子一把打开,双手撑在桌上探身逼视着卫柏,厉声问:“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难道沈青昊不见了就不去找了吗?”

“我要权衡得失,而且你这样的寻找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的,所以…”卫柏面对着眼见要暴怒的苏祈,语气还算是平和。

但是卫柏的话还没说完,苏祈就一拳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嘴里骂道:“你***别那么多废话,老子就问你是不打算找了吗?”

这下卫柏也似乎被勾起火气,反手将苏祈的拳头格开,欺身上前将他逼退,然后厉声道:“苏祈,你别仗着你爹是兵部尚书,就在这儿肆意妄为,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这是你逼我说的。发现沈青昊失踪之后,我就去他的军帐看过,帐内东西都很整齐,没有任何被慌乱翻找的痕迹,甲胄兵服都还在屋里放着,但是他自己的普通衣物都已经不在,他的弓刀都放在屋里,只带走了匕首,手弩和刻刀,银两什么也都不见,这些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还想让我把话说得多明白,才能相信他根本不是失踪,而是不告而别?”

他的话最后还是说得很是含蓄,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沈青昊并不是遇到意外失踪,而是私自离开军营,或者说,是个逃兵。

苏祈呆呆地站在当地,刚才他被卫柏从帐内逼出来,军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都是将士,所有人都把卫柏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苏祈心里一凉,如今就算卫柏不下令不许搜山,自己怕是也无法再如臂使指地命令这些将士继续搜山。

沈青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苏祈真想扯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摇晃着问个清楚,但是现在却连他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他狠狠地瞪着卫柏,恨不得扑上去与他打上一架,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恨恨地甩手离开。

沈青昊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别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但是他此时已经根本顾不得这些,密令就是皇命,他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得不从,而他面临的第一个困难就是如何平安地进入敌国。如今璟朝大军压境,边关早就全面闭锁不许两国的往来,他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从关卡处杀出去,其二就是穿过一片不知道尽头在何处、没有路、沼泽密布、虫蛇猛兽出没的密林,然后绕过敌国的卡哨,偷偷进入。

第一个法子显然是毫无可能的,估计脚还没踏上敌国的土地,就已经被己方的强弩射成刺猬。所以他只能咬牙钻进了充满未知的密林,虽然此地位处极北,但夏天终归还是夏天,蚊虫和蚂蟥无孔不入,他只有将衣领、袖口,裤腿全都扎紧,在外面的裸露处抹上蒜汁,以此来驱散虫蚁。汗水将衣裳湿透又被太阳晒干,然后再次湿透,刚走了两日,衣服上就都已经凝结成白花花的盐渍。因为怕引来巡山的兵士,他不敢生火,每天依靠山泉和野果度日,然后逼着自己每隔两个时辰喝下点儿盐水补充体力。密林中辨不清前后方位,他每走一段就要用司南针重新确定位置,以保证自己没有走冤枉路。晚上只能在树上过夜,却也不敢睡踏实,生怕有蛇或是猛禽前来攻击,还要小心地掩盖自己路过处的痕迹,尽量趟水而行,以免被人发现后追踪。

前两日因为体力还算充沛,路程也还算好走,除了每天又热又晒,浑身汗湿以外也还能够忍受,但是第三天中午,沈青昊站在沼泽的边缘,看着司南针的指针正指着笔直穿过沼泽的方位,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朝两边探查,一面是参天耸立的峭壁另一边则压根儿循不到尽头似的。他如今才算明白,为什么两国边境处的这片密林,会成为军队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对周围勘探再三,也没想出来一个万全的度过沼泽的方法,最后干脆找了处水洼清洗干净身上,又胡乱洗了洗衣服,在峭壁底下找了处干燥的山洞,打算好好地休息一晚再做计较。

当晚林中就开始下起大雨,沈青昊不得不起身到洞外用木棍掘出一条排水沟,来防止雨水倒灌入山洞,后半夜,大雨渐渐变成暴雨,排水沟越加越宽,但排水的速度远远没有流水的速度快,使得他最后还是在冰冷的雨水中撑到天亮。大雨总算停止,太阳钻出云层,雨后的密林里空气清新,但让沈青昊异常惊喜的是,沼泽因为这场大雨,几乎变成一片水泽,他忙砍倒十几棵碗口粗细的小树,削去树枝,用树皮和藤蔓搓成绳子,紧紧地捆扎在一起,丢在水面试试,浮力虽然不是很大,但如果他是趴在上面的话,就能够很稳地将他托住。

沈青昊生怕雨水很快就渗入底下或是流走,也不敢再耽搁,又砍了两截木头作为船桨,把包袱和匕首都牢牢地捆在身上,趴在木筏上朝北面奋力划去。

沈青昊不知道自己究竟划了多远,手臂早就酸楚,双腿也因为长时间趴着不动而酸麻不已,他现在完全是凭借意志在挥动手臂。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划水的次数,每次都鼓励自己,数到一千就能到地方了,但是也不知道多少个一千过去了,直到月亮如银盘一般挂在当空,他还在机械地划着水,而沼泽里的水已经越来越少,木筏底有时候已经能刮到泥沼表面生长的植物,这时候如果遇到敌国的巡卫,或者只需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他一劳永逸地解决掉。

第二百九十三章表里不一

这两天家里有外地的亲戚来,所以更新字数少,明天会加更的》_)~~~~~~~~(_《“娘该喝药了”叶依蓉端着药碗进屋道。

沈母见状忙道:“赶紧搁下、搁下,仔细别烫了手,这些事儿让丫头婆子们做就是了,你何苦自己动手”

“我不过是想好生侍奉娘,我这一世已经有三个娘疼我了,前两个我都没能好生尽孝,所以要好生侍奉您的左右。”叶依蓉说罢轻轻用银匙搅动着汤药,轻轻吹到温度合适,自己用唇边轻试后,才递给沈母道,“娘让我服侍就是疼我了”

“你这孩子,实在太过自苦。”沈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每日服药后都要午睡,所以叶依蓉这会儿已经把软塌铺好,接过空药碗放在桌上道:“娘歇个午觉吧,我去找若双说话去”

“你也该歇个晌午觉再起来,我瞧着你这些日子早晨起得极早不说,晚上还挑灯看书的,又不要你去考状元”沈母看着叶依蓉似乎有些瘦下去的面孔心疼地说,“这才刚来家里几日,怎么就眼见着瘦下去了”

“我一捧起书就搁不下,等到再抬起头来,都已经是更深露重的时候了”叶依蓉有些不好意思地揉着衣角道,“虽然小时候就跟着义父识字,但家里条件不好根本买不起纸笔,都是在沙土地上写字,至于书本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物件儿,所以如今一看见书就什么都抛在脑后了似的。”

沈母满脸怜惜地看着叶依蓉,叹气道:“你这孩子,着实让你吃苦了你若是喜欢看书就看吧,不过也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娘放心吧只不过我看书房内的书大多都是兵书,其余的很少,不知家里别的院儿可还有书房?”叶依蓉问道。

“这边院里的书都是老爷在世时候看的,这么多年一直维持原样搁着,你若是不耐烦看这些书,就去昊儿那边的书房看书就是,他那边各式各样的书多,苏礼也是个喜欢念书的,她爱看的你许也能爱看。”

“哥嫂都不在家,还是算了吧”叶依蓉一听要去苏礼那边,就赶紧摆手说,“其实兵书细细看来也挺有意思的。”

“你这孩子,既然都叫了哥嫂,怎么还这般见外。”沈母嗔怪道,“她那边又不是锁门没人,昱安和青蔷都在她们那边念书,你若是怕自己去不好意思,就找青蔷或是若双陪你去就是了”

“行,我自己去借几本回来看就是”叶依蓉将窗扇撑开一半,这样能进来些微风,但是却不会直接吹到沈母,“娘歇着吧”

从沈母的屋里出来以后,叶依蓉随便拉住个丫头问道:“可知道哥哥的书房怎么走?”

“叶姑娘,您沿着门口的路直走到底,穿过垂花门,出了夹道就是大爷的宅子,让门口的婆子领您去书房便是”那小丫头指着西边道。

叶依蓉按照她的指点朝西边走去,穿过花园树林边的时候,被人伸手拦住了去路,她定睛一看却是沈青原,正笑嘻嘻地背靠在树上看着自己。

“沈家二哥”叶依蓉敛裾行礼,想绕过去走,但却被他站直身子又挡住了路,正好开口问,“二哥可有事吩咐小妹?”

“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想咱们哥哥妹妹的叫了一场,总该多沟通沟通感情才好,依蓉妹妹,你说是吧?”沈青原明显是有些喝多了的模样,面颊潮红浑身酒气,眼中也满是红丝,呼吸声粗重混乱。

“二哥,您喝醉了,小妹去叫人扶您回去吧”叶依蓉说着就转身往来路走去。

沈青原追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往回拉,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妹妹,有你扶着哥哥我就行了,还叫什么人啊这儿没有外人在,咱们才正好说话呢”

叶依蓉一直在强行地忍耐着,好言好语地劝说,但是见沈青原非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想要动手动脚起来。她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扭,把他的胳膊直接拧到身后,抬腿在他的腿弯处狠踹,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制伏在地。

沈青原疼得杀猪一般嚎起来,但还是yin心不死地说:“啊好、好妹妹,你手轻、轻着点儿,难道妹妹喜欢这样的调调不成?”

叶依蓉气得七窍生烟,眼中杀气渐起,化掌为刀刚要朝沈青原的脖颈劈下,忽然停手看着南边儿的树丛,冷笑一声把沈青原推倒在地,伸脚在后脑处踢去,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沈青原闷哼一声直接晕倒在地。

“出来吧”叶依蓉冷冷地看着那丛茂密的灌木。

树丛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三太太不急不慢地从后面走出来道:“本来是来采几支花回去插的,竟这么巧遇见叶姑娘”

“你少跟我来这套,这莽汉虽说好色,但素来都有分寸,今个儿怕是让你灌多了加料的酒,所以脑子不清楚了吧”叶依蓉瞪着她没好气地说。

“哎呦,叶姑娘,这娘可以乱叫,话却不能乱说的。”三太太丝毫不在乎她的态度,“再说我又不是你的敌人,咱们是站在同一边儿的不是?我也不过就是来帮人传个话,有人让我问你,是不是这大家闺秀的富贵日子过的太舒坦了,连自个儿是来干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你也用不着激我,我做事自有分寸,此事需要徐徐图之,不可贪功冒进,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叶依蓉对三太太似乎并没什么好感,说话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生硬。

“看了这么多天的书,还真是长学问啊一张嘴都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不过这个你跟我说没用,我不着急,我一点儿都不着急,但是外面有人着急,而且他若是真的急了,后果是什么样的你比我清楚,所以在我身上,你就省省那伶牙俐齿,留着气力做你自己该做的差事吧”

叶依蓉面色有些难看,紧紧地抿着嘴唇,半晌才说:“劳烦你出去转告一声,我会加快进度的。”

“转告就不用了,你自己去跟他说吧”三太太抬手理理鬓发,“那人让我跟你说,十五那天去了法寺进香,到时候他自会想办法找你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七月半(一)

晚上吃饭的时候,叶依蓉装作无意地问:“娘,京城附近有什么寺庙有名吗?明个儿是十五,我想去寺里进香,给亲爹娘和义父义母供奉几盏长明灯,也算是我聊表孝心。”

“我的儿啊,还是你想得周全,我竟是都没想起来这般,明个儿咱们一起去,给你义父义母也做个法事,保佑他们来世享尽荣华。”沈母闻言只道自己太大意,竟把这早该做的事儿都没留意。

“娘,明个儿是中元节,家里要祭祖,城里也要拜忏、放焰口,晚上还要烧包袱、放灯,哪里有空去寺里啊”沈青蔷原本一直在埋头吃饭,听到沈母说要去寺里,这才开口道。

“对啊,七月半…”沈母叹气道,“自打这回病后,这脑子是越发的不好使了。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瞧出准备,咱家祭祖的事儿是谁在操办?”

“二叔不是回家了,本是说查那丫头淹死的事儿,这都查了许久半点儿有用的都没查出来,反倒是积极地准备祭祖的事儿呢”沈青蔷说起这事儿就觉得没了胃口,筷子在碗里胡乱扒拉着,“如今咱家就哥哥一个男丁,偏生还不在家,祭祖什么的,也没咱们什么大事,跟着在外头拜一拜就是了,自然没什么值得准备的。”

沈母闻言沉默片刻,忽然不悦地说:“你嫂子还在庄子上住着?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嫡长孙媳,即便是你哥不在家,她也该回来祭祖才是。”

沈青蔷闻言将筷子往桌上一摔起身道:“娘,早晨书雪来请安的时候已经说过,嫂嫂傍晚就回家,你如今心里眼里都是你那干女儿,连我的事儿都不搁在心上了,你哪里还有时间记得嫂子的事儿”

“你,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沈母闻言也气道。

“左右你也不在意我们,我说什么你也不会搁在心上,我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沈青蔷气急败坏地说,“以后你少管我的事儿,也少说嫂子的不是”说罢把身后的凳子踢倒,径直就跑了出去。

“你…”沈母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呛得止不住地咳嗽。

叶依蓉忙上前帮沈母拍背,神色黯淡语气酸楚地说:“都是依蓉给娘惹来的麻烦…”

“不关你的事,那孩子被我宠惯得太不像样子。”沈母气闷地说。

严若双忽然道:“我记得青蔷小时候乖巧的很,哪里有这么多的心思,这两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越来越喜欢挑刺儿。”

沈母闻言深以为然,她也觉得青蔷最近是越来越不懂事,时常顶嘴抱怨不说,还动不动就说嫂子如何如何,她皱眉道:“都是跟你嫂子那边呆的,如今越来越不好管教”

严若双趁机道:“姑母,依我看如今青蔷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到了找人家的时候,不该再让她这样随心所为,该请个妈妈来家里教她女红厨艺和一应的礼节才是,不然总这样跟着昱安那边听先生讲课,还不越来越学得像男孩子一般淘气不安稳了。”

“呸”沈青蔷将手帕落在屋里,本是回来寻的,结果正听到严若双的这番话,登时火冒三丈,推门进来指着她怒道,“表姐,我素日对你还算尊重,我也知道自己女红厨艺都不好,可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说我,你自己哪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我看你除了跟别人抢男人有本事,其余的也都不怎么样嘛却不知这是跟哪家的妈妈学的,还是无师自通的哦?我宁愿一辈子嫁不出去,都不会上赶着倒贴人家刚定亲的男人,做那种给家里丢人现眼的事儿”

严若双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沈青蔷听了去,本来还想开口解释,但是听了她后面的话,登时气得伏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母被沈青蔷一番话说得头晕脑胀,手哆嗦着指着她喝道:“你个不孝女,还不给我闭嘴”

“娘,你好好管管你的侄女吧自己身歪影斜的还好意思指摘别人,以后老实在家呆着,别出去招惹是非,不然弄出点儿什么不好听的名声,耽误你自己倒还算是自作自受,若是耽误到旁人,你负得起责任吗?”沈青蔷进屋抓起帕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母本就心烦意乱,见严若双还趴在桌上哭个不停,更是觉得闹心不已,也忍不住道:“好了,别哭了,虽说你妹妹说话难听,可当初你做的那事儿也着实是不合适。”又冲她身后的丫头道,“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把人扶回去,梳洗干净去歇着吧”

严若双见沈母也说她,还是当着叶依蓉的面儿,更觉得此番丢人丢得不轻,哪里还有脸再多呆,甩开丫头的手,哭着跑会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父母如今还关在牢内音信皆无,虽说平日看着姑母疼惜,但寄人篱下终归不是常事,真不知自己将来该怎么办沈青蔷从沈母的院子里跑出来,不想回房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干脆把丫头们都打发开,自己跑去苏礼的院子,原本想寻个清静的去书房看书,没想到刚穿过夹道,就听苏礼那边的看门婆子道:“呦,大姑娘来了,我们奶奶刚回府,刚还说打发人去请您来呢”

“嫂子回来了?”沈青蔷一听,拔脚就往屋里跑去,进门就瞧见苏礼正坐在花厅里,指挥着一众婆子丫头在分捡东西,她看到苏礼之后就觉得鼻子发酸,满心的委屈都涌上心头,上前直扑到苏礼怀中就开始放声大哭。

苏礼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她搂进怀里,打颜色让屋里的人都先退出去,自己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好了,没事了,哭过就没事了”

沈青蔷直把气闷都哭出来以后,才觉得心气儿稍稍平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苏礼怀中抬起头来,用帕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抽抽噎噎地说:“早知道还不如跟嫂子去庄子上的好,在家呆着平白地惹气。”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苏礼当真是被她哭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乎也没听说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谁欺负你了?”

“表姐和新来的那个叶依蓉。”沈青蔷绞着帕子恨恨地说。

苏礼闻言笑道:“你跟表妹原本就不对付,这也就罢了,新来的叶姑娘又如何招惹你了?我可是听说那叶姑娘人很是温柔体贴,最近天天贴身儿照顾娘,很是得众人夸赞的一个人儿呢”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她”沈青蔷嘟着嘴道,“总觉得她假惺惺的,说话做事都假惺惺的,闲着没事不是想起爹娘,就是感伤身世的,动不动就眼圈红红的。”

“青蔷,叶姑娘的身世的确是很可怜的,她自幼家里遭逢那么大的变故,但是她当时并不记事,所以有她义父义母照顾,日子虽然苦却也过得安稳开心,但是人渐渐长大以后,先是义母病死,然后是义父重病,这些在她眼中都是琴爹娘的人,就要相继的离开她身边,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然后她义父还将这样一个身世的秘密对她和盘托出,让她知道原来自己的爹娘早已经不在人世,而自己却甚至都不记得他们,这又是一重严重的打击。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说不定早就伤心过度、卧病不起。所以说其实叶姑娘已经很是坚强。她把对亲生父母以及义父母的感情,全都转嫁到娘的身上,她对娘好,其实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给自己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找一个发泄的渠道,不要因为这样就觉得她是故意讨好卖乖,其实不过是个可怜的人儿罢了”

:“我只是在心里这么想想罢了,也没出去说什么的”沈青蔷被说得垂下头去,揉着衣角道,“听嫂子这样说,当初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也是伤心得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到爹、看到爹给我买的东西,我都忍不住要哭一场,有时候做梦梦见爹,自己都会从梦中哭醒过来…叶姑娘心里肯定比我当初还要难受好几倍的,我应该多安慰她,而不是不理睬她。”

“这样就对了青蔷长大也懂事了,知道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问题了。”苏礼闻言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不过这点事儿就值得你哭成那样?是不是觉得她们把娘对你的疼爱都分走了?”

沈青蔷把刚才吃饭时候的事儿讲给苏礼听,然后还是很愤愤不平地说:“嫂子,你说说看,表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装得她好心好意似的,其实根本就是不想见我过得舒坦,她自己女红厨艺也都不会,早就到该嫁人的岁数都不着急,凭什么就要给我找个妈妈管着我学这学那?”

“你这孩子”苏礼闻言哭笑不得,“就这也值得哭鼻子?以后嫂子教你就是了,娘身子刚好起来,别为这点儿不值当的事儿惹娘生气”

第二百九十五章七月半(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