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惹娘生气,我只是气不过,她看表姐和叶依蓉就觉得人家什么都好,一见到我就觉得哪里都不好,东挑西捡,当着人家的面儿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是她女儿,把我说得没脸她自己就好看?”沈青蔷想起来还是觉得气哼哼的。

苏礼闻言也有些无奈,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的问题,似乎当初在现代,也总是有这样的亲子矛盾发生,几千年的传统文化造成的客气和谦虚,使得人们都已经习惯于在别人面前隐藏优点,甚至变本加厉地发展为刻意贬低自己和自己人,以显示自己的谦虚和对别人的尊重赞美。

但是当这些被用到小孩子身上的时候,由于小孩子对这其中的深意不甚了解,所以只会觉得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大人的认可,得不到夸奖,严重的会在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中,渐渐丧失信心,失去进取和探索的动力,变得平庸而碌碌无为。

也许是苏礼的现代教育观念,她对沈青蔷和严昱安都是表扬为主,发现问题才跟他们一起分析,找出问题的根源,肯定好的一面,然后讲明白为什么这样做是错的。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沈青蔷就对沈母的“贬低”谦虚反应十分强烈。

“青蔷,我这么跟你说吧虽然严表妹和叶姑娘都住在咱家,跟娘的关系也都很是亲厚,但是她们毕竟还是外人,你见到谁在外人面前拼命夸自家孩子特别好的?不都是说自家孩子不好,然后去夸对方家的孩子好?”

沈青蔷寻思片刻,点点头承认道:“似乎的确是这样,我每次去亲戚朋友家玩儿,她们的父母也都是说自家孩子笨,淘气什么的,然后一个劲儿地夸我聪明,懂事。但是…她们当中有人比我更聪明懂事。”

“对,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苏礼笑着说,“娘并不是看你不顺眼或是不喜欢你了,只不过如今家里有外人在场,娘不好意思去夸你,而且还会经常叫你去做事情,但是就像你能看出来,你朋友其实很聪明懂事一样,其他人也不会觉得你就是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的对不对?但是如果当着外人的面儿跟娘闹别扭,那不是正好让人看看见你似乎真的不太懂事?”

“我知道了”沈青蔷觉得苏礼说得有理,在心里反省了自己的行为,然后道:“我一会儿就跟娘赔不是去”

“这样才是乖孩子”苏礼拉着她起身道,“走,去廊下看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廊下放着个小巧的柳条笼子,透过并不算大的空隙,沈青蔷瞧见里面似乎是个白绒绒的东西,还时不时地动一下。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嫂子,这是给我的?”

锦之蹲在旁边挪过另一个笼子道:“姑娘,这个才是您的,里面是两只小白兔,是庄子上的姜管事在山里抓的”

沈青蔷指着她刚才看的筐子问:“那这里是什么?”

“这里是只小狐狸,这玩意儿东钻西跑,还会咬人,可不敢给你养”沈可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伸脚踢踢那个筐子,里面就传出来哼哼唧唧地叫声,看样子还是个狐狸娃娃。

沈青蔷很是不甘心地盯着装狐狸的筐子,但是她也明白苏礼说得不假,犹豫半天,还是转过去逗弄着两只小兔子,“那这个我可以拿回去了吗?”

“让锦之拎着送你回去,去厨下弄点儿菜叶喂着就是”苏礼一路颠簸有些困乏,也就没留她,“平时可以把兔子抱出来玩儿,但是不许拎进内寝,更不许抱到床上,晚上必须把兔子关起来,抱过、摸过兔子都要换衣裳洗手以后才能吃东西,若是让我知道你不乖乖听话,那我可就差人去把兔子拎回来。”

将沈青蔷打发走之后,她才进去靠在榻上,问书雪道:“你瞧着那个叶姑娘为人如何?”

“奴婢也说不好,都说她人漂亮性格也好,平时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也不仗着老太太宠她就为所欲为,若是遇到谁在做事,还会搭手帮一把什么。反正太太院子内外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的,若非要说有什么问题,奴婢只觉得这人总归是有缺点和脾气的,各方面都好得没话说,反倒是让人觉得太不真实了”

“就想青蔷说得,假惺惺的?”苏礼将头歪靠在床栏上,“你可安排人去查她的底细了?”

“派是的确派了人,但是到目前为止,半分异常的事儿都没有。”书雪轻轻摇头道。

“那边继续查,我有空先会会她再说其他。”苏礼的目光落在床头放着的木头娃娃上,伸手抓起摩挲着,叹气道,“也不知道青昊在边境处如今怎样了”

“奶奶就放心吧爷在后面保护主帅,压根儿也不会上阵冲锋,而且听说最近传回来的都是捷报,自然更不会有事!”书雪开口安慰道,“再说若是真的有什么,四爷也定然会来信儿的”

“嗯”苏礼抓着那木头娃娃,心不在焉地应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收到这个包袱之后,她就觉得自己静不下心来,总害怕要出什么事儿,她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问书雪道,“家里七月半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你再去问问底下的人,若是有想回家跟父母一道祭祖的,尽量给他们上午、下午的把当值错开,这样就都能回去,毕竟也算得是每年一次的大事”

“奶奶放心,锦之姐姐老早就叮嘱过了,明个儿的当值是早就排出来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你们去把带回来的东西都给各房送去,让人都在外头候着,我先歇会儿”苏礼的手指勾画着那玩具上的笔画,心里默默地惦记着如今不知身处何方的沈青昊。

此时的沈青昊倒还真的没遇到什么危险,他这会儿赤luo着上身,下身穿着灰布裤子,腰间缠着青色的腰带,小腿上用白布打着绑腿,脚上一双黑布鞋,正抡着斧子劈柴。明个儿就是七月半,若是平时在家,早就该开始准备斋戒,第二天要祭祖,这么多年他头一次在外过七月半,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得以回家祭祖。

“苏大哥,累了就歇会儿,先来喝口水吧”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从屋里端着一碗清水出来,肩头还搭着条毛巾,上前把水碗递给沈青昊,然后踮起脚尖用毛巾帮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沈青昊有些不自然伸手接过毛巾胡乱擦拭几下,然后将水一饮而尽道:“小云,你进屋做饭吧,我把这点儿柴禾劈好咱们就开饭。”

“好”小云端着水碗,站在门口看着沈青昊健壮的身躯,不禁有些羞红了脸颊,她登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遮着已经快要落山的太阳,嘴里下意识地嗔道,“这都快傍晚了,太阳还是觉着烤人呢苏大哥快些劈好柴禾进来歇着吧”

沈青昊已经在这个边陲的小村呆了好几天,他划过沼泽之后足足歇了一日,才算是恢复了体力。沿着司南针的方向继续前行,无意中救下了这名叫小云的女孩儿,当时她被捕猎的绳圈悬在半空,已经憋得满脸涨红似要渗出血来,若不是他听到响动及时赶到,怕是放下来的就得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没有急着离开,对小云谎称自己姓苏,是在璟朝犯案后潜逃来此,打算找个地方借住些日子。

小云是个很朴实的乡下姑娘,她很爽快地接纳了沈青昊的到来,并且翻找出家里的旧衣,对外称是老家的表哥寻来,让沈青昊在这个偏远的小村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小云对村里人说,沈青昊是自己母亲的娘家侄儿,家里从小就跟自己的父母定下婚事,但因为自己的父母因故去世,而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在约定婚期过了之后,等了半年还不见自己一家,就动身来这儿寻找自己。

在村里人眼中,沈青昊是个壮实而且十分有责任和信用的小伙子,跟小云更是非常般配,大家都对他很是友好。

沈青昊恢复了体力之后,没有急着离开村子,而是每日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去打猎、砍柴,努力地学着他们的一切习惯,也许正是他这种全身心地融入,让村里的年轻人都很快接纳了他的存在。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不敢练武,只得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拼命地砍柴、劈柴,以此来保持着身体的最佳状态。

每天饭后的休息时间,沈青昊都会坐在院里的树下刻木头,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是完全平静而没有任何杂念的,手中的木像还没有雕刻细节,但是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是个长发的女子。

每到这个时候,小云都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借着还不算暗的天光,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她见沈青昊的鞋子破烂不堪,早就开始着手想帮他做一双新鞋。

看着沈青昊手指灵活地舞动刻刀,细细地雕琢着人像的头发,她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辫子,心里满是羞涩地想,等这人像雕好的时候,鞋子也该做好了,到时候自己把鞋子送给他,他就把人像送给自己。

第二百九十六章七月半(三)

“娘”苏礼晚饭后来到沈母屋内,见她身边坐着个面生的姑娘,想必应该就是叶依蓉,就笑着上前道,“这位一定就是依蓉妹妹了吧?”

叶依蓉忙起身儿行礼道:“依蓉见过嫂嫂。”

“妹妹果然生得好容貌,让人看见就打心里喜欢。”苏礼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只见她皮肤并不算莹白,但很是紧致细腻,手不算柔滑但是也修长纤细,眉眼清秀中带着些许的柔媚,“只可怜这天不怜惜,妹妹才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了这许多的坎坷和磨难…”说着就有些伤感似的,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嫂嫂…”叶依蓉听了她的话似乎也有些动情,反握住她的手道,“万幸如今还有娘收留照料,不至于流落街头、飘零于尘世。”

“正是这样说呢是我不该勾起妹妹的伤心事,不管怎么说,如今就等于是一家人了,凡事都往前看往好处想,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苏礼说着就岔开话题道,“我这次回来的匆忙,也没特意去准备什么太贵重的见面礼,我寻思着如今左右都是一家人了,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还不若弄些能用得着的。”

她说罢示意丫头们捧进来,搁在沈母面前的炕桌上道:“这儿是一套福运金铺的头面首饰,还有撷芳斋的胭脂水粉,另外还有几匹料子,是大婚时候宫里给出的陪嫁,虽然说不上多稀罕,但好歹是宫中的东西,妹妹拿去裁几件衣裳穿穿”

叶依蓉见这么多的东西,又听得苏礼说得都是数得上名号的老店,还有宫中的衣料,加起来肯定要不少的花销,忙开口辞道:“嫂嫂的一片心意依蓉心领就是了,东西这般贵重,依蓉可实在当不起。”

“妹妹,你这样岂不是就外道了?既然如今你唤太太一声娘,唤我一声嫂嫂,那在我们眼里心里,你就跟青蔷是一个样儿的,疼你爱你都来不及,这点儿东西算得上什么”苏礼说着扭头去问沈母道,“娘,您说是吧?”

沈母先前对苏礼本有些怨言,但见她回家后就来看自己,有在叶依蓉面前这般周全大方地给自己长脸,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见她扭头来问自己,就微微颔首道:“你嫂子说的是,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既然给你那拿着便是了”

“那依蓉多谢嫂嫂费心”叶依蓉见沈母也发话,这才不在推辞,屈膝行礼收了礼物。

苏礼这会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不知是什么珠子穿成的串珠,搁在沈母面前的桌上道:“娘,您以前说过想要一串菩提子的串珠,这是天竺僧人亲自采摘挑选,又在佛前受香火供奉的凤眼菩提子,媳妇新手串成念珠,人都说持凤眼菩提子念诵**,能使功德增长千万倍,媳妇只愿娘能身体康健,咱们全家都平安喜乐。”

沈母低头看桌上的念珠,大小均匀、花纹清晰,圆润光泽,也心软地说:“这都过去多久了,我当初随口说起的你倒还记得,难为你这一片孝心,找这些菩提子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只要娘喜欢,花多少心思都是值得的”苏礼接过丫头手里的茶放在沈母手边,“公爹过世的早,都是娘辛苦拉扯夫君和青蔷长大,做晚辈的自然要好生地孝敬您才是”

沈母被这几句话说得心里很是熨贴,笑着说:“明个儿你依蓉妹妹想去庙里礼佛,给她父母和义父义母立长生牌位、点长明灯,她对京城不熟悉,咱们明个儿又脱不开身,你看着给安排几个稳妥的人,陪着她一道去”

“娘放心,就交给我便是了”苏礼笑着应道,“当初我还去寺里住过些日子,身边儿几个大丫头对哪儿都很是熟悉,指定给安置得妥妥帖帖,娘就放心吧”

回房之后苏礼查看了严昱安这几日的功课,允诺下回若是再去庄子,也带他一起去玩儿。这才回房卸妆拆开头发,靠在软塌上歇着。

身子歇着脑子却是没有歇着,她手里把玩着扇子随口问道:“半夏,你今个儿瞧着那叶依蓉如何?”

“若是论模样,比不得咱家的三姑娘,连表姑娘都比不得,但是她那种很柔的感觉,说不定会更吸引男人呢”半夏似乎还真细细地观察过了,听到苏礼问张口就答。

“…”苏礼被她搞得无语,嗔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青蔷说她人假惺惺的,你可瞧出来了?”

“今个儿她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倒是没瞧出什么端倪,不过奴婢倒是瞧见,您给太太送菩提子之后,她似乎偷偷撇了撇嘴,但就是一眨眼的事儿,奴婢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倒是觉得那丫头很有意思。”苏礼忽然勾起唇角一笑,“你瞧她行事举止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手上却还有干活留下的硬茧子,若当真是从小父母双亡跟着义父母过苦日子长大的,如何会当作大家闺秀般教养?若是当真做大家闺秀养大,又怎么会弄得手指粗糙,手心有硬茧子?”

半夏闻言思忖片刻,抬头问道:“奶奶是怀疑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瞒?至于行事举止懂得礼节,许是入府前三太太找人教过吧?”

苏礼闻言不置可否,但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古代对于大家闺秀的要求,可不是一朝一夕找人教导就能速成的,自己刚来的时候为此也闹过不少笑话,左右当心却还是会出问题,万幸家中爹娘和哥哥都对自己疼爱有加,原本这身子的主儿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这才勉强地遮掩过去,这叶依蓉若当真是如她自己所言,是跟着义父母在乡下度日,那这其中就一定还有蹊跷。

“明个儿你挑几个丫头跟着她一道去寺里,把人给我紧紧地看住了,哪怕她说要去茅厕,你就跟进去递草纸,多带几个家丁护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就拿你是问”

“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好生地贴身伺候叶姑娘。”半夏应诺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七月半(四)

七月半在璟朝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与除夕、清明节、重阳节一起是一年中四大祭祖的节日。此时的佛道两教的中元节和盂兰盆节习俗还未完全融合,每到七月半这日,城中道观举行中元斋醮为民众祈福,各大寺庙会设斋供僧、拜忏、放焰口,还会专门设置孤魂道场,以祭奠阵亡的军士。

七月十五一大早,苏礼起身后先到院中查看为放焰口的祭品,连带着沈母院中的,还单独为严若双和叶依蓉每人准备了一份,清点无误之后,打发人同沈母禀报一声,嘱咐家丁送到街口早就搭好法师座的施孤台上。台子上供着超度地狱鬼魂的地藏王菩萨,下面供着一盘盘面制桃子、大米,台上立着三块灵牌和招魂幡。各家各户纷纷把供品摆到施孤台上,专门有僧人为每件祭品插上蓝、红、绿等颜色的三角纸旗,上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之类的字样。供品要在祭台上摆放一天接受念诵,在傍晚时分,才会开始正式的法事,用以超度亡灵和为生人消灾祈福。

随后苏礼换上素服,到沈母院中请安,严若双因着也不是沈家人,祭祖事宜也没有她的事儿,干脆就主动陪着叶依蓉到寺里礼佛。苏礼将陪着一道去寺里的家丁和丫头们都安排好,一再嘱咐,今个儿寺里定然人多,千万要照顾好两位姑娘,莫要人多冲撞了去。将叶依蓉和严若双送走之后,苏礼伺候着沈母一道去给老太爷和姨奶奶请安。

家中无论年纪大小,一律素服,跟着老太爷到祠堂门口,因为家中长子故去,长孙不在,所以只能由老太自己将先人牌位逐一请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专门做祭拜用的供桌上,再在每位先人的牌位前上香,摆上瓜果饭食等祭品。随后全家众人,依照依照辈份和长幼次序,给每位先人磕头,默默祷告,请先人审视自己过去一年时间的言行,保佑自己接下来的一年平安幸福。

全家叩拜完毕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这些牌位要在供桌上接受每日晨、午、昏,供三次茶饭供品,直到七月卅日送回为止。

祭拜完毕众人一道回老太爷的院中准备用饭,因为人多于是直接男女分开两个花厅,姨奶奶这边在主位坐定,就扭头对苏礼道:“礼儿,你下午记得去查看一下晚上放灯的各样事物准备得如何,夜里还要烧纸钱,也得提前都验看过物品都齐备才好。”

还不等苏礼说话,二太太忽然插嘴道:“姨奶奶,礼儿有孕在身,这些物件都阴气重,还是莫要让她沾身才是,这回的七月半是我家老爷筹办的,查验物品这些小事,我还是能顾得周全的。”

姨奶奶闻言觉得也有道理,河灯和晚上要烧的纸钱不比供品,都是要送魂用的物件,定然有阴气沾染,苏礼如今有孕,冲撞到的确是不好。觉得二太太这回说话倒很是得体,面上微微露出笑意,刚要开口应诺,却被三太太抢去话头。

“二嫂,不是我说你什么,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的,怎么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呢?”三太太拿腔作调地说,“这些都该是嫡长子、嫡长孙做的活计,礼儿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媳,照应这些理所应当,二嫂虽然是有分忧之心,只是这身份上,似乎不太合适”

二太太的面色登时就变得青白交加,嘴张了几下,愣是没想出该如何反驳,狠狠地瞪着三太太。

姨奶奶面色不豫道:“好好的吃个饭都那么多话,老2媳妇说得有理,礼儿身子有孕,是不该沾惹这些,也是我思虑不周,左右老大媳妇如今身子恢复得还不错,你就多担待些吧”

沈母忙应诺:“姨奶奶放心,每年都筹备,不会出岔子的”

二太太心里窝火,也不知道三太太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过不去,反而帮着大房说话,连气带闷,一顿饭吃得胃里难受,胸口发紧。

七月半这日从正午开始就要出门去参加法会、祈福等活动,晚上还要放灯、烧纸钱,是直要忙到半夜的,所以吃饭之后,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

二太太满心郁闷地对二老爷说着饭桌上的事儿,不住地抱怨道:“老爷您说这老三家媳妇是不是早晨没睡醒,好端端的怎么矛头冲着我来?平素见她跟大房并不对付,难不成都是做样子假装的?平白的在全家面前扫了我的面子抬高了大房,真不知道她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二老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自然知道三太太为何会出言讥讽,但是这缘故只能自个儿心里清楚,也没法说出口的。这几日为了祭祖之事忙得偷不得闲,如今七月半祭祖老三也天天在家,自己连个偷嘴的空都寻不着,这一想到三太太,再看看眼前腰如水桶,面似脸盆的老婆,登时就觉得心里不耐,见她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忍不住开口斥道:“差不多就得了,大热天的哪儿那么多废话你自己腮拙嘴笨的,说不过人家还有脸回来唠叨,我天天累得要命回来没个温言软语也就罢了,还要听你叽叽歪歪,当真是让人恼火。”越说越觉得来气,干脆起身朝门外走去,径直去了姨娘屋里歇着。

二太太在吃饭时已经被气得不轻,这会儿见七月半这样的大日子,老爷竟进了姨娘的门,更是怄得胃里不住翻腾,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屁股坐在床上嚎哭起来:“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沈青原正巧从门口路过,他前两日被叶依蓉打晕在地,事后醒来见身上多有淤青,压根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道是喝醉了与人打架,就一直躲着爹娘不敢朝面,生怕被抓住把柄再一顿教训,但是这会儿听见亲娘嚎哭,却也还是硬着头皮进屋问道:“娘,这大过节的您是做什么呢?”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的儿啊”二太太继续哭天抢地道,“若是那天你找不见娘了,那就是生生被人气死了,你以后记得每年七月半给娘添香上供…”

沈青原还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自个儿老子满脸愠色地大步进来,上前把娘从床上扯下来,一脚踹翻在地骂道:“你个死娘们,哭丧啊?”

屋里登时就乱作一团。

第二百九十八章图谋

叶依蓉心里搁着事儿,虽说不愿意带着严若双,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路上马车很多,各家各户出来放供品的人也极多,二人坐在车厢内一时相对无语,严若双感时伤怀,想到往年都是父母俱在,全家一起过节祭祖,如今父母生死不知,自己只得个形单影只,隔着窗纱看外面都是全家出行,不由得红了眼圈。

“好妹妹”叶依蓉伸手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但咱们已经算得是幸运之人,还有人收留庇护,不然就凭咱们这样的女儿身,家道衰败后如何还能得个好活路。”

“嗯,姐姐说得是”严若双闻言也点头,但是她心里的凄苦又如何是一两句宽慰的话能够化解的。

叶依蓉看着严若双眼底的不甘,知道她从高门大户的掌上明珠一下子落得个寄人篱下,自然是心气儿难平,虽说沈家太太还算宠爱,但下头的婆子丫头,又哪一个不是势利眼惯了。严若双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与之人,平日怕是也没少得罪人,当初家里有财有势自然人人阿谀,如今从云端落到地面,哪里还能风光得起来,不过是强自撑个样子罢了“妹妹这般的如花美貌,只要寻得良人,以后还愁日子不好过吗?”叶依蓉故意提起此事,想要看看严若双的反应。

严若双听得这话,眉头猛然一蹙,随即舒展眉头垂眸道:“如今我一来无父母可靠,二来家中案子未决,能在姑母的庇佑下安稳度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如何还敢奢望什么良人。”

虽说她神色遮掩得快,但是架不住有心人早就在盯着,叶依蓉在严若双掩去眸光之前,已经看到了她眼底的恨意和伤痛,如今听她说得乖觉,心下不由得好笑,人都说境遇造人,原本恣意妄为的大小姐,也经不住生活的逼迫,开始学会虚以委蛇。

叶依蓉笑着转了话题道:“昨个儿头一次见到沈家嫂嫂,虽说比不及妹妹,但瞧着倒是个可亲的模样,平时听家里下人偶尔说起,这位嫂嫂当真是个能干的,本以为该是个犀利的模样,没成想倒真是和善。”

严若双闻言冷哼一声道:“她不过是个笑面虎,嘴上对人姐姐妹妹的叫着,暗地里头捅刀子,仗着自个儿是宫里赐婚,恁地是不把家里人放在眼里,平时只巴结奉承着老太爷和姨奶奶,再就是死死地抓着表哥,其余哪里还有谁能入得她的眼”说着抬头打量着叶依蓉,唇边露出个不明意味的笑容,“姐姐也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地打听,姑母对外怎么说我知道,但究竟是如何我也知道,所以姐姐当着我的面儿就也用不着一口一个嫂嫂叫得亲热,论理来说你才应该是我的表嫂,可如今那苏礼是奉旨成婚,休要说你的身份见不得光,就算是能见得光,也是做不成这嫡妻正室。不过凭姐姐的模样人品,若是委身为妾也着实委屈,不过好在也不是毫无办法…”

“好妹妹,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与我听”叶依蓉没想到沈母是太没有脑子还是太信任严若双,竟会把这事儿告诉给她知道,但还是装出急迫地模样问道。

“如今沈家老太爷的身子已经一年不如一年,若是表哥能袭得爵位,到时候就能以平妻之礼迎姐姐入门,这样岂不是既顾全了君臣之宜,又遵守了婚约之义。”严若双轻声说道。

“当真如此?”叶依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法子,一时间听得也有些心动,说不定也是自己的一条退路。

“自然是当真的,难道妹妹还会骗姐姐不成”严若双心下暗道,苏礼,你等着吧,我倒要看你这回如何拆招,叶依蓉跟沈青昊是当年父母之命定下来的未婚妻,即便是沈青昊也无法真的全然不顾这份婚约,更何况如今瞧着姑母对叶依蓉喜爱至极,虽然自己对她是没什么好感,但是挑起她跟苏礼的战斗,自己左右都不会吃亏就是。

二人各怀心思地打着算盘,路上的时间就很快过去,马车稳稳地停下,外头传来半夏的声音道:“表姑娘、叶姑娘,咱们到了,请二位姑娘下车”

叶依蓉下车一瞧,竟是停在条小巷子里的一扇门前,哪里是什么寺院,不由得纳闷道:“这就是娘说的了法寺?”

“叶姑娘,这儿是了法寺旁边的地方,很多京里的人家来礼佛可以借住,我们爷跟奶奶上回来住着很是喜欢,奶奶干脆就直接把这院子买了下来,平时空着的时候有沙弥照看,若是有亲朋好友的来礼佛,也用不着再折腾东西,直接安排两个打前站的丫头一收拾就能住人今个儿的法会是从正午开始,二位姑娘先进屋歇歇,时候差不多了奴婢会去请您二位到寺里的!”

“早在嫂子还住在庄上没回家的时候,就听娘院儿里的人说嫂子能干,青蔷也总是把嫂子挂在嘴边儿,如今虽说跟嫂子还没怎么说过体己话,可是瞧着这利落的丫头就知道主子是个会调教人的”

“这不过是奴婢应做的,奶奶也是因着奴婢对寺里周围都熟悉,才让奴婢伺候着二位姑娘来的。”半夏边说话边把二人往院里领,“七月半的法会要做到夜深,奶奶之前嘱咐过了,夜里走山路太不安全,让二位姑娘莫要着急,在这儿歇一夜明个儿不紧不慢地回家。”

将叶依蓉和严若双都安置好房间歇着,半夏嘱咐庆云道:“你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门口候着吩咐,千万要看好二位姑娘和她们领来的丫头,不管她们要做什么,都借口说怕她们不熟悉这儿,一定要打发人跟着,千万不能让人落单,尤其是叶姑娘,记住没?”

“姐姐放心吧,我晓得厉害”庆云闻言点头,“姐姐就放心的去会情郎吧”

“你个死丫头,会的什么情郎,这一笔先记上,纸儿还在车厢里藏着,我不去她定然不敢出来,怕是要闷坏了”半夏这些日子在庄上跟姜明阳朝夕相对,也知道苏礼是基本默许了二人的事儿,所以也没了以前被取笑时候的羞涩,伸指头朝庆云额头一戳,“你好生看着你的差事”说罢就急忙地转身出门。

来到马车旁,见只剩姜明阳独自坐在车上,一脚踏在车辕上,另一条腿垂下不住地晃悠着,见她过来丢开嘴里叼着的草秆笑着说:“依着你的吩咐,其余几个车夫都领了赏钱,我说要在这儿等你,他们就全都识趣地避开了。”

“你倒是会拿我做挡箭牌。”半夏没空跟他贫嘴,就着刚才的踏脚凳直接钻进车里,在座位的垫子下踅摸半天,抠开暗扣,把板子直接掀开,朝里面轻声道:“纸儿,出来吧”

纸儿满头大汗地从座位下面钻出来,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屁股坐下道:“半夏姐姐,这回事情怕是当真不好了那叶依蓉竟然是爷当年父母之命定下的未婚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是听到表姑娘教给她说,以后爷若是袭了爵,她就能八抬大轿地娶进门跟咱们奶奶做平妻。”

“呸,算盘打得倒是好”半夏闻言气得啐道,“当真是什么人说什么话,表姑娘刚来家里,天天表哥长表哥短地缠着咱们爷,后来不知怎么的又看上舅爷,脸面都不要地跟人抢男人,还当着她安稳了几日呢,谁知道竟是开始撺掇别人抢男人,真是打根儿里就是个狐媚子”

“那咱们怎么办?”纸儿毕竟还是年幼,拿不准主意地说,“我听表姑娘说,叶姑娘当初跟爷是父母之命,还有婚约,如今家里太太也向着她,就算是爷想否认这门婚事都难”

“美得她不轻呢,咱们奶奶是正儿八经宫里指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进得沈家门,那时候沈家谁说过爷还有旁的婚约,就凭她一张嘴说是就是?还想进门做平妻,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给咱们奶奶提鞋都不配”半夏越说越气,“难怪太太突然装好心地让奶奶去庄子上养胎,原来就是因为要给自己儿子往家领野女人,当真是做得好婆婆”

“姐姐,你也别气了,先说说咱们要不要告诉奶奶,这平白地弄出个未婚妻,奶奶听了若是再气得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纸儿愁得紧皱着眉头。

“若是依我说,你们压根儿就用不着为这件事儿烦心。”姜明阳倚着车门探头进来道,“首先说咱们奶奶不是会为这样事儿生气的人,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未婚妻,又不是爷在外头有了女人,奶奶犯不着生气。二来爷如今还没回来,正好给了奶奶时间去把那叶姑娘查个清楚,也好提早准备应对。第三,咱们也不能对那叶姑娘太过排挤,若是她手里当真有什么当年的婚书,传扬出去说咱们爷为了圣旨悔婚,到时候可就不止是名声扫地这么简单,怕是还要担上欺君之罪,一个弄不好就要人头落地,所以万万要谨慎小心。”

半夏听了姜明阳的话,人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吩咐纸儿道:“咱家的几辆马车都还不能动,我去找人陪你一道租辆马车回京,先把这信儿给奶奶送回去,不管是查那叶姑娘的底儿还是另作处置,总归是要奶奶拿主意才是的。”

“行,姐姐放心吧,刚才她们说了什么我都记在脑子里呢,回去定然一句不差地说给奶奶听。”纸儿点头答应着。

半夏却又为打发谁回京犯了愁,今个儿出来带的车夫都是沈母那边的,自家来的都是丫头,还有几个护院家丁,叶依蓉和严若双都是瞧见了的,若是平白地少了一个,万一被人问起却也不知怎么圆场,最后只好把目光落在姜明阳的身上。

“你也用不着看我,我送纸儿回去就是,刚才你们说话的空档,马车我都雇好了,我赶车送她回京,然后我直接就回来。”姜明阳见半夏看自己,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笑着说道。

纸儿闻言喜道:“难怪奶奶上回夸赞说,姜管事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做事的确是周全稳妥,最难得是有颗替旁人考虑的心,当真是让半夏得了宝”她学着苏礼那种淡淡的却又很中肯的语气,把当初苏礼在丫头们面前夸赞姜明阳的话学了个八九分像。

姜明阳闻言眼睛一亮,这岂不是说苏礼已经默许了自己跟半夏的事儿,于是就忍不住满脸喜色地去瞧半夏,见她伸手去点着纸儿的额头道:“你胆子不小啊,敢学奶奶说话,然后拿来取笑我?”

“半夏姐姐,我可不敢,不过是感慨一句罢了”纸儿连连求饶道,自己跳下马车之后才又说,“奶奶私下还夸过姐姐呢,说姐姐瞧着没心眼儿的样,挑女婿倒是个好眼光”

半夏气得想追下去掐她,被姜明阳一把拦腰搂住,笑着说:“小丫头顽皮,你就随她去罢了都是奶奶跟前儿的一等丫头,还疯疯癫癫的,家里倒是都习惯你这样,可这儿好歹是山上,若是被别人家瞧见,岂不是要笑话”

“怕人笑话,那你找那些循规蹈矩的去”半夏闻言俏脸一板,伸手就去推他。

“瞧,奶奶还说你没心眼儿,我看这心眼儿是不是小得看不见了,我这不是怕你被人说闲话,结果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姜明阳也不恼,她越推就越收紧手臂。

半夏哪里有他那样的力气,根本推不开,气得在他胸前拧了两把,嗔道:“还不赶紧走,这样若是让人瞧见岂不是更要被说闲话”

第二百九十七章桃木簪

因为正午就要开始各种祭祀活动,所以姜明阳赶着车带着纸儿片刻不耽误地赶回京里,把马车停得极远,二人穿过巷子直接从侧门进去,径直找到锦之说明来意。

锦之听过也不敢耽搁:“奶奶在屋里歇着呢,大姑娘也在,你等会儿我先去跟奶奶透个口风,把大姑娘支走再说。”然后又对姜明阳道,“虽说这会儿时近正午,是极热的时候,我却也不好多留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墨儿去厨下盛一提壶冰的绿豆汤,给姜管事带着路上解渴。”

“多谢锦之姐姐,我直接跟着墨儿去厨下,从后门走了就是。”姜明阳心里还惦记着半夏,也不肯多留,急忙做了个揖道,“还望姐姐替我跟奶奶请安。”

锦之站着思忖片刻,招手叫了个丫头过来吩咐道:“去厨下盛三碗冰着的酸梅汤,再备点儿蜜饯梅子,一起端去表少爷屋里。”随后自己放轻手脚进屋,见苏礼和衣而卧,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沈青蔷趴在床边看书。

“姑娘,奴婢备了蜜饯梅子和酸梅汤,都是沁凉加冰的,去跟表少爷一道吃好不好?”锦之凑近轻声对沈青蔷道。

“真的,正觉得燥热呢”青蔷闻言开心不已,但也不敢大声,蹑手蹑脚地下地,快步出了屋子。

“怎么了,有事儿?”苏礼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声音听起来很是清晰。

“确是有事,纸儿从寺里赶回来,说是有要事跟奶奶禀报。”锦之边说边从窗口招手示意纸儿进屋,自己则到门外去望风。

听了纸儿的复述,苏礼的眉心皱成一个疙瘩,叹气道:“婆母当真好生糊涂,这样的人居然还敢收在身边儿,若是以后不小心泄露出去,到时候这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奶奶,咱们如今该怎么是好?”纸儿问道。

“让我想想周全再说。”苏礼抬手按按眉心,“你下去歇会儿吧,叫锦之进来,我觉得有些头疼。”

纸儿闻言忙躬身应诺着退出去,对在门口望风的锦之道:“锦之姐姐,奶奶说头疼,叫您进去呢”

锦之一听苏礼头疼,忙快步进屋,从炕柜的抽屉里拿出个瓷盒子,打开揩了点儿白色地油膏,侧身坐在床边,让苏礼将头枕在自个儿腿上,然后将油膏涂在太阳穴,用指尖轻轻地按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