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也是够讨厌的,若不是实在没别的选择,谁稀罕上他这辆车。

刚想到这里,突然眼前骤地一亮,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车前,冲着我们方向急打了几下远光灯。

灯光瞬间晃花了我的眼。

依稀看到老陈猛一打方向盘,在两车相撞前一刹那险险避让了开来。但这侥幸着实没什么可让人值得庆幸的,因为不知是走神还是手抖得太厉害的缘故,刚才老陈竟把车开到了逆向车道上,且速度飚到了一百码以上。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所以两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对方司机朝着我们一顿臭骂。

骂声终于让老陈的手指停止了颤抖,也让他打破了半个小时以来的沉默,他盯着后视镜低低说了句什么,在目送那辆轰轰作响的卡车扬长而去后,无比严谨地将车开回了自己的道,再无比谨慎地放慢速度又往前开了一阵,随后靠边停了下来。

一出车门他立刻迫不及待冲到公路下面一通干呕。

呕得天昏地暗,看来刚才那一幕着实把他惊到了,以至连身体都起了反应。所以吐完后,他擦干净嘴没有返回车内,而是远远站着,一边慢慢搓着自己再次颤抖起来的手指,一边若有所思看着车后某个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十分诧异的事。

他把那些塞在衣领里的金项链全都拉了出来,又从衣袋里抓出几条,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尽数挂到自己脖子上,仿佛那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个项链展示架。

“…带那么多金子出门,都不怕离了车子会被人抢。”见状我终于忍不住咕哝了句。

咕哝得很轻,但还是被一旁的冥公子听见了,他瞥了我一眼,笑笑道:“你不晓得么,金子能辟邪,尤其是阴性之邪。”

“阴性之邪?邪还分阴阳么?”

“那是自然的,万物都有其阴阳之分,无论明的还是暗的。”

“…那什么是阴性之邪,什么算阳性之邪?”

“活物为阳,譬如那个寄生在你眼睛里的妖物,他就是阳邪。而阴则对应死物,譬如缠着你的那个女人的魂魄,也譬如某些被阴魂附着的物件,好比石头。”

“哦…”

“但石头之邪,也是分阴阳的。就拿翡翠来讲,翡属火,对应阳;翠属水,则对应阴,它们被称作阴邪中的次阴阳。其中,以次阴最为棘手,所以总体来讲,如果本身不是个阳气很重的人,最好不要以收集翠玉为乐,虽然并不是所有翠玉里都有邪,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这么说,老陈之所以身上戴了那么多的金子,是为了辟邪?”

“没错。”

“那他是被什么样的邪东西给缠上了??”

“看你问得这样积极,怕是已经忘了自个儿身上那些问题了吧。”

淡淡一句话,适时让我住了口,也让我情绪一瞬间跌回至谷底。

见状他又笑了笑,一边看我神情上瞬息的变化,一边侧了侧身子,随后伸手到我面前,对着沉默下来的我递来一样东西:“见过这种石头么?”

我原想继续保持沉默。

但当目光落到他手中时,要想再不吭声,却谈何容易,因为他手心里握着的那样东西美得叫我一瞬间几乎有点窒息。

那是一块石头雕刻的佛牌。

开脸已是完美,颜色和水头却更是完美。

那是好似春天初生嫩叶般的绿。天然晕化,沁入通体,又透彻得仿佛用手一戳就能戳出一汪清水。

如此完美到极致的石头,若不是玻璃所制,那必然就是块玻璃种的翡翠。

且还是满色的帝王绿。

“很贵的吧。”因此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大俗话。

他闻言轻轻一笑,遂将那块佛牌随手抛到我手里:“还好,不过虚价百来万的东西。”

“哪儿来的?”

“算是老陈邀我上他这辆车的定金。”

只是定金??

轻描淡写一句话,不由叫我呆愣了片刻。

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却又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明白了,他是不是想要你为他驱邪…?”

“说对了。”

“…可他为什么会认为你能驱邪?难道他知道你的来历?”

“这个么,怕是要从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说起。”

“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天光墟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二

天光墟指的是广州民间一些凌晨开始运作,到天亮时结束的特殊集市。

初时只是一些孤寡老人为糊口而贩卖拾荒及捐献得来物品的地方,后来渐渐成为古董贩卖者的聚集地,卖着一些祖传的或者别处倒腾来的二手古董,以及某些白日里不太见得了光的古玩杂物,供那些收藏者及古玩掮客们在吃完夜宵后,揣着手电和放大镜,兴致勃勃地前来“沙里淘金”。

如此一种充斥着形形色色各种类人,形形色色各种类物品的地方,自然是冥公子游历的兴趣所在。

当然了,他的所谓游历,同我们的游山玩水,本质上是有些区别的。

为了适应这个对他来说已经脱离了许久的时代,也为了吸纳一些必要的新东西,寻找这类地方并身入其间从旁观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虽然被困汶头村时,多多少少也目睹了每个时代的变迁,但终归地方太小,人也太少,区区一些变化如坐井观天,因而一得自由,除去花费在我身上的那些时间,短短几天他就已走遍大江南北。

而老陈就是他那天刚好经过天光墟,想趁着开张时段各处走走时,很凑巧地碰见的。

说凑巧,是因为那天冥公子刚好相中的一样东西,可巧老陈也看上了它。

那东西就是现今握在我手里的这枚价值百万的翡翠佛牌。

佛牌美如天物,贵同天价,对于我这样的平民小百姓来说只有顶礼膜拜的份。

但冥公子既来自唐代,所以对它的价值自然是不屑的。

自古文士皆好玉,可是,虽然翡翠也属玉石类,但真正进入国人的收藏主流并价值得到飞升,应是从清朝、尤其是慈禧时才开始。因此最初纯粹是抱着对这类石头标价出奇高昂的兴趣,他才对经由它们所制的物品特别留意一些。

但当他见到这块佛牌时,却觉察到了一些颇为与众不同的东西。

它色之艳,艳得有些邪。

虽然一路上见过各种品质的翠石无数,其间不乏绿得非常纯粹出彩的,但这一块却是独特之极,即便在摊主非常昏暗糟糕的灯光下,依旧挡不住它那抹浓重的色泽在周围一众石头中呼之欲出,色浓如魅,并且魅到妖冶。

因此,这应是一块典型的“日月丽天”石。

所谓“日月附丽于天,能照天下”,形容的就是玉石里这样一种极致的品相。而往往色浓之极,便生妖孽,所以有句话叫“日月丽天,群阴慑服”,这种石头的阴性度,由此可见一斑。通俗点讲,这不是一件凡物,却更不是什么善物。

而那个时候,这块非同凡物的牌子正被一个同样身上有着些与众不同东西的男人,非常专注仔细地握在自己手中,拿着支细小但极亮的手电筒,反反复复地观察着。

男人就是老陈。

全名陈秉坤,北方人,现任广州某著名日化集团的董事长,真正意义的有钱人,区区几百万对他来说就是玩儿的,难怪一个上车费就能给出这样的价钱。

不过,别看现在身价过百亿,但我读过关于他的报导,他小时候家里穷得是连他上学用的钱都出不起的。更可怜的是父亲太过懦弱无能,觉得活得压力太大又觉得出去打工赚钱太苦,所以在他小学时自杀了,一家兄妹几个全靠母亲一人做保姆养活。因此初中以后,他靠自己半工半读一路从高中读到大学,更帮着母亲养活全家,之后,靠着天赋的商业头脑,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生意,一步步获得现今这番成就,真正的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

或许正因为如此,人就比较恋旧,即便如今身价百亿,他依旧念念不忘当初给他奠定第一步创业基金的地方——天光墟。

老陈踏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天光墟的玉石贩子。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穷苦,又打工到大,所以老陈的工作理念跟他的同龄人不太一样,在他同学都挖空心思钻进企事业单位打工的时候,他想起以往经商的种种好处,所以一个人跑到广州,在看了几处进货点后,用以前打工所赚的盘了些货,一到凌晨就跻身天光墟,开始了他的经商之路。

最初试水,卖的都是些市场上的寻常货,和一些骗骗初入门者的小玩意和仿古董。后来觉得利润太低,就跟了个老师傅,一边空闲时帮他打打下手,一边学一些看玉器的门道,不久自己开始选材进料,自己打磨加工,由于眼光准,货真价实不坑人,做出来的品质也不错,时间长了,便在天光墟小有名气,就连附近常驻铺子也找他拿货,差不多是从那个时候,他的财富开始积累起来,并且因为投资眼光准,这钱就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直至后来不再需要蹲点天光墟,而是像像样样开起了门店,又过了些年,手头资金更多,便再从玉器的门店经营跨行专业,做起了具有更大利润的日化产品…

听到这里,似乎是个身穷志不穷,靠着智慧和拼搏发家致富的正能量典型。

但事实上,同很多充斥着正能量的感人故事一样,现实生活中那些故事背后往往还存在着一些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只是当事人身后的光环实在耀眼,所以总被人忽视了而已。

那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便是,除了那些明面上看起来很励志的经商过程外,其实真正让老陈由小打小闹一转头跨行搞起日化产品的第一桶金,却是来自替盗墓者销赃。

利用自己的铺子和良好的名气,倒卖各种偷盗出土的古董文物。

这一行当做好了便是短期内的暴利。

其实原本老陈对盗墓这一行当是极其不屑的,更不愿正眼瞧那些贩卖赃物的人,认为他们这是在做挖别人坟伤阴德的生意,早晚得遭报应。

但一次难能可贵的契机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做起了这个行当。

那是差不多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他看中了房市打算投资房产。但投资存在一定风险,毕竟谁也没法预料未来房价走向不是么,可是对于一个从小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个亲眼目睹无能的父亲连什么叫打拼都不知道,就草草了解自己生命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在乎承担任何风险。

于是他将所有存款全都压在了购买房产上。

一时手头可流动资金全部清空,还欠了不少债务,不料恰在这时玉器生意出了问题。市场萧条导致许多高价收来的石头屯在手里出不去,有些勉强压低价格售出,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盈利更是亏了本,不得已,他只能孤注一掷,借了高利贷去盗墓者那里收进一批据说相当有价值的高货,然后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贩卖文物生涯。

说实话,本来他对贩卖那种东西能赚到钱并没有存多少想法,毕竟从没接触过。

但当他跟当时几个所谓的合作者做了几回后,赫然发觉,这些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只要经营得当,走得又稳,实在是短期内的暴利。

由于盗墓者自己往往是没有能力也不敢去销售这些东西,所以卖给代理商的价格都很低,作为代理商的老陈一旦找到合适的买家,这种东西往往可以以百倍甚至千倍的价格贩卖给那些收藏者。一来二去,赚钱赚得便上了瘾,即便后来玉石行业重新恢复起色,房价也开始走俏,他仍不再愿终止那些地下买卖。

直到遇到了入股某日化企业的机会,方才让他住了手,在买进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到了2002年初,摇身一变,摆脱小商贩身份,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企业家,并从此事业如日中天。

如今,在商界又拼搏了十多年后,身价百亿的老陈早已不再需要亲自打理他的业务,全部生活就是享受生活,以及尽一切可能地用他无限的资产去寻找生活的乐趣。

尽管如此,每每想起当年在天光墟的往事,和曾经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生意的刺激,他就会“犯瘾”,就会隔三差五不由自主地亲自到天光墟去转一圈,去看看有无新进的货色,在盗墓者云集之处去收上一两件捡漏的好东西,顺便温习一下自己的看宝眼力,以及尝尝当年讨价还价的乐趣。

人一旦事业有成,‘过去’这东西就成了生活消遣的一种,所谓忆苦思甜,的确真是会让人有瘾头的。

直至有一天,当他再次惯例般来到天光墟,同周围那些或者菜鸟或者老饕一样,拈着放大镜在夜色和灯火交织而成的铺子间晃悠时,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际遇,以及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的出现,让他那原本悠然光鲜的滋润生活,突然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由此,陷入了一个无法名状的糟糕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三

那是今年四月头上的一个夜晚。

凌晨时分,跟以往一样,在自己最中意的酒吧喝了几杯之后,老陈带着一丝微醺步行到离酒吧不远的文昌北路,打算在那里的玉器市场转转,看能否淘到几件自己心仪的物件。

岂料刚进市场就当头一阵大雨。

四月本就是个多雨的季节,但天光墟多是露天摊,一时收摊的收摊,避雨的避雨,本就拥挤的路面上顷刻乱成一团。等到老陈好容易在混乱中找到间熟人的店面一头躲进去时,身上早被淋湿一大半,冻得全身一阵阵寒颤,遂跟店主讨了杯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相帮急着出去上厕所的店主看会儿铺子。

相比如今的文昌北路,老陈是更为怀念当年的清平路的。

那时摊子多熟人多看客也多,日日成墟,不像现在人都爱窝在家里网上交易。人气少了,看东西的乐趣自然也少了很多,开墟的日子则变成了每周特定的一天,不过经常进墟,熟悉的卖家总还是有一些的,譬如这一家,货好老板人又实诚,所以每次来老陈必会在这里选上一两件,无论看得上还是看不上的,算是结个交情。

不过纵使如此,店里的东西很明显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就拿这半年来说,几乎没见老板进多少新货,即便进了,也难以见到过去那种一眼瞧见就能眼前一亮的高货。问及原因,老板感叹说,现在市场低迷,好东西不是碰上不识货的漫天砍价,就是摇摇头望而却步,生意难做,只能选一些价格低廉或者比较中庸的货色,跑跑量了。

这倒也确实。现在玉器生意的确是越来越难做,一方面价格虚高让人望而生畏,一方面有人制造假货扰乱市场的正常买卖。正所谓三六九抓现钞,市侩者的劣根性,弄得现在市场一片混乱和萧条。

由此正感叹着,忽然看到店门口站着一个人,身上被淋得透湿,却不进门,只是一声不响朝店里看着,也不知到底是想进来躲雨,还是想看看货,但店里狭窄的空间被老陈堵着,却不好意思开口。

忙将身子朝里挪了挪,老陈招呼他进来。

但那人摇摇头拒绝了,眨着双灰蒙蒙的眼睛又朝老陈看了一阵,然后用一口非常爽利的京片子问他,“老板,您要不要收货?”

老陈说,我不是老板。

那人哦了一声。但半晌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看着老陈。

老陈不免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经商多年,老陈练就了一双比较利的眼睛,所以从见到此人最初那刻起,大致就对此人的来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了解。

此人一双眼睛瞳孔发灰,是白内障的典型症状,但他年纪至多三十出头,这么年轻眼睛就病成这样,且眼袋深厚眼圈发黑,所以若不是身体虚,就应是个过度消耗精力的主儿。

但别看他这样一副落魄又孱弱的样子,家境却应该颇为不错,因为他举手投足一派无须言表的书卷气,且一双手十指细嫩,指甲纤长明亮,可见经常做保养,也从不沾染任何杂事。衣着虽看起来陈旧,但每一件都做工讲究,拇指处更戴一白玉扳指,极为细腻肥润,没被污垢染黄的部位色白如脂,端得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

不单如此,看工艺和成色,它应该还是件上了年头的古物。

纵观一切,实在不像个巴巴儿专程从北京跑到广州,黑灯瞎火赶着天光墟开市来到这里兜生意的人。却不仅在这样一个雨夜光临天光墟,而且还是奔着希冀别人收货的目的而来,看样子,近来家里可能是遭到什么不测,所以被逼着跑到这种地方,找识货的人要变卖些东西而来。

这种人通常都是天光墟里的商人最为欢迎的一类人,因为手头的东西既好,价格又是能压得很低。当下,一边带着种对落魄者的同情,一边又带着想知道他究竟会带着什么样的物件出来卖的好奇,老陈非常殷勤地第二次邀请了这个男人进入店内。

这次男人没再拒绝。

低头进了店门后,他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拘谨和沉默,自我介绍说姓李,北京人,因为近来手头颇紧,所以想变卖掉点东西换些钱,又怕拍卖行抽成高,所以先到这里的天光墟来看看。

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老陈一边琢磨,一边陪着他在店里站了会儿,然后仿佛不经意般地问他:“那你都卖些什么呢,刚好我也是爱好这一口,不妨拿出来先看看,也许能帮着估个价。”

男人一听起先有些犹豫。

但又等了几分钟仍不见老板回来,就没再继续迟疑下去,兴许是也想听听自己的货被别人估价到底会是个什么数字,因此整了整衣服,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慢慢摸出个纸包,然后小心翼翼朝老陈递了过来。

老陈最初看到那只纸包有些失望。因为原以为可能是个镯子之类的,但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小的物件,目测最多五六公分,要么是个小挂件,要不就是某种小把件。这样的话,即便料子再好也不值几个钱,更没有收藏的价值,若这就是此君前来兜售的全部,只怕他知道了价格后会非常失望。

但既然答应了要给估价,总得看一下,就将纸包拨了开来,象征性地朝里头望去。

这一看不由一愣,因为这里头包着的那样东西不但一瞬间晃着了他的眼,还让他下意识一把抓住,唯恐一不小心摔坏了,那可就无论如何觅不到第二件的了。

因为那东西虽小,却是件唐代的东西。

唐代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雕凤玦。

为什么老陈只看一眼就能这么肯定?

因为他过去见过这东西。

所谓玦,是种呈环形并有一缺口的东西,古代时一做信物用,二做男子的配饰用。曾经一度老陈对这种东西颇有兴趣,所以收集过一些,其中最为美妙也最为值钱的,当属一块唐代的黄玉雕凤玦。

它是被盗墓贼从某座不知名古墓里挖来的,如果完好无损的话,保守估计起码能卖两三百万。但因为它是破损的,也就是说,缺了半块,所以价值一瞬间打到冰点,因此想着与其廉价出手,不如自己拿下来做个纪念,好歹也是件货真价实的唐代文物。

因此乍一眼见到当初那块破损玉玦的另一半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老陈一颗心哪里还淡定得下来,当即故作镇定,淡淡问那男人道:“你心理价位是多少?”

男人自然不知道老陈心里的翻江倒海。又因过去可能从未做过生意,所以不晓得这一行一开口先问人价,明摆着就是“我不动,诱敌先动”的表现,探探他的底线。

因此老陈一问,他想了想后,咬咬牙就报出了个对老陈来说极为天真的数字:“我想…三十万应该能值吧?虽然东西是个破损的,但听我姥爷说起过,它是祖上传下来好几代的东西,唐朝的,所以应该挺值钱。”

“嗯,确实是唐朝的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玦,完整的话别说三十万,五十万也是可以卖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我估计最多能给十万已经不错了。”

“十万?但就算再破,它也还是唐朝的古董啊…”

“兄弟,要讲究古董这一说,你不如卖给博物馆。在天光墟这种地方,人讲究的是收藏价值,你好好一块唐朝的玉玦缺了一半,还有什么收藏价值,况且你知道关于玦的说法么?”

“什么说法?”

“见玦者为断绝或决断。意思是,见到玦的人,一种说法是万事由他决断,是作信物。另一种说法是,他被断绝了,比如断绝关系,比如官司已断。所以,本身寓意就是比较凶的一样东西,又是分成两半儿的,寓意则更加难听。你看,买东西谁不图个吉利你说是不是?何况这样的一件老物,所以你说,有谁会肯出大价钱买回这么一样让自己感到晦气的东西?”

短短几句话,老陈凭着多年练出老辣神情和语气,顺利让那姓李的男人以十五万的价格将那半块玉玦卖给了他。

因为他说他是个大学教授。玉玦是替他所在的大学买的,买回去不为收藏,单纯只为了研究,以及日后放进展览馆让这绝无仅有的古物展示给世人看。

所以纵有不舍,男人在将玉玦交给他时仍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想到毕竟不是因自己对钱的需求而将它卖给了完全不会尊重它的人,所以点钱的神情也是颇为轻松和愉快的。

“如能找到另外半块玉玦就好了。”临走时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块玉玦对老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