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上次落井受伤发烧,此刻的卫茗将自己的心牢牢锁了起来,没有一丝生气。身体上的病痛更像是她的放弃和自我惩罚。

景虽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单手扯开自己下摆尽湿的衣衫,脱下被水汽濡湿的中衣,赤着上身跳入池水中,站在卫茗背后替她除下那一身狼藉。

池水被搅污,浑浊不堪,包裹着卫茗□的酮体。

这样下去,洗了也是白洗。

恰好此时传来了敲门声,只听关信站在门外小心翼翼请示道:“殿下,卫姑娘的衣服准备好了,请问放在何处?”

“先搁在一旁,”他转头朝门大声吩咐,“你速去准备浴桶和热水。”

“是…”

池水渐渐失去了一开始的温度。

他静静地从背后抱着不着一物的她,赤/裸的胸膛贴着她莹润的美背,肌肤相亲,炽热一片。

卫茗一直在战栗,呼吸略重。

她只是病了,他知道。

“卫茗,偶尔也依靠一下我吧?”他伏在她耳边,用近乎气息的话语喃道。

卫茗身子一绷,半晌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地将头靠上了他的右肩,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

之后的很多事,都是在她半梦半醒间完成的。

比如景虽将□的她从浴池移进浴桶。

比如景虽为她洗濯身体。

比如景虽亲自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期间还系错了带子。

再比如,在一切事毕后,他睡在她身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眠。

那一夜,漆黑的噩梦中出现了令人安心的心跳,随之前方出现了一道光芒,带着一点点的暖,将她从深渊中一点点拉了出来。

她如释重负一笑,终是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之后却有残酷的现实必须要面对。

她病了一场,消息滞后,待到她能够起身出去时,品瑶的案子也有了结果。

势单力薄的林淑妃终究没能扳倒叶家。品瑶早已下葬,死无对证,身为人证的稳婆证词模糊,致使叶之夜逃过一劫。

但品瑶在他手上出事,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是紧接着,便传来了叶之夜彻底辞去太医一职的消息。

卫茗去时,他已经走了,借罗生之手留下一个地址,让卫茗自己去找他。

卫茗拿着地址迟疑了很久,还是向景虽告了假。

“他这是下了套让你去钻,”景虽面色不善地分析,“你这一去岂不是送到他嘴边?”

卫茗苦恼地摇头,“可我不去问个明白,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就算问明白了又能怎样?”景虽就是不爽她单独去见叶之夜。

卫茗垂眸,“至少我可以知道,品瑶究竟是不是因我而死…如果你不允,那我还是回净房好了。”也不知景虽用了什么办法,使得闻香姑姑点头,正式任命她卫茗为东宫的从五品令人。

“你敢…!”景虽咬牙,面对威胁最终松了口,“你身体尚未康复,过两天再去!”

“是。”

“卫茗,”见她无精打采,景虽叫住她,“保重身体。会有人为你担心。”

卫茗错愕地抬眸,一瞬惊诧于他难得一见的坦率。

“比如你的好姐妹郭品瑶…”景虽也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白,心虚地别过眼补充。

“…”果然,率直的太子殿下什么绝对是她的错觉!

三日后。

宫门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楼下,卫茗一脸防备地盯着对坐的叶之夜,喝了口茶,见他一直微笑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不自在出声问道:“你为何住客栈?”

“我要走了。”叶之夜眯眼一笑。

“去哪里?”

“自由的地方。”叶之夜说着,美美地伸了记懒腰,样子十分洒脱。

“他们肯放你走?”这绝对不是叶家的作风。

“自然是有条件交换的。”叶之夜意味深长道。

卫茗心头一震,闪过一念,难以置信地猜测道:“品…瑶?”

“恨我吗?”叶之夜平静地问,无形中默认了她的猜测。

卫茗一时语塞,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他亲口承认,仍是大惊失措。

在她心底,一直不愿意相信,一路帮她救她的人,会在她最信任他的时候,捅她好友一刀。

“恨!”缓过神来,卫茗咬牙切齿地喝出这个字。

“那就恨吧。”叶之夜漫不经心地瞟向窗外,不敢与她对视。

“为什么?”悔恨的泪水盈眶,眼前已经模糊了一片,“品瑶的命在你眼里就那样的轻贱?!”

“与自由比起来,是的呢。”叶之夜以一副很无谓的语气说道,“那么多年,一直被叶家掌控着,过着他们想让我过的生活。只有通过这样的交易,我才能摆脱出来。”

“是吗…”竟是这样的人么?

见她一副悔不当初的自责模样,叶之夜心头一抽,终究忍不住松口道:“…所以,即便那会儿你不去找我,我也会自请上门的。太医那么仅缺,她难产,你们别无选择,只能病急乱投医地接受我。”一句话,替卫茗卸下了她赋予自己的沉重枷锁。

“原来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么?”卫茗冷笑。

“不是,”叶之夜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很好玩的乐趣罢了。”至始至终,他都不愿让她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利用她。

所有坏的一切,他都可以伪装,只有这一点,他不想。

“是么…”卫茗垂着头撑起桌子站起身,不带一丝感激道:“六年前,多谢你的那点乐趣,救了我一命。”

“小卫茗,我想你一直是误会了吧。”叶之夜也站起身,“六年前,吩咐我去治你的是百里景虽。”末了,他笑着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某处,“六年后…乃至以后,伴在你身侧的,也永远不会是我。”最后半句,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轻描淡写地吐出来。

对面酒楼临窗的太子殿下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杀气腾腾回过去。

叶之夜却只是施施然一笑,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这个舞台。

一并的,永永远远退出了卫茗的生命。

犹记得他将地址交给挚友罗生时,熟知内情的罗生曾质问道:“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她?”

“我没打算告诉她。”叶之夜洒脱地摊手,“就算她知道牺牲郭品瑶是为了保全她,也一定不会同意或者感激我这么做。反倒会自责一辈子吧?”是了,当日叶家递给他的家书里面,明确让他选择,要么除掉郭品瑶,要么他们动手除掉卫茗。

作为条件,他可以自由。

“我不明白你家的人究竟怎么想的。”罗生不解,“除掉郭贤妃又能怎样呢?”

“如果她这一胎得男,我阿姐多半会夺子吧。”叶之夜猜测。

“可她生的是位公主啊。”

“公主如果厉害一点,也会成为女皇的。”叶之夜笑,“皇帝陛下的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依着林淑妃与郭贤妃的关系,就算郭贤妃死了,孩子也一定会让林淑妃抚养啊。”

“就因为是位公主,阿姐才没夺啊。”叶之夜解释。“不过借女邀宠的事,阿姐也无法容忍。”否则怎会多年过去了,皇宫中仍旧子嗣不丰?

但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他清楚。

郭品瑶与卫茗情同姐妹,如果经他之手害死郭品瑶,那么他与卫茗这辈子便再无可能。

家族的人用一条人命,彻底斩掉了他的情丝,避免他走上前面几位天才的老路。

但这些事,卫茗永远不会知道。

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只有他走了,她才能安宁,他也才能真正地解脱。

恨就恨吧,至少,这证明了,他曾经在她生命来过。

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叶太医退场。

随手撸了一张叶太医,作为最后的纪念:

台词应该是:“小卫茗,来表个白听听?”

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璇璇与守夜

“就这么放过他?”景虽替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缩在墙角发呆的卫茗,悠悠问道。

“不然…还能怎样?”卫茗抬起头来,双目无神望着他,“我又不能杀了他。况且,归根结底,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叶家罢了。

见她又恢复了前几日的消沉,景虽无奈地挥了挥手,“你过来。”

“什么?”卫茗茫然看向他,一动不动。

景虽无力地挥了挥,最终将手垂下,“算了…”他起身走向卫茗,躬身捞起她,抱着她回到书桌前,放在自己腿上坐好,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停滞。

卫茗浑浑噩噩地盯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紧接着温温的大掌贴在额上,她赶紧声明:“我没发烧。”

“似乎是呢。”身后之人像是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放我下去…”卫茗有气无力道,“这不成体统。”

景虽偏偏不放手,反问:“你堂堂从五品令人去净房刷夜壶就成体统了?”

“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了?”

“呃…”卫茗挣扎了一会儿,无奈地放弃,“景虽,你有时真的很任性…”

景虽听她直唤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甜,勾起唇角道:“若不这样,岂不是让你一直装傻下去?”

“我没有…”卫茗心虚地反驳,“我只是不想让柳令侍误会…”

“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需要误会的么?”景虽挑眉,“还是说,你十分介意她?”

“我今早遇到她了。”卫茗坦白,“柳令侍在东宫两年,半路忽然杀了个我压在她头上…”地位身份都有些尴尬。

“她可有对你说什么?”

“那倒没有。”正是如此,才更可怕。

叶贵妃宫里出来的人,又怎会屈居人下?

“怕被扎小人?”

“唔…”卫茗迟疑了下,“她不知我生辰八字。”好吧这不是重点。

“那是什么?”景虽追问,目光一瞬不移盯着她的侧脸,捕捉到她眼底的为难,恍然大悟,抬指点了点她的眼,“是她化身沙子揉进眼了?”

卫茗赶紧闭眼,低声诺诺:“谁是沙子还不知呢…”她知道她不该如此苛求,但两人之间到底多了个人,犹如一根小刺,扎不出痕迹,却时常带着一点点的痛。

“赶紧给揉出来吧,”景虽意识到她介意,好笑地解释:“我根本…”…没碰过她。

话未完,便听关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熙和宫押了两名宫女…呃。”关信半个身子迈进来,瞥到书桌前鹣鲽情深的一幕,瞬间意识自己进来的时机不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哭笑不得卡在门框处,“殿下…小的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呜呜他自己都不信这话。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吧!

景虽遗憾地叹了口气,放开卫茗,怨念地瞪向关信,“怎么回事?”

“熙和宫押了两名宫女过来,说是任殿下处置…”关信目不斜视,仍旧感受到了那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

“来得正好。”景虽斜了眼腿上的卫茗,沉沉一笑:“正好要去拜访一下魏德妃娘娘。”

“那两名宫女该如何处置?”关信有意无意瞟了眼卫茗,与其说是请示景虽,不如说是在征求她的意思。

卫茗施施然起身,立于景虽身侧,不发一言。

“送去净房吧。”景虽撑着头悠悠道,“咬了我的人,就把狗送过来给我出气,自己妄图撇个一干二净,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您的人?”关信揪出重点,浑身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看向卫茗——太子殿下终于摆脱童子身了么?!

卫茗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激动,欲盖弥彰一般解释道:“关公公也是殿下的人。”

“小的不敢…”关信“嘿嘿”一笑。

卫茗被他笑得面色微红,连忙挪过头对景虽道:“无需因为我的事大动干戈。”

“就算没有那回事,迟早也是要去‘拜访’的。”景虽咬重了“拜访”二字,“有些枝枝叶叶的琐事,该去理一理了。”

卫茗一怔,意识到他所指,低声劝道:“殿下慎重。”

景虽起身,拍了拍衣摆,望向门外正色道:“早就想处理了,趁着他们理亏,正好把事情解决了。”

那日,太子殿下拜访过熙和宫之后,魏家的小姐仿佛便从后宫的视线中消失了,从此再无人提起魏小姐将嫁入皇家之类的事。

其实细想便明白了,若不是主子指使,那两名宫女胆子再大,后宫的品级摆在那儿,她二人无品无位,又怎敢去招惹一名从五品的令人?

至于这个“主子”具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魏家只怕也意识到卫茗将成为魏家小姐嫁给太子的绊脚石,以这样的方式羞辱她并且字字戳她死穴,无非是想挫她的锐气,让她一蹶不振彻底无法翻身罢了。

景虽之所以一直未拒魏纤柔,仅仅为了留着挡一时的桃花罢了。但魏家做到这个份上,惹怒了他,放弃了原本的缓兵之计,彻底打消魏家的念头。

只是如此一来,朝中大臣很快就会得知魏家联姻失败的消息,届时他又将被人争先恐后塞女人吧。

但无论如何,奶奶舒帝穷极一生想要推行的“一夫一妻”制度,他都要试一试。

回到东宫,远远地见着卫茗侯在门口朝这边张望,心头一喜,生平头一回产生“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的安心。

然而,再靠近一些,便觉察出一丝诡异——只见卫茗叉着腰,怒目圆瞪,望着他的神情颇有几分算账的气势。

嗯…景虽步子一缓。估摸着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再定睛一瞧,卫茗身后露出一抹粉色的身影,随即段璇璇从她身后钻出头来,骨碌碌的水眸可怜兮兮盯着他。

“…”景虽心虚地挪开眼远目,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卫茗见他眼神逃开,美目微眯,面带微笑声音平缓地质问道:“殿下,不应该解释一下么?”

“解释…什么?”景虽目光游移,扫过段璇璇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段璇璇吓得缩回头,默默在卫茗背后忏悔自己没能经受住卫茗过的“严刑逼问”。

“解释解释璇璇为何会调来东宫之类的。”

“她来东宫跟你作伴,你不开心?”景虽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我很开心。”卫茗皮笑肉不笑答。这是实话。好友过世,身边无人作伴,她在净房颓废时亦是璇璇一直在周围照料帮衬,她能来,卫茗十分开心。但…开心着开心着,便觉着不对味——璇璇来的这个时机,略微妙…“如果她这只小叛徒不是您派到我身边的话…”

是的,在她套话威胁利诱下,璇璇终于招架不住吐露了真相。原来早在六年前,璇璇身为闻香姑姑特意配给太子殿下的亲信,早就是这东宫的一员了。只不过因为平时多为景虽跑腿,神出鬼没,这才没被卫茗撞见过。

卫茗被“赶”到净房没几天,景虽关心她的手指,便把当时知道卫茗指伤内情的段璇璇派到了她身边,一是照料她,二则时不时告诉他卫茗的近况,至于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