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小程同学和杨玉绫反应截然不同,小程同学是折了根树枝子,含怒砸向李景:“哼,少做梦了,你不在乎,我还嫌弃呢。”

尼玛,将来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人,她才不上赶着当其中之一呢。而且正妃一般都有内定的人选,连李景自己都做不了主,还不在乎多等几年,话说得倒漂亮。

杨玉绫的反应在袖子里紧紧握起双拳,看着李景躲开程帛尧砸去的树枝,还不忘笑着回头哄一哄程帛尧。前世今生,杨玉绫最不甘的就是这一点,程帛尧好像总能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得到别人梦寐以求而她却弃之若蔽履的东西。

“你就不考虑考虑,如果是程国公府的千金,父皇母后也当会点头应许。做皇家儿媳妇,这可是不少小姑娘求都求不来的。”李景见小程同学追着她砸树枝,嘴上依愈发没了把门的,能把在棋盘前气定神闲的程师妹气成这样真难得。

“顾先生,李师兄,他欺负我…”说完,揉眼睛挤眼泪。

小程同学扮哭扮得行云流水,整张脸说红就红,眼泪说掉就掉下来了,顾常山都当了真,手忙脚乱地哄了两句,又去教训李景:“光曜,程同学是个姑娘家,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胡说,话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你这做师兄的怎么一点也不顾惜。”

见小程同学抹泪,李景也傻了,他哪见过程帛尧哭,尤其是哭得整张脸都红了的样子,看起来就特可怜:“诶,别哭了别哭了,杨师妹,你替我跟小尧尧说说,可别哭了。”

一旁,李崇安默默递手帕,心里直抽抽。小程师妹的眼泪固然招人怜惜,可他站得近,明明白白看着她怎么把眼泪挤出来的,更要命的是,分明知道她的眼泪是挤出来的他居然还是要抽。顿时间李崇安如蒙灭顶之灾,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不过很朦胧,这也让自承多闻有识的李崇安觉得他忽然变得很懵懂无知。

杨玉绫则依着李景的话,上前轻轻拍着程帛尧的背,温软软像一朵云彩般说道:“尧妹妹,别哭,师兄这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师兄,你跟尧妹妹道个歉吧,尧妹妹是个体贴人意的,不会再生气是不是。”

这一假哭,倒让杨玉绫那温温淡淡的言行举止显得更加恬静可人,比起小程同学那哭闹劲,温柔柔的杨玉绫多么似一朵解语花。李景手忙脚乱哄着程帛尧,杨玉绫这一番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顾常山和李崇安倒在一边若有所思起来。

顾常山冲李崇安摇摇头,李崇安却坚定地点点头,顾常山再摇,李崇安再点,最后顾常山看了眼杨玉绫也点头了。

这番动作的内容是“不可能吧,这小丫头才多大”,“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你不信也得信”,最后顾常山看着杨玉绫在李景旁边跟一朵抹霞光似的笑着,非常不着痕迹地向李景展露着她稚嫩的美丽,顾常山只好点头“我信了”。

早就说过下棋的人智商高,逻辑思维能力超出常人,只不过这李景和顾常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也没把杨玉绫往什么“母仪天下”“进宫做皇妃”这样的路上去想,只是当李景这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却又迷倒了一个小姑娘。

以至于顾常山都恨恨,这小子也太招人了,这才刚见面就有小姑娘一见倾心,以后还怎么了得,是不是全书院的女学生都要看上他。单身至今的顾先生不忿地瞪了眼李景,用眼神表达着他对李景的妒忌与不满。

“看见没有崇安,小姑娘都围着她转呢。”顾常山恨恨地道。

李崇安斜斜地看一眼顾常山说:“先生,你想说什么?”

顾常山说:“你应该再爱笑一点,这样,小姑娘就也会很喜欢你了,不能什么美事都让他全占了是不是。”

“是我喜欢的,我自有办法让她喜欢我,若是我不喜欢的,不喜欢才好。”李崇安精辟地说完,继续看热闹。

“但是,像光曜这样才是少年儿郎应有的样子,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拉风吗?”顾常山这个词是从程柏涛那里学来的,而程柏涛是跟程帛尧学的。

“先生是为这个活着吗?”李崇安扫过一眼,转身,热闹已经收尾了。程帛尧已经和杨玉绫挽着手向女学那边走去了,李景则踩着几根树枝子,长长地在原地松了一口气,大概也许此刻他已经学到了一个真理——别招惹女人,年龄跟程帛尧一样大小的也包括在内。

“人生在世,当然不能为这个活,可能拉风点还是很好的呀。崇安啊,你要努力啊,棋下得再好,你总不能和棋过一辈子是不是,棋也不能给你带来小姑娘…”说到这里顾常山住了口,自打一嘴巴,谁说棋不能带来小姑娘,程帛尧不就是棋带来的小姑娘。

顾常山忽然高深莫测地看着李崇安,老怀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了。”

李崇安快被这老不羞弄疯了,一个三十好几都还没个妻妾的先生,竟然在这教他怎么招惹小姑娘。李崇安一转身,连礼都不行就拉着李景走了。

回到女学,杨玉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说话,她现在也快要疯了。上一世,程帛尧骄傲得像一只凤凰鸟,处处瞧不起她这个从乡下地方来的“姐姐”。还把她的身世四处宣扬,甚至还跟同窗的女学员一起嘲笑她,甚至说了一些辱及父母的话。

后来,她做了些自以为报复的事,却没想到被程帛尧当着众人的面晒到了阳光下,最后她在宜山书院无法立足。上一世,她是被从宜山书院赶出去的,书院说她身为女子言语不检、德行有失。虽然书院没有张扬,但是到底还是有些风言风语,婚嫁上也就自然比较艰难,最后不得已做了…做了那个人的妾,这一切的一切,都和程帛尧有关。

“可是,她为什么不一样了?”杨玉绫坐在位子上看着坐在她面前几排的程帛尧,心中的恨到底难消,但疑惑也同样越积越深。

“等等,婷文,你说这下节课干什么?”程帛尧老也不来上课,所以上什么课她一点也不清楚。

“马术呀,怎么了?”刘婷文奇怪地问道,她不懂程帛尧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骑神马呀!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古代闺秀还要学骑马!

她小时候在公园骑马摔过,晕乎了好几天后就对马有了恐惧,跟恐高症患者站太高会晕一样,她只要一接近马,立马头晕腿软。别说靠近了,她现在想到待会儿要骑马,这会儿就开始心里哆嗦。

上马术课的时候和男学员那边的马术课正好碰上了,两边的先生就由着男女学员们混杂在一起。然后程帛尧离马老远,小心翼翼拉着缰绳的样子就被李景和李崇安看到了,那马明显对程帛尧很感兴趣,程帛尧一步步往后退,马就一步步凑近她。

到最后,程帛尧都快哭出来了,这回是真哭,眼圈儿一红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了。李崇安一把拉开了缰绳,那马就随着缰绳被牵引了开去,李景则上前看了她一眼,本来还想取笑取笑她,见她这要哭不哭满脸惊恐的样,知道她是真吓着了,可不敢再胡说,程松溪和程柏涛也来上课了:“程师妹,你没事吧?”

“我以后都不要上马术课了!”小程同学身体是僵的,腿是软的,心是嘭嘭乱跳的,她现在确信了,自己对马的恐惧一点也没随着穿越而消失,反而好像更严重了。宜山书院的马比公园的马要神骏上百倍,眼睛里精光闪闪,一看就是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一蹄子撂过来,估计她小命就没了。

坐马车还不觉得,骑马好恐怖!

李景看着她惨兮兮的样子,忍住了没再逗她,李崇安却忽然翻身下马,走到小程同学身边说:“下棋的人,应当无所畏惧,如果你心有恐惧,很难达到最高的境界。走,我教你骑马,不会有事的。”

我不要!!!!!

话都没说出口,小程同学就被李崇安轻而易举地弄到了马背上…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认识李崇安这个家伙绝对是个错误。狗屁的下棋的人,应当无畏惧!

李崇安,我恨你一辈子!

第五章 少年,你顿悟了!

心怀不良的李景看着自己的堂弟把程帛尧吓成那样儿,很不厚道地笑了,然后打马扬长而去,甚至还特恶心人的把程帛尧唯一能指望的杨玉绫也给领走了。杨玉绫本来就有意和李景多相处,现在李景主动来邀,她当然二话不说就走人了。

留下程帛尧一个人在马上僵得跟块石头一样坐着,一动不敢动,李崇安还在一边解析着动作要领之类的东西。小程同学心里满满地槽点,中午下棋还觉得找到了同类,这时候却在心里边暗暗发誓,如果她能囫囵个地从马上下来,以后看到李崇安都绕弯走,跟这种人简直没法沟通。

“程师妹,上午那局棋,第一百零八手,你为什么要用立下。思来想去,我还是认为,双扳更合适。不过立下又处理得很简单明了,这样不会把局面带入复杂,好像程师妹每一手棋都相当简平快。只是,这样到底失了棋道真意,棋道在大争而不争,程师妹这样下有失天和,也与大道不符…”李崇安一说起围棋时,跟程七段一个毛病,话多!

这会儿程七段哪有工夫理会他嘴里叨叨什么,她只满心祈祷,希望老天爷听到她的心声,赶紧派个人来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不接话,李崇安却犹自不觉,唠叨得跟个苍蝇似地在一边“嗡嗡”着,可怜程七段在马上都快崩溃了:“程师妹,我等学棋之人,并非全为胜负,而程师妹的棋,太过功利,胜负之心太盛,这样不好。虽说下棋必会有胜负,但若只为求胜,永远也难成大家。以我之见,程师妹日后还是…”

“唔…救命啊…”在李崇安一大串一大串的说教之后,程帛尧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这回真不是挤的,一半是吓的,另一半还是被吓的。前一半是被马吓的,后一半是被李崇安吓的,这个人太恐怖也太讨厌了。

“程师妹怎么了?”李崇安好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似地问道,看向程帛尧时,让程帛尧觉得这就是现代那种除了会围棋什么也不会的高段棋士,一到棋盘上指点江山无所不能,一出棋局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

就在程帛尧想嚎淘大哭时,李崇安“呃”了一声,在程帛尧看来,就像是他终于从解除了“围棋痴化状态”,他小声地问道:“程师妹,你真的不能骑马吗?”

“爹娘,哥哥,救命啊…”程帛尧被李崇安牵着马溜出去老远一段路了,恐怖在她心里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李崇安牵来的这匹马,有三个她这么高,她小腿碰到马腹上的肌肉时,能感觉到那种恐怖的爆发力。只要马一动,她心里就一哆嗦,再加上李崇安还要在一边神叨叨地说教。

不用杨玉绫来告诉她,她可以明确地告诉杨玉绫,她现在已经知道炼狱是什么样儿了!

“尧尧,你怎么…”程松溪远远看到程帛尧在马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程帛尧有多怕马他比谁都清楚,因为程帛尧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接触到马程松溪带着去溜弯的。那时候程帛尧才四岁多点,看到马就大哭大闹起来,在马上还死死地掐着他脖子,才溜出去一小段程帛尧就晕了,过后发了几天烧,那以后程家上下谁也不敢带她去骑马了。

当看到正面时,程松溪这才夹着马腹飞驰而来,三两下就把自家惨得一塌糊涂的妹妹从马上扶下来。程帛尧双脚一落地,整个人就软软地坐在了草地上,程松溪见妹妹浑身还不自觉地抖着,就怒目看向李崇安:“你怎么回事,尧尧难道没跟你说她不能骑马吗,你怎么还牵着她溜马。”

“大哥,算…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程帛尧本来应该巴不得程松溪揍李崇安一顿狠的,可是一想到人家是王爷的儿子,还跟未来的皇帝来往密切,也只好出声阻止。

“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怕马。”李崇安这样子,十分像是从棋逢对手的热切里冷静下来,终于明白刚才自己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

可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意而为之的!不过,就算是有意,心里也有些不安,而且经此一事,少年开始懂了,女孩子是需要好好呵护悉心关照的。

恭喜你,少年,你顿悟了!

而李崇安道完歉,终于说出了自己有意而为之的目的:“程师妹,今日的事是我太鲁莽了,改日必当登门道歉。”

这人脑子怎么构造的!上一刻还像魂游天外人事不知,下一刻又世事洞明,好像什么都明了似的。不过,程帛尧又有点能理解,李崇安是那种天赋很高,对围棋又相当狂热的,一旦涉及到围棋了,其他方面就会完全没反应:“不用了,李师兄要是觉得抱歉,以后我们常下棋就好了,但是,除了下棋,别的可不行,比如…骑马。”

“是,我明白了。”

听着妹妹和那有些拘谨的少年对话,程松溪疑问地道:“水平很高?”

程帛尧回复过精神来,眼一瞥,笑眯眯地说:“大哥这样的水平,三五个不在话下。”

闻言,程松溪放开扶着程帛尧的手,没好气地说:“早知道就让你继续骑马溜弯。”

“不要嘛不要嘛,大哥一定舍不得的,我这么好的妹妹,大哥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程帛尧晃悠着程松溪的手臂,捧着一张脸扮得无比可爱,且撒起娇来行云流水,一点不着痕迹,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乎,李崇安围观到了小白兔变成红狐狸的整个过程,李崇安心里在想:“怎么办啊,明明知道她在装可爱,我竟然觉得…确实很招人怜爱。”

李崇安瞬间觉得自己没药可救了,搁现代,这有个很时兴的说法——放弃治疗。

“行了行了,别卖乖了,这位师弟,既然棋下得好,以后常来往。”程松溪倒没继续见责,眼前的师弟跟自己弟弟应该差不多年龄,再想想程柏涛那不通世故的样,程松溪觉得也不必见怪,谁人不曾是鲁莽少年呢。

“在下李崇安,程师兄有礼。”这时候,李崇安才记起互通姓名来。

“程松溪,原来是师弟府上是秦王府,早听说师弟这些年一直在江南一位国手那里学棋,想业如今已经学有所成。师弟以后是就此在宜山书院读书,还是要再回江南去?”程松溪问道。

“自是留在宜山书院,以后还程师兄多指点。”李崇安这会儿自然举退有矩,温恭谦和起来,和刚才硬把程帛尧往马上推的人简直不是同一个。

他这副样子,让程松溪和程帛尧都认为,像李崇安他们这样的宗室少年,纵使再不通人情世故事,该有的礼仪规矩也半分不会少。

小程七段更是在心里觉得自己是个悲剧:“活该我倒霉,围棋天才这样恐怖的存在,平时就不该有任何来往。”

临了,李崇安又向程帛尧道了声歉,程帛尧有劲没力地挥手,她现在都懒得跟这位“天才”多说一个字。这位真的还是快点走吧,下棋的时候坐到一起没关系,下完棋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因为程帛尧这模样,程松溪不得不请了假把她送回去,结果程柏涛听到了消息过来一看,捂着肚子都笑出眼泪来了,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杨玉绫脸色却有些莫明,真不知道马术课上这位跟李景怎么怎么着了,程帛尧虽然好奇,却也知道不是问的时机。

她倒没有开口问,杨玉绫却开口了:“尧妹妹,那位李师兄棋当真下得极好么?”

棋局之外,李崇安和程帛尧其实都是很机敏的,只是李崇安今天意外失了水准而已。所以杨玉绫的话一问,小程同学小眼睛立马就微微眯起点儿来,脸上立马就是明晃晃招人的笑脸儿:“当然了,假以时日,定可以奉饶天下先。不过现在嘛,他还赢不了我,怎么,姐姐也对围棋有兴趣。”

本来以为杨玉绫会摇头,毕竟学棋是要幼功的,不是从小学起连门槛都很难摸着,但是杨玉绫却点头了:“是呀,要是尧妹妹愿意教我,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杨玉绫上一世本来就在宜山书院里认真学过,只是到底没有天姿,比不得李崇安这样有天赋的,更比不得程帛尧这在棋盘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妖精。

这个,程帛尧却不知道,人家想学她就教,这又不是什么不传之密。更何况,她琢磨着杨玉绫学棋和李景有关,为这个杨玉绫不开口,她都乐意上赶着贴过热脸去:“姐姐看得起我这点微末小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巴不得天下人人都懂棋,这样就不愁找不着人下棋了。”

顿了顿,程帛尧有意无意地把李景给撂了出来,她支着下巴,扮得特天真烂漫地娇吟吟笑道:“其实李景师兄的棋也不错了,他就是嘴皮子太坏,所以好讨厌他。李景师兄基本功很扎实的,只可惜不是从小学棋,否则水平不会比李师兄逊色。”

你打探了我,我自然也要打探你,扯平!

杨玉绫倒真没想到十岁的程帛尧肚子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当下就被勾起谈话欲来了,她必需要赶紧了解李景的一切,只有了解了李景,才能近而扎根在他心里。

程松溪在一旁眉头皱得跟山似的,自家可乖可乖的小妹,跟杨玉绫坐一块,总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不好,不好…

第六章 那种恨将蚀骨销魂

李景跟程国公府的来往已经有大约三年了,程家授国公爵是因为程家祖父穷尽一生教导了无数弟子,不管贫富都有所成,真正是有教无类的一位大贤大德。程老爷子过世的时候,他门下居然有万余弟子,他们或许只是听过程老爷子几节课,或许只得老爷子一句话醍醐灌顶,但他们都以程老爷子的弟子自居。

程老爷子过世后,李景他爹当今天子,感念老爷子一生教书育人,又加上当时程越申子承父业,也是个以发愿桃李满天下的贤达,今上就厚封了程家,并亲自写了“书香传世”四个字相赠。程越申是个实诚人,得了这四个字后,愈发一心扑在教学上,朝堂的事儿半点不沾。

说起来,今上也算是程老爷子的弟子,所以今上对程家很是不错,也时不时把程越申宣进宫去给皇子们讲解文章,就是李景见了程越申,也要端端正正行礼称一声“先生”。

程家对李景相当熟,一来是因为这个,二来是李景常来跟程松溪下棋。李景只是十一皇子,虽是皇后嫡子,头顶上却有三个嫡嫡亲的哥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跟大位有什么关系,所以程家上下待他倒也不是那么拘谨防备。

谈起李景,程帛尧却真的没什么太多感想,在她眼里,李景身上就一个标签:“手下败将而已,不过,李景师兄脾性还是不错的,输了棋也不恼,还能虚心请教。就是嘴巴太坏了,有时候说话很气人的。”

“尧尧,早就跟你说了,他到底是十一殿下,叫师兄没错,但别总是手下败将手下败半地说。他现在可以不恼,听得多了未必就不会恼,你呀,别总是耍性子。”程松溪话是要这么说的,虽然他跟李景过招时也从不手软,但该有的礼仪规矩还是要守。只是自己的妹妹似乎总不把李景当回事,好像他的皇子身份就是个屁一样,云淡风轻地就过去了。

“大哥,我要是不这么喊,他能天天找我下棋。虽然他棋力还算可以了,但是输了棋总要问东问西,有些问题好傻的。”程七段有着职业棋士的骄傲,一个水平低于她太多的,她真不屑于天天砍杀人家。

回到家,程帛尧别的事儿先不干,直奔小程妈跟前假装掉眼泪,把小程妈弄得心都软成了一团棉。明明晓得这丫头八成又是要卖点小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宝宝贝贝”地叫着哄着:“我的小尧尧今天是怎么了,可是想娘亲了,也只有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人了,一天见不着娘都要哭一鼻子。”

“娘亲,书院的师兄好讨厌的,我说我不会骑马,他还把我往马上推,要不是大哥救我,今天娘亲就见不到我了。”告完小状,程帛尧立马小脸一扬,又是一副笑模样:“不过,我找到了下棋很厉害很厉害的一位师兄呢,我看不出三年,他就能赢我。”

看着女儿那张时雨时晴的脸,小程妈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这丫头恁是变得快:“一边去,那还哭什么哭,你就是不撒娇不舒服是吧。你爹今天回来。好好坐着好好站着好好说话,知道不知道,你这没个样子的小心你爹又罚你抄女四书。”

“知道了知道了。”

杨玉绫此时,整个人一震,她怎么忘记了这件事呢,她怎么可以忘掉呢,就是自己再死一次也不能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不忘偷眼瞥杨玉绫的程帛尧瞬间眉开眼笑,她现在最爱看的就是杨玉绫了,时时有精彩,次次有惊喜:“娘亲,爹去淮南访友,早就说要回来了,今天是不是真的会回来呀?”

“自然是真的,你爹打发了曾寿先回来报信儿,这会儿你爹应该差不多到外城了。你们几个快些去收拾一下,别待会儿被挑出不是来。”小程妈说起程越申,整个人笑得都带上了一层玫瑰色,真正是娇艳欲滴的熟女一枚。

程越申只娶一房正妻,既没通房也没妾,倒不是人家不想纳,实在是小程妈比小程同学厉害多了。不但演技出神入化,手段也是一等一的,程越申早被小程妈拢得不知东西了,哪里有闲工夫纳妾。

这次去淮南访友,程越申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娇妻爱子和惯会贩卖可爱的女儿都笑容满面地看着他。程越申见状心头一暖,越是年纪大了,越能觉出一家人温温融融的好,现在倒更庆幸当年自己没纳妾,否则这家哪还有现在这般滋味。

“夫人,排渊、排壑,尧尧…”一一唤过,程越申脸上的倦色渐消,笑意越来越深。

这么温情的时刻,小程同学很识时机地伸手:“爹,礼物呢?”

她这一句话蹦出来,惯来好风度的程越申也忍不住翻白眼,又笑又气地拍开她的手骂道:“你这丫头真没点眼色,李昌,把车上的东西取下来给这丫头。真是的,爹还没进门就伸手要东西,哪有你这样做女儿的。”

“像爹这么举世难寻的大贤大儒,上天当然会赐给您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说完,拆箱看礼物,压根不管程越申嘴角抽抽得快僵掉了。

不过,程越申也清楚,自从女儿渐渐懂事后,家中欢笑一天比一天多,所以对这个向来不怎么讲规矩的女儿,程越申很是宽容。再看她捧着淮南出产的玛瑙棋子,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程越申也打心眼里高兴:“好了,回屋里慢慢乐,别让蕴之看了笑话。对了,夫人,这是我那老友的长子周存光字蕴之,蕴之啊,快些来拜见你伯母。”

程越申时常带些少年回府,不是贫寒的学子,就是落难的书生,也有时候是朋友的子侄,一家人倒见怪不怪,一一上前和周存光打招呼。

程帛尧一点也没错过杨玉绫,只见杨玉绫在一旁看着周存光,那浑身紧紧绷着的样子,程帛尧看着就有戏。所以她十分主动,百分乐意,千分高兴地向周存光介绍起杨玉绫来:“周大哥,这是我姐姐,不过姐姐不像我,姐姐是温柔文静的闺秀,我就是那吵着闺秀睡赞赏的聒噪青蝉。像周大哥这么清静儒雅的人,跟姐姐想必能说到一块去,诗呀文呀我不懂,姐姐却是极好的。”

…程家老小看着程帛尧,这丫头又发什么疯,小程妈甚至觉得自家女儿这番话有点作媒的意思!

小程同学太坏了,杨玉绫想接近的人,她不遗余力帮忙,杨玉绫不想接近的人,她也一点不少出力捻作堆儿。她是想,如果杨姑娘很忙的话,可能就没太多工夫布置炼狱,她是真的不想跟杨姑娘死掐,掐个半死不活就好了,干嘛要掐死,太暴力了不好的。

“见过大姑娘。”周存光糊涂了,他好像记得程家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杨玉绫心中翻腾半晌,到底没发作出来,只淡淡含笑回礼:“见过周公子。”

脸上含笑,心中却满是冷笑,杨玉绫胸中有怎么也消不去的火:“周存光啊周存光,比起尧妹妹来,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周存光上辈子纳了她做妾,新鲜了一段时日后不闻不问,她以为这人是真心怜惜她,才在后院给了她一方天地,却不料…却不料只是为程帛尧一句“姐姐好生可怜的,年少失怙,如今又无处可托良人,周大哥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替姐姐物色一二。”

他周存光物色一二,偏偏最后就把她特色到了他自己的后院里,如今细想想,周存光心中是有程帛尧的吧。只是他周存光如今已经有了正室夫人,程帛尧这样的出身,怎么会给人做妾。

杨玉绫随着一大家子往里走,心中却有了计较,倘若…倘若生米煮成熟饭,出身程国公府又能如何!虽然眼下程帛尧还小,但只要身子被人看过了,有了接触,程家再怎么着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程帛尧不知道杨玉绫在算计什么,她只要杨玉绫在算计,而且还和周存光有关就可以了。至于到底什么样的内容,这个她真不可能知道,反正总会有兆头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这会儿周存光也有些莫明其妙,他总觉得杨玉绫的眼光有些琢磨不透。至于对程帛尧的喜欢,以后不知道,现在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他才成婚一年,正是恩爱甜蜜的时候,再说程帛尧是世交之女,又出身好,他当然兴地有非份之想:“大姑娘,小心些。”

原来杨玉绫心中谋划着,脚下踩着块微微凸起的圆石,差点摔着。周存光也是好心提醒,杨玉绫却出了一身冷汗,她差点忘了,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周存光,而是拢着李景那头。不过,周存光再过不久就会从程家搬走另觅住处,这段时间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如果…如果她能成功,而程家和周存光又双双压下此事不提,到时候程帛尧再和李崇安凑成一对儿,比起程国公之女给人作妾似乎这样才是真正的炼狱!

杨玉绫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女人的心思是很敏锐的,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李崇安此时都未必对程帛尧上了心,杨玉绫却看出些端倪来了。一想到最后能成那样,杨玉绫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仿若一树盛开的花朵,极美极艳极慑人…

她笑得那么慑人只是因为她最清楚,倘若越爱一个人,最后爱不得转而恨了,那种恨将蚀骨销魂,日夜如同小虫将吞噬人的心智与理智。

周存光一时间竟看得有些怔然,只为看到了好看的花瞬间开放在眼前一般,并没有太多想法,因为想法这东西是需要时间来滋生的!

第七章 小李同学的屠龙手

不论现代还是如今也被称作“明朝”的古代,要问程七段最大的能耐是什么,那绝对不是围棋,也不是她自觉得很聪明能耐的脑筋,而是——不解风情!

她能不解风情到什么程度呢,除非一男人明明白白拉着她的小嫩手,逐字逐句地说“小程七段,我喜欢你,我要追求你”,否则,她是不可能察觉到人家对她有意思的。

小程七段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有什么不好的,本来嘛,喜欢一个人直接说就好了,干嘛要玩什么爱在心口难开呀,多无聊多费劲,多浪费时间。说白了,她情商确实有点低,不过对于一心扑在黑白两色棋子上,发誓要一辈子嫁给围棋的人来说,她倒也省了很多烦恼,要不然怎么人家能做七段呢!

所以,她给人家撮合的时候,一点也没感觉到杨玉绫也在替她张罗。杨玉绫跟她说周存光怎么怎么儒雅风流,她笑眯眯点头,然后顺着杨玉绫把周存光夸成天上有世上无的如玉君子,最后她再来感叹一句:“周大哥这般资质,倒更加让人想看看周大嫂了。”

待杨玉绫说起李崇安,小程七段更加干脆,直接跟杨玉绫说起那盘棋来,听得杨玉绫如坠迷雾里。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懂一点围棋,可是程帛尧嘴里说出来的种种手段,她真的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末了,杨玉绫不得不放弃传耳边风这计划,目前来看周存光还是难了些,不过杨玉绫本来就不需要程帛尧对周存光动什么心念。既然程帛尧喜欢下棋,那以后就在书院多给她和李崇安制造机会,让他们下出个日久生情来。

“只是,尧妹妹怎么会想起学棋来呢,还学得那般出色,真是让人惊讶呢。”几日来,杨玉绫一直在程帛尧的指导下学棋,越学心里就越惊讶,她虽不懂,但也看得出高低来。原以为,未来的庆嘉帝棋力高深,现在却远比不上程帛尧。

“爹就会下棋啊,还下得不错呢,爹教了我一点入门,后来张先生又教了一点,我自己又悟了一点,然后就这样了。张先生说,围棋是看天赋的,在棋盘上有天赋的人一分汗水十分收获,没天赋的人十分汗水也未必有一分收获。”程帛尧说得眉飞色舞,当时张先生确实是这么夸她来着。

她这一席话说得杨玉绫有些气闷,她学个棋连别人的路数都看不出来,更何况讲什么天赋。上天,竟这样厚爱程帛尧,杨玉绫很快又不纠缠于这个,而是说起李崇安来:“尧妹妹因为受惊吓在家中休了两天,李师兄很是愧疚呢,说是今日放课便请假来瞧你,尧妹妹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这披头撒发的样子可不好见外客。”

“他…他来干什么?”如果是下棋,程帛尧当然很欢迎她,可下棋之外,任何事她都不欢迎。

“自然是来向尧妹妹道歉。”杨玉绫这两天在李崇安面前,没少把程帛尧形容得凄惨无比,说得李崇安不来看一看都要受良心煎熬,人能不登门来慰问。

说话间,杨玉绫就作主让宝云去找衣裳,让宝雨和宝露把程帛尧扶起来,宝烟给程帛尧梳妆。

其实…程帛尧虽然受了惊吓,可没严重到需要休几天,她这是借机逃学睡懒觉。

所以,当面色红润有光,被宝雨她们几个收拾得光鲜亮丽,一如园子里带着水珠儿在晴风里摇曳的单瓣野蔷薇,透着那么的生机勃勃神采十足。但程帛尧骑马回来的当天夜里发热请大夫的事,他是知道的,程松溪为此还说了他两句。

因此,纵使眼前的人光彩逼人得像一抹霞,李崇安还是有些气短,谁让他是罪魁祸首呀:“程师妹可感觉好些了,那日是我太过鲁莽,在此向程师妹再次道歉,也向程国公和程夫人道歉。”

程国公倒没什么,自家女儿自家知道,他这女儿毛病多得很,谁能记全啊。而且程国公以教学为己任,对少年俊才向来宽容随和得很:“不能怪你不能怪你,尧尧向来身子骨不怎么结实,是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她就这不爱动弹的性子。小时候坐在棋盘前,自己能跟自己下一整天棋,长大后又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我与夫人又舍不得,才把她惯成了这样,不要放在心上啊。”

这真是亲爹吗?程帛尧扁着嘴看向小程妈,小程妈也一肚子不乐意,哪有这么说女儿的,女儿可是她的心头肉。不过小程妈也知道,眼前的到底是秦王次子,人家登门道歉态度做得十足,倒真不好计较:“过门是客,快些坐下饮茶,少年人都有不知轻重的时候,只是日后要多长个心才好,小姑娘家都是水做的,经不得折腾。”

人家携礼上门,自然要依礼留客用饭,本来这就是个嘴上工夫,不过程越申实在太热情,也太实诚。于是李崇安只好留下吃个便饭,等吃饭还有一段时间,程越申一合计,不是爱下棋么,正好家里有个围棋妖精,干脆让他们两下棋,自己在旁边看一看。

杨玉绫听罢,立马去园子里布置,却不料半路上正好遇着刚从外边归来的周存光,两人一没留神竟撞个正着。杨玉绫“哎哟”一声,周存光连连退步,赶紧行礼道歉,杨玉绫身后的两个丫头上前扶了她,她站定后就摆手说:“不碍事,只是周大哥走路多留个神为好,尧妹妹也是个不爱看路的,她身子不好,撞着了她可不成。”

周存光连忙称是,却不免多看了杨玉绫一眼,前几日初见仿若一朵红梅开在崖顶,今日再见又似霞波里开的一朵紫莲花,且清且艳且娇柔。周存光多看,却是因为疑惑,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般风姿仪态,真令人费解。

“对了,周大哥可也爱棋,秦王次子过府,要与尧妹妹下棋呢。二人棋力相当,难逢敌手,周大哥若是也有兴致,不妨到清波亭一观。”杨玉绫说完便转身走了。

留下周存光在原地似有所感:“顺心,我总觉得这大姑娘心存机心,言行举止如蒙青纱,让人看得不明不白。”

“大姑娘不似小尧姑娘那般天真清澈,只差两岁,一个全然是稚子天真,一个却似在步步为营地谋划着什么。”顺心轻声说完便不再言语,他这也是在提醒周存光,这位大姑娘不是什么善茬儿。

“再谋划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算了,不去想她。倒是这位秦王次子,居然和程国公府也有交情,倘若…能跟秦王府…”周存光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连离他最近的顺心都听不明白他到底嘀咕了几句什么。

清波亭里棋局摆下,李崇安和程帛尧相对而坐,两人一坐到棋盘前就彼此相看一眼,然后会心一笑。一旦坐到棋盘前,他们就有种“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才可以在同样的高度进行对话”的感觉。这种感觉,比任何朦胧未清的感情都跟让人迷醉,如同窖藏的陈年美酒,不开封都能把人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