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两人很有默契,程帛尧打开棋盒见是白子,盖上递给李崇安,李崇安见是黑子,也在同一时间递给程帛尧。一时间,四目交接,不是柔情似水,而是斗志昂扬。

“程师妹,请多指教。”

“李师兄可要尽力而为哟,要是总输我可不跟你下棋。”

“我懂,手底下见真章。”

“好。”程帛尧拈棋落子,气势如虹。

李崇安举手而应,悍然凶猛。

清波亭里,懂棋的,如程越申、周存光和闻讯而来的张先生,看得心神激荡。不怎么懂棋的,如小程妈和杨玉绫,前者心里叫糟,总觉得女儿才这么小点就要保不住了,后者则是嘴角含笑,眼睁睁看着好戏开幕。

最后,小李同学的悍然凶猛占了上风,男孩子在围棋上天生有优势,他们在数学和逻辑思维能力上,比女孩子要强。中盘局面太乱,程帛尧只看差了一个点,就导致最后节节败退,棋力相当的两人,比的已经不是棋力了,而是谁可以坚守不出错。

棋局结束后都不用数子,程帛尧心里在滴血,她被屠龙了!!!!!

“呜…从来没有人把我杀得这么惨…”

本来还气势汹汹、志得意满的李崇安脸色陡然变色,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棋盘对面的程帛尧,该死的,这丫头又装哭!再看周围程公国和夫和以及周存光和张先生,一个个都面露不赞同地看着他,他就差没当场暴走了。

好在程帛尧很快又解救了他,也只用一句话:“太好了,终于能有人赢我了!”

小程七段绝对是喜极而泣,在现代能把她下得这么惨的百八十个是有的,而且随时能找着人来砍瓜切菜一样剁掉她。其实,也不是这时候的人棋力不高,而是这时代的人不追求激烈对杀。所以,对小程七段来说,小李同学此刻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呀!

“咳…吃饭吃饭,下什么下。”再下他们这些看棋的得被吓出好歹来,程国公老大人坚定挥手让人摆饭,并且在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绝对不要给自家女儿找个会下棋的女婿,闹心啊!

第八章 您忍心让娘亲做寡妇吗?

用过晚饭后天色还不错,正是漫天霞彩动人的时候,因为杨玉绫一番话,加上这时代也不禁着少年男女来往,程帛尧被打发出去送李崇安到巷口。其实也是这两人张嘴闭嘴全是围棋,程老公爷和小程妈耳根子不得清静。

程国公府前的巷子里种着许多月季蔷薇之类长开长盛的花朵,此时正暗香浮动,夕阳自两人身后把身影拉得细细长长,昏黄的调子极是温暖动人心。在这两人身后的宝云和顺心都看出点温馨之意来了,偏这二位张嘴闭嘴全是棋,真是两个什么也不懂的棋痴。

“程师妹,眼前虽好,但前路未必没有艰难险阻。程国公府看来风平浪静,不涉朝堂之事,但…这些事却也是听父王和王兄讲话时听来的,你且一听,记在心上留个心眼便好。”李崇安不会无缘无故来,杨玉绫以为是她撺掇来的,其实却是李崇安小小坑了杨玉绫一记。难得有个对手,李崇安希望程帛尧能安安平平的,况且…程师妹真哭的时候很不好看,装哭的时候勉强还算可爱。

“啊…”朝廷上的事,程帛尧确实不懂,她最近的心智都用来猜测杨玉绫想干什么了。这时候猛的一听程国公府前路有艰难险阻,心里就直发凉,她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连李崇安都要小声小声说得这么隐晦,肯定不是什么能躲过去的事。

“不需太担心,陛下到底还念一份当年老公爷的师徒情。令尊是个踏实作学问的,却…却到底有些不通朝堂风浪。程师妹,我等下棋之人,最擅长应对种种局面,你好好劝劝令尊,作学问也不能触线。”十五岁的李崇安其实也并不太懂这些,但其中的险与难他能从父亲和兄长的对话中听出一些端倪来。

“噢,我好像明白了,谢谢师兄,我一定好好劝劝爹,定不让他给稳定团结和睦和谐的朝堂添一丝麻烦。”程帛尧说完又向李崇安道谢,她明白,李崇安把这些话讲给她听,其实也要担风险的。

“难得有程师妹这么能赢又不怕输的对手,我可不愿师妹有任何不妥。”说罢,已到巷口,李崇安和程帛尧互相一致礼,又是各自了然的看对方一眼然后双双转身。李崇安脚步轻快,他终于把放在心头好些天的事给办了,从在书院下过那局棋后,他就有这个想法,他哪里真是那么鲁莽的人。下棋的人,每走一步,都自有其道理。当然,若不值得他这么做的人,他是不会去管的。

相较于李崇安的轻快,程帛尧就有些沉重了。自从穿越后,每天都过得轻轻快快,小程妈对她也不是很严格,规矩礼仪学得不好都能睁只眼闭只眼。程家的氛围也好,兄长温容,父母恩爱,这样的家庭不要出任何事才好。

只是,她该怎么劝呢?

“老爹这么轴,一跟他说作学问的人也应该顾忌一下朝廷,他就跟我说如果作学问的人都不能说真正想说的话,这天下就没有人敢说真话了。唉,老爹也太难搞定了一点,不过,关乎一家人的生死存亡,老爹怎么也该考虑一下。”

这事要尽快办,只是这时代的文人,真的很天真,尤其是纯做学问的人,更是天真的没救。在现代,程帛尧的父亲也是基层一小官儿,虽说只是个一辈子都没啥盼头的小官儿,可是该见识到的倾辄,真的一点没少看。可真到要发生在眼前了,程帛尧还是没什么大主意。

“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我爸在就好了,虽然没上升的能力,但自保的手段分分钟能想出来,可惜我一点儿没学着。”程帛尧说完叹气。

第二天她就销了假去书院上学,在课堂上相当漫不经心,上午的两节小课,她基本上什么也没听进去,全然在那里神游物外。

梦游了一上午后,她被李景瞧见了,李景看她这丢了魂的样儿,愣是忍住没逗她,还特难得的轻声细语问了句:“小尧尧,你怎么了,还没好吗?”

一看到李景,程帛尧也没好脸,毕竟这事儿跟他们家还有点关系:“我不好,一点也不好。李景师兄,我哥平时对你不错吧,我对你…好吧,除了叫你手下败将,我对你也不错吧。”

她一番话说得李景心里直发毛,这丫头恁是抽风,从没一刻李景觉得程帛尧发明的这个词这么好用:“又发什么毛病,我也没说你对我不好,虽然你老嘲笑我是手下败将,可我哪天不是捧着张好脸来让你嘲笑。”

程帛尧也知道迁怒李景没道理,李景在皇子里就是个不上进的,也不怪他,头顶上三个嫡亲哥哥。他以为自己要做一辈子逍遥王,对朝廷的事向来不关心,这也是保命的法子:“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是我不对。”

“哟,新鲜啊,这么爽快就道歉。”李景说完又被程帛尧一瞪,立刻知趣地咳嗽一声说:“说说到底什么事,我能帮你一定不推辞,这都几年了,你跟我亲妹妹有什么区别,难道还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

“我想去看你选妃!”

李景只觉得那什么什么把他给怎么怎么了,绕了绕去这丫头纯粹还是为看热闹在给他装死么,长出息了嘛死丫头:“你少抽点儿风,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我是真的心情不好,不过如果能亲眼看着李景师兄跳入火坑的过程,说不定会好一点。”程帛尧其实本来想直接跟李景说的,不过联想到这位压根不顶事,觉得还是暂时缓一缓为好。

“嗯,我懂了,你就是你自己说过的那种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李景也看得出来,程帛尧原本到嘴边的不是这桩破事儿,可是小丫头不说,他也不好逼她。不过…李景到底长在宫中,也不是李崇安这十五岁的棋痴,他当然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去打探。

“师兄,女儿家的心事,你不会懂的!”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李景赶走,程帛尧是怕自己把话说出来。

她一句话说得李景差点笑喷,然后摇摇头像是浑不在意般地走了,但该留的心眼儿一点没少留。

小程同学也知道,李景是个贼精贼精的,她刚才的话肯定让李景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如今真正能商量的,其实只有自己的兄长,跟外人商量,尤其是李景这样的皇室子弟,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大哥二哥,今天晚上请假回家吧,我有话想同你们说。”

现在也轮到小程同学有想不清楚的事了,李景怎么会后来当上皇帝的,这没出溜的人怎么能当上皇帝。如果是李景当皇帝,自己家应该不会…好吧,帝王心术,一旦坐到那椅子上了谁又说得准呢。

晚上回了家,三兄妹在程柏涛的院子里聚首,程帛尧把事儿一说,程松溪的眉头就再也没松开过,连同平时没心没肺的程柏涛都沉默了下来:“大哥,爹太水火不侵,油盐不进了。”

程松溪点头:“那就越得好好想办法,还不能从这方面来劝,得从大道礼义上来劝。”

“大哥,要从大道礼义上来劝才要糟,你觉得在这方面我们能说得过爹吗?所以,我们得另辟蹊径。”程帛尧从前就觉得老程的观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太后现代,可她原本就是个现代人,觉得那些也没错,所以她虽然劝过,却没太过用心。

“嗯,是这么回事,这事容我再想想。”程松溪是长兄,十七岁在这个时代早就算成年人了,他的话在程越申那里有一定的份量,越是这样,程松溪就越要慎重地思量该怎么开口。

结果程松溪去劝,被程越申一通责骂给轰出书房,老爷子差点没把儿子打出门去。程松溪是没法劝了,程柏涛进去,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程帛尧看这情况,只好捧着脸进去贩卖可爱。

程越申见女儿进来,脸色柔和下来一些,声音却还是僵的:“若尧尧也是来劝爹的,那就不要开口了。”

如果不是养育了自己十年,自己又叫了十年爹,享受了十年父爱,程帛尧真想骂一句“腐儒”:“爹,大哥二哥肯定把能劝的话都说遍了,那我能说的就剩下一句话了——爹,您忍心让尧尧做个没爹的孩子吗,您忍心让娘亲做寡妇吗?”

程越申差点跳起来大骂出口,但看着女儿那双泪盈盈的眼睛,又实在不舍得。就在程越申觉得这些话已经够难听了的时候,程帛尧那没出溜的劲儿又来了:“我是不会忍心让娘做寡妇的,一定再给娘找个好人家嫁掉,我是个乖女儿,为了让娘能把日子过舒服一点,肯定会很快管另外一个人叫爹的!”

程越申无语问苍天,他这到底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平时倒是乖乖可爱得很,这会儿说起话来生生让人想掐死她才好:“你出去吧,容为父再想想。”

“唔,到时候我们改姓氏的话,您也不会有意见对吧。不过那时候,您都没感觉了,应该不会有关系的!”

“滚出去…”

老程是真的发毛了,可还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好瞪着女儿关上的门自己跟自己生气。

老程不蠢,只是轴了点,朝堂上的风浪怎么会不知情,可做为一个纯粹的文人,他是真的准备好了随时舍身取义的,并引以为荣。但,一想到自己女儿那几句话,老程现在是想舍身取义都要衡量再三了,老程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悲惨!

第九章 七分羡慕,三分担忧

(改错字,今日已双更到十六章~)

老程很郁闷,老程很生气,老程很上火。

文人的节操,与家庭的完整圆满,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是老程愿意放弃的。近四十年来,老程一直把圣贤的各种言论奉若法旨,一刻也没放纵过自己。

圣贤说,君子不可贪堕于色,他就只娶一房正室,当然,他不会承认这大半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家妻子很彪悍。

圣贤说,教人向善当有教无类,他就门院大开,不拘三教九流只要有心向学,都广纳于门墙。

可现在这情况,圣贤好像没说过应该怎么办。老程并不是只死读书的人,要不然写不出那么些洒脱奔放的诗词来,也不能和各年龄阶段的学生打成一片。

其实…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李崇安也说了不需太担心,只是小程七段向来喜欢把事情往严重了想而已,被害妄想症患者没治啊。

李景趁休假回了一趟皇宫,成年皇子都立府别居,李景拿着“给父皇母后请安”的借口,光明正大地进宫打听消息。他甚至都不旁敲侧击,直接就问他那太子兄长:“皇兄,程国公家最近有什么难处吗?”

太子李显这几年老听说李景跟程国府的子女常来往,并且把程国公府那小毛丫头棋高很多招的事听到耳朵快起茧了:“没什么大难处,最近程国公出了本集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不过程国公要再这么下去,未必就不会有天大的难处在等着他。”

“程国公说什么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句没有错,父皇甚至褒奖过。但程国公在新出的集子又续写了一段,还拿郑王世子那桩公案做比较,说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子犯法,为何就可以逃脱律法惩处。程国公还注了一句,说郑王世子其实也不过是替罪者,真正犯法的另有其人。幸好程国公还有点脑子,没指名道姓说是谁,否则父皇不恼,也会有人吹枕边风的。”李显说完又笑了一声,其实他巴不得程国公指名道姓。

自从开始沉迷于围棋后,这几年李景就很少在街面上混了,也少跟那些个王子世子来往,这会儿还真有些糊涂,但大抵能明白,肯定又是他的哪位兄弟呗:“噢,我还道什么天大的事,原来就是这么点小事,那丫头敢情又在戏弄我!皇兄,你弟弟我好惨呐!”

“瞎闹什么,跟谁学的说着就嚎,没眼泪还乱擦,擦就擦吧,你扯我袖子做什么。”李显真不知道他这十一弟哪来的这毛病,近来偶尔到宫里请安,还时不时撒个娇。十八岁的人了啊,母后倒很受用,可怜他在旁边看得一阵阵恶寒。

松开李显的袖子,李景又想起一件事来,然后迈腿就走:“皇兄,我去母后那里一趟,过会儿再来跟皇宫聊。”

看着跟阵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十一弟,李显叹了一声摇头:“十一弟啊,我都不知道你这样到底好不好,皇室之中,哪容得你这样天真下去。”

这语气七分羡慕,三分担忧。

这时李显已经扑倒在皇后面前,非常不要脸地撒娇去了,李显看了八成又得骂一句“世风日下”:“母后,儿臣想跟您讨块宫牌。”

“你又想闯什么祸?”皇后一边享受着小儿子的撒娇,一边笑眯眯地让人给李景端茶果点心。

李景敞开肚子吃到撑后,在宫女的侍候下净手净面,然后才一脸满足地笑起来:“有个小丫头说想亲眼看着我跳火坑,有鉴于小丫头平时伺候得不错,就给她个法外施恩吧。”

“程国公家的姑娘吧,光曜啊,母后怎么觉得你可心那丫头呢?”皇后不时听李景说起程帛尧,她还真是头回总听小儿子念叨一小姑娘,而且把个她没见过的小姑娘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在眼前撒着欢打滚似的。

“母后,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更别当着程师妹的面说。上回我跟她开玩笑,她拿树枝追着我砸,您要一说,她非拿石头砸我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下,您可别替我招她。”李景此时此刻,是真的不认为自己会看上那么个小破丫头,尤其是在他印象里,程帛尧一手拿着糖葫芦砍他于云淡风清间的模样,想起来就能让他一哆嗦。

儿子的一番话,让皇后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皇后到底是经历过不少事儿的,看得出来李景对程帛尧有好感。只是这好感尚还不及转化为情爱,这种好感也未必全会化作情爱,皇后倒也不点破,小儿子安安乐乐做个王爷,经历一些小儿女之间的悲欢离合就好,其他的随缘便可:“好好好,瞧把你给吓的,春红,去给十一拿块宫牌,让他好去讨讨他那小师妹的好。”

“母后,那个…能不能事先透露点风声给儿子,好歹是为我选妃是不是。”一般皇子们大都在二十岁左右选妃成婚,李景现在也不算是小孩子,虽然知道可能是一桩门当户对且不能由自己作主的婚姻,但他还是会出于好奇想打听一下女方的情况。

小师妹说了,你可以不让我选择吃什么,但你至少得告诉我吃的是什么——程帛尧被请吃不明食物时说的话。

皇后闻言笑了一声,轻拍着儿子的肩道:“放心,母后给你选的自然是会合你心意,是个会下围棋,可爱爽朗的小姑娘。”

李景眼色微微亮,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那小毛丫头舔糖葫芦时笑得跟糖葫芦一样酸酸甜甜的笑容滑过他心头,竟带着一经青酸甘甜:“母后,这种话怎么做得准,这样的小姑娘京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儿子一个个猜也得猜到明年去,可儿子下个月就要选妃了。”

“姓陈,是永州陈氏在京中做官的其中一家,再说我可就不能说了,陈氏如今做京做官的也不过十几家,有适龄女儿的才七家,你猜得准就猜,猜不准就等最后的结果吧。”皇后说完不再说这话题了,而是问起李景的学习生活来。

永州陈氏不算是太显赫的门第,但尚算清贵,祖上曾做过开国大将,如今子孙也有不少在朝中做官。皇后说七家,那李景的王妃就肯定是个陈姓小姑娘了。

下午从宫门出来,李景二话不说就上程家登门跟他的程师妹做交易去了,他先是把太子那番话说了,然后才扔出宫牌来:“你不是想看我选妃么,呐…等等,先不忙接,先答应我个要求。”

“行了行了,说吧,破事儿真多。”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原则,程帛尧还是想去凑这热闹的,而且杨玉绫早就迫不及待了,就冲她那位杨姐姐,她也想做成这事儿。

“明日还有一天休,你在家里摆个赏花宴怎么样,替我下下帖子,好让我先瞧瞧人。”李景说完不但点了永州陈家,还点了另外可能给他做侧妃的几姓人家,正妃是皇后告诉他的,侧妃却是他自己从他那太子皇兄的话里琢磨出来的。

“这事儿倒也不难,不过我向来不爱去什么花宴诗宴的,这件事还得姐姐帮忙,我也就能下个帖子而已。”程帛尧说完全小眼儿一眯,想象着明天会有怎么样的热闹看。

待李景一走,程帛尧就把事情跟杨玉绫说了,杨玉绫这几天却不怎么缠着程帛尧前后,反而像是在做些什么。程帛尧让院子里的丫头暗暗留心,倒也没太关注过:“姐姐,宴请闺秀的事我没做过,也很少参加,这事还得请姐姐帮我才好,我什么都不懂的。”

杨玉绫自然点头,也不过是吩咐下人做些安排,下帖子的事她当然不能接,毕竟她现在还应该“不熟悉”京城:“好,尧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这事也不麻烦,尧妹妹去写帖子吧,名单出来了还请尧妹妹也给我一份,好让我熟悉一下明日来的人。”

上一世,杨玉绫跟李景也没什么交集,倒是听说过“陈皇后”的名头,但具体那位陈皇后是哪一家的闺秀,她也不是很清楚。明天这场赏花宴有她在,自然不能让某位陈姓女子占了李景的心,面对的是一群小丫头,杨玉绫自信自己多活几十年,不会连些小丫头都收拾不了。

她却没想到,到目前为止,她都还没能收拾下小程七段。

周存光那里也进展缓慢,这人似乎和上一世也有些许不同,心思似乎更深沉了一些,说起程帛尧来,也好像半分不感兴致。反倒…反倒是偶尔看她的眼神,带着不清不楚的东西,却不是热切,而是仿若洞悉什么一般。

接到程国公千金的帖子,京中的闺阁姑娘们都甚觉新鲜,这位程国公千金一来很少去宜山书院,二来很少出现在各种饮宴聚会上,只听闻是身子弱。如今这么大张旗鼓,不免让人想起,程国公千金如今也十岁了,再过得四五年就得订亲,如今也是到了和京中少年少女们见面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总要先留个印象,让人相看相看。

是以,各家虽然是姑娘们接下的帖子,却也没忘让女儿捎带着带上自家家中的未婚少年。

欢快无比等看热闹的小程七段压根没想到,她那好好的赏花宴会被歪楼成相亲大会。

第十章程家有女初长成

有人曾问过程松溪,你家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当时程松溪就拿人当流氓。他可以天天把妹妹挂在嘴边,却不许人家充满好奇与兴趣地问起自家妹妹。

所以,一想到赏花宴,程松溪就头疼,他也是习惯成自然,平时没事总是“我妹妹说”“尧尧说的”,这直接导致光是宜山书院就有不少同窗对程帛尧兴致满满。程柏涛当然也没少贡献力量,所以现在哥俩脸对脸发愁呀!

再发愁也没用,赏花宴不能取消,相亲大会也会如约到来,那群眼里冒绿光的狼就要来叨自家妹子了。

程家的花园向来被照料得好,小程妈是南方人,最爱花花草草,且也不像京中人那样种在花盆里,或者用青砖围起来。而是借鉴了程帛尧的主意,一入园全是青青绿绿的草皮,草皮上铺着青石板,两边花木持股疏。石榴尚在含苞点点娇红,白兰初绽轻风一吹满园清香,紫藤在架子上开得如同瀑布一般繁盛、低头是鸢尾、天竺葵,栏杆处正好趁手而赏的是月季、牡丹、扶桑花,池上有新初开的荷花、芡实。

说是赏花宴,倒确实名副其实,小程七段这么宅的人,当然要把家里弄得舒服舒服,至于喜欢花草这种事是完全不存在的,她倒是喜欢辣手摧花。

“程妹妹,你家园子里的花开得可真好,这架紫藤,满京都没见过谁家的开得这么好,可有什么章法?”一位姓陈的姐姐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家中的花多是母亲着人看顾。陈姐姐要是喜欢紫藤,我替你问问。”程帛尧虽然才算是正主,可杨玉绫在场中一袭白裳杏裙周旋,倒更像是正主。程帛尧乐得轻松,才不管什么喧宾夺主之类的事。

在她观察着杨玉绫的时候,杨玉绫则在观察着所有姓陈的姑娘,陈家来的这几位姑娘,生得都尚算不错,要真正说姿色出众的却只有两人。一名是中书省参议家的嫡次女,一名则是工部郎中的嫡长女。现在在杨玉绫看来,这两人都是可能的。

但李景找人的方式完全和杨玉绫不一样,这位对美色,真的可以说一句高免疫。他要做的只是向陈家来的少年们打听,谁家的姑娘会下棋,谁家的姑娘性子活泛。陈中郎家的嫡次女赫然也在其中,另外两位则都只是六品以下小官的女儿,但李景却恰恰认为这两位小官的女儿更有可能:“因为我不需要势大的岳家,我也不想给皇兄添堵,所以定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

一个是御医家的姑娘,一个是国子监监丞,按李景琢磨,更可能是陈监丞家的长女。

这陈监丞家的长女也会找地方,就站在程帛尧身边,言谈举止间确实很是爽朗,可跟那丫头不要钱一样的灿烂模样一比,愣是黯淡了几成。但是两人相谈甚欢,这时正谈到围棋上,陈思盈说:“从前不知道程家妹妹这般可人,如今知道了,可幸程妹妹也爱下棋,日后我定会常来叨扰程妹妹,程妹妹不要嫌我烦才好。”

“好啊,巴不得呢,能坐着一块下棋的人越多越好。对了,李景师兄和李崇安师兄的棋也下得好,改日我们相邀一起下棋吧,再叫上我兄姐,观棋下棋谈棋,想着就很让人欢喜呢。”

“李…是十一殿下和秦王府的小郡王么。”李崇安出身王府不是嫡长,一般会称他兄长作小王爷,而他则被称作小郡王。这说明人家陈思盈比她更清楚该怎么叫人,程帛尧只会图省事,见谁都叫师兄。

“啊,噢,正是他们俩。陈姐姐不知道,李崇安师兄的棋下得极好极好,前两天还把我大龙给屠了,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的。至于李景师兄么,可惜没能从小学棋,如果从小学棋,凭李景师兄的脑筋,肯定不会比李崇安师兄逊色,不过跟我哥倒能下个棋鼓相当,李景师兄和我大哥是好几年的棋友了。”程帛尧嘴里说着,眼睛一点没离开过杨玉绫,她也没注意到李景已经在往这边走了。

见程帛尧说得有趣,陈思盈忍不住笑出声来,倒觉得这个程家妹妹很是对自己的脾气,闺阁中的姑娘下棋无非当个爱好,少有见多发自内心热爱围棋的,陈思盈觉得程帛尧是难得的棋里知音:“程妹妹这般好,从前却不得见,只令人遗憾。怎么程妹妹不参加京中的闺阁聚会呢,要不然我们定是早就认识了。”

“李景师兄,你不跟大哥他们在那边喝茶谈话,到这边来做什么。”李景罩到程帛尧身后时,差点吓她一跳。

李景却忽然看着仰面满脸嗔怪,眉眼扬起的程帛尧,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想太多了,这破丫头用得着反应这么大,一喊跟喊“贼来了”似的,倒把他也唬一跳:“程师妹,你这喳呼劲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没点规矩。”

听到程帛尧喊李景的名字,陈思盈脸一下子就红了,李景猜得没错,宫里替李景选妃,她确实李景正妃人选的其中之一。这事儿李景还不知道,她却从父母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一下子见了李景,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十一殿下,臣女陈思盈拜见殿下。”

“请起,无需多礼。”李景虚扶了一下,又去看程帛尧:“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跟这么行过礼,说你没规矩不算冤枉你吧。”

之所以总说程帛尧,那是李景同学为了遮掩一下内心的别扭与尴尬。程帛尧竟安生生地瞥他和陈思盈一眼,居然没跟他计较,而是像吃了几十根人参一向,看向园中某处,那小眼睛光闪闪的能晃瞎人眼。

李景一过来,连着一拨少年们都过来了,一个个光明正大地看着花园里或赏花或欢谈着的小姑娘们,一时间真是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最耀眼的,却似乎是场中正垂泪的少女,盈盈数滴泪挂在眼角,在阳光下折射出光华,白衣杏裙,仿若无风自起飘然如画里神仙。

“这…便是排渊妹妹?”有人不解地问道。

“这是玉绫,自然也是妹妹。”只要不惦记自家尧尧就行,程松溪毫无鸭梨地把干妹妹和表妹这样的身份给放开了过去。

“这就是程家有女初长成了,日后排渊少不得要为妹妹操心了,这般姿容清艳,日后程家门槛可要保不住了。”众人哄然而笑,却也都都不多打量,虽也有免不了暗中多看几眼的,但明面上大家还是很守礼。

至于正直的程家女程帛尧,这会儿正看着杨玉绫大呼精彩,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小姑娘嘛见到比自己好看,又好看得十分有侵略性的,多少会有那么一两个要为难一下人家。再加上程帛尧这不负责任的宴会主人在一边偷懒,杨玉绫就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四处播撒着笑容和美丽。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拌几句嘴,听两句闲话而已,结果杨玉绫那眼泪,说来就来,程帛尧觉得人家厉害多了,她的眼泪还要拿手去挤,用力去憋才能出来。不过小程七段还是有良心的,毕竟人家主持了今天的宴会,替她做了事儿,她也不能看着一群小姑娘吵闹起来把气氛弄僵了。

“姐姐,徐姐姐,贺姐姐,说书的女先生来,我们听书去,今天讲《云间月》呢,可好听了。”程帛尧出头做和事佬,却也不把事儿往身上揽。杨玉绫方才针对了徐贺两位,否则徐贺两位姑娘也不会跟她拌起嘴来:“大哥二哥,也请师兄妹一道过去吧。”

说完,程帛尧笑眯眯着一张脸,嫩生生的喊着每一个人过去,在场的大多数都比程帛尧大几岁,这时见个小丫头蹦出来,也都和声和气地一笑跟着过去。徐贺两位却是知道程帛尧的,自然给了程帛尧这个面子,当即就冲程帛尧一笑再没说什么。

剩下了杨玉绫在最后,程帛尧抽出帕子,踮着脚去给杨玉绫擦眼泪,杨玉绫却一躲,差点把程帛尧摔个狗吃屎。幸好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程帛尧难得好心一回却被当成驴肝肺,她也不恼火,只把帕子收起来说:“姐姐呀,咱们就算是女儿家也可以大气一些,些许小事,随风消散啦。要是姐姐还不开心,那我也只好陪姐姐一起不开心了,不过,咱们晚上去…散心,好不好…”

最后走的几个少年恰看到了这一幕,不免问道:“那是…”

“家妹帛尧。”

“原来这才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妹妹,小丫头真好玩儿。”

“可不是,还些许小事,随风消散啦,这语调真有趣儿。”

这才是真正的程家有女初长成呀,而且那么可爱招人,让人有一种甜在心里,暖在胸口的感觉,神采流光一如朝阳,是片丝云彩也不见的灿烂晴天。

“师弟啊,幸亏她还小。”见程松溪瞪着那几个相携而去,一边走一边夸妹妹可爱的同窗,而他满脸郁郁的样子,李景忍不住特欢乐地安慰了一句。果然是跟着程帛尧走,哪里都能捡满口袋开心果。

再看向陈思盈,李景又含笑伸手请她先走,陈思盈小脸微红,李景心头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并无欣喜,似有所以失…

第十一章 递笑脸的和捅刀子的

说书人在台上讲着精彩绝伦的故事,小姑娘小少年们听得如痴如醉,做为一个现代人,程帛尧啥样的娱乐没见过,对说书倒真没有太过偏好。坐在她身边的杨玉绫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程帛尧就把关注更多地放到了杨玉绫身上。

书说到一半的时候,杨玉绫起身了,向着右侧走去。如果是想洗漱上洗手间解决个人问题,应该走左边,结果杨玉绫走了右边。程帛尧暗暗一乐,猫着腰就准备跟着去看看杨姑娘正在耍什么花腔,结果她才走到一半,就被人给逮着了。

“程师妹,你这是想去哪儿?”李崇安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粒一粒特优雅逼人的剥着,要不仔细看,绝对会认为这位是在指点江山挥豪泼墨。

程帛尧这会儿心里满有一种“我怎么又被他逮个正着”的感觉,也趁手抓了把瓜子,程国公府良心出品,去年鲜下的瓜子煮了晒干存下来的,因为程帛尧爱吃这些个小零嘴,程国公府每到秋天就要煮一堆瓜子花生:“我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你难道也要跟着一起去。”

哪料想,李崇安对程国公府如今已经很熟了,眼皮子抬都不抬,剥了颗瓜子扔嘴里,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嗯,我记得不应该往这边走啊,你要解决你的个人问题,不应该上左边走荷花池吗?难道我记忆模糊了,还是最近你家兴过土木,走这边要绕过后院才能到净房去吧!”

就在程帛尧无言以对的时候,李崇安手里的瓜子吃完了,人家手一拍干脆利落地说:“走吧。”

“好吧,不过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倒,否则…我不吝于来个杀人灭口。”程帛尧眯着眼睛,自己觉得她现在的眼神十分之危险。

却见人见李崇安瞅她一眼,跟没见着她“危险的眼神”一样,腰上的玉佩和穗子一甩一甩越过她向右边紫藤花廊走去。程帛尧跟在后边咬咬牙,到底没骂出声来,只得怏怏不快地跟上前去。

“小乔,事情办妥了没有?”小乔是杨玉绫带来的几个丫头之一,向来最得杨玉绫倚重的。

“回姑娘,婢子已经把信儿送过去了。”小乔低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