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帛尧虽然在情情爱爱方面没天份,可人的情绪能判断出来,她怎么琢磨都觉得赵言芳不是很中意这门婚事:“要不要这样,我明明夸赞得很,就这样都不满意,赵姑娘想要什么样儿的。”

没过几天就听说两家的亲事起了波澜,赵家据说是有个不着调的老太太,偏爱一个庶女,非要把这个庶女养到将军夫人名下,好让这庶女嫁给李崇安。横竖当年只是说娶赵家幼女,却不曾明着说是哪个,赵家如果非要这么干,只能说不道德,有失规矩,但却也勉强可以行得通。

不过秦王府哪个是吃素的,秦王一听要把庶女嫁给自己的嫡子,当时就拍了桌子:“赵家的规矩都被狗吃了吧,一品上将怎么了,静山是宗室子弟,还有爵位在身,他赵家怎么敢把庶女嫁给本王嫡出的儿子。要不是当年有婚约,赵家的嫡女本王都看不上,何况是个庶女。”

李崇业一听就知道要糟,他父王这爆脾气一起,直接砸上门去都有可能,他赶紧劝了几句:“父王,这事到底还没成,赵家不仁,自然不能怪我秦王府不义,不过是订了亲又不是成了亲。如今是我们占着理,要退了亲脏水也泼不到我们身上。”

“退亲,去他奶奶的,这是你母妃订的亲事,他赵家想悔本王就给他们悔么,做春秋大梦去。那姑娘是叫赵言芳罢,去把我的朝服拿来,我进宫面圣去。”秦王这脾气,果然是一点就着,而且不愧是妖孽他爹,思维和旁人就是不一样。

搁别人身上,顺水推舟把亲一退,凭李崇安的资质还怕娶不着好姑娘。可秦王不这么想,你不让我儿子娶,我儿子还偏娶定这媳妇了。

这事皇帝一听也直摇头,再听秦王要赐婚的圣旨,皇帝怎么也不会为不能再上前线的天德上将拂了他亲弟的意愿,自然是大笔一挥玺印一盖,就把旨意给赐下去了。

赵家接到圣旨,赵言芳就知道这事躲不开去了,只得认命。

于是秦王满意了,李崇安被点着了!

“父王,儿子跟您说过,这门亲事儿子不满意,儿子心有所属,请您周全。您怎么能直接到陛下那里求来圣旨,您这下让儿子怎么办。”如果不是他爹,李崇安都想直接把人掐死,有这么当父亲的么,明明说过不愿,竟还脑袋一热求下圣旨来。

好么,这下火气一消,秦王就想起这回事来了。他看着儿子,感觉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桩亲事是你母妃所订,你为人子自当遵从,我为人夫,也当信守当年对你母妃的承诺。那是你母妃相中的人选,怎能轻易说不娶就不娶了。”

整整五年待在一起,辗辗转转才确定自己的心意,李崇安如今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父王,您这是在逼儿子,您别忘了,破出家门这种事儿,许多年前我就干过一回,如今若要再做第二回,想来更加轻车熟路。父王了解儿子,儿子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儿子做,就是母妃遗命也一样。哪怕背不忠不孝不节不义之名,儿子也不愿错过,更不愿娶一个一心想退亲的女子为妻。”

这俩父子又急上眼儿了,李崇业叹了一口气,他哪里是长子长兄,分明是这俩人之间的和事佬,还经常里外不讨好。母妃啊,您还是收了儿子吧,儿子做了这么些年和稀泥的,累也累死了:“父王,静山,都冷静冷静,且听我一言。”

“你说。”父子俩异口同声,且一个声音比一个阴森,很明显,今天不管李崇业怎么说,要么被其中一个记恨,要么俩人都记恨他,他真是倒八辈子霉才做了秦王的长子,李崇安的长兄。

“父王,强扭的瓜不甜,俩人都不乐意,勉强在一起他们俩哪还能把日子过下去。静山,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忠不孝不节不义八个字太重,你难道要程姑娘将来陪着你被人戳脊梁骨么。”李崇业说完,不出意外地看到四只冒着雄雄烈火的眼睛,看吧,他就知道他今天又两边不讨好了。

秦王定了定神,圣旨都已经求下来了,再反悔他那皇兄非拆了他骨头不可。今天求旨明天反悔,当金口玉言是烂大街的玩意儿么:“圣旨已下,静山,就算是为父对不起你了。”

见秦王语气软下来,李崇安也不至于继续较劲:“我去宫里见陛下,这旨意没明颁,还有纠正的可能。父王就不用去了,至于不忠不教,儿子自有办法不背这骂名。”

最后,李崇业一句定音:“静山,你总说可心程姑娘,那为兄问你一句,程姑娘可同样待你?”

秦王府不可能让李崇安一个人在外边游学,当然有派几个人跟随着保一路平安。李崇业回头琢磨琢磨,觉得那程国公府的姑娘简直就是冰山顶上的顽石块,没个万儿八千年是开不了窍的。

李崇业一句话就把李崇安给噎死了,秦王慈祥无比地看着长子老怀安慰。

“圣旨赐婚?看来这事儿板上订钉了,我还想着看这俩孩子有没有缘分呢,看来是真正没缘分的。”小程妈彻底死了这条心了,都圣旨赐婚了。

老程进宫给几位皇子讲典集时听了一耳朵,回来就就把事儿说了,心底也不无遗憾,李崇安在老程看来,那真正是个好女婿苗子。秦王脾气是爆了点儿,可人坦荡豪爽不存什么歪心思,秦王世子为人温雅爽阔,秦王府人口简单,和自家相比也多不了几个人,所以老程觉得女儿嫁过去,不用操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后宅是非:“也只能算了,这事儿看来是没什么变数了。不过,我总觉得,静山那孩子挺可心尧尧的,只是…尧尧太让人犯愁,都十五岁的姑娘了,怎么就没点儿女情长的心思。”

被认定没儿女情长心思的人,这会儿正在面壁自省,她在回忆自己的初恋。也就是初次被人表白的时候,似乎也羞怯过,脸红过,心中怦然而动过,只是后来到底怎么了呢,她却实在想不起来了。似乎自己是从那时候开始,才对情爱两字彻底看开了,那以后就一心扑在围棋上,再也没有动过念头。

“应该是十八九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是四段了,好像是个管理中心随队出赛的,可是,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真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她脑筋确实好,想要忘掉的事到最后总能面目全非,想要专注的事也能深深铭记于心。

“那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狗血的事发生呀,没背叛,没抛弃,没误会,是自然而然分手的好不好。现在想起来,当时也不伤心呀,那为什么经过这件事后就看破红尘,再也不憧憬爱情了。”她现在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相处的情形也忘了个大概,那应该不是什么真情真爱。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真情真爱上呢,古代三妻四妾,很麻烦的。现代好歹还有个法律保障一夫一妻,出轨怎么也会被热情的群众扒一下是非,在这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通通合法,只要养得起。”这么一样,更歇了心。

其后一段时间,李崇安都再没出现过,程帛尧决定主动出击,让这位好好成婚,别再惦记着她这铁石心肠的主儿。最重要的是,最近虐人虐得太顺手,她得找虐去,再不找虐,天元茶馆的人得全到程国公府门口静坐抗议。

“程姑娘?”

“您是世子殿下么?”李崇安偶尔会提起李崇业,他很敬爱他兄长,虽然不常在一起,但话里话外的孺慕之情很容易让人听出来。

李崇业点点头道:“来找静山吧,走吧,我领你进去。”

“谢谢世子殿下。”因为李崇安的态度,程帛尧对这位很宽厚的兄长也相当恭敬,好哥哥都该被敬爱着。

她却不知道她这态度让李崇业多舒心,李崇安几时会在他面前露出恭敬爱重来,跟秦王一块合着伙气他的事倒常发生。把人往厅里一领,李崇业让人去把李崇安喊出来,李崇安却是黑着张脸出来的:“你来做什么!”

瞧这语气冲的,程帛尧心说我不跟你计较,嘿嘿然地嬉笑道:“崇安师兄,买卖不成交情在…”

她没想到这句“买卖不成”直接就把李崇安给弄炸毛了,原本就黑乌乌的脸这下能洗出几池子浓墨来:“出去。”

别扭劲又犯了,程帛尧叹了口气,收起满脸嬉笑慎重肃然说:“崇安师兄,我本愿与师兄一世为棋中对手,师兄非要因为情之一字而搁下,我也无话可说。这样我走便是,师兄也不要生气,想来我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师兄也不会非要把你我之间的情谊变个调儿。是我错了,大哥说得对,男女之间哪有友情,是我太过奢求了。”

尼妹,一想到以后不能跟李崇安下棋了,姐就觉得大千世界寂寞凄凉。

第三十五章 被点破了

思量到现在,程帛尧觉得自己是更看重挚友知交的人,至于爱情,现代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告诉过她,爱情最是不牢靠。现代人,轻易相信爱情,又轻易地不相信爱情,轻易得到,轻易失去,不如三天两头聚一块吃吃喝喝的酒朋肉友,更不如在某一领域有共鸣的知交。

结果,这知交非要跟自己玩什么一生一世,这个她真的不想跟李崇安玩,因为她怕失去这么一个知交好友。

从秦王府出来,程帛尧莫明觉得自己有些伤心,宝云见她这低落落的样,惯来心直口快的她实在瞧着有点不对味儿:“姑娘,您都没这心思,还难过什么呀。”

这话的意思是让程帛尧去想想,既然你难过了,是不是说你已经动了心思。

可程帛尧不会这么想,鲜少叹气的人,这时候也不免重重诶几声:“师兄说他要成婚时,我不难过,可是他要我和割袍断义,我会很难过。宝云,真心要和一个人一世相得,就不能涉及利益和情爱,否则迟早会变味。人往往对情之一字要求白璧无暇,对友之一字却相当宽容,因为朋友有距离,夫妻则半点距离也没有。”

听完这番话,宝云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姑娘,你就是太清楚明白了,什么都要计较到,什么都会先想到。肚子还饿着,就想吃饱怎么消食儿,这…这不就是姑娘那天说的那句成语么——因噎废食。”

“就算我是因噎废食吧,宝云,我是不是挺残忍的。”程帛尧可没忘记,自己把话说完时,李崇安那眼神,黯淡无光,满脸阴沉沉,不用看都能感觉到他周围气压有多低。

“姑娘要真没心思,再残忍也不为过,至少能各自宽心。”宝云说完,忽然拽了程帛尧一把,把程帛尧拽到了巷子背后。

程帛尧奇怪地道:“宝云,你做什么。”

“是襄王殿下。”宝云看了眼自家满脸疑惑的姑娘,心里一阵阵犯抽,自家姑娘真不愧是云涯道院出来的,那里边多半都是不成婚的主儿:“姑娘,您就不觉得襄王殿下瞧您的眼神儿与瞧别人不同么。”

“我是他师妹,又和在棋盘上虐了他这么年,他看我眼神与看别人不同有什么不对的。要是有人把虐我跟我虐他似的,我也得对那人另眼相看。”程帛尧说着就要往出走,她觉得虐未来的皇帝陛下应该比虐其他人痛快,既然见着了,那就不要放过。

可宝云还是往死了拽:“姑娘,您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呀!这种不同,和您看小郡王全然不同。您对小郡王是又怨又敬又服又不甘,可襄王殿下看您,眼神是滚烫汤,热切切的,您连这样的区别都瞧不出来么。”

啊?这下程帛尧彻底晕了,她虽然在情之一字上没天赋,可她挺想相信其他小姑娘扒出来的各种暧昧和八卦,因为除了她,大部分姑娘都长了这份天赋:“真…真有吗?”

使劲点头,宝云又忍不住摇头长叹:“当真有。”

好吧,程帛尧被宝云吓着了,她有点转不过弯来,那李景都被她虐成什么样了,居然还能动心思喜欢她,傻了吧:“我难道命犯桃花吗?”

忍不住白了一眼自家姑娘,宝云真觉得自家姑娘仅剩下的一点脑筋都长在了棋盘上,平时真是笨得让人想拍醒她:“两朵也叫命犯桃花的话,那您就真是命里犯它。”

“宝云,你不该跟我说的,你说明白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他。”程帛尧倒不是不会藏情绪,只是李景这个人眼太毒,她不觉得自己能掩盖得过去。

“不跟您说,您就得冲上去。”李景这心思,小程妈也知道了一些,所以嘱咐了下来,不管她们几个谁跟着姑娘,都要阻着姑娘和襄王见面。

垂头丧气地往小巷子里折返着走,程帛尧觉得这日子真的是过不下去了,虐她的要跟她玩天长地久,被她虐的居然也要闹什么“虽然我已娶亲,但心里仍然你最重”。她统共也没几个玩得亲近的少年,偏这俩都要跟折腾,这让程帛尧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太不注意了点,如果自己自持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招来这些破事了。

走着走着,到了老程开的学堂,这时正是上课的时候,程柏涛在教蒙学。一堆四五岁到八九岁的小孩儿正跟着颂读《劝学》。程柏涛见了她就叫了一个大一些的孩子来,让那孩子领着继续读,他则向她走过来:“尧尧怎么来了,可是娘又把你给逼得急着夺路而逃。”

“二哥,我是不是很蠢呐。”一个两个都是不想惹的,偏偏不知道怎么的把俩都招惹了,亏她平时觉得自己脑子挺够用,结果发现最蠢的就是她。

揉揉自家小妹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只是程柏涛如今要沉稳得多了:“怎么会,尧尧再聪慧不过,就是有时候聪明用不得地方。为小郡王的事难过吧,以前大哥就跟你说过,如果无心就远着点,要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你啊,总觉得人人都应该跟你似的,万般风雨犹自不动。”

“我错了。”

“傻丫头,谁都没错。这时候你应该去找闺中小姐妹说说话,谈谈心,而不是跑到二哥这里来。你有些话,也不好意思再跟二哥说是不是,去吧,尧尧应该有几个可以找的闺中好友是不是。”程柏涛对自己妹子的交际圈再熟悉不过,除了那不能去碰的杨玉绫,刘婷文、陈思盈、秦澄雪和许颖心都和自家妹子谈得来。

“好吧,我去找婷文。”程帛尧还是跟刘婷文更交情深一些。

刘婷文见着这长吁短叹的闺中姐妹,却没工夫细问,只说道:“有什么事儿回头说,我得赶紧去高家一趟?”

“高家,哪个高家?”

“我表姐高素家,对了,你们家…真的退亲了!”刘婷文惊诧不已,这高素是她的姨表姐,比她不过大几个月,两人往来倒也算密切。

“嗯,退亲前娘问过高师姐的意思,若是高师姐如今已经收心,我家不会退亲,毕竟大哥还挺上心的。可是高师姐说,她心中始终无法忘怀,所以娘就把高家的亲事给退掉了。怎么,高家出事了?”程帛尧疑惑道。

“可不是出事了,表姐有个嫡亲妹妹,自来的招家人喜爱,那位却和表姐自来不和。不知道从哪听说的,竟在高老太太那儿告了一状,说表姐与小郡王私信来往已经有很多年了。老太太历来是个古板的,这一听就是要打要杀,表姐这会儿只怕连个可起靠着哭的都没有,谁让我跟表姐亲近,只好过去看看,怎么也不能让表姐真被打杀了。”刘婷文在这事儿上其实不想偏着高素的,她当年可是惦记过程松溪,如今碰上个非要舍下程松溪去就小郡王的,心里膈应得很。

于是俩人又一块上高家,到高家一看,那高素跪在地上,脑门下像是被什么砸了,满脸血污,这会儿都干得粘在脸上,要多血腥就有多血腥。

刘婷文也不去扶,直看了一眼赶紧进去跟高家老太太见礼,高家老太太一见是外家来的人,脸上怒意下去一些。高老太太不识得程帛尧,只当是陪着一道来的:“是婷文来了,来这儿坐。”

“老太太,您看我那表姐也知错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姑娘家容貌再要紧不过,这要是留了疤,日后可怎么见人。”刘婷文说着又拿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赶,赶得老太太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高老太太让身边的婆子把高素搭下去治伤,复又问道:“婷文身边的姑娘倒是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老太太,这是我师妹帛尧,正是程国公府上的姑娘。”刘婷文带程帛尧来,用心不可谓不险,高老太太如今还惦记着把孙女嫁到程国公府去,毕竟程国公府既是儒林清贵,又是难得的圣宠加身。老太太如今这样发作高素,多半也是想让高素去程国公府认个错服个软,把这门亲事争取回来。

老太太想争取亲事,程国公府的姑娘自然不能得罪。

这一说明身份,高老太太先是恼怒,但很快又和气地笑起来:“生得真是如玉人儿一般,像华玉夫人年轻时一样,是个标致的。”

“老太太过奖。”程帛尧是被拽过来当镇宅神兽的,所以她也不多话,只端着架子装笑面虎,让刘婷文这狐假她的虎威就行了。

好几次高老太太都被刘婷文说得心头火起,可碍着程帛尧在,老太太只能憋着,一番话说下来,可是把高老太太给憋坏了。

临到要走时,高老太太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竟说出来一句:“素丫头是个脑筋不清楚的,可我家绮丫头不错,高家是诚心想和程国公府做亲家的。不如寻个日子请华玉夫人过府来瞧瞧,绮丫头不像她那不开化的姐姐,向来守规矩通礼仪,这点比素丫头好了不知多少。”

刘婷文则冷笑一声,却没多说话,同样都是高家的女儿,同样都是嫡出,这一家人的心都偏着高绮,也不怪高素扒着记忆中那一点点由李崇安带来的暖意不肯撒手。

这也就算了,高绮一听竟然双眼放光,接着给出了个更让人恶心的主意:“听说程姐姐和小郡王熟识,我那姐姐横竖是一条道要走到黑,不知程姐姐可愿相帮,从中周全一二,也好成全我姐姐那一片痴心。”

大误,她要是去说,李崇安得恨她一辈子。

而且这姑娘心眼真坏,如今李崇安已订亲的消息都传开了,高家门第远不如天德上将赵家,这不是明摆着要让高素去做妾么,高素这亲妹妹可真真是个祸害。想拿她当枪使,做梦去,她是没长齐全心肝儿,可不是没长齐全心眼儿!

第三十六章你既无心,我不强求

高素也是个痴的,竟然宁愿做妾也要过府,高素顶着额头上的绷带过来,原本是要继续来领罚,没成想听到高绮这么一句。高素竟也不管高绮用心险恶,眼巴巴地看着程帛尧,满脸期待,仿佛只要程帛尧一点头,她就可以幸福得拥有一切。

刘婷文并不知道程帛尧现在在烦心着李崇安,要知道上一回她问,这俩人还谁也没说什么,程帛尧也还没被表白,所以刘婷文居然也看向她:“这…可行吗?”

“不可行,最近崇安师兄要有多不待见我,就有多不待见我。再说,这事儿我去说也没用,我总不能越过秦王殿下作崇安师兄的主吧。”程帛尧差点没吐血,这都什么事儿,早知道还不如回家被小程妈念叨呢。

一想也是,刘婷文就息了这心,但高素却依旧巴巴看着,眼眶里泪都盈盈落下几滴来,煞是可怜无比:“程师妹,我知你与小郡王交情笃深,如今想必只是一时误会。还请程师妹念我满腔热诚无法割舍,替我在小郡王面前言语一二。”

被这一家子气得,程帛尧都差点也想洒几滴热泪哭给这不着调的一家子人看:“高师姐,我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怎能让我替你们去牵这红线,羞也要羞死人的。”

从高家出来,程帛尧脸都是黑的,她惯来是让人黑脸的,如今倒也被气得黑了脸。刘婷文见她这样,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也不敢再招她,把她往程国公府门前一放,马不停蹄地就跑路了,留下程帛尧在狮子边上被气得跳脚。

被高家气就算了,没过几天在天元茶馆遇见李崇安,她差点就活活被气死,然后死死地被气活。她见李崇安面前摆着棋子没人去跟他下,就特欢快地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师兄,来来来,我们下棋吧,什么都是浮云,只有棋才是最重要的。”

她都在棋盘上摆上黑子了,正等着李崇安落子,没想到李崇安看也不看她一眼,推开椅子就走开了。

满腔热诚一下儿被浇了个透心凉,整个人都是傻愣的。程帛尧回过神来时,抬头就见他上楼进了雅间,她实在忍不住上楼去问了一句:“你是打算永远都不再理会我了?”

李崇安依旧不说话,不理会,不看她。

程帛尧心尖儿都颤抖了起来,一路走来,她是真的想和李崇安相交一世都永远像从前那样推枰论道,仿如几世相知。红油添香哪如把酒言欢,可惜只有她是这么想:“李崇安,你真的打算连朋友都干脆不要做了么,我未动你已动,所以这错便是我的了。若你是这样想的,那不理便不理吧,你可以继续把这事当成我的错来对待。”

李崇安眸光淡淡,神色清冷地看着她,就如同这些年,她站在一边看着他面对别人时,那样的清淡矜持,疏远冰凉:“你既无心,我不强求,只是我是个俗人,你这般我会以为你对我并非无心。”

“你…”明明只是一句听来不怎么严重的话,可程帛尧觉得自己很难过,胸口堵着一股气,让她憋得都有些生疼了:“我知道了,我走!”

“以后,我拉屎都跟你隔三个坡。”

这话是某个乡间俚语,寓意老死不相往来。李崇安听在耳朵里,看着那飘荡的青帘子深深地叹一口气,以双手抵额:“程帛尧,你是真的没心啊!”

可是,程帛尧,你就是块万年都溶不化的铁疙瘩,我也预备用一万零一年来把你化掉。

李崇安从来就不是知难而退的人,程帛尧你不是无心么,你无心我也给你捂出副暖心肠来:“尧尧,咱们就死扛吧,看谁扛得过谁。我赢了你跟我过一辈子,你赢了我跟你耗一辈子。”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程帛尧就在家里见到了打着下棋名号而来的李崇安,那小脸儿笑得一阵一阵能勾人魂魄。程帛尧揉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转悠呢,从前李崇安对她是温和亲近,可也从来没笑得跟个勾魂夺魄小妖精似的:“你是假的吧。”

只见李崇安眉眼一挑,那能把坚冰化成三春软水的笑简直要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闪瞎人眼好不好:“昨天不还想跟我下棋,怎么,要往外推吗?”

“哼,你走,省得到时候还怪到我身上。”程帛尧想起就来气。

但李崇安却难得的嬉皮笑脸,额面上落下一层晨光,看起来那般神采飞扬,哪里还有半点昨天见到的黯淡无光:“瞧这小心眼的劲,不怪你,我回去想了想,你说得对,买卖不成情义在。这么些年了,咱们师兄妹处得这么好,因为些许小事就耽误了交情,倒是不合算了。”

跟在李崇安后边去棋室,程帛尧有种一脚踩进了地雷区的危机感,可又感觉不出哪里不对劲。再等李崇安往棋盘前一坐,她能干的就是傻了叭叽地起手落子。

虽然不懂为什么李崇安能从哪样浓烈的情绪里一夜之间挣脱出来,但李崇安这样她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再高兴心里也有疑惑,所以仍旧有些不安。就算李崇安再作一切已经过去的态度,她还是能从他眼底看出一些端倪来,既不是从前常见的笑眼如桃花,也不是前几天的冷若冰霜,倒像是…要跟她死耗的义无反顾。

亲娘呀,李崇安这还是要跟她掐啊!

她这纯粹是逻辑推理,和情商压根没关系。一局下完,小程七段被杀得片甲不留,棋盘上战况惨不忍睹,要搁从前,小程七段早为了棋士的尊严朝李崇安开骂。可今儿,她只是静静地低着头,挤出点笑来说:“师兄,不要这样,我是没心,不是没眼睛。师兄,你要好好过日子,赵姐姐是个好女子,你与赵姐姐必定能和张师兄与嫂子一样。”

闻言,李崇安眉端一凛,但迅速舒展,又是温山暖水一般的笑:“张师兄与嫂子自幼青梅竹马,两相倾心。我却是连赵姑娘的面儿都不曾见过,她不倾心我,我也不倾心她,如何能一样。”

靠,现在听了话连感伤都收起来存着,这下麻烦大了:“我明儿就做道姑去,崇安师兄,你还是赶紧回头是岸吧。”

“行啊,你做道姑,我就陪着你做道士,横竖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不就是云涯道院。正好,日后我也要常待在道院,再说你就是做了道姑,道家不比佛家,道院不比道观,婚丧嫁娶与常人无异。”李崇安不伤怀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清楚,若一味只伤怀,这小没良心的红狐狸立马就能找个借口远遁狐狸窝,再也不伸出头来。

自觉扛不住这妖孽,程帛尧决定闭门谢客,好好领悟卦学,虽然这只是借口。反正她是镇宅女神,三五个月不出门也成,只要每天程松溪能跟她下两盘棋,她倒也不会觉得无聊。只是,这样避而不见,对李崇安也没效果,这人聒着脸上门来,小程妈都不好往外赶。

结果她这闹心事还没想出法子来解决,就听说赵言芳家中后宅争斗出了大转折,赵言芳身染恶疾,被移到库庵子里养疾去了。赵家又赶紧送来帖子,请秦王的侧妃过府商谈,说是赵圆已过到将军夫人名下,如今也是正经嫡出,问秦王府是不是可以继续履行婚约。

秦王侧妃何氏可作不得李崇安的主,只得回去问秦王,秦王差点被自己的怒火烧成灰,立马就让人去请了天德上将赵毅过府。赵毅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这提议有多荒唐,同意了秦王关于退亲的做法,身染恶疾而退亲,总比到时候让自家老太太和那不省心的庶女闹出更大的笑话来要好听一些。至少赵言芳如今清白名节都还在,恶疾嘛,治治总能好,清白名节毁了可就回不来了。

送走天德上将,秦王其实也舒了一口气,他作主把这亲事退了,去宫里再跟他那皇帝兄长告个罪,这事儿就算结束了。省得自个儿那小儿子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秦王着实有些不忍心看小儿子那黯黯然然的模样,那糟心劲儿的:“这下好了,静山不会再跟我急眼了,以后他想娶谁娶谁,老子再也不管他的婚事了。他能说动程国公府把闺女嫁给他是他的本事,他说不动打一辈子光棍老子都随他去,儿大…不由爹呀…”

何氏侧目,一家子都脑子都缺根弦的,幸亏自个儿没生儿子,要真生个脑筋聪明得吓死人,缺心眼起来气死人的,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不生儿子,至少落个清净:“王爷,姐姐临去前,最心心念念不忘的就是小郡王,您不管他的婚事怎么成。”

“别瞎说了,就是王妃在,也得拿这小子没主意。随他去吧,这孩子太聪明,太有主见,我要逼他,他真破出门墙去,我上哪儿找个这么聪明的儿子去。”虽然有时候确实想想都发愁,可秦王向来最喜欢的就是嫡幼子。

“不管程国公府怎么样,这退订的事儿总要让华玉夫人知晓,小郡王的事王爷可以不管,程国公和华玉夫人那里,王爷倒不妨替小郡王疏通疏通。别没得到时候,小郡王打动了程姑娘,程国公和华玉夫人却不许。”何氏能做到侧妃,总是有点原因的,要不秦王也不会偏重着她。

“嗯,这事你去办,办好了说不得还能让静山那儿顺利一些。这孩子到现在也没求个什么,只求这一桩,只愿他能如意。”

如意?哪有这么容易!

第三十七章只恨她不解风情

天德上将和秦王府的婚约解除,最高兴的不是李崇安,而是老程和程妈,二老有种好女婿失而复得的奇妙感觉。

是以,再见到李崇安上门,老程都对李崇安和颜悦色了些,而且老程还知道李崇安在皇帝陛下那里十分恳切地说过一些话,否则这桩婚事解除起来也不会这么容易。人家一心一意中意自家姑娘,虽说多少有些看不过眼去,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自己的好闺女会有个好归宿。

在充分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善意后,李崇安穿过开着单瓣野蔷薇花的院墙,满院阳光清照之下,是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微光的侧身。四周游移着微小尘埃,轻风不时拂过,偶有几片闲花落地无声,场面静而美:“尧尧。”

从春末的阳光里抬起头来,程帛尧看了眼李崇安,点点头,仿佛李崇安昨天才来过一般,又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地垂下眸子,继续扮演着卦盘:“崇安师兄,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嗯,什么,说说看。”李崇安坐到她对面,抬起手在卦盘上拨正了一个微小的错处。心头却是暖意顿生,他是真正抱着一个再诚挚不过的心,想要和他的小师妹永远像此刻一般温情脉脉致永恒。

但,他永远无法理解程帛尧的想法,就如同程帛尧也不能认同他一样,因为她开口说的是:“师兄,像现在这样的时光太美好,你现在这样的你我太年少,年少人抛人容易去,易许诺,轻别离。我明白师兄心意,但是我不能答应,正因为珍惜这份美好,所以我不愿意去破坏它,且希望永如此刻。”

此时,李崇安才发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程帛尧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寂寞且不安:“怕有一天,听到相反的话,看到相反的事?尧尧,不能因噎废食,这是你的话。”

“是,师兄,你听我说完。如果我们这五年相处得不像现在这样好,你那样说纵使无心也愿许,可我们如今已互为挚友知音,别说无心,纵使有心也不愿许。其实,说到底还是无心,与噎与食并没有太大关系。”程帛尧说完感觉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绪,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如果她说完这些话,心底有一丝波澜,她都会明白自己用了心,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也好,你无心,我也愿与你相交一世。成不成婚,是不是双宿双栖并不重要。”

尼妹,这是要玩精神恋爱呀…

小程七段好烦恼,看着李崇安,她从没像这一刻那般深深无力过,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连智商都堪忧了:“李崇安,老娘不喜欢你,就想跟你在活着的时候隔三岔五下下棋,推推卦,除此之外,多看你一眼都觉得很有压力好不好!本来想跟你好好说话,你非不听,那我也没办法,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不是怕耽误你,是省得你老在我面前晃悠,烦不烦人呐。”

眼前的小丫头忽然跳起来跟炮筒似的炸开,倒让李崇安乐得不行,支着下巴笑得红口白牙,灿若骄阳:“不烦一烦你,如何排解我胸中忧闷。尧尧,我不逼你,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你只当我那天说的全是胡话即可。”

“去去去,说出来的话,如同泼出来的水,我怎么当那是胡话。你赶紧给我消失,以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程帛尧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她觉得吧,与其连朋友都做不成,还不如现在就少来往,至少记起来互相一点怨憎都没有。

可李崇安这个死腹黑,转身就去屋里把棋盘弄出来了,把黑子往她怀里一塞,可无辜可欢快地眨着修长的眉眼说:“让三子?”

一抱着棋子,眼睛大亮,她好久都没跟李崇安下棋了,虐低阶棋手真的没一点成就感,跟高手下哪怕输了心里都爽:“不要你让,我最近有好好练棋,蔡循安老先生的棋谱打得多了,到底给我找到了门路,陆先生说得没错,如果还有什么招儿可以克制你,只有从蔡循安老先生的棋谱里去找。正好你送上门来,赶紧来给姐试试手…”

自动忽然她又是“老娘”又是“姐”的自称,李崇安笑得无比张扬:“赢我,这两年多来,你一局都没赢过,哪有那么容易让你翻身。”

“哼,等着瞧。”

小程七段,你把死穴亮出来了!

远远的,程妈站在垂花门下摇头,对身边的婆子说:“这丫头,被吃得死死的。”

“有心算无心,姑娘自然被吃得死死的,倘若姑娘有心了,自然不会。”

程妈仰天长叹,说到底还是自家姑娘不开窍呗,还说什么李崇安和她一样都是万年榆木疙瘩脑袋,结果人家李崇安早明白过来了,正算计这丫头呢,偏这丫头还傻不愣噔的,看着就让人想叹气:“别人嫁女儿是替女儿操心,我要嫁女儿,只能替女婿操心了。”

无情的丫头啊!

程妈有武师侄他们送来的消息,李崇安为了能安安稳稳退婚,既不损赵家名节,又不损自家声誉,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最后虽然是赵言芳那里出了意外,但程妈看到了李崇安的诚意,也看到了这孩子的心性。虽为目标用尽手段,却依然能保有清明坚持原则,这样的人适合自家呆姑娘。

“罢罢罢,儿女自有儿女的路,我这当娘的也管不了他们这么多。瞧这俩,且有得折腾。”程妈转身离去,跟何氏说了说小儿女的情形。

何氏知道后,又回去禀了秦王,秦王也不由得扶案长叹:“这就是儿女债。”

本来秦王还想过求他那皇帝兄长再赐一回婚,反正他都熟门熟路了,怕什么丢面子的。但李崇安坚持不许,他这爹做得实在没半点威严,连长子都劝他别再管,他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随他们去:“所以说,儿子一定要多生一个,一个靠不住,至少还有另一个。”

李崇业侧目向秦王…

其实,秦王真的是个很好的父亲,虽行伍出身,没怎么认真读过书,但糙爷们儿的父爱,往往来得隐密而深厚。因此,某日秦王特地找个时间避着李崇安见了小程七段。

“静山心仪于你,本王无甚欣喜。”秦王也不为难人家小姑娘,开门见山,面目倒是很温和,但脸上那种淡漠就跟看街边的一块顽石一样。秦王主要是为了程帛尧居然这么铁石心肠而恼火,自家儿子哪里不好了,心仪她她居然还拒绝。

小程七段满心槽点,好半晌才轻叹一声说:“原以为可相顾结局一世知音,到得头来,谁能料想崇安师兄却要红袖添香白头到老。若为前者刀山火海何所惧,若是后者非不愿实不能。”

眼前的小姑娘说话很诚恳,这一点秦王倒是喜欢,而且秦王被“刀山火海何所惧”打动了。她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神语气神态都相当恳切,并不只是浮于表浅的言语,而使人相信她真的可以做到。说到底秦王出身军中,软绵绵的小姑娘他不喜欢,小程七段一点也不软,说话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就连叹气都半点儿不带小女儿家的幽怨之姿:“为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