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雾水地看着皇帝,皇帝手一招,就见杨玉绫被五花大绑押进来:“姐姐?”

杨玉绫的嘴被封了,说不出话来,只一阵“唔唔”。皇帝看着冷笑一声,说道:“记得周存光吗?”

“记得,家父友人家中的子弟,曾在国公府小住过一段时间。怎么了,陛下为何要说起周存光?”程帛尧忽然心肝儿一抖,提起周存光绑来杨玉绫,好像有狗血的事儿发生了。大概也许可能周存光已经挂掉了,杨玉绫毕竟是李景后院的,皇帝下手确实容易招人诟病。

“过程就不必说了,这个人你带走就成,光曜那里朕已告知过。帛尧啊,彩霞坊的事便是她从中做梗,这样的人多留世上一天也只能为祸他人。”皇帝的意思很明白,领走,慢慢弄死她,别再放出来。

弄死,她下得去手才有鬼,她才不收呢,什么礼物,分明是烫手山芋:“陛下,这礼物我可不要。”

皇帝轻笑一声说:“也可以,不过就是菜市口一送一刀了事,朕也就几年好活了,肆意妄为一回又何妨。”

关我屁事,你就是被史书写成绝世昏君,跟我也没一毛钱关系:“陛下请自便。”

但是皇帝会让她自便么,皇帝接着就是一句:“那么,印刷无涯祖师手札之事,就得往后延一延了。”

所有出书都需要出版局审核,皇帝说往后延,出版局肯定得拖着呀!关键的关键在于,出版局是她给弄出来的,要死了,搬起石头把自己砸个瓷实。

“陛下,您是不好动手,我是下不去手,她落我手上,最后我肯定还得放了她。您也知道,女人家心慈手软不成气候,您还是饶了我吧。”打死都不要收下杨玉绫,皇帝明摆着要借她的手剁掉杨玉绫。可她要是下得去手,她不早剁了,还用等今天。

“道院是摆设吗,你随便把他扔给齐先生试药便可,出不得几个月她还能有命在。”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为何一定要借程帛尧的手把人弄死,更是只有两个人知道原因。

这会儿程帛尧好盼着见到李景啊,这怎么也是他的侧妃,不管咋样,他就算是假模假样的也要求求情吧:“陛下,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得我手上落下一条人命,为什么我怀着身孕,还要去做有伤天和的事。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长叹一声,到底没有说为什么,有些东西由来是债:“帛尧啊,你要明白,这世间人太多了,想和朕谈交易的人更多。”

“他们也有人来了?他们的条件是什么?”程帛尧不解,李易都在道院,陛下难道不要顾一顾么。她又想岔了,皇帝自然可以周全自己的儿子不被殃及。

“自愿放弃在世间经营数百年的宗族堂号。”皇帝本身的目的就是这个,现在只要拿道院去换即可。道院本身带有半皇室性质,因为是太祖也在其中掺过一脚,所以宗室向来很重视道院。可道院在谁手里,对皇帝来说,对宗室来说并不重要。

这个,道院还真给不了,这样的条件谈得出来,说明这事儿真没得谈了。但是,为什么要她手上沾着人命,刹那间电光石火,无涯祖师手札上一句话进入脑海:“是要让她成为我的心魔,使我无法得窥天道,这样崇安师兄也肯定会因为我放弃,他们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崇安师兄到时候就算不放弃,他们也会有后招让崇安师兄不得不放弃是不是。崇安师兄后台实在硬实了点,他们要陛下把秦王府上下打落云端,我猜得对不对,陛下。”

皇帝点点头:“但朕没有答应,秦王是朕好兄弟,一生戎马,他该有个好晚景。”

“所以,仅仅只是崇安师兄,他被您当成了弃子,随手就给放弃了是不是。”愤怒吗?程帛尧倒不愤怒,她和李崇安都下了许许多多棋局,哪一局没有弃子。就如同他们在棋盘上的弃子一样,皇帝选择了最简单最方便的解决途径,放弃李崇安。

她要是皇帝,她可能也会这样选择,毕竟这是最快又最稳妥且不用生乱象的好方法。只是他们不止要接手道院,还要把李崇安未来可能的翻身之路都给斩断,太不留余地了。

皇帝没有再答她的话,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原本的合作者就成了对立双方。程帛尧看向皇帝,忽地摇摇头:“陛下,怪不得人说不要长大,长大了就会妥校因为长大的过程付出了巨大代价,而妥协则可以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实惠,陛下,您妥协了,为了区区几大士族而低下您从不曾低下的头。男儿当热血,引刀成一快,陛下您这样是真的老了。”

皇帝听完皱眉,却仍旧没再说什么,程帛尧见状也不多留,告辞离去。回去的马车上,她忍不住看着渐渐落成一片青灰色的天际,心头沉沉的。道院本就在风雨飘摇之中,只是道院纯粹是一群快乐天真简单的人,他们心里没有多少烦恼,世间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如何比昨天更懂得多一些,如何解决种种还不曾解决的学术难题。

所以在道院里,她真的无法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真实与残酷,一切美好的如同田园诗歌,舒缓静谥美好温柔,只是这样终究是在这个充满俗人的俗世行不通啊!

“不就是几大士族么,惹急了我,我给你们下药,全弄疯你们。”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人家自然不会乖乖在那里等着她下药,不但不会,反而会提前来对她进行攻击。

诶,前路难进,到底咋整啊!

别担心,姑娘,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程帛尧在心里毫以安慰了自己一句,可她却不能不去想,毕竟这事儿还真挺麻烦的。不过,倾道院之力,几大士族也不是踩不平,就是道院那群人,真尼玛太浪漫天真可爱了。

她得先说服他们,这真的是个比把几大士族踩下去还要艰巨的工程呐!

但,老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哼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PS:

澜还在断网,我是另一个好基友,o_O你们肯定猜不到

第一四七章 来,我们来算算账

程帛尧向来觉得自己赌运不错,纵观当今天子的一生,那是向命运不屈抗争的一生,如果在三四十年代,绝对是个合格的革命斗士,什么方志敏、刘胡兰之类的。这样一个人,连命运都不能让他低下头来,几大士族又怎么可能,数十年治理天下,皇帝身上的气魄等闲人哪能养得出来。

关键一点,让一个宁可死都不服输的人妥协,那就等于跟他说“你投降吧,认输吧,这样你就能好好做你的皇帝,我们才不会给你找麻烦”。这样一来,皇帝即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绝对不会同几大士族妥协下去。所以她多嘴多舌说什么“男儿当热血,引刀成一快”,天知道她这句话从哪里听来的。

来京只待一夜,次日下午就要启程,程帛尧琢磨着,皇帝下了朝就能来宣她,没料想到皇帝比她来得还要快得多:“陛下?”

“朕从不跟愚蠢的人结盟,帛尧,你很聪明。”皇帝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几大士族走到一条路上,之所以要跟程帛尧这么说,那是因为皇帝不打算带程帛尧玩,也不打算带道院玩儿。他自己的天下,他要自己玩着,二十余年来攘内安外,他何曾怕过耍“所以,陛下打算跟我,啊不…打算跟道院结盟么?”她还不值得皇帝这么费思量,皇帝到底还是看重道院的力量。而且,从这也看得出来,皇帝对慧荣皇后和李易有着很深的情义,否则皇帝不会因此而顾忌。

跟皇帝商议了印刷手札的事宜后,也就差不多到该启程的时候了,直接从宫门口上马车,出门时她就跟程国公府上下打过招呼了。回到道院时午饭刚过,李崇安正在安排道院里的日常事务。听见有人报她回来,连忙赶出来迎她。

但是原本该跟她嘘寒问暖的李崇安却一个字都没吐,只是静静地携同她穿过庭院,然后坐下看着她:“你是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了吗?”

李崇安点点头,依旧不语。

看来很生气啊,程帛尧摸摸后脑勺,可无辜可无辜地眨巴眼:“我原本去真的只是要跟陛下谈印刷书稿的事,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的,崇安师兄。你要相信我呀。”

红狐狸挤眉弄眼摇尾巴,这景象倒是很久都没有看到了,不过。李崇安依旧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她沉默无言。

他这样不说话光盯着她看,都快要把她给弄疯了:“李崇安,你要不要这样,我不过就是进宫跟陛下商量了件事。你用得着跟看叛徒似的看着我,我又没背叛道院。”

“程帛尧,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为了给挡风挡雨,让你永远过得像从前一般无忧无虑,可是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不该你去操心的事瞎操心。不该你去做的事瞎忙,每一件事我都自有打算,你这样冒冒然去做。有没有想过会打乱我的步骤。你总觉得你很聪明,你也确定很聪明,但是这份聪明往往让你宁愿凭着自己揣测去做,也不愿意跟我商量。你有什么事儿,从不跟我说。我有什么事儿,你也从不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体贴,错了,程帛尧,你让我很心寒。”李崇安眯起眼睛,好吧,其实他完全是在吓唬她,红狐狸越来越大胆,这样由着她下去不知道她日后还能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来,此风断不可涨。

哇,这…这么严重。程帛尧一时间真被吓着了,李崇安冲她别说重话,声音重一点都没有过。可眼下语调冷 冷的,真像是寒了心一般,她不由得嗫嚅起来,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可是她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啊,这局棋进行到现在,正好是布局的阶段,去寻求同盟正好是现在该做的:“我…我应该没做错,可…可没跟你说是我不对。可是你也不对呀,干嘛什么事儿都要我问,干嘛要你给我挡风…不,这点我要。但我没有瞎帮忙,更没有越越忙,我明明在正确的时机做了正确的事。”

他就知道红狐狸是死都不会认错的,虽然有时候她认起错来很快很快,但是越到了这样的事上,她越不会服软儿。红狐狸就是有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本事呐,李崇安在心里长叹一声,他的红狐狸胆儿着实肥了:“尧尧,你可曾想过,听到这个消息我有多着急,有多担心。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上若不是陛下派人暗中护送你,你都无法顺利回到道院。”

这…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好吧,她知道自己的举动确实很傻了:“我错了。”

看看看,红狐狸就是这样,说事儿她不会低头,说言行举止,她认起错来麻溜得很。李崇安现在有种想伸手掐死她的冲动,她就是有本事让人恨得牙痒痒又下不去手:“错什么错,你还错呢,全是我的错。活该为你担心惊受怕,活该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活该什么事儿都替你做,什么事儿都替你想周到,你还要自个儿上赶着去操心去劳神。尧尧,你怀着身子,就不能安份点儿吗?就算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你盼了又盼才来到的孩子。”

说到孩子,小被害妄想症忽然一凝神,凑到李崇安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确定自己不会错过他眼神里任何微小的异动后才问道:“崇安师兄,我们有孩子了,你并不是很高兴是不是,你不是很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

李崇安被她这气场十足地一问喝住了,一时间有点儿慢半拍,眼神自然一滞,过得片刻再瞪着她道:“胡说些什么,往日里我殷殷相盼,你就记不住,现在又来怀疑。说说,我哪点儿让你怀疑了,说清楚,不说清楚…程帛尧,你今天就别想蒙混过去。”

她一点儿也没想蒙混过去,程帛尧也瞪着他:“李崇安,我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宋老太医,一问才知道是我大嫂有喜了。大嫂有喜我大哥多高兴你知道吗,十里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多高兴,就不说大哥了,就说您的世子殿下吧,他们每一个都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喜悦了!”习惯性情绪稳定真是太不好了,下棋的人情绪稳定起来太快,红狐狸不是一样,可红狐狸这妞就这破性子,只看到别人,看不到她自个儿:“非要天天高兴得跟刚听到这信儿一样吗,你先高兴个几天给我看。”

一下子程帛尧就被噎住了…

泪流满面,好吧,她其实就想蒙混过关,好像真的被她蒙混过去了,虽然答案不是她想要听到的,不过她想想倒也能想得通。

“想通了是吧,我就知道你能相通,我家红狐狸这么聪明呢。好了,现在我们来算算帐!”李崇安阴风恻恻地笑看着程帛尧道:“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要能说到点子上,今儿就饶过你去。”

算了,顺着他来吧,谁让她急于求成呢。狠狠认了一通错后,李崇安终于放过了她,然后两人才开始谈正经事儿:“手札里有关私信私人日志的部分就挑出来不对外公布,其余的如笔记心得游记一类都可以公布。几大士族那边,你到底打算怎么对付?”

“你们都想得太难了,祖师手札上明白着写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们几大士族间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儿,他们之间互相的利益纠葛和恩怨情仇要写成话本儿,演上几十年都演不完。我们要对付他们太耗费工夫和精力,他们要互相对付,我们就只要坐着看,再顺手推波助澜即可。”李崇安其实早在数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他对这事看到的比道院里其他人要早。

至于皇帝,天下大事有几件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数日后,印刷局派来的人到了道院,道院上下便自动把修炼的进度缓了下来,自发自动地帮着整理无涯祖师的手札。程帛尧自然也会去帮帮忙,虽然她能帮的忙着实有限,但只要她一在场,众人就不自觉地总要去瞅她。

咳,好吧,蓁蓁的身世有点儿离奇,不怪人家拿她当大熊猫看。

“师妹啊,你还是找个地儿歇着去吧啊,这里不用你帮忙,你看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把祖师的用正楷手札抄录一遍。你在这儿…也就能磨个墨,这种事儿让小孩子们做就成了,你还怀着身子呢。”关键是,怀的是祖师转世啊,您还是赶紧一边儿待着去吧,哪敢用您侍候,不是活活要让我们招天雷么。

看来她是真的只能当米虫了!至少在蓁蓁出生前是这样,不知道生蓁蓁会不会有什么异象,毕竟人家可是无涯祖师,强悍到转世投胎都能卡在天机的当口上主儿。

“师姐,师姐,我回来了”

“张师弟。”程帛尧仔细打量张放知,黑了,结实了,一下儿从奶油小生变成小壮汉了,小模样特可爱。黑乎首的脸,明亮亮的眼神儿,看着叫人欢喜。

“嗷,师姐,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哟,怎么听起来特苦大仇深!

PS:

弈澜还是没网,可怜的人。

第一四八章 有女万事足啊!

张放知之所以这么苦大仇深,完全是因为本来早就可以回来了,偏偏先生非要让他把大船上上下下再测试一遍。到了沿海才知道,沿海地区的船匠手艺好得很,反复研究了几个月,失败了一次之后,第二次造船就顺利了。但是因为要等船刷的油干了才能下水,所以现在不能下水试验,只能仔细查看里里外外是否有疏忽的地方。

当然,这些都是张放知一个人独自完成的,从前在家里嫩生生,什么重活儿都没干过的小子,扛着一堆东西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一个月就精干成了现在这样儿。从前张放知就瘦,现在则是结实,看着就有劲儿。

“师姐,我现在单手就能拎一袋大米”好苦逼的语气。

“乖,这样的好技能,以后肯定还能用得上。相信师姐,有力气的爷们儿小姑娘才喜欢,而且晒黑了也好,小姑娘们不喜欢白生生的,就喜欢黑壮的,看起来就有使不完的力气的。”咳,事关终生幸福嘛。

不过张放知说起造船的事来还是颇为兴奋,他还趁空档在海上坐渔民家的船游了几座岛屿,据他说那些地方与内陆地区景致大异,树高而阔,林深却不密,飞禽走兽也和往常看到的不一样:“听说有人去过更远的地方,那里真的有师姐说的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师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所以要好好学习,要不怎么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呢。”

张放知一回来,当初一块儿说要千年万年的人就都齐整了,待到张放知摘了擎苍树叶,几个人里也就程帛尧还因为揣着坨肉而不能得窥天道了。

不过时间一长,程帛尧也麻木了。能得固然好,得不到一百年就一百年吧,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想那么多做什么。而且就算是一百年,他也还有八十几年,那么漫长的岁月呢:“正好你们都回来了,帮着印刷局的人整理书稿,多些人校对也快一些。”

待到十一月底,书稿全部校付印刷,印刷局加上工部其他局派来帮忙的。每天同一页纸能印上一千张。但是因为无涯祖师的手札有数百本之巨,同一时间最多只能印一本,每本都是上百页。这样一来,两年才能把一整套书印出来。

印刷局挑了要紧的和修道有关的都先挑出来编好数目印出去,总共七十九本,赶了赶在两个月里印晚,正好赶得着上元节时铺到各大书局去。

正月里。钟师姐生产,在书铺出去后没几天就产下个白胖大小子,宋姐夫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个劲地冲来恭喜的人点头哈腰,活像是别人给他送了个儿子似的。钟师姐一生完,程帛尧看着自己半圆的肚子掐算日子。她大概是四月中下旬的预产期,老话说早儿晚女,看来八成要到那四月底去。

请不要用看其他小姑娘的眼神看无涯祖师的转世。人家都等不到四月,三月初就吭哧吭哧地要往外钻。

许是感觉到了天地之间的生机,蓁蓁小姑娘在桃花树下伸了伸腿脚,像是闻到了桃花的香气,看到了桃花的烂漫颜色一般。她小人家决定要出生了!发作的时候什么事儿没有,程帛尧也没乱动没乱吃东西。她小人家是自己愣要往出钻的。

到这儿一算可是才34周,按足月来论,至少要8个月以上才足月,她这儿才七个多月呢,难道她跟七真这么有缘份。

小程七段一边感受着阵痛,一边在心里反复担心。她再白也听说过早产儿这个名词,在小程七段贫乏的认知里,早产儿就是不健康的,底子不足的,会病歪歪地长大,以后要抱着药罐子渡日。她这一担心,哪里还生心情把蓁蓁小姑娘往外生。

可蓁蓁小姑娘执拗地往下跟使千金坠一般,小程七段只好被逼着用力,李崇安在外边听着里边的动静,好几回险些没昏死过去。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只听到小程七段撕心裂肺的叫唤,虽然知道她平时拉个小口字都哭天喊地叫疼,但这会儿李崇安哪里顾得上,光来来回回晃着着急了。

“别再转悠了,没事儿,她怀着的时候调养得好,怀相也好,不会有事儿。”钟师姐早把孩子给奶妈抱着了,自己陪着李崇安在一边着急。其实钟师姐心里也犯嘀咕,按说师妹没遇着啥,怎么会忽然就提前生产了。

“师姐,还要多久。”李崇安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听着里边一声声高呼低叫,他恨不得冲进去让她别生了才好。早知道生孩子这么难这么疼,他当真宁愿自己没有这个孩子,他有红狐狸就足够了。

嗯,说到红狐狸,滚滚消失已经很久了,滚滚本来就认生,最近人来人往多起来,就更不见踪影。程帛尧向来不管它,所以连她也说不出滚滚到底去哪里了。李崇安有种不太好的联想,那滚滚该不会是狐狸精变的吧,它不是要来跟夺舍的吧,这夺舍的对象不会是红狐狸,那就是蓁蓁了。

“不成,师姐,您在这儿帮我看片刻,我去画个符来。”画个祛邪避凶的符,再做个护身符,甭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近了自家女儿的身。当爹的是强大的,虽然上一刻还宁愿没这个孩子,但孩子都有了,他怎么可能不疼不宠不替她着想。

等到他把符画来,喊人挂进去,程帛尧居然没多会儿就生下来了,李崇安在外边担心得要死,她在里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感觉到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可不是轻松了,少了二十好几斤呢:“宝珍,是姑娘吗?”

“可不是,生得真好呢。”孩子还没整理好,暂时还不能抱过来给程帛尧看,宝珍便向程帛尧转述道:“蓁姑娘比足月的小孩儿还生得好看,浑身上来粉粉的,一点儿也不皱。别的孩子生出来人家夸漂亮多半是场面话,可蓁姑娘是真好看,眉目间有几分像晋郡王,小嘴儿一抿倒像是您了。”

等蓁蓁收拾好了被抱到程帛尧眼前,程帛尧一下儿就有了为人母的柔肠:“呀,真好看,五官跟画出来的似的。”

不是她存心夸,是这孩子看到她的时候正好睁开眼睛来了,那眉眼当真可以说一句——眉目如唬哪怕是小小的一点儿,也能看得出来,将来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儿。

她还没看够,外边就催着想要看,内院里只有钟师姐和李崇安他们几个,外院里却是一堆先生,再到院墙外边,整个道院的人差不多的都齐了。他们可等着看无涯祖师的转世呢,因为生辰八字一排,越发让人肯定了这是无涯祖师的转世啊!

“只是祖师怎么就转世成了个小丫头片子?”

众人其实都想这么问,可郑进元一说“小丫头片子”大家还是要瞪着他:“别瞎说,祖师学究天人,想必会开启宿慧,你这话要是落到祖师耳朵里,必没有你的好。”

无涯祖师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记仇,当然,等闲的人也得罪不着祖师,能得罪得到的都不是普通人。众人翘首等着蓁蓁姑娘隆重登场,蓁蓁姑娘被抱出来,被她爹见过后就张张小嘴儿一歪脑袋睡过去了,整个一副“哀家今日倦得很,众卿家可以滚蛋了”的架势。

院长在内院,自然能看得到,当即也不敢打扰蓁蓁姑娘的好觉:“抱屋里去吧,这会儿天还冷得很,祖…诶,你说我怎么称呼才好。时辰方位一点不差,天干地支一点没错,可要叫祖师吧怎么也不像话。”

“院长,她是蓁蓁。”

好吧,院长只能在心里默念无数遍:“蓁蓁不足月,你们要仔细照料着,你们几个学医用药的排个章程出来,早晚都要有人在她身边,待到满了周岁就好了。”

什么,这是要安排人在旁边看她看到周岁?李崇安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算了吧,除了他和红狐狸,现在还有几个人只当蓁蓁是婴儿,而不是拿蓁蓁当祖师转世的。

抱了女儿进屋,刚嚎了一个多时辰的红狐狸跟没事儿人似的在那儿喝着汤,见她进来就要伸手抱蓁蓁:“月子里别抱孩子,我抱着你看着就成,身上好了吗,没事了吧。”

李崇安实在没经验,他搞不清楚现在红狐狸是好还是强撑着,按说红狐狸不是那强撑着的主儿啊,要真不舒服,她现在肯定还得嚎。

程帛尧多少还有点不舒服,可这点不舒服早被女儿的小模样给勾没了:“没多大事儿,给我看着蓁蓁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崇安师兄,你看蓁蓁多好看,多招人喜欢呀,睡着的样子都比别人好看。”

小程七段现在是真正的有女万事足,不过看着躺在李崇安臂弯里沉沉睡着的小丫头,程她忍不住想要问问她——蓁蓁啊,做为无涯祖师的转世,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感想?

可惜蓁蓁听不见,听得见也不能说,否则她肯定会翻着白眼回她亲亲好娘亲一句——感想个毛线啊感想!

第一四九章 山岳为神沧海为态,松柏为姿秋水无尘

也许是刚当妈的关系,程帛尧现在觉得人生真是美好呀,哪哪儿都美,哪哪儿都看着心里喜欢。蓁蓁吃喝拉撒,她看着就没一处不好的。蓁蓁也没有像她所害怕的那样身体不足,人家吃吃喝喝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而且精力旺盛,白天谁来逗她她都能给予高度的热情回应,眼珠子小手小脸跟着你动来动去,很是招人喜欢。

等到了晚上,也必需得闹到深夜才肯去睡,早上吃喝拉撒过后补个觉,午后就开始跟人疯。道院里的先生们溜着弯来看她,她也很给人面子,一点儿不认生,谁抱都不哭,谁来逗都透着一股子高兴劲。程帛尧好歹是现代社会那铺天盖地的科谱知识下蒙混过来的,她知道一点儿关于育婴的知识,说是婴儿时期,孩子的笑大都是无意识的。

不过,蓁蓁是不一样的吧,大的父母都会觉得自己的儿女与众不同。

“啧,蓁蓁,看谁还会说你嫁不出去,咱就凭这长相儿,别的啥也不会,照样一家有女万家求。你要再随便学点儿什么,谁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也轮不上蓁蓁呀,是不是。”程帛尧现在最喜欢的就是看院长和众位先生们的纠结表情。

据说当年无涯祖师也是丰姿逼人的主儿,模样便是世间少有的一等一,跟据太祖闲来写的那几篇诗不诗词不词句不句的东西来看,无涯祖师的样貌绝对不能用雌雄莫辩这样的词儿来形容。那浑身上下的英气,等闲的儿郎且不能有,怎么也不会被误认作女儿家。太祖形容无涯祖师是——山岳为神,沧海为态,松柏为姿,秋水无尘,太祖把他认知里最美好的词儿都给无涯祖师啊!

“尧尧。我这段时间要出去一趟,你才生下蓁蓁来,原本不该走的,但是京城的事旁替不得,我只得去一趟。”李崇安自然不想离开,可要想以后安稳,那就必需早点去把道院眼下的危机早早解除。他现在也是有家有室有妻有女的人了,输不起,所以他必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有了女儿,李崇安已经不重要了。程帛尧捧着脸靠在蓁蓁的小床前,眯着笑眼无比满足。至于崇安少年要去京城,多大点儿事是不是。多半天就能来回,所以她头也不回地摆手说:“去吧去吧,记得给蓁蓁带点儿奶糕,京城西街有家老铺子,卖得奶糕又醇又香浓。我小时候就最爱吃那家的奶糕,蓁蓁肯定也会喜欢。”

等再过两三个月,蓁蓁就可以吃奶糕了,西街铺子的奶糕,是小程七段来到这世上吃到的第一样儿美食,真的让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都咽下去。

“你也知道那家啊。我小时候也最爱那家的奶糕,如果不是后来出京城,估计我能一直吃下去。不说还不记得。一说起来,那滋味确实好得很。”这种滋味很大程度上不是关于奶糕本身,而是有关秦王妃的,李崇安笑笑没有提起,母亲早逝。唯一留下的不过就是这些美好的记忆。却因当时年纪小,如今一切都越来越模糊。甚至渐渐在淡忘。

是否因为眼下生活得圆满,所以往昔的美好才渐渐失去颜色,然后一点一点淡出。人活在记忆里,是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够圆满美好,所以才抓着仅有的美好记忆不愿意放下。秦王妃的音容笑貌,在认识经狐狸之前,一直是清晰鲜明的,就仿佛昨天还在一般。但就在那个春日,那几株高高的白牡丹花下,他的记忆里才开始添充入新的美好。

人果真是善于遗忘的,前提是,你如今过得从前更好。

临去京城前,程帛尧和李崇安互相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种种,程帛尧这人不擅长讲故事,所以她讲的无非是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她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关于吃喝玩乐的。李崇安则要丰富一些,他又擅长讲故事,说起来活灵活现的,一件小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动人得很。

“西街有很多好吃的,小时候我最爱去那里,不过母妃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多半时候是兄长领着去的。我要吃什么,兄长都给我买,记得有一次是秋天,鲜桂花糕上市,我们赶到时只剩下最后一方了。兄长便让给了我,我小时候也不懂那么多,没想着要分给兄长,自个儿就吃了,兄长在一边看着我吃,现在想想兄长那时八成口水都吞了一肚子。”李崇安笑呵呵地说起来,他小时候多半都是李崇业领着四处玩儿,所以他对李崇业的感情,多半时候比对秦王都要深。

“兄长把好吃的都给了你,所以你也不去抢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是不是?”程帛尧抬头看他一眼,心愈发柔软,她的崇安师兄真是好少年呀。蓁蓁,以后你也要长成好少…唔,好少女。

哪曾想李崇安却摇头:“如果我继承了王府,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了,我对行军布阵没兴趣,自从母妃教会我围棋后,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期待就是游遍天下,和所有高手对局。当然,我也确实不愿意和兄长相争,不过没想得那么多,那时候只知道一个,如果我答应了,兄长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理会我。那时候太小,兄长一直是我最依赖的人,他一旦不理我,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整个世界都面临崩塌。”

好么,人人都以为是李崇安让贤,这会儿说明白了才知道,其实是人家李崇业太会做哥哥。想想也是,她也不会去霸占属于程松溪和程柏涛的东西,吃的喝的玩的除外!

李崇安带着满心柔软回到京城,迎接他的自然没什么好事儿。来自几大士族的压力并不像程帛尧想的那么简单,那几大士族,几百年前无涯祖师就跟他们斗过法,几大士族侥幸没输,但也没赢,被无涯祖师打得元气大伤,这几十年才算是缓了过来。

不过,几大士族过后,也携起手来让无涯祖师跌了个狠跟头,那之后,宗室跟几大士族就一直没有过好时候,一直针锋相对,没一刻消停。不过,宗室也清楚,几大士族操纵官员,在背后组织网络,没少从中牟利:“晋郡王,知道您要回京城,陛下老早就差奴来这候着您呐,您看您是先回府洗漱还是直接进宫?”

李崇安回京的目的只有三个,最主要的是给几大士族埋雷,第二就是回府跟秦王把事情说透亮,第三才是进宫去跟皇帝谈一谈。不过,最先该去见的,自然还是皇帝陛下:“一路风尘仆仆,自应沐浴更衣再去朝见陛下,还请稍待。”

“不急,陛下这会儿还在朝上,晋郡王殿下慢些儿也无妨。”

回府洗漱的空当上,李崇安给秦王写了几页纸,把事情粗粗说一遍,这样等到下朝的时候秦王就能回府看到,他出宫的时候就差不多只要再跟秦王谈谈秦王府怎么应对就成。至于几大士族,那个却不能急,埋雷总不能埋得太明显,他在京城要做的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真正埋雷的都已经到了几大士族的后院儿了。

皇帝见李崇安,倒不为谈几大士族的事,这事儿程帛尧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近来几封书信往来,把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再细问了几句还没说明白的,皇帝就话锋一转说到李易身上:“十六近来如何?”

“回陛下,一切都好,殿下近来于山水之间流连忘返,殿下的道本就在山水之间,近来颇有心得,想来不需多时便能蕴气于身,得长寿之妙。如果…陛下是要问殿下是否对继位一事转变了想法,这却不曾。”李崇安也真是好好劝过,不过李易这孩子就是头牛,牛牵到哪儿都是牛,谁拗得过他。

“他若能修得天道,朕也不会勉强于他,罢了,再过两年看看吧。”皇帝说完又问起程帛尧来:“听说生了个姑娘,叫蓁蓁么?”

“回陛下,正是。”

“唔,可有什么异象儿,怎么着也是无涯祖师转世啊。”皇帝陛下心里暗乐,想着什么时候见见小丫头,看看那山为神海为态,松为姿水无尘的无涯祖师到底生成了个什么模样儿。

“陛下,您说笑了,哪有什么异象。且不说转世投胎之说是否存在,便是祖师手札上对转世之说也从不曾见过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投生的。”这要都记得上辈子的事儿,天下都要乱了套。

“对了,崇安,你回府跟你父王说说,近来边关多有不平静,西北防线上有外敌来扰,看是否要对西北用兵。”

皇帝这是在明摆着告诉李崇安,你要觉得不对,就让你父王去西北大营里避一段儿。只是事情当真到了连秦王都要避风头的地步么,还是陛下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李崇安没有多问,他问了皇帝也不会多说,如果秦王要走,势必李崇业也要一道走。世子妃和小李朔也不好再留在京城当靶子,他去问问看李崇业是要带着一道去边关,还是就近去道院住一段时间。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必有其道理,李崇安却也不会盲目就下决定,他必需自己去探一探几大士族到底搞什么名堂才能做出决定。

第一五零章 又欢喜又愁人呐

程帛尧属那种一旦被打消了积极性就开始消极怠工的,外边的风风雨雨李崇安不让她操心,那她就从善如流真的不去操心了。她现在有了新宠——蓁蓁小姑娘,蓁蓁小姑娘满月那天要摆酒,按程帛尧的想法,请大家吃一顿丰盛的就得,这当口上不宜大办。

而且,她其实没想到大办这份儿上,是宝珍提醒她,好说歹说这也是晋郡王长女,又是秦王的长孙女,怎么论都要办得风光些。这样,她才想起要给女儿办满月来,跟院长商量请大家吃顿饭吧,院长老大一把年纪了,都小年轻儿似地跟她玩热血:“这怎么行,她可是无涯祖师转世,这世间既真如祖师所言有天道,那就必然存在转世之说。别看她现在还不能说不能多动,但必然心里眼里什么都记得…诶,也真不是我想在这当口上自找麻烦,无涯祖师静的时候极静,闹的时候又极闹,像满月这样本就当办的礼没办,她一准得记得。”

差点忘了,无涯祖师什么都好,就有两大癖好,一凡是年节必需热闹,二是爱过生辰,这满月对婴儿来说,和周岁一样要办的。婴儿出生后有三朝、满月、百日、周岁之礼,三朝那会儿院里上上下下很是热闹了一番,她在坐月子所以没瞅见,以为大家伙儿是对蓁蓁的到来抱以热烈欢迎,没想到无涯祖师两大怪癖上去。

得,为了安大家伙儿的心,她还是照着来:“那依院长看该怎么办?”

“依礼,宗女满月,当请宗室亲贵及亲朋好友例席,这么着吧,帖子让太子去写。让进元和放知去送。你们各家有什么亲朋好友的都喊来,人越多越好,场面越热闹越好。”院长暗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心想着原来觉得祖师出生了,院里上下必然有一番新境界,现在看来确实有了,天天只要一琢磨祖师那小性儿,就够让人小心翼翼了。

别误会,祖师在外边,绝对是纯然的高人形象。就如同太祖形容的那样,什么山神海态,松姿无尘。绎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襟怀气度,据各位先师留下的笔记来看,连他们这些被祖师压迫的弟子都会以为那才是祖师真正的面目,但是不是,祖师在道院里面对弟子时那磨人又愁人的脾气才是真面目!

当然。祖师这都冲自己人,所以有时候做为自己人又欢喜又愁人呐。

李易接到任务,都不用找名册,做为太子第一课就是背族谱啊,那么恐怖的事情他居然都熬过来了。写个帖子,用不着半天就写得了。郑进元和张放知对京城哪个犄角旮旯都熟得跟自家后园似的,派他们去送帖子也再合适不过。

不过,程帛尧拿到帖子吧。差点想哭:“院长,怎么能这样写,您这样写日后她就真不用嫁人了,这么来路巨大的姑娘谁敢娶呀。关键是,想想她从前是个男人。得多重的口味儿才敢来娶她呀。”

“不写明白的话,要是谁逗她。你负责!”何易山在院长旁边冷不丁来一句,院长还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