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陌在一旁听了半晌,免不了要嘀咕一句:“这可真叫走过场,完全就是以皇上的意思为主嘛!”

果然是君主集权的时代啊,天子一句话就是律法规章,人人都得奉守着。

谢过了恩。皇帝又宣布了对张景融的升职旨意,这下却有不少人开始犯嘀咕,有反对的也有支持的,但谁又能熬得过皇帝去。

朝会过后,皇帝留下了张景融和于青陌,并把两人带到了后花园里的一处隐秘的地方。

“坐下吧,朕有话跟你们俩说!”

夫妻俩相视一眼,心头都有不妙的感觉,只怕这重头戏才开始呐。皇帝给了这么多,不会平白给的,现在看来就是要回扣的时候了!

第八十六章 野心这玩艺儿

宫人间传说着一句话。御花园最美的时候是夏末秋初,百花将凋未凋,红叶半青半染,更有各种果实间杂其间,尤其是雨后,更是处处香气喜人。

而此时正值夏末,芙蓉盛开、月季吐蕊,四处亭桥楼台全在半青半红之间,显得浪漫且美丽。如果不是坐在皇帝对面,只怕于青陌会忍不住四处张望,这美景难得,皇宫更是不好进,当然得看足本,但是有皇帝坐对面就完全没这心思了。

“陌陌,你别胡思乱想,我难道还能害你们吗!”

皇帝对于青陌表现出来的宽容以及放任,让于青陌本人和张景融都有些诧异。毕竟皇帝最开始拿于青陌来要挟他,甚至用全族的生死存亡相陪,所以现在张景融揣着小心,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

“皇上。臣万死,忠孝自古难两全,微臣到底做了不忠不孝之人,请皇上责罚。”张景融说话是门艺术,这责罚两个字用得好,不是降罪而只是不干性命的责罚。

一旁的于青陌听得抿嘴一笑,于是也拿话来相陪:“皇上,臣妇亦是忠孝难全,或无法全,皇上给臣妇…”

“陌陌,你现在不该这么自称了,现在你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妹夫,难道咱们一家人还要说两家话吗?”皇帝这会儿以情动人上了,明显对两个人口口声声的请责罚不满。

对于皇帝,张景融的心情很复杂,像他说过的那样,皇帝是个圣明君主,却是个过于狠厉的人。他很难放下心防去相信皇帝不会再针对于青陌,以及张家上下的族人,当然仁慈心软历来也不是圣明君主必备的品质。

同样的,于青陌脑袋里也跟缠了团毛线似的,而且还是团被猫挠过的线团。她对皇帝所有的认知,都是从张景融嘴里得来的,偶尔也有岳奉生的意见。所有的意见综合在一起,都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皇帝是个不世之君。具备所有应具备的条件,从政治上来讲可谓难得的圣主,但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却是个阴狠且难以揣摸的人。

皇帝没有让他们再开口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先开口说道:“景融,当初你殿试时,我问你,‘若得中、当何如?’,你还记得怎么回答的吗?”

“无他,为江山社稷,视死如归尔!”说这句话时,张景融依稀仿佛回到了当年殿试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十来岁的少年,看着殿上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君王,顿地间豪气迸发。所以当皇帝问他这句话时,他答了这十二个字。

“其实当年你的文章本不及三甲,但主试官是张氏的近亲,所以你排在了三甲之列,才有了后来的殿试。但是朕至今感谢那届的主试官,要不是他,朕蔫能得如此良臣。你之所以能中榜眼。不是你文章做的好,而是从你身上,当时同样年少的朕看到了整个朝廷向上的力量,所以朕点了你为榜眼。”说起这些,皇帝又不自觉地用了朕自称,这一瞬间倒像当年的张景融一样,一股豪气从胸口涌了出来。

而张景融根本不知道当年的这些事,他是个不屑于这些鼠蚁之道的人,当然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芥蒂生出来。对此,他不知道也没有关照过,如果不是皇帝点破,也许他这辈子也不会知道。有了今天的结果,当初的过程已经不再重要了。

“皇上,臣当时也从您身上看到了整个天下的希望,进取且光明。所以臣当初所答,字字是真,绝无虚妄之词。”

“朕看到了,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实践着当初殿上说过的话。在你治下,最难啃的晋连江三洲吏治清平,且刑案典狱也是难得的安定有序,你领着晋连江三洲以来,无悬案疑案,也没有出现过一例冤假错案,你的功绩当为万载之表率,千秋之典范。景融啊!你有宰辅之才,朕将来是要交托大半个天下给你的,所以现在你不能退缩!”皇帝画了个大饼,皇帝也在赌,赌张景融是个心胸很大很大的人。而皇帝信一句话——无私者最私!

这一番话下来,于青地陌哑口无言,这两人文艺腔了,一个个说起话来全是家国大义,没半句是为了自己。皇帝讲江山社稷,张景融就陪着说漂亮话,这两个人的太极打得真叫一个行云流水。

听了这么会儿,于青陌大概明白了一件事,她心里嘀咕着:“皇帝看来是要拉虎皮做大旗,这大旗还正好戳中了张景融的萌点,张景融啊张景融,你和皇帝之间难道有啥不得不说的JQ不成,要不然皇帝怎么能把你的萌点给全戳中了。”

想到这于青陌眉一挑,眼就乱瞟了,想起某人说过的一句话:“君臣什么的最有爱了!”

咳,正色点,现在该想想眼前的状况怎么处理,她只希望别死人了,大家都好好活着,那不是皆大欢喜嘛。

“皇上,您听我说几句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她说,她就接着说道:“我不懂得什么家国天下,江山社稷。我只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活得安稳敞亮,那就叫太平盛世了。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暂且不去说,只要暖老温平便天下足了。天下是这样,这宫里不同样也是这样的么?”

顿了顿,见皇帝表情没什么异样,她才继续下去:“皇上,所以我所求的真的非常简单,只是安稳活着,也希望周围的人都跟我一样活得安稳。我不懂大道理,但明白一件事。人安稳了才能家和,家和了才能国盛。皇上是贤明之主,这天下也总是贤明者主之,君贤则天下明,皇上您说是不是!”

于青陌的意思其实持明白,你是个好皇帝,这天下当然是让能做好皇帝的人来做主。我不盼着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和身边的人一块都安安稳稳活着,就什么也不求。

她的话,张景融听出味儿来了,皇帝当然听得非常清楚。说实话,皇帝心里对这一番话非常震惊,虽然说得很平实,确实没什么大道理,但往往平实的话才真正能打动人心。

“家和国盛,陌陌说得在理。那么陌陌,你和景融可明白,在朕眼前的路上,有什么阻碍在!”皇帝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也不再拐弯抹角。

说话间,张景融迅速地扫了于青陌一眼,然后又微垂下头。他也在寻思着,太后和皇帝很难共存,那于青陌现在是什么意思?要不认太后这个母亲吗,还是对皇帝阳奉阴违?

“皇上,我明白,景融当然更明白!既然您托了底给我们,我们也愿意把底托付给您,我们的底线其实非常容易达到,只有两个字而已,就是您给我的封号——安平。人人安康,个个太平。”最重要的是,咱要保住小命儿,在这基础上,什么都可以好好谈谈。

皇帝听着话把眼神放到了张景融身上,似乎是在问张景融是不是也这么想?张景融遂点了点头,只要于青陌好好的。而且张家上下人人安平,他当然可以心无旁骛地实践他曾经说过的话,那也是他毕生的追求。

“那,母后呢?”

听这句话,于青陌差点没笑出来,这皇帝可真是个纠结人啊,要没办法来找他们商量什么。肯定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这才给了他们俩甜枣吃,这会反倒是问起他们来了。所以说啊,皇帝脑子跟正常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连弯都多上三千六百道:“在皇上看来该怎么办呢?”

张景融皱眉,这俩人一个是血脉骨肉,一个是得了养育之恩,这两人打算怎么来商谈这件事呢。张景融皱眉是因为觉得这件事不好解决,按于青陌的意思肯定是不能伤不能囚的,那么皇帝又有什么好的处理办法呢?

皇帝这时候特坦荡地笑了,缓缓的说出一句话来:“朕不立太子,百年之后,传位与肃王之子。”

“皇上…”张景融震惊了,皇帝说出这话来之前,他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处理方法,说出来后他也很难相信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但是张景融最后转了转念头,还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芳菲怎么办?”

“是于家的人,不是她的儿子就行了,这事倒不必挂怀。”皇帝既然要禅让,当然不会允许出这样的纰漏。

这样应该可以和太后达成协议吧,只是太后看不到,太后会相信吗?不仅是于青陌想到了,张景融也想到了:“皇上,如何取信于太后。”

没想到皇帝却胸有成竹地道:“这事朕便不说了,等母后同意了,朕会携母后一道召见你们。”

话到这就结束了,回程的路上,张景融和于青陌都没有说话,两人心里各是千思百转。张景融想什么,于青陌不知道,而她出在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皇帝究竟用什么条件来换太后的信任。这恐怕要拿很大的赌注来换,也许会让皇帝失去很多东西,皇帝…舍得吗?

事实证明,于青陌低估了皇帝的…野心或者“圣明”!

第八十七章 有喜

三天之后,太后宫里传来了懿旨。召于青陌和张景融进宫,并着一块来的还有匆匆从封地赶来的肃亲王。

这天是一个大大的晴天,甚至有些炎热,但难得的不闷,空气中的香气也煞是好闻,于青陌走过花园时,有宫给她行礼。才几天的光景,京城内外都接受了她这么个忽然多出来的公主,一切那般的水到渠成,倒是让她有些诧异。

“奴才拜见安平公主,公主千岁,见过总督大人,二位请快些进来,太后娘娘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由太监领着进了内殿,太后正和皇帝坐在那儿,倒半点没异样,反而是一副母慈子孝的良好画面,肃王倒是还没来。和张景融一块拜倒,于青陌口中称道:“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于青陌能感觉到,太后看她的眼神比从前更温和些了,少了些考究的味道,多了些慈和温软的东西。大概到底是有了公开的身份吧,太后甚至还朝她挥了挥和,说:“陌陌,赶紧过来母后这儿,你这孩子,都已经是公主了,怎么还跪啊拜的,还不叫哀家母后,叫皇儿也该称皇兄才是。”

关于称呼的问题,于青陌早就和张景融商量过了,两人都觉得就眼下还是保持为好,不要改口改得太快。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都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儿,要想从这二位手底下囫囵个的出来,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

“太后娘娘,有些事儿总不好落人口实,这天下想要不透风的墙,就只能不起风,我即不想给太后娘娘添了麻烦,也不愿为难皇上。”

她的话似乎让太后有些不太好受,微微皱眉但却还是点了点头,就没再说什么。这时候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皇帝开口了,只听得他说道:“这样也好,先坐着吧,等肃王来了再一道说事。”

肃亲王也来得快。皇帝说话的内容和那天约定的没有分毫差别,太后在一边安静地听着,肃亲王也没有说什么,大家仿佛都有默契一般,不提任何关于身世的问题,谁都知道这个问题碰不得。

谈完话出宫门时,肃亲王叫住了她和张景融:“陌陌,好自为之!景融,照顾好本王的妹子,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是,肃亲王,下官听明白了。”

身世的事就算是这么揭过了,但太后和皇帝都执意要留他们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她们从翰林府搬了出来,眼下住在总督的京邸里。在京城总是没有安稳日子的,各府的女眷要聚会聊天,各府的大人们要宴请相约。

这天于青陌迎来了一个大熟人,便是那消失了有日子的卫连城。卫连城这回的出场方式和上回比可没什么进步,还是从墙外翻进来的,只是这回没拿不指着朱槿而已。

“卫先生,久不见了。你的出场方式还是这么特别!”于青陌冷笑地看着卫连城,冥冥中觉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果不特别点,怎么能这么快见到安平公主,记得上回咱们见你还只是十太太,再见就成了公主千岁了。”卫连城还是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只是这回可比上回更狼狈了些,身上有血痕,衣上也沾了不少尘土。

“卫先生,您应当知道,我是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的,尤其是当你惹上麻烦的时候。”这卫连城真是一天不惹事都会死,每次见了他,这小子准是后头跟着一堆要追杀他的人。张景融又正好和鲁将军他们一干武将出去打猎去了,她有些不舒服这才没有去,哪想到就遇上这么个灾星了。

她的话,只是让卫连摊了摊手,痞笑着说:“那我可没办法,谁让我遇上麻烦的时候,安平公主总是能及时地出现在周围呢!这恐怕就是我和公主的缘分了,要不然我怎么不翻到别人墙院里去,偏偏随便一翻就翻到公主院子里来了!”

其实卫连城也不是知道于青陌在这才翻进来的,是因为这晋洲总督的京邸已经很久没有人入住,而这里又相对安全,哪知道一翻进来就见到了于青陌在这儿。这倒真好,有堂堂的公主在这,就算那些人知道他在这里,恐怕也没胆儿进来搜查!

“这样的缘分,还是不要得好。这回卫先生又需要些什么,是送你出城吗?”早点送出去好。省得惹上一堆事儿!

却没想到卫连城还赖上了,干脆地坐在了于青陌的对面,大马金刀一派洒脱样儿,但身上的血却从衣裳里透出来,打湿了胸前一大片的衣服:“说起来,我现在这样还是因为公主,公主千岁可是有必要施以援手的。”

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于青陌瞪了卫连城一眼说:“笑话,要也该对你惹麻烦的本事太大,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当朝的皇后,你可知道姓什么?”卫连城凉凉地扔出了这么句话

“卫皇后,当然是姓卫了…等等,你该不会是当朝皇后的族人吧?”要真是皇后,那倒还真和她有点关系。因为卫皇后育有二子,太子和宁城王,而皇帝给太后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所有的儿子都会被流配,贬为庶人,皇后以及皇后的家人也多贬为庶人。皇帝当然下不了手要他们的命,所以这些事是太后做的,而皇帝当然是默许了。

所以于青陌觉得自己太低估了一人帝王的野心和欲望,也同时能够明白,为什么张景融说。皇帝是圣明之君,但为人十分狠厉严苛。亲骨肉,结发妻,为了这皇位,他却竟然能够通通放下,这样的人不成枭雄谁还配称为枭雄。

事实证明她想得一点没错,卫连城果然是卫氏的族人,卫氏有三支,一支在官,一支在商,另有一支则平凡无奇。而卫连城所在的就是从商的这支。二百余年的大家族,竟然说倒就倒了,所以卫连城才会四处逃亡。

“因为你一个人,我卫氏三支数千人死伤无数,皇后生死不明,太子和宁城王贬为庶人后,一疯一残,倒是安平公主果然是安平得很啊!”卫连城眼神很冷,虽然知道这些事不是于青陌能决定的,但这全是因为她才起的,所以卫连城恨她。

虽然卫连城在卫氏不得宠,甚至因为是庶子还处处被欺压打击,但是好歹有个家,还有些关心他的人,但是现在却是一个都没有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是要取我的命,还是绑了我去要挟太后和皇上呢?”于青陌知道的是,除了和卫皇后这支太近的亲族,其余人等都只是流放发配。卫连城应该不算是近亲,大约是不甘被流放到苦寒的地方去。

哪想到卫连城却忽然一笑,说:“你的命我可不敢要,卫氏上下还有大半人,我不敢拿他们的性命赌你这一条命。至于绑了你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这主意还是你提的,我是否要从善如流呢?”

于青陌回以一笑,说:“你可以试试,看看高高在上的帝位重要,还是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重要。卫先生,在至高的权利面前,我们都不过是棋子,是高位者眼里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是啊,棋子,公主倒是看得明白,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不顾的人,什么不能拿来牺牲呢。”卫连城闭上眼睛声音有些绝望,对这朝代绝望,对所有人绝望。

“卫先生。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我倒是可以指个去处给你。也好让你保全更多的族人,毕竟谁也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谁也不是铁石的心肠,即有我的因在里头,我倒也愿意受这个果。”于青陌只信一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帮了的,说不定来日还有求人的时候,就算没有那时候,也得求睡个踏实觉,别晚上被噩梦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