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晌午后雪停了,稀薄的冬阳给人淡淡的暖意。

秋曳澜脸色不太好看的踱到翠微阁,一进去就看到邓易紧皱着眉,坐在窗下读书。

“咦,你不是来习武的吗?怎么在温书了?”秋曳澜感到很惊讶。

邓易扫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怎么来了?”

“想过来指点你一下。”秋曳澜捏了捏手,指节发出一阵脆响,“你居然在偷懒!”

“后日是舅舅考核功课的日子,我要回广阳王府一趟。”邓易羡慕的看了眼她那双白生生的小手,不过不是羡慕这双手的好看,而是羡慕这双手中所蕴含的力量,“这几日老是蹲马步,得抓紧看一看了。”

见秋曳澜东张西望的,没有离开的意思,邓易忍不住问,“你还有事?”

“没有…”秋曳澜心不在焉的道,“就是过来你这里看一下,免得你当我说话不算话!”

邓易哼道:“你说话还算话?这么多天一直喊我蹲马步也就算了,前两日还想把我气走好毁诺!幸亏我走到半路上醒悟过来,才没有让你得逞!”

那绝对是你想多了好吗?!正常情况下,我节操可都是加满的…节操总额天生不高那是另外一回事…

秋曳澜正要反驳,邓易又道,“你就直说你过来打什么歪主意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日凌小侯爷送了你只狮猫,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最喜欢这种玩意,又是才到手,应该整天粘着不肯放才对。你居然还有功夫想起我?!”

“…我怎么觉得你酸溜溜的语气好哀怨的样子?”秋曳澜认真的道,“你不是不喜欢女孩子么?”

邓易愕然!脸色先是一红,随即一白,再一青,最后他猛然摔下书,怒喝:“简直…简直就是毫无廉耻!”

“这种话都接受无能吗?这家伙对女性到底抗拒到什么程度?”看着他满脸又恶心又暴怒的样子,秋曳澜暗擦把冷汗,道:“那狮猫又不是我跟凌小侯爷要的。”

实际上,就是因为苏合她们太喜欢那只狮猫,到了频繁冷落秋曳澜的地步,而秋曳澜再掉节操也不好意思公然跟只猫争宠——想到邓易上次擦药酒的鬼哭狼嚎,这才特意过来找平衡…

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那只大白好吗?

结果邓易还击之犀利差点把她秒了——他高贵冷艳的一笑:“你无须跟我解释,反正你我这辈子都是空有夫妻之名,永远也别想有夫妻之实!”

秋曳澜吐血道:“我是陈述事实!!!”难道我看起来这么像花痴,知道你深爱着同性还对你一往情深?!

邓易淡漠道:“最好如此,以后任何人送你东西都不必特意跑来告诉我,我一点都不介意!”

好想砍死他怎么办?!

秋曳澜深吸了口气,刷的一拂袖子,走了出去!

看着她气急而去的背影,邓易觉得心情真是好极了——但他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秋曳澜去而复返不说,手里还捏了两个碗口那么大的雪球!

“我叫你胡说八道!”以两人之间悬殊巨大的武力值,可怜的邓易哪怕立刻蹦了起来,还是难逃被雪球正面击中鼻梁的下场!他捂着酸痛的鼻梁嗷嗷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叫你高贵冷艳!”第二个雪球砸在邓易头上,邓易见状松了口气:“你这个凶悍野蛮的泼妇!你可敢与我光明正大的舌战?!”

结果手里已经空了的秋曳澜,冷笑一声,双手一缩入袖,伸出来时又拿了两个更大的雪球,左右开弓,砸了他个满身!

“我叫你骂我是泼妇!!”

“我叫你骂我凶悍野蛮!”

“我叫你蹦来蹦去不让我砸!”

“我叫你像个木头一样站着不动、害我砸得不痛快!”

“我叫你…”

小半个时辰后,秋曳澜双颊飞霞,艳如桃李,她双手叉着腰,微微喘息的站在矮榻前,质问:“你出来不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邓易略带沉闷的声音从榻底传出,他非常有骨气的道,“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我已经没有雪球了!”秋曳澜弯下腰,把手伸到榻下面给他看。

邓易愤怒:“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结果才露个头,你就一盆雪浇下来!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现在盆也空了。”秋曳澜把盆也拖到榻前,倒扣下来证明清白。

“案上有摆瓶,你还可以把雪球放榻上之类的地方!”显然刚才的欺骗已经让秋曳澜的信用在邓易这里用光了,邓易冷笑着道,“总之,今日你不走,我就不出去!”

秋曳澜摇头叹息:“唉,你至于这么怕我吗?”

“谁说我怕你?!”榻下传来片刻磨牙声,邓易沉声道,“我只是不屑跟你这个泼妇计较!”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让我出完气,你不就没事了?”秋曳澜理直气壮。

邓易吐血:“你给我滚出去!!”

“我叫你喊我滚!”秋曳澜猛然一脚踹在榻上,榻底陈年积灰簌簌而落…

听着邓易剧烈的咳嗽声,秋曳澜才拢了拢头发,整理好裙裾,施施然预备离开:“哼哼!看在你那么弱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就你这样的孱弱书生,还以为我会恋慕你?!别人不说,我表哥至少甩你十条街好吗?!”

结果她这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同样传来岔了气的咳嗽声!

秋曳澜一回头,就看到阮清岩一脸诡异之色的站在门口,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表哥你怎么来了?”秋曳澜心虚的看了看满屋子雪水,赔笑上前,“你专心温书就是了,府里的事情我先替你打点…呃…这些其实都是邓易弄的,我正在说他呢…”

阮清岩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邓公子既然已经交给我来教导,你就不要操心了,以后不要随便到这边来。”

“是是是!今天是意外…下次一定不会了!”秋曳澜讨好的道,“表哥你是为我来的?其实你不要担心,你看吃亏的那个人反正又不是我…”

这光景邓易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悲愤的向阮清岩告状:“阮公子!你看看你这表妹!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阮清岩沉吟了一下,道:“表妹,赔礼!”

秋曳澜一怔,这表哥一向偏心自己,今天居然这么公正?但她反正欺负邓易这么半天,道个歉也无妨,就朝邓易草草一礼,笑眯眯的道:“邓公子真是对不起,今天打雪仗是我赢了!”

“你是打雪仗?你根本就是在打我好吗!?”邓易心中咬牙切齿,对阮老将军传授的武学更向往了:“阮公子,我已经蹲了好几天马步,你看是不是该正式授艺了?我想我学东西的天赋还是不错的。”

说话之间他轻蔑的看了眼秋曳澜:这小丫头片子都能学这么厉害,我会比她差吗?

很显然,秋曳澜的武力表现,让邓易对于阮家家传武学的威力判断,出现了巨大的误差…而随便露一手就把秋曳澜都震住的阮清岩,现在在邓易心目中的武力值已经近乎脱离凡人了…

阮清岩皱着眉,想了片刻,才道:“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教导你的。”

说这句话时,他眼角留意着秋曳澜的神情,却见这表妹没什么失望或讪讪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的道:“表哥,我也要学!”

“不行!”阮清岩一口回绝,“你回院子里去练女红针线!别老在府里转来转去!”

“…好吧!”秋曳澜眼珠一转,爽快的答应下来,抬脚就往外走。

然后被阮清岩喊住:“我五感比你想象的敏锐,你若躲附近偷看,信不信我把你关在绿蔷苑不许外出一步?!”

还能不能愉快的做兄妹了?!你这么想做亲妈为什么不找个男人自己生一个去啊!

秋曳澜忿忿然离开翠微阁,回到绿蔷苑,看苏合等人又围着大白转,连自己独自出去了一趟都没注意,觉得完全不能忍了!

她走过去喝道:“苏合!”

“郡主小睡起来了?”苏合兴高采烈的转过头来,道,“茶刚给您沏好,就在桌子上呢!糕点也是新送来的…您喜欢的那道栗子糕,大白也喜欢呢!刚才拿了块放它跟前,它一个劲的伸爪子想捞…可惜送它来的人讲它现在还不能吃…”

秋曳澜面无表情:“今天已经正月下旬了,表哥二月初九就要下场!你们还有闲心围着只狮猫转?!”

“郡主您是说…”闻言苏合等人都是一惊,讪讪的放下大白,走过来垂手而立,等候吩咐。

“朝会次日康姑妈母女就来闹过,结果自从我们扣下康丽章后,竟然一切风平浪静——你们觉得以西河王府的卑鄙,还有谷太后那边的手段,会这么容易放手?”秋曳澜皱着眉道,“尤其是,现在府里还住着个太后亲侄孙!”

苏合等人都羞愧的低下头:“婢子不敢了!”

“那,郡主,咱们如今要做什么?”秋曳澜正满意自己略施小计,就把丫鬟们的注意力从大白身上夺走,结果苏合等人羞愧完了,都激励起来,个个绞紧了帕子目光闪闪发亮的看着她,“绝对不能让他们毁了表公子!”

秋曳澜咬了会嘴唇,“走一步看一步”六个字到底咽了回去,道:“如果这几日他们都没有动静,那估计是想在表哥去考场的路上下手。这样的话,我想…只能向江家借人了!”

“可是江家肯借吗?”苏合等人对望一眼,忧虑的道,“上次江小将军不是还暗示您,砸药铺那种事情他不太想管?”

“他说不太想管,不是不会管!无非是不想让我借着西河王府那点事,把江家彻底讹诈上而已。从将军府到考场就那么几步路,江家世代从军高手众多,护送一下就能换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人才,这么划得来的事他们会不做?”

秋曳澜揉了揉额角,脸色不太好看,“就咱们府里这点人手,连个康姑妈都赶不走,哪能护送表哥到考场?即使表哥自己身手不错,可刀枪无眼,万一受伤或心绪激动,还怎么下场?”

苏合正要说话,不防惜贤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急切的道:“郡主!老将军他,忽然吐血了!!!”

“什么?!”秋曳澜猛然站起,“晌午前不是还好好的?!”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四十六章 挑女婿

须发花白的老太医,寿眉紧缩,面色凝重。

阮清岩与秋曳澜心惊胆战的在旁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连亲自请来这位老太医的江崖霜都无暇招呼。

良久,老太医才放开把脉的手,皱着眉道:“不是太好。”

兄妹两个的心猛然一沉!

好在江崖霜冷静的问了一句:“可还能救?”

“这一次能,但若再次发作就不好说了。”老太医抚着长须,虽然表情一直很凝重,但秋曳澜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有点心神不宁。

阮清岩小心翼翼的请教:“敢问太医,家祖父这病…?”

“年纪大了,药石难医。”老太医叹了口气,“尤其老将军一生戎马,身体里积累的暗伤无数…这几年心情又一直抑郁,雪上加霜,下官如今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啊!”

阮清岩脸色一下子苍白!

片刻后,才拱手一礼,道:“纵然如此…终究还能容我伺候榻前些日子,还请太医施仁心妙手!为家祖父解除病痛之苦!”

“老将军年事虽高,有公子这样的孝孙侍奉膝下,想来老将军口不能言,心里也是很高兴的。”老太医怜悯的看他一眼,出言宽慰道。

阮老将军住的屋子里没有文房四宝,阮清岩就请老太医到隔壁书房开方——秋曳澜留下来守着阮老将军,江崖霜却也没动,而是看了眼惜誓等人,让她们都退出去后,淡淡的道:“齐叔洛虽然不是院判,在太医院中论医术也是名列前茅。他都说无法为阮老将军治本,恐怕老将军…拖不久了。”

“我知道。”秋曳澜有些失魂落魄的道。

她穿过来时就知道了,那之前阮老将军找的大夫断定他活不过半年。

现在算算,半年好像已经到了。

可他真的不能死。

哪怕他现在跟秋曳澜前世所见的那些植物人差不多,可他活着,将军府就是将军府。再败落也是勋贵人家。

也是阮清岩兄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长辈——没有这个长辈在,上次“仁庆堂”被砸,秋曳澜哪来的理由直闯西河王府、痛斥伯父伯母心狠手辣?

最要命的是,现在距离阮清岩下场,已经只有半个月不到了。

阮老将军重病,嗣孙怎么还能去专心备考?!怎么还能去考?!

没有进士的身份,不足以正式踏入仕途。区区举人、哪怕加上落魄将军的嗣孙这种身份,京里一抓一大把,就算十七岁的举人罕见,但终究不能跟进士比,勉强入仕的话,前途也有限。

何况阮清岩早就看中了薛畅这个座师…一旦错过今年,哪怕他能在二后的旋涡里撑到三年后,就一定能赶上江皇后这边的人做考官?

“你有什么打算吗?”江崖霜沉吟着问。

“但望老太医能够妙手回春吧。”秋曳澜落寞的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江崖霜想了一会,道:“其实你表哥当初可以不提廉家的。”

“什么?”秋曳澜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失一笑,道,“我一个孤女,对上的还是伯父。阮家也是败落多年…不拉上廉家的话,可能表哥不放心吧。”

“那信既然是真的,有皇后娘娘做主,还怕什么?”江崖霜摇头,“阮清岩提起廉家无非是因为春闱在即,他不放心你独自上朝,又怕耽搁了自己前程,就利用兰溪距离京中遥远,来回至少一个月,争取这一个月的二后暂时休战,好专心应考而已。”

阮清岩这份打算,秋曳澜当然也很清楚,不过对着江崖霜她可不承认:“两封信总比一封信可信得多。再者,伯父对嫡祖母不孝,嫡祖母去了,嫡祖母的娘家,于情于理也该告诉一声。”

“他这么一手,自己倒是暂时脱了身,却把我们江家忙坏了。”江崖霜平静的道,“你可知道正月十六那天朝会还没散,我好几位兄长全部被派去了兰溪、以护送那封信以及廉家人北上?”

“这…”

江崖霜哂道:“到现在这短短十余日,我家死士已经死伤数十!”

“…你该不会专门来找我表哥兴师问罪的吧?”秋曳澜皱了皱眉,狐疑的道。

“你知道你这表哥的来历吗?”江崖霜不置可否的问。

秋曳澜想了一下,才道:“我外祖父旧部之子,因为受生父偏爱,不能见容于嫡母和兄长,所以——”

“十七岁就中了举,就算嫡母嫡兄不能容他,族里耆老只要没死光,怎么可能让他弃家出继?”江崖霜淡淡的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毫无笑意,“而且他到阮家之后,立刻就对郡主你极为上心,视同掌上明珠,难道郡主认为天下会有这么一见如故的事?”

秋曳澜沉吟道:“你是说我父王当年其实没有死,这表哥是父王他假死后所生之子,跟我是异母同父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噢,这样不对啊,这样他应该是我弟弟——难道他就是我父王?只不过驻颜有术所以才——”

江崖霜目光诡异的看着她,片刻才道:“阮老将军的长子、就是你大舅舅,当年是京里出了名的惧内!偏偏有一年他被同僚架去勾栏,看中了一个国色天香的清倌人,实在喜欢,就瞒着你大舅母安置成外室。但后来东窗事发,你大舅舅被你大舅母拿拂尘抽得一路跑到大街上,在京中传了好几年笑料…”

“那个国色天香的外室当然不可能幸免,据说你大舅母本打算打死她出气的,但因为她美貌,拖她出门时被路过的富商看见,用一斛珍珠换了去——如果那外室当时就有身孕的话,算算年纪,与你这表哥应该差不多。”

秋曳澜皱起眉,江崖霜说的没错,阮清岩这种读书天赋,谁家都不会嫌多的,怎么肯轻易让他出继、哪怕是他那个所谓生父的老上司?

但如果知道他不是自己家族的骨血,出继阮家却是认祖归宗,不阻拦也不奇怪了。甚至所谓嫡母嫡兄容他不下,其实是成全——当年阮家大夫人善妒,阮大老爷又怕老婆,心爱外室被卖掉后生下来的阮家骨血,不敢接回家里养,悄悄托付给父亲的旧部,也是顺理成章。

想起阮清岩当初毫不迟疑的代替自己给阮王妃送终、表兄妹初次见面时他那种复杂万分的神情,秋曳澜信了八成,但她吃不准江崖霜告诉自己这些事的用意,就试探道:“那又怎么样呢?我反正唤他表哥。”

“十一年前阮老将军在北疆大败,膝下二子三孙,还有令尊西河王,全部战死沙场!”江崖霜淡然一笑,“消息传回京中,西河王府的变动我就不说了,阮家二夫人身体不好,在这次变故前就已去世,你二舅舅上沙场前还没来得及续弦…你大舅母虽然把你大舅舅管得紧,夫妻之情却很深,知道夫死子亡后,你大舅母直接悬了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但秋曳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十一年前,不允许阮大老爷拈花惹草的阮家大夫人就死了,当时阮家也绝了后,为什么那时候阮清岩不回来?

他如果当时就回来的话,那时候阮家虽然也开始了迅速败落,但至少阮老将军身体还好,还能给他铺一铺路。

更重要的是,阮家之所以败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跟阮老将军无后有直接的关系——自己大败,子孙皆亡,老伴、媳妇都因受不了噩耗自尽而去,受了这么大的打击,阮老将军还能独自活下来、而不是选择随老伴、子孙同赴黄泉,心志已经非常坚毅了。

虽然他还有女儿跟外孙女,但如何能跟自己家的骨血比?记忆中阮老将军还能起身时,对秋曳澜虽然很和蔼,但眼神深处始终是死一样的寂寞与深沉的哀痛。

如果他还好好的时候有个亲孙子,兴许就不一样了——有指望的人,总是不一样的。

“看表哥照顾外祖父的样子,不像因为流落在外多年,对阮家怀恨…那他为什么去年才回来呢?”秋曳澜心下沉吟,对江崖霜道:“小将军这样关注表哥,却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打算?”

江崖霜轻咳一声,道:“郡主出孝后,若觉得跟西河王膝下子女处不来,可以到我家去玩耍。”

他话音未落,秋曳澜脸色已经刷的一沉,冷冷的道:“小将军还请自重!我虽然感激表哥这些日子以来的维护,但我宁可以命还人情,也绝对不会为了他而…”她心里神兽狂奔——这家伙以前不是一直走温文尔雅的佳公子路线的吗?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以前藏得也太深了吧!

江崖霜俊秀的脸庞一下子红透,尴尬无比道:“郡主——你想到哪去了?!是我上头两个姐姐还未许人家,呃,我是代她们传话的!”

姐姐?江半朝家的千金小姐邀我干嘛?还约在两年后母孝结束时?

秋曳澜心思一转,注意到江崖霜强调的“未许人家”——难道看中表哥阮清岩了?

那倒难怪要查清楚底细了!

秋曳澜松了口气,热情洋溢的介绍道:“不管表哥他是不是阮家血脉,但对阮老将军与我,都犹如嫡亲血脉。凭这一点,他的品行可没几个人能比——对外祖父也就算了,孝敬长辈是应该的,我只是他表妹而已,他都待我跟亲妹妹一样!”

娶了江家小姐这种级别的白富美,阮清岩必定少奋斗二十年。秋曳澜当然要不遗余力的给他说好话——反正也没听说阮清岩有什么不离不弃的真爱。

“嗯,他到京里还不到半年,京中今年最有指望夺得花魁之称的两大名.妓都已经为他呷起了醋,这份风流却也没几个人能比。”江崖霜恢复了常色,拢着袖子,玩味的道。

“那都是凌小侯爷硬拉着表哥去的。”为了阮清岩的少奋斗二十年,秋曳澜立刻把凌醉拖出来做替罪羊,悲愤的道,“其实表哥一点都不想去!只是怕得罪了小侯爷,不得不应酬一二!小将军请想,表哥他要是贪恋美色的人,怎么可能去年就中举了呢?”

江崖霜沉吟了一下,道:“也有道理…”

结果!

他话中沉吟之意未完,一个下人满头大汗的跑进来:“郡主,‘饮春楼’的名.妓花深深在侧门不肯走,管家请您去打发一下!”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四十七章 谁害羞了?!

至于这么快拆台吗?!我说的都是良心话啊!

难道我节操已经告急到了祸害一方的境界——夸谁谁倒霉?

秋曳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见江崖霜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急中生智:“你看,我就说我表哥根本就不想理会这些花花草草嘛!都是被凌小侯爷害的,带她们认了门,结果成天找过来纠缠!我表哥要是对她们上心,怎么可能让我去打发她们呢?”

江崖霜好心提醒:“下人说,是管家让你去打发的。”

“对啊!凌小侯爷没来,表哥才懒得理那什么花深深花浅浅的,这一点阮家上下都清楚,管家直接就能决定赶她走——都不用报给我表哥知道的!”秋曳澜努力把阮清岩打扮成一个“虽然偶尔会逛青楼,但那都是迫不得已的应酬,本身绝对坐怀不乱”的君子。

“是吗?”江崖霜摸着下巴,想了一会,道,“但既然管家就能决定赶她走,为什么还要惊动郡主呢?郡主刚才还说,阮公子拿你当亲妹妹对待。让身为郡主的妹妹去打发个名.妓,这似乎…不太好吧?”

秋曳澜忙道:“这是管家的意思,主要这几天怕打扰了表哥温书——管家阮伯人是很好的,就是脾气绵软了点。那花深深勾栏出身,这种人泼辣起来,阮伯未必抵挡得住,所以才要我去。”

“郡主很凶悍?”江崖霜诧异的看着她,“我以为郡主性情温柔贤淑。”

“噢,管家不是让我去赶走花深深,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呢?”秋曳澜一听“温柔贤淑”四个字,习惯性的开始装柔弱,声音低了八度作乖巧无辜状,“就是想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花深深也不好意思为难…是不是?”

她话音未落,却见江崖霜古怪的笑了,笑意深长——秋曳澜猛然想到:当初在甘醴宫因为跟这家伙一起躲在榻底偷听到江八公子跟淑妃的偷情,后来为了不被灭口,她主动说出杀了谷太后的心腹侍卫做投名状…

江崖霜比阮清岩还清楚自己的实力好吗?要知道她后来给阮清岩描述两名侍卫之死时,怕表哥担心,都是一语带过!

果然江崖霜笑吟吟了一会,一本正经的神情颔首:“郡主看起来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多谢小将军理解!”秋曳澜面不改色道,假装没听出来他着重强调的“看起来”三个字,“阮伯那边可能急了,我先去一下,小将军还请自便。”

“区区一个娼.女,郡主千金之躯,亲自去见也太抬举她了。”江崖霜微笑着拦住,不疾不徐道,“还是让我的小厮江檀跑一趟,打发了她走吧。”

秋曳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怎么行?!”

这分明就是要喊江檀过去套话好吗?

她赶紧找理由劝阻,“今日小将军亲自为外祖父请了太医来,我们兄妹已经感激不尽了,到这会连盏好茶都没给您上,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呢?”

“不麻烦。”江崖霜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再说令兄现在陪齐叔洛去写方子了,你总不能把阮老将军扔给下人或我这个外人吧?”

一句话问得秋曳澜哑口无言,眼看门外眉目清秀的小厮江檀已经朝侧门走去,仓促之下,她追到门口喊春染:“你也去看看!”

这两人走后,秋曳澜如坐针毡,看得江崖霜啼笑皆非,忍不住调侃道:“郡主好像很担心我知道那娼.女说的话?”

“当然担心!”事关表哥前程,秋曳澜心念电转,终于想到了未雨绸缪的说辞,“小将军你忘记了吗?还是你告诉我,今年赛花魁,周王殿下力捧的就是这位花…姑娘啊!”

江崖霜笑着道:“那又怎么样?这娼.女如今还不是追着令兄跑吗?”

“谁知道是不是奉了周王殿下之命?”秋曳澜正色道,“不然,如今表哥闭门读书,今天外祖父还病发——她来之前不知道那不奇怪!”再次侧面说明阮清岩跟花深深不熟,“来之后,侧门的门子还能不告诉她?她却还要闹着不肯走,这分明就是有意捣乱!看到你的小厮去,还能不拆台吗?”

江崖霜笑道:“将军嗣孙跟举人岂是一个娼.女能够随便污蔑的?那花氏既然能让周王扶持她去争花魁,应该不会这么蠢。”

秋曳澜不死心的道:“万一周王就看中她单蠢无知呢?”男人引诱无知少女踏上歧途的乐趣,能比的只有姑娘们调教情场浪子改邪归正的成就感好吗?虽然花姑娘她已经在歧途上了…

江崖霜哑然失笑:“你这么热心的推荐令兄,难道是看中了我江家权势?到现在为止,你连我家姐姐长什么样都没问过吧?”

“这还用问?凭你的长相就算是路边乞丐,估计想卷了家里细软跟你私.奔的千金小姐都多了去了!你这么好看,你姐姐能差了去吗?”秋曳澜不假思索的道。

话音未落,她还没觉得怎么样,江崖霜愣了愣,面上却立刻泛起了淡淡的绯红之色——

他赶紧干咳两声掩饰,想责备秋曳澜说话孟浪,但看她神情自若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这小郡主年纪不大,据说她母妃阮氏一直多病,伯父伯母也不是肯好好抚养她的人,别是没人教导,所以不知道女孩子家在一个少年男子面前这么讲话,不妥当吧?

所以纠结了好半晌,江崖霜只好换个话题:“今天的雪很大…”正说到这里,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江檀独自快步而入!

见状江崖霜暗松口气,觉得他回来得正好,免得因为秋曳澜称赞他容貌那句话造成持续的暧昧气氛——结果江檀行完礼后,神情古怪,却不说话。

而秋曳澜没看到春染,不禁狐疑。

“那娼.女打发了么?怎么打发的?”江崖霜见状疑惑的问。

江檀咳嗽一声:“回公子的话,已经打发了…小的去了之后,跟她说了阮老将军生病,阮公子得温书,阮家如今不方便接待外客,她就走了。”

“就这样?”江崖霜愕然。

“…就、就这样。”江檀支吾着道,目光却不自觉的撇向秋曳澜。

这让秋曳澜心里一个咯噔之余,江崖霜的目光也沉了下去:“说实话!”

江檀张了张嘴,无可奈何的道:“公子,小的回去跟您禀告成么…”

“不成!”秋曳澜一听,忙道,“那花氏花言巧语的功夫厉害得很!你在这里说,我还能给小将军解释一下!你回去说了,万一就这么误会上了,那我表哥也太冤枉了吧?”最后一句却是朝江崖霜说的。

就听江檀惊道:“怎么还跟阮公子有关?!”

“那跟谁有关?”秋曳澜与江崖霜都诧异问。

江檀被催促良久,才小心翼翼的道:“那花姑娘知道小的是公子的小厮,就、就说什么…什么公子既然都、都已经公然替宁颐郡主出头了,还让宁颐郡主住阮家做什么?”

“…!”

室中寂静片刻,见江崖霜脸色赤橙红绿青蓝紫的,一时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秋曳澜只好独自冷静的问:“她凭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