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庞许氏他们休想冒认公子的长辈与兄长。”冬染斩钉截铁的道。

“能告诉我这人是谁吗?”秋曳澜思索良久,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冬染再次歉意的笑:“公子和那位都叮嘱婢子,不要外传那位的任何讯息。”

“…好吧。”碰了个软钉子,秋曳澜不好意思端出身份逼迫冬染,只能打着等阮清岩出考场后跟这表哥撒娇追问的主意了。

不过她虽然决定不追问了,但春闱结束前一天,庞许氏再次登门求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假如秋曳澜还执迷不悟的话,她明天会请邱家的门客、下人陪同,到考场外,当着众多士子的面,去认阮清岩!

秋曳澜虽然看着冬染的脸色没有理睬她,但庞许氏被端茶送客后,她还是觉得有点忐忑:“真有把握?这可关系到表哥的一辈子!”

“您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冬染肯定的道,“婢子怎么敢拿公子的前程开玩笑呢?”

以阮清岩的城府,他的心腹丫鬟,秋曳澜觉得应该是可信的。

但这一晚她还是翻来覆去到天亮都没睡着。

起早起来喊人打了凉水洗脸,勉强振奋精神——秋曳澜底气不怎么足的乘车到贡院外,看着外面今日过来接人的家人下仆人头攒动的景象,短短片刻,一条白麻手帕就被她扭得不成样子。

看出她的紧张,冬染不禁安慰道:“您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她话音刚落,秋曳澜面色微变,看着车外:“他们来了!”

苏合等人顺着她视线一望,都是心中一沉:“庞许氏!庞彪!”

“还有李桂跟其他人,估计是邱家的其他门客?”苏合按着胸,小声道,“这?”

马车里的人都朝冬染看去。

但冬染还是很冷静:“不要紧,不必理会他们。”

秋曳澜倒是勉强按捺住了不去理会他们——可这些人却硬是从人群里挤到他们的马车边。

因为士子就要出来了,四周人又多,他们也没了闲心磨蹭,庞许氏过来掀了车帘,冷冷的道:“郡主,念着母子之情,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您真的不跟我们去那边茶楼里谈一谈?”

见秋曳澜迟疑,冬染却抢先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礼!谁准你随便掀我家车帘的?!下去!”

赶走庞许氏,她忙给秋曳澜请罪:“真的不用理他们…”

“但一会要怎么解释?”秋曳澜虽然觉得阮清岩的城府,他当心腹的人不该靠不住,可是眼看庞许氏一行人毫不心虚朝贡院门前挤,也有点怀疑冬染了。

冬染抿紧了嘴,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样子——这时候贡院门开,随着大批神情各异的士子涌出,贡院前原本宽阔的场地上人潮涌动,顷刻之间把秋曳澜派去找阮清岩的家丁挤了个不见!

秋曳澜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她猛然抬手,掐住冬染的脖子喝问:“你真的不是存心害了表哥?!”

话音未落,却听贡院门口方向,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叫:“杀人了!”

“有人杀人了!!!”

“行凶之人呢?才一转眼怎么不见了?差役!差役快过来,有士子遇刺!”

秋曳澜怔了怔,正惊讶光天化日之下的贡院门口——还是这种考完散场的时间,怎么会发生凶杀案?!就见人群潮水一样分开,两名差役抬着一个肋下血淋淋的人朝自己这儿跑来:“是阮老将军府上的马车?真是对不住,方才不知道何处狂徒,竟然意图行刺阮公子!万幸只伤了左肋,不至于危及性命!”

秋曳澜下意识的放下掐着冬染的手——跳下马车时恰好与人群里又惊又怒的庞许氏等人对望一眼,后者眼中的震惊与狂怒,让她重重吐了口气!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一章 秋波

“快把表哥抬到车上!”秋曳澜紧攥着帕子,大声吩咐,“快!去请大夫!”

“慢着!”邱家那群人眼看阮清岩就要被抬上马车——这要让他进了将军府,借着这次“遇刺”,把从前的旧伤痕彻底给掩了,之前那张信笺上的威胁还有什么用?

李桂一把将庞许氏推了出去,庞许氏反应也快,二话不说就上去扯阮清岩的袖子:“我苦命的儿啊!为娘好容易从南方来看你,谁想咱们娘儿两个还没见上面,你竟被那杀千刀的歹人给伤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却叫为娘跟你大哥往后怎么去见你爹啊…”

这时候四周虽然让出一条道路,供马车送阮清岩去救治,但围观人群也是人山人海,听庞许氏这么一哭,秋曳澜立刻上去一把抓住庞许氏的发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庞许氏半边脸高高肿起,立刻噤了声!

“把她抓起来!”见应该就是来接阮清岩的半大女孩子,忽然对自称阮清岩之母的妇人动手,围观的人都吃了一惊,就听秋曳澜指着庞许氏,对那两个差役怒声道,“两位不知!刚才我家马车才停这儿,这陌生妇人就贼头贼脑的过来掀了车帘偷看、被我家丫鬟再三呵斥才怏怏而去!原本以为她不知道规矩,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刚才行刺我表哥的凶徒同伙!”

那两名差役闻言吃了一惊,其中一人下意识的向腰间兵刃按去!

“不是的!”见状庞彪等人赶忙上前想解释,但秋曳澜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

她抬手又给了庞许氏一个耳光,拔高了声音怒喝:“我舅舅舅母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哪里冒出你这么个舅母来,自称我表哥之母?!显然你同伙刚才没能杀了我表哥,你欺我年幼想来混水摸鱼!我告诉你!我外祖父家如今就我表哥一个男嗣,他要有个好歹,我外祖父家就完了!你敢再靠近我表哥一步,我这就跟你在这里血溅五步!”

庞彪赶忙上前搀扶庞许氏,对她怒目而视:“宁颐郡主你欺人太甚!家母明明就是担心幼弟,所以才想上前查看幼弟的伤情!你却污蔑家母欲对幼弟不利——难道郡主就可以否认他人骨肉之亲吗?”

李桂等人也站了出来,朝四方一揖:“诸位,我等忝为御史大夫邱大人门下,与这庞家母子乃是远亲,可以为其佐证,那受伤士子阮清岩,从前名庞陆的,确实是庞家幼子!”

之前听了秋曳澜的话、想上去拿下庞许氏的差役,听他报出邱典这个后.台,目光一凝,按住刀柄的手又缩了回去,疑惑道:“我认得你,你是邱大人府上的李先生!”

这下子众人也不知道该信谁好,“嗡”的一声,议论纷纷起来!

秋曳澜暗暗咬牙,正思索着要怎么破局——忽听人群里一把娇媚嗓子响亮的道:“我说,这位郡主娘娘,说受伤的那位是您表哥;那位李先生呢,说受伤的是亲戚晚辈——听着两边都跟这车里的公子无冤无仇哪!怎么现在你们在这里掐着,任那公子在马车里没人管?”

众人呆了一呆,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还作着未出阁打扮,穿一身鲜亮的大红锦衣锦裙,绾了个堕马髻。

这女子长得美艳非凡,珠围翠绕的像是富家出身。她身后跟了个柳眉杏子眼的粉衣小丫鬟,提着个蒙着布的篮子;手臂上却挽了个十八九岁年纪、穿湖蓝锦袍的士子,那士子脸色灰败,一副刚出考场急需休憩的模样。

“我这弟弟平常身子算健壮了,这会都站不住、须得我扶上一把。”那女子见众人看向自己,也不羞怯,空着的手一甩帕子,她附近的人都觉得香风袅袅,只听她娇声媚语道,“何况方才那位公子还遇了刺?”

“多谢这位姐姐提醒!”秋曳澜二话不说就接话,跟着催促车夫,“还不快走?!”

这时候人群里也让出路来——李桂见状目光一闪,扬声道:“我们也去!”

“没错儿,小弟可千万不能有事!”庞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分说扶起庞许氏就跟上!

那美艳女子却也拉着弟弟凑上来:“要是离贵府远,依我看还是到附近医馆先看看——我知道隔壁街的‘慕杏堂’,乃是一位太医门生所开,医术很好的。”

贡院离将军府还真不近,但秋曳澜担心的是,即使阮清岩挨了这么一下,从前的旧伤疤是否一定看不出来了?

眼下李桂等人摆明要死缠到底,一旦这次新伤不能掩住旧伤,那等于白挨了!

正迟疑之间,马车里传来冬染的声音:“郡主,公子醒了,说就去‘慕杏堂’!”

“有劳姐姐指下路。”见李桂等人已经团团围住了马车,目光炯炯的盯住了车内,秋曳澜知道有邱典幕后支持,江家人不出面的话,来硬的自己这边还真拼不过他们。如今阮清岩又亲自开了口,只好同意。

那美艳女子就邀秋曳澜上她的马车:“让你家马车跟着我们好了,我也要带弟弟去那边喝碗滋补的汤药。”

她话音未落,就见她那弟弟嘴角抽搐了下,神情古怪。

“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喝药?”那美艳女子顿时横了一眼过去,连嗔带笑,神情娇媚,跟着才朝秋曳澜笑着道,“我家姓秋,我单名一个波字,我这弟弟名聂——方才没听清他们说您的封号,未知是哪位郡主娘娘当面?”

秋曳澜心想这女子倒是奇怪,既然知道我是郡主,却还是一口一个“我”的,俨然也是贵胄女子,但姓秋的话,朝中除了西河王一脉外,可没有其他富贵人家了。

“我封号宁颐。”她朝秋波、秋聂姐弟点了点头,道,“家父是已故的西河王。”

“原来是宁颐郡主。”秋波抿嘴一笑,携她登车,“说来我们姐弟竟跟郡主一个姓呢!”

秋曳澜也笑了一下:“真是巧,方才多亏姐姐提醒了。”

“当不得。”秋波举袖掩嘴,浅笑间媚眼如丝,“我没见过什么贵人,冒犯郡主的地方还望郡主见谅才是。”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秋曳澜叹了口气,道,“我如今也不过一介孤女而已。”

两人寒暄到这里,秋曳澜就试图把话题转到秋家姐弟的来历上去,秋波道:“我们是京畿人士,因为聂儿入了国子监,这两年才搬到京中来。我平常不爱出门,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就是打理家事,让聂儿专心读书而已。”

看似有问必答,但这姐弟的底细其实一字未透——连他们是否出身官家都没讲。

秋曳澜心中顿生狐疑。

但这时候马车已经在“慕杏堂”前停下,李桂等人争相帮手,把阮清岩抬下马车,送入堂内求医。

“在下诊治时,不惯旁人在侧,你们都出去吧。”“慕杏堂”的大夫袁知行接到消息赶出来,见阮清岩身上的青衫已经被染了大半,瞳孔微微一缩,一面催促伙计赶紧拿医囊,一面赶起了人。

秋波插嘴道:“袁大夫向来如此。”

但无论是秋曳澜,还是李桂这边,却哪里肯听?

纷纷找了五花八门的理由要求留下来旁观。

袁知行见状气恼道:“那你们另请高明!”

秋波赶紧再次出面圆场——最后因为怕耽搁了阮清岩的伤势,各让一步,冬染跟李桂留下,其他人都退到门外等消息。

这消息等得自然是心焦无比。

秋家姐弟因为事不关己,却是神情惬意——噢不,应该说就秋波神情惬意,主要是秋波让伙计端上来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让她的弟弟秋聂只看了一眼就皱紧了眉!

“春染姐姐你看,那秋公子比咱们郡主大好几岁,还这么怕吃药呢!”秋曳澜这时候挂心阮清岩的伤疤问题,无心去管秋波跟秋聂,但苏合年纪小,等了会,心思就散了,悄悄的跟春染咬耳朵,“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老实说她说话的声音真的很低了,就是离她不到一尺的秋曳澜也只听了个八成。但跟她隔了丈余的秋聂竟忽然转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

苏合跟春染都是一愣,下意识的住了口。

同一时刻,秋波却笑得花枝乱颤,甚至有点乐不可支的催促道:“弟弟,你快喝啊!你看看你如今的脸色,再不补一补,却叫姐姐怎么放心的下?”

那秋聂沉默了一下,忽然扬声喊了伙计过来,指着秋波道:“我姐姐近来身体也不太好,你们这里有什么药,赶紧熬一碗来给她也补补!”

他强调,“所谓良药苦口,你们挑最好的药熬,不必担心钱!”

秋波笑容顿时一窒,想说什么,秋聂却懒洋洋的先一步道:“姐姐你这么关心我,我怎么能不也关心关心你,是不是?”

“呵呵呵呵呵呵呵…”秋波干笑着。

秋曳澜等人听出秋聂要补药分明是在跟自己姐姐斗气,都有点诧异的看向这对姐弟…

就在这时,门开了,袁知行与李桂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袁大夫,不知我表哥?!”秋曳澜嘴上向袁知行问着阮清岩的伤势,目光却紧紧盯住了他身后的李桂的神情——只是李桂神色平静,看不出来喜怒。

却听袁知行淡淡的道:“皮肉伤而已,虽然伤口有些深,但料想误不了殿试。”

“多谢袁大夫。”秋曳澜按捺住心里的焦急,道,“借袁大夫吉言了。”这袁知行很会说话,用不会耽误了阮清岩殿试来形容伤势不严重,无疑也是给阮清岩讨个好口彩。秋曳澜谢了他,正要直截了当的问李桂,冬染却也出来了:“方才公子口渴,婢子伺候公子喝水。”

知道秋曳澜现在最担心什么,紧接着就说,“公子的伤不重,只是公子向来没受过什么伤,如今平白要添一道疤,那行刺凶徒实在可恨!”

秋曳澜神色一松,立刻朝李桂等人翻脸:“李举人,我非常怀疑你身后这两位,就是行刺我表哥的凶徒同党!连你也不见得无辜!我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们,竟下这样的狠手?!”说着也不等李桂等人答话,一扬首令春染,“去报官!御史大夫又怎么样?御史大夫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谋害士子?!”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二章 廉家到

李桂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朝秋曳澜一揖,道:“宁颐郡主,这是个误会!我跟庞家是有点远亲,然而庞陆其人,我也是没有见过的。竟不知道他们认错了人——但庞彪母子入京,确实只为寻找庞陆,绝不可能是刺伤阮公子的凶徒同伙。”

这时候跟他同来的邱家另一位门客赵怀仁也道:“我家恩主乃是当朝御史,我们也都有功名在身,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可能纵容亲友行凶呢?今日实在是错认了人而已。”

“这些话你们不要跟我讲。”秋曳澜看出他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她当然不肯轻易答应,冷笑着道,“当初李桂你带着这对母子,言之凿凿的找上门来!方才在贡院门口,你们还口口声声说我阻了人家母子相认——这也还罢了,但我表哥才出贡院就遇了刺,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可这事与我等着实没有关系…”

“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秋曳澜大怒,“那你之前还说我表哥肯定是什么庞家子呢?!”

李桂皱眉:“这是个误会…”

“误会?!这京里那么多人为什么你不误会上别人,偏偏误会我表哥?分明就是看我外祖父病重,阮家子嗣单薄,欺上门去,想讹阮家!”秋曳澜一边扣帽子一边就哭了,“我外祖父都病成那副样子了,全赖我表哥伺候精心才撑到现在,这话还是齐老太医上次亲口说的,你们这分明就是想要灭绝阮家满门啊!阮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竟要下这样的重手!”

这话说得李桂等人都感到心头火起:“郡主真是伶牙俐齿!不过区区误会,居然连灭阮家满门的罪名都压下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分明就是你们之前捏造谎言胁迫我不成,就对我表哥下毒手!”秋曳澜举袖一擦脸,高声道,“这样狠毒的手段想用一句误会就带过去,你们当大瑞律是你们写的吗?!”

“大瑞律不是我等写的,但也不是郡主您写的!郡主有什么证据说我等谋害了阮清岩?口口声声栽赃污蔑难道还有道理吗!?”赵怀仁忿忿然一甩袖子,“真是惟小人与女子难…”

下面一个“养”字还没说完,秋曳澜脸色骤然一沉,指着赵怀仁喝道:“你们勾结凶徒,害我表哥,如今居然还倒打一耙,骂起本郡主来了?!你们这么不要脸,令尊令堂知道么!”

她话音未落,顺手抄起手边一只鎏金香炉,朝赵怀仁当头就砸了下去:“无法无天的东西!给我打!”

论人手李桂这边其实还占了点上风,但秋曳澜亲自冲锋陷阵,李桂这些男子怎么敢当众去触碰一位郡主?!庞许氏倒是女子,可这小郡主身手不凡,一手倒抓拂尘,一手提了裙裾,步伐灵活下手狠毒,一个人抽得李桂一行人都痛不欲生,纷纷抱头鼠窜!

看到这一幕,同在一处屋子里喝汤药的秋波、秋聂姐弟也不禁呆住了。

“这…?”秋波怔了片刻,看向弟弟。

秋聂饶有兴趣的看了会秋曳澜,瞳孔微微一缩,道:“那小郡主不简单。”

“我是说咱们现在怎么办?”秋波无语道。

“一边是将军府跟郡主,一边是御史大夫,咱们这种平民凑什么热闹?”秋聂懒散一笑,把刚才龇牙咧嘴才喝了两口的汤药顺手往旁边一盆杜鹃花上一浇,“结了药钱走人吧!别被拖下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秋波娇媚无限的看了他一眼,哈的一声:“你会怕?”

“你不走我走了。”秋聂啧了一声,站起身——为了防止李桂等人逃走,秋曳澜从动手起就喊下人堵了门——他却也没有请阮府下人让路的意思,而是就近一扶窗棂,利落的一个翻身就到了外面回廊上。

春染等人是没觉得怎么样,在末世里被迫养成了动手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习惯的秋曳澜却心头一凛!

“这人落地好轻!”她记得外面那条回廊是架空的,离地大概半尺。秋聂虽然偏瘦,但身材高大,按说他落到回廊里时怎么也该有点声音——但一直到他走了几步,秋曳澜都没听到声响!

“这姐弟两个有问题!”看到秋波也提着裙子从窗翻了出去——她倒没什么异常,然而秋曳澜已经对这姐弟两个上了心,“不知道是敌是友?还是凑巧遇上的路人?”

这时候李桂等人已经抽得满脸是血,见秋曳澜还没有罢手的意思,索性把心一横,朝地上一躺,喊起杀人来!

“就这么点出息也敢动我表哥!”秋曳澜冷笑着把拂尘扔到他身上,“你要找死成全你好了!”喊家丁,“搜一下他们身上的银钱,赔偿袁大夫!”

又说,“先不许他们走,我进去看看表哥。”

她才进内室,脸色苍白的阮清岩就训斥道:“你有没有点女孩子样了?要动手,不会喊丫鬟婆子上?你居然亲自动手——这要传了出去…不对,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的?”

“我要不亲自动手,就苏合跟春染这几个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小丫鬟,能顶个什么事?不被趁机占便宜就不错了!”秋曳澜心里腹诽着,嘴上则秒速转移话题:“如今打都打了,要怎么收场?”

阮清岩看着她虚心认错死不悔改的模样,揉了揉额,无奈一叹:“就说你认为他们跟刺伤我的凶徒有关,担心祖父受不了打击,一时震怒才动手的吧。说辞往孝道上靠,不要被人抓了话柄!”

好在现在阮家这边占了理,哪怕李桂等人挨了顿抽,阮家这边也有理由给秋曳澜脱身。

这会阮清岩担心的是,“廉家人好像明后日就要抵达京城了?恐怕这次上朝我不能去。”

他这道新伤能把旧伤完全掩去,可着实不轻,连皮带肉被铲掉一大块,又流了许多血,袁知行说不会误了他殿试——殿试是三月中了。

“表哥你安心养伤就是,难为我是好欺负的?”秋曳澜忙道,“就是你有什么杀手锏不要忘记告诉我,免得我措手不及。”

阮清岩沉吟道:“已经没有了,就那两封信——但隔了这么多年,就怕有什么意外。”

“其实应该不会有意外了。”秋曳澜想了想,道,“否则太后这边为什么会找来庞许氏母子对付你?可见他们在廉家的信上根本没了指望,不得不另辟蹊径。”

她这个预料还真没错。

两日后,西河太妃的幼弟廉晨携了子侄,在江家派出的人手护送下,风尘仆仆的抵京。

廉家在京里的产业,早在当年廉老太爷去世后,满门扶灵回乡时就卖掉了。

原本秋曳澜打算在将军府里收拾几个院子招待他们,结果接到廉家人到的消息时,廉晨一行人已被安置在了江家别院。

上门通知她的江家下人很客气的解释说这是考虑到阮老将军身体不好,怕廉家人住过来打扰,正好江家空屋子多,就代为安排。

秋曳澜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算一算亲戚关系的话,廉家人住进将军府其实有点尴尬。毕竟廉家跟阮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实际上最应该接待廉家的是西河王府。

然而现在西河王府当家的秋孟敏,偏偏是廉家人这次上京要问罪的对象,廉家人当然不会去王府了。

“却不知道别院在何处,我几时可以去拜见几位长辈?”秋曳澜问江家下人。

“您若是方便,明儿个就可以,届时小的会来接您。”那下人道。

秋曳澜爽快的答应了,次日是单日,没有朝会,恰好可以跟廉家人熟悉下。

次日江家下人按时抵达将军府,接了秋曳澜到安置廉家一行人的别院,才下车,就看到一个蓝衫少年迎上来,含笑问:“是秋家表妹吗?我叫廉鼎,家祖父是你小舅公。”

“廉表哥好!”秋曳澜忙跟他见礼,这廉鼎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肤色微黑,但眉宇开阔,五官端正,虽然才赶了路,却精神抖擞。

他引秋曳澜去见廉晨等人,路上对于阮王妃的离世很是唏嘘了一番,又问了她近况——别院到底就那么点大,寒暄了几句,也就到了正屋。

正屋前守了两个下人,皆是高大魁梧,双目炯炯,十之八.九是江家派在这里的侍卫。

进了门,绕过屏风,就看到上首端坐了个穿青地折枝四季花卉纹圆领袍衫、头戴软幞的老者。

廉鼎的长相与这老者有八成相似,不问可知这就是廉晨了。

秋曳澜忙上前行礼:“舅公一路辛苦。”

廉晨很是和蔼的叫了起,抚着花白的长须给她介绍下首陪坐的两人:“这是你二表伯、三表伯。”

“两位伯父也辛苦了。”秋曳澜再给两个表伯行礼。

见她毫无郡主架子,廉家人态度更和蔼了些,透出亲近之意:“我们十几年前回了兰溪,只知道你祖母十一年前去了,之后断了音书,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近来接到秦国公门下传信,才知你在伯父伯母手里受了大委屈。说来也是我们不好,这中间若常派人到京里看望你们,何至于此?”

“舅公您言重了。”这不过是场面话,廉家老太爷,就是西河太妃的父亲在时,官拜礼部尚书,廉家是正经的高门大户,要给阮王妃母女讨个公道轻而易举。

无奈廉家老太爷之后子孙不肖,至今没出过个进士,也就靠着廉老太爷那会荫封了点官衔,如何奈何得了承爵之后的秋孟敏?不过秋曳澜当然不会去拆这个台,而是道,“两地迢迢,您跟表伯表哥们这次能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从前我们这边也没能传消息过去,哪能怪您呢?”

“这些年来苦了你这孩子了。”廉晨沉重的叹息。

两边寒暄了一阵,互相问过近况后,廉晨也没再拖延,直截了当的提到了信的问题:“已经送到秦国公府那边保存了,免得被宵小觊觎。明日上朝再由我呈上,供满朝文武见证。”

“有劳舅公。”秋曳澜得了这个准信,大大松了口气——这下看秋孟敏还怎么抵赖!

…她告辞后,廉晨眯起眼:“你们看这孩子?”

“年岁不大,然进退有度,不像是江家说的,一直以来饱受欺凌的样子。”下首年岁略长、又是长房之子的廉建浩,沉吟后先道。

廉晨之子廉建海则是等堂兄说了才道:“其母阮王妃是阮老将军之女,阮老将军当年在军中,论威望也只比秦国公低一筹。即使景况不好,想来将门之女,也不可能把独女养得唯唯喏喏的。”

“那咱们之前的打算得换个法子了。”廉晨点了点头,道,“这孩子没咱们预想的那么好哄。”

“小叔,不如等这次事情落了幕?”廉建浩道,“今日不过头次照面,也许阮家那边,从知道咱们即将入京起就教她应对呢?不是说阮老将军那个嗣子,今年才十八岁,就参加了会试?”

廉晨想了一会,道:“就这么办吧,惟今之计,是先替你们那姑母讨个公道!”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三章 朝战再起!

次日朝会,皇后党亮出廉家所收藏的西河太妃亲笔信,与之前阮清岩拿出来的那封对照无误后,气势大盛!

不过谷太后这边抢夺廉家所藏之信失败在前,通过阮清岩的身世向秋曳澜施压无果在后,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太妃亲笔信一被确认,秋孟敏就“惊怒交加”的坚称,他当时未能被准许侍奉临终前的西河太妃,但太妃临终前准许他接回路老夫人孝敬乃是管妈妈与东瑶亲口所言!

这件事阮王妃虽然没跟他提过,但也没提出过异议,他以为是默认了。

皇后党这边就有人冷笑:“你承了王爵,便是西河王府的当家人,你那弟媳膝下无子,孤女寡母寄人篱下,你硬要接生母回王府,阮王妃为独女计,怎么敢得罪你?”

“庄司业这话说的太过了。”太后党这边,一名着紫色大科、玉带金鱼,头戴獬豸冠的大员站了出来,淡淡的道,“焉知不是那两个老仆眼看西河王太妃命不久矣,贪图在新主跟前的表现,故意捏造谎话?”

“若是如此那阮王妃怎么没说过此事?”国子司业庄墨立刻反诘,“西河太妃故去之时,难道阮王妃这嫡媳会不在跟前?”

却正好落入那大员的圈套——那大员立刻道:“那就是阮王妃不孝了,如此大事居然隐而不言!这分明就是故意任凭西河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敬嫡母!”他嘿然道,“如今揭发出来这事的正是阮王妃之女!”

他朝丹墀上一拱手,“臣不知道该叹一声阮王妃精明过人,还是…?”下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但朝廉晨等人身上一扫,朝堂众人也明白他的意思:这计谋没准还出自西河太妃呢?!

秋曳澜微微皱了下眉,毕竟这些年来二后一直旗鼓相当,哪怕现在皇后党这边占了物证的上风,想压倒太后党却也不易。

而且谷太后这边也真是阴险无耻,硬把秋孟敏捏造嫡母遗言,讲成了他被嫡母及弟媳算计!

“这位大人言辞凿凿端得是舌绽莲花!”秋曳澜吸了口气,抢在庄墨反驳之前厉声道,“只是敢问大人,你这一番话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空口白牙的污蔑先祖母与先母妃——家兄虽然早逝,我虽年少柔弱,却也不能坐视先祖母和母妃的名誉,被你这样践踏!”

她猛然朝杨滔踏上一步,双手捏拳,怒目喷火,大喝,“今日除非你拿出证据来!否则,你若不去先母妃墓前请罪,我必与大人合家上下,不死不休!!!”

这番话她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那大员被她气势所慑,一时间竟然忘记回话。

庄墨目光一闪,本来预备好的说辞就变成了高声喝彩:“好!好个纯孝的郡主!”

“无凭无据当朝妄测堂堂王妃!”庄墨身后,同样也站出一位紫袍大员,冷笑着道,“邱典,我等皆知你前两日还指使门客冒认阮老将军的嗣孙阮清岩为其远亲之子,妄图搅扰阮清岩参与春闱!更不要说那阮清岩甫出贡院就遇刺,此案京兆盘查下来唯一可疑的就是你家门客——”

这位大员也朝丹墀上一礼,“臣以为邱典在朝下所作之事,加上方才信口污蔑阮王妃的举动,必然与阮家有私仇!如此,邱典自当回避此番所议!否则邱典言辞必然不公!”

“窦祭酒所言有理。”江皇后立刻道。

“朝下之事,不过是邱典门客误认了亲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提?”谷太后眼皮一撩,冷冷的道,“至于说行刺士子的人,冯汝贵这个废物,也不想想,若那几个门客是刺杀之人,何必先行与宁颐郡主照面?!至于说刚才猜测阮王妃的话——邱典身为御史大夫,自来言者无罪,何况他说的话也非全无道理?!”

江皇后冷笑:“噢,媳妇倒不明白他这话有什么道理?如今铁证如山是秋孟敏不敬嫡母,邱典身为御史大夫,掌御史台,竟无一语弹劾秋孟敏,反倒逮着阮王妃一个已故之人不住泼脏水,这不是公报私仇又是什么!”

谷太后朝她森然一望:“就凭当年秋仲衍战死之后,秋孟敏继承王爵时,竟然是搬回西河王府、而不是原本住在西河王府中,就可见西河太妃不是什么贤惠的嫡母!既然如此,她跟她嫡媳算计庶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丹墀下秋曳澜心中怒不可遏——老太妃被太后这么一评价,简直死了都要背上污名!

但比她更气更急的是廉家人!

廉晨二话不说撩袍一跪,跟着就“砰砰砰”的磕起了头,一边磕一边大声道:“家姐幼承庭训,绝不可能无故亏待庶出子女!臣家家风固然不敢望诸名门之谨严,然族中女子一句‘温良静默’还是担当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