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错!”赞了句廉晨,江皇后转过头,隔着皇帝迎住谷太后的目光,冷冰冰的道,“母后这话却好笑了!当年高宗皇帝先立恭怀太子,后恭怀太子病甍,乃召其时已经离宫开府的先帝填补东宫!难道孝定太后也不贤惠吗?!”

“臣子的家事怎么可以用皇家来比方?!”谷太后大怒,“向来皇子年长大婚,必要离宫开府!免得宫闱不靖!但诸臣哪个不是遵守着亲长在堂不言分去的孝道规矩!”

江皇后冷冷的道:“既然如此那秋孟敏就更加罪孽深重了!西河太妃尚在,他居然就搬出西河王府!纵然母子之间有什么罅隙,为人子女也应该忍耐下来,继续侍奉嫡母跟前!他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置西河太妃于不义之境?!这分明就是他居心叵测!”

皇后声音一高,“而且秋仲衍才战死,其嫡长子秋静澜居然就溺毙池中,导致西河太妃在短短数日内连闻噩耗、这才心痛而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没准秋静澜根本就是秋孟敏所害,为的就是篡夺西河王之爵!”

秋孟敏“扑通”一声跪下,跟廉晨刚才一样,“砰砰砰”拼命磕头:“臣岂敢做这样的逆伦之事?!恳请皇后娘娘明鉴!”

“简直胡说八道!”谷太后截口大喝,“明明是阮王妃看顾子女不力!而且那时候秋孟敏尚未继承爵位,如何害得了秋静澜?!”

“那之前的管氏跟东瑶怎么说?!”江皇后冷笑,“这两人分明心向秋孟敏,受其命谋害秋仲衍独子,好让秋孟敏篡了本该属于其侄的王爵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怜秋静澜当时才多大?七八岁罢?多么无辜的孩子!”

谷太后一怔,脸色阴沉下来!

秋曳澜咬着唇,对江皇后暗暗佩服:本来江皇后提到秋静澜时,秋曳澜还以为她是学谷太后的信口污蔑,但此刻江皇后一说管妈妈跟东瑶向着秋孟敏,才知道皇后提秋静澜的真正用意!

西河太妃的两封亲笔信已经证明太妃从来没有准许过路老夫人回王府。

秋孟敏抵死咬定自己也是受了下仆的骗。

所以之前口口声声说老太妃主动提出让秋孟敏孝敬生母的管妈妈跟东瑶,注定被认为是故意捏造老太妃的遗言讨好新王了。

管妈妈跟东瑶既然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为了在秋孟敏跟前讨好,趁当时王府上下一片乱,谋害秋静澜,未必不可能!

——毕竟秋静澜继承王爵是应该的,他做了西河新王不可能去感激管妈妈和东瑶。而且秋静澜身为世子,身边肯定不缺伺候的人,即使缺,也未必会派管妈妈与东瑶去补充!

秋孟敏抓住这点蛊惑她们害了年幼的侄子,多么顺理成章?!

“谷太后肯定要否认管妈妈跟东瑶谋害了秋静澜…”秋曳澜心里正这么想,果然谷太后冷声道:“即使秋静澜是被谋害的,一来怪阮王妃没看好自己的儿子!二来,也未必是管氏与东瑶,这两个人是西河太妃的心腹,西河太妃既然不好,她们怎么离得开身?”

太后冷笑了一声,“何况,西河太妃的亲笔信,已经可以证明这两个下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可见西河太妃识人的本事也就那么一回事!既然如此,西河王府其他下人也未必可靠,或不当心或因为平时积怨,谋害秋静澜,很奇怪吗?”

江皇后不慌不忙的道:“既然母后也认为秋静澜之死过于蹊跷,那媳妇提议,彻查当年秋静澜的死因!”

皇后冷笑着俯瞰满朝文武,“毕竟秋仲衍乃是为国捐躯,其独子的死,既然有疑,怎么能够不查?!否则岂不是冷了为我大瑞戍卫边境的数十万将士之心!”

谷太后心头一沉!

按说秋静澜已经死了十来年,不管是不是被害,眼下想揣测容易,想真查出点什么那几乎不可能了。

但这个彻查的要求是江皇后提出来的,谷太后当然要疑心,是不是江家掌握了秋静澜被谋害的真相,转了一圈在这里等自己?

如果江家能证明秋孟敏谋害侄子篡夺王位——那问题可不仅仅是他不敬嫡母那么简单了!

至少,秋孟敏不敬嫡母的缘故是怜恤生母。

即使出于嫡母高于生母的缘故,秋孟敏的行为在主流看来是不对的,但抓住骨肉之情这点,未必争取不了同情!

不过…

江氏也有可能在诈哀家!谷太后有点吃不准了——她不禁看了眼丹墀下的秋曳澜:“事情是这秋氏忽然引出来的,她是秋静澜的嫡妹,前不久她的外家有了嗣子…难道真有证据,特意借江氏的手想揭发出来?”

秋曳澜察觉到谷太后的注视,心念电转,屈膝拜倒:“恳请太后娘娘准许,彻查家兄之死!以还臣女祖母、母妃一个清白!”

朝堂上下静可闻针,均屏息凝神,等候谷太后的回答!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四章 罪名终定!

“你们一个劲的岔什么话题?!”谷太后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冒险,万一秋孟敏真被坐实了谋害侄子的罪名,自己对他的维护成为笑柄事小,万一江家借这个理由兴风作浪,谷太后可就忌惮了——比如说,觉得阮老将军的晚辈几乎都战死也很可疑、查完秋静澜的死因再去查阮家呢?

本来江家在军中的势力就盘根错节影响深远,要叫他们借这机会把手光明正大伸进朝堂里来,拿陈年旧案把政敌统统拖下水,那还得了?!

所以谷太后思索之后,冷笑着道,“不说秋静澜夭折在西河太妃之前,西河太妃就这么一个嫡孙,要是他的死有什么可疑之处,太妃会含糊过去?!就说阮王妃去年才离世,如果她的独子之死与秋孟敏有关,她会傻到带着唯一的女儿,跟杀子仇人同处一屋檐下这么多年?”

“太后娘娘…”丹墀下的秋曳澜话说到一半就被谷太后呵断:“放肆!哀家话还没说完,谁准你插嘴!”

江皇后立刻反驳:“也许宁颐郡主有证据呢?!”

“你想夹缠不清到什么时候?!”谷太后大怒,狠拍了一下玉椅的扶手,喝道,“今日议的到底是什么事?你当朝会是什么?由着你喜好说到哪里是哪里!?合着哀家跟这满朝文武都是来陪你随心所欲闲谈的?!”

江皇后哼了一声,嘴上说:“媳妇不敢。”面色却十分不忿。

底下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瞬间成了两排木头桩子,显然没人想插进二后的直接交锋中去——惟独文官这边最前面,一个面容清癯、鬓发花白的紫袍大员,恞然不惧,挺身而出圆场:“两位娘娘勿要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以老臣之见,今日既然说好了要议西河王是否不敬嫡母之事,如今还是将此事议毕的好。”

顿了顿,复道,“至于前西河世子之死,老臣以为,还是等今日之事议定再提不迟。”

这老臣出来说了话后,无论谷太后还是江皇后,紧绷的脸色都有所缓和,显然很给他面子。

秋曳澜见状,对他的身份不禁有所猜测。

果然谷太后匀了匀气,颔首道:“就依薛相所言。”

——毫无疑问,这紫袍大员,就是大瑞的两朝元老,官拜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兼受淮侯之封的朝堂巨擘薛畅了!

薛畅一句话平息了二后的争吵,却面无得意之色,拱了拱手,退回班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等薛畅在班子里站好、都闭上双目养神了,才有一人出班奏道,“臣以为既然廉家、阮家所收西河太妃亲笔信已确认无误,那此任西河王秋孟敏忤逆嫡母之意,已无可推诿!”

“不错!”皇后党重振旗鼓,纷纷道,“不论秋孟敏是否受下仆所骗、还是故意以下仆顶罪,总而言之,那路氏早已为西河太妃逐出王府,与秋家再无关连!既然如此,秋孟敏岂可违背嫡母之命,继续在王府奉养她?!”

秋曳澜掩住嘴角冷笑,转头看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秋孟敏,心中快意:“你以为你用管妈妈跟东瑶顶了捏造太妃遗命的罪名,就能脱身?!眼下,你奉养生母,就是忤逆嫡母;不养生母的话——哈哈!亲生儿子贵为世袭之王,生母居然要流落在外!这样的儿子还算是人吗?”

如今秋孟敏唯一的退路,就是辞爵!

不但辞爵,还要交出西河王府所有公账上的产业!

放弃西河王的一切——因为西河太妃以主母的身份否认了路老夫人享受秋家供养的资格。所以哪怕路老夫人不住王府,住到西河王任何产业上,那都是忤逆了西河太妃!

不但忤逆了西河太妃,要知道路老夫人就秋孟敏一个儿子!身为独子,还受过生母抚育,自己住着显赫的王府,让寡母别居,朝臣能不弹劾?舆论能不谴责?

所以秋孟敏只能辞爵,身为嗣子,他必须遵从嫡母生前的决定,身为人子,他又不能不管年迈的生母——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把王爵让给其他人,用自己的能力去赡养生母。

“秋家子嗣一直单薄,眼下根本没有旁支子弟。”秋曳澜微微眯起眼,猜测秋孟敏会如何选择,“秋孟敏倒是可以把爵位让给两个儿子里的一个,自己离府别居,用并非来自西河王府的产业赡养路氏…不过,他舍得吗?就算舍得,呵呵,他放心吗?”

朝堂上等待着秋孟敏的回答,只是很久都没有答复,众人都有点不耐烦了——

皇后党的人正要催促,太后党却知道秋孟敏眼下怕是不好答话,便有一人出来救场:“西河太妃当年虽然逐出路氏,但彼时承爵者乃秋仲衍。如今秋仲衍一脉无人,秋孟敏若不还府继嗣,西河王一脉岂非就此断绝?若要因此不许他赡养生母,这却过了!”

这人分明是太后党,话音未落就朝丹墀下拜,“臣恳请太后娘娘废除西河太妃当年之命…”

“荒唐!”之前那位窦祭酒再次出列,把袖子一拂,牙笏没举起来就大骂,“主母管辖侍妾,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西河太妃当年逐出路氏,那是太妃应有之权不说,也是有缘故的!谷英你居然说出请太后娘娘废除西河太妃生前决议的话来,简直就是颠倒嫡庶不问是非!根本是丧心病狂!”

谷英这名字一听就是太后族人,秋曳澜打量一眼,此人身穿浅绯官袍,看起来应是五品左右的官衔,其貌不扬,但身材魁梧高大,被从三品的国子祭酒劈头盖脸一顿骂,也不动气,沉声道:“所谓缘故,不过是区区一碗燕窝粥,这等小事,就算是粗使下人,也鲜少会将之逐出门外!西河太妃所为…”

“谷英你这大理正倒是好一副仁慈心肠!”五品武官中忽然站出来一人,看年纪不到而立,剑眉星目的很是英武不俗,只是脸色略显苍青,似乎长年沉迷酒色的样子。这人品级不算高,但出班奏对的神情却很放松,一副有峙无恐的模样。

他懒懒散散的道,“敢问大理正,主母管辖侍妾,是否理所当然?”此人一开口,秋曳澜不禁心下凛然!

谷英也是一皱眉,正要挑着回答,那五品武官可没耐心等他,自顾自下去道,“当年西河太妃令路氏将粥拿去喂狗,路氏自己喝完后向西河太妃禀告,是否欺瞒主母?!”

“既然如此,那西河太妃赶出路氏,有何不合规矩?”这名五品武官嗤笑着道,“大理正掌刑狱——你平常难道都是靠幕僚断案的?这么清楚的事情还想胡搅蛮缠?!”

“江崖丹!”谷英被气得脸色一白,怒喝道,“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

江崖丹冷笑截口:“所以你就可以明知道路氏不守规矩在前,被赶出王府乃她咎由自取!秋孟敏忤逆嫡母在后,至今证据确凿还百般抵赖——你却还是死不要脸的替他说话?我看你是瞧上了他膝下那两个还没出阁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

“闭嘴!”从紫袍大员中传出异口同声的呵斥——插不上话的秋曳澜低着头,嘴角无奈的勾起一个苦笑:“这江八公子,还真是三句话不离男女私.情哈…我还以为他对弟弟江崖霜有意见,那天故意这么说来着!原来一吵架就攻击对方作风不正,是他的固定技能?”

没错儿,这名五品武官一开口,秋曳澜就听出他便是那晚在甘醴宫拦住江崖霜的江八公子!

“崖丹,退下!”一名紫科圆领、玉带十三銙、悬金鱼的大员一面出列,一面沉声吩咐。

秋曳澜注意到,此人未出列前,在文官中行列第三,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大瑞如今的两位次相之一!

两位次相中,汤子默就是广阳王世子的岳父,他的独子汤旦,还尚了太后的亲生女儿昌平公主。

而另一位次相江天骜,则是“国之干城”秦国公江千川的长侄。江天骜在江家身份很特别,他的祖父祖母早逝,两个叔叔秦国公、济北侯都是他父亲江千山卖身为奴抚养长大的。

所以作为江千山的嫡长子,江天骜的仕途受到两个叔叔不遗余力的支持,连秦国公、济北侯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能比。

这两位次相正好一个太后党一个皇后党,如今出来的这位不带姓的呼江崖丹之名,可想而知就是江天骜了。

皇后党的朝臣首领出了面,太后党的首领也不能坐视,江天骜话音未落,文官行列居二的汤子默已跟着出列,淡然开口:“御前议事归议事,岂可视朝堂如市井,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

“这也是谷英不好,强词夺理太过了些。”江天骜喝退侄子时简短有力,转向汤子默,却也是不温不火,平静的道,“崖丹年轻受不得激,中了他的计。”

汤子默道:“不管如何,江郎将方才都是御前失仪了。”

“汤相想多了,朝堂议事,意见相左之时难免措辞激烈些。”江天骜满不在乎的朝丹墀上一拱手,“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尚且没有计较,汤相何必盯着不放,企图转移话题?”

汤子默看向下首侍御史的行列:“一事归一事,上不究,不代表下无错!”

一名侍御史应声而出,弹劾江崖丹御前出言不逊,有辱朝堂。

皇后党当然不肯让,也使眼色喊了侍御史出来弹劾谷英——眼看话题又要岔开,闭目养神的薛畅睁开眼,淡淡的道:“不是说好了议西河王府的嫡母、生母之事?”

这位宰相威信奇高,他一开口,两名吵得热火朝天的侍御史立刻乖乖退下不说,连汤子默跟江天骜都神色一肃,异口同声道:“薛相说的极是。”

上面的谷太后等人也不耐烦了——总这么东拉西扯下去有完没完?

江皇后一拍玉椅扶手,喝问:“秋孟敏!你自己说,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秋孟敏嘴唇哆嗦了片刻,沉重的跪倒:“臣…不敢违抗嫡母西河太妃之命,亦不忍生母路氏孤苦无依,求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恩准,容臣去却王位,归回市井,以己之力,赡养生母!”

看到这一幕,太后党都叹了口气:夹在嫡母跟生母之间,老实说是个人就没有不为难的。

只是未等太后党这边为他辩解,江皇后已森然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只是尽管你这些年来把生母接到王府里赡养,是受了下人所骗,终究也是不敬嫡母,这事你认是不认?!”

秋孟敏苦涩道:“臣有罪!”

“再罚你百金,不许从西河王府公账上出!”江皇后凤目含威,厉喝道,“另外赏廷杖二十,于宫门前行刑,以儆效尤!”

她一口气处置完了,才朝面沉似水的谷太后假笑了一下,“母后,您看?”

谷太后冷冰冰的道:“就这样吧!”再纠缠下去太后党也占不了便宜,徒然劳神,太后心里虽然不高兴,也只能这么算了。

散朝后,踉跄着脚步下玉阶的秋孟敏,朝侄女深深一望,眼底似有不测的怨毒。

廉晨见状,转过头,朝身侧的秋曳澜轻声叮嘱:“虽然他辞了爵,但你祖父没有其他子嗣了,往后承位的必是你堂兄弟…总归父子骨肉,你要小心!”

“多谢舅公提醒!”秋曳澜毕恭毕敬的道,趁廉晨不注意,她回伯父甜甜一笑,桃花明眸微眯,暗忖:“拿两个下人顶罪就想混过去,我挖的坑有这么好爬出来?!”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五章 其实我是来雪中送炭的!

“你还敢来?!”在宫门前受完刑的秋孟敏前脚才被抬回去,秋曳澜后脚就带着康丽章登门,饶是西河王府上下都知道,目前不宜再跟她发生冲突,看到她笑吟吟的跨进门槛来,还是觉得一阵气血冲脑!

秋曳澜一脸的惊讶:“来?难道伯父伯母当初许我去伺候外祖父几日,其实是把我扫地出门了?”不待王府的人说话,她又挽过康丽章的手臂,叹道,“即使伯父伯母不喜我在跟前,我送表姐回来总不过为吧?”

她这么一说,王府上下几乎没气得吐血,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不要她回来,杨王妃强压怒火道:“你一去这么多天,竟不知道回来!谁知道你还记着这个家!”

“这怎么可能呢?”秋曳澜笑容谦逊又甜蜜,真诚的道,“伯父辞爵,往后不知道是堂兄还是堂弟主持王府?我这个郡主总是住王府、不会搬到不是王府的产业上去的吧?既然如此,我哪能不回来问一声?毕竟我父母都没了,如今伯父要去奉养生母,我也只能跟着兄弟过日子,是吧?”

这话问出来,里间躺床上还没上药的秋孟敏固然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外面的杨王妃倒是一怔,随即敛了怒气冲冲之势,看向里间——

虽然秋孟敏跟路老夫人一直都更喜欢庶长子秋宏之,但这次朝会之争,杨家可是旗帜鲜明的支持姑爷了,这种时候传位,怎么都该给杨王妃亲生的七公子秋寅之吧?

“这事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杨王妃嘴唇动了动,面无表情的道,被提醒跟前最紧要的这件事,她也没心思仇恨秋曳澜了,只想快点把她打发走,好借着她所提的话头,进去跟秋孟敏敲定继位人选,“你康表姐既然已经回了来,你也累了,要么回你院子里去歇一歇,要么你继续回将军府去伺候阮老将军…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这儿事情多,没空招呼你。”

秋曳澜放开康丽章的手臂,在杨王妃下首拣席位坐了,抿嘴一笑:“我要真走了,伯母您可就惨了!”她一边说话,一边似笑非笑的看向戴着帷帽、从进门以来都没吭声的康丽章。

康丽章注意到她的视线,竟瑟缩了一下!

杨王妃不禁疑云大起,狐疑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路上,表姐可是许诺,日后大哥袭了爵,她定然会从中说和,让大哥厚待我的。”秋曳澜淡然道,“据说姑母在侄子侄女里最疼大哥、而路氏最听姑母的话了。”

“我并没有说这样的话!”见杨王妃闻言之后,极怨毒的看向自己,即使康丽章城府深沉,又自恃有路老夫人撑腰,也不禁分辩道。

杨王妃并不意外甥女会有这番心思,但她对秋曳澜也没什么好感,加上里间的秋孟敏该是能听见外头说话的,遂冷声道:“这种小小的挑拨伎俩,也敢拿出来显摆?!”

“那伯母不妨问一问伯父,到底想把爵位传给谁?”秋曳澜冷笑了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朝里间喊道,“伯父您可得想想清楚,这两次朝会,杨滔是站出来给您说了几句话。但您要是把爵位传给了七弟…您跟伯母以后都无暇在七弟身边教诲呵护,七弟才多大啊?能少了舅舅家的帮扶?既然不能少,能不听舅舅的话?路氏身体那么好,谁知道您这一走得多少年?就算父子天性吧,有道是生恩不如养恩大,您可别辛辛苦苦,最后竟给杨家养出个孝顺儿子!”

“你给我闭嘴!”杨王妃被她这番话惊呆了,怔了片刻才跳起来要去堵她嘴,“你胡说八道什么!寅之是王爷的幼子,也是嫡子,他不向着王爷还能向着谁?!你当他是你这种白眼狼?!”

秋曳澜起身闪避,笑吟吟道:“嫡幼子又怎么样?日日不在身边,谁能不生分了去?而且伯母您真的认为,您跟伯父去赡养路氏了,七弟他当得了名副其实的西河王?别开玩笑了!就算我不找他的麻烦,这满府里不安分的奴才,都能轻轻松松叫他做个傀儡您信不信?!”

“而且为了这次的事儿,朝廷连开两次大朝,如今伯父落下罪名又受了罚,难道还待得下去京里?肯定得带着路氏走远点,好让大家快点忘记这事吧?”秋曳澜步伐轻快的绕着坐席跑,口中煽风点火的话却不停,“这一走远,七弟他遇见不顺心的事情,不求舅家,难道次次都打发人去找您两位?万一遇见个急事,来得及?所以这王位要是传给七弟,嘿嘿!”

杨王妃越听她说越慌,禁不住拿了东西想砸她:“你疯了么!”

“伯母您才是疯了吧?”秋曳澜看她要下狠手,反而不跑了,停下脚步,边理着鬓发边冷笑着道,“我如今没进门就躺地上讹你们,已经是你们的福气了,怎么你居然还真敢对我动手?”

这话气得杨王妃差点一个倒仰,她全身哆嗦着道:“怎么你如今倒是个玻璃人不能碰了吗?就算你伯父辞了爵,莫要忘记,我们始终是你的长辈!你父母没有了,我们教训你不应该?!”

“教训归教训,下毒手归下毒手。”秋曳澜冷笑,“你碰我一下,信不信我一躺半年?反正你们连我嫡祖母的遗命都能随便捏造,亏待嫡祖母唯一在世的骨血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王妃怒不可遏:“反了你了!我跟你说——”却被绣艳悄悄拉住,低声劝道:“王妃您如今何必跟五郡主吵?如今最紧要的是别让她说动了王爷!”

“我说的都是事实。”秋曳澜耳聪目明,立刻听见了,微微冷笑,“不信我就在这里等,伯母您进去问问伯父,现在他属意谁来接位?”

她语气笃定得很,杨王妃看着心里就是一个咯噔:“王爷要是不理她的话,为什么不出言反驳呢?”现在里间跟外间的门是大开着的,外面的话,里面听得见,里面的话,当然也能传到外面。

杨王妃晓得秋孟敏恨极了这个侄女,如果能打秋曳澜的脸,秋孟敏是不可能闭口不言的。

尤其他虽然辞了爵以全孝义,但承位的还是他的儿子——对杨王妃来说,儿子做西河王可比丈夫是西河王安心多了,哪怕代价是她也做不成王妃。

想到这里,杨王妃先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跟着狂怒无比…她深呼吸了片刻,也不理会开始好整以暇的欣赏堂上陈设的秋曳澜,竟径自匆匆进了里间,喝退里头伺候的人又关了门,直截了当跟秋孟敏提起王位之事来:“你看看她那嚣张的样子!还真以为王位传给谁,她说了算?!”

让杨王妃失望的是她已经这样说了,秋孟敏却先叹了口气,才有气无力的道:“按我的心思我倒是想让寅之承位,毕竟他是嫡子。但那小孽障说的也没错,寅之才多大?念着太后的面子,朝廷给咱们家三天的功夫收拾,届时没了咱们护持,即使有你娘家照顾,杨家人总不可能天天住王府来帮他吧?下人我倒不怎么担心,可那小孽障——连咱们都被她折腾成这副样子,你说到时候她算计起寅之来,寅之怕不得尸骨无存?!”

杨王妃的心一下子乱了,怎么丈夫竟把秋曳澜的每句话都听进去了吗?

她沉着脸反驳道:“这次你辞爵是因为母亲的事儿上被抓了把柄。”说了这一句,对路老夫人更痛恨了,顿了顿才继续,“除此之外她还能钻什么空子?寅之虽然小,她也不大,寅之还有上上下下的人手帮衬,还真收拾不了她?”

秋孟敏轻声道:“以前也没太注意过,自从阮氏去后,她才开始崭露头角,只是你说寅之真能对付她?”

被丈夫直直的看着,杨王妃到底没好意思说秋寅之会是秋曳澜的对手——只说秋曳澜在朝会上的表现,在没有长辈拉偏架的情况下,秋寅之这种货色她一虐一帮都没问题!

但,作为母亲,她总有理由替自己亲生骨肉说话的:“宏之就是她的对手?别忘记她背后还有个阮清岩,那可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人的,今年春闱就能下场——不管这一科能中不能中,天赋放在了那里,宏之读了这许多年书,也不过一个秀才而已。”

秋孟敏不喜欢听到心爱的长子被贬低:“阮清岩这样年轻的举人到底少数,至于进士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无非就是为了躲避从前家里母兄的谋算,这才借着赶考的名义匆匆入京——不要说人家的事了,宏之年岁长,总比寅之能担事!”

“他再能担事,廉家人呢?廉家难得进京一趟,那小孽障会不请他们多住住、敲打一番咱们再走?!”杨王妃气急败坏的道,“咱们尚且要喊廉家那老东西一声小舅舅,何况宏之?!寅之继位,好歹有我娘家照拂,谅廉家人如今无官无职的也不敢不给我娘家面子!”

秋孟敏淡淡的道:“到今年五月里,丁家小姐不是就出孝了?等她过了门,还怕丁家不照拂?”秋宏之今年是二十三,这年纪还没成亲,哪怕扣掉未婚妻丁氏的母忧,也算年长了。

这也是当年秋孟敏一片爱子之心,认为这个长子会读书,不能太早娶亲,免得未来发达了先前所娶的妻子不够体面。不过秋宏之还没参加童试,秋孟敏倒先继了西河王之位,也不必等他读书发达,直接以王府子弟的身份给他聘了个翰林嫡女,就是这丁氏。

杨王妃以前没觉得丁氏有什么不好,就算她是翰林之女,但秋寅之长大之后的婚事肯定会更好——但现在听了这话就冷笑:“这次丁家有出来帮说话吗?既然如此,你让宏之继王位,丁家会帮忙?这两次朝会,忙前忙后的亲戚,除了我哥哥外还有谁?!”

…里屋秋孟敏夫妇低声说话,因为关了门,外间听不到。

而秋曳澜也没有偷听的意思,就那么悠闲自在的坐着挨个鉴赏物件。

倒是康丽章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以回母亲那儿去吗?”

“去告状,让她跑过来找我麻烦?”秋曳澜全神贯注的打量着一个米黄釉贯耳长颈瓶,头也不抬的道。

康丽章心头一紧,忙道:“怎么会呢?我就是怕我回来了的消息被下人传过去,给你…给您惹麻烦!”听出康丽章语气里的做低伏小,四周下人都吃了一惊!

“我不麻烦。”秋曳澜放下瓶,朝她友善的笑了笑,却让康丽章觉得心头微寒,只听秋曳澜道,“康姑妈要是过来了,有麻烦的先是你才对。”

康丽章惟有苦笑:“但凭表妹做主。”这些日子在将军府挨的揍已经让她迅速学会了在这个表妹跟前要乖巧懂事。更不要说她身上一颗痣的位置叫秋曳澜记了下来…

“伯母这么半天都没出来,一准是伯父想立大哥,你信不信?”秋曳澜一哂,忽然道。

“…表妹说的是。”康丽章其实早就判断秋孟敏会这么做了,秋寅之才八岁,年纪小,也不怎么懂事,这年纪承了爵,就算杨王妃走时把秋宏之带上,秋寅之怎么可能做上名副其实的西河王?

秋孟敏在嫡母手里吃了半辈子亏,好不容易翻了身,即使没听进去秋寅之继位会被杨家笼络过去的话,肯定要防着新王被人架空成傀儡。他就两个儿子,幼子那么小,不立长子能立谁?

康丽章揣摩着秋曳澜的心思,压低了嗓子道:“若要叫七表弟承位的话,表妹不嫌弃,我倒可以向外祖母那儿说上几句话…”

“七弟承位?”秋曳澜漫不经心的笑了,丢开刚刚拿上手的黄釉绿彩刻莲瓣纹四系罐,神情诡异的道,“不不不,其实,我是来雪中送炭的——有一个既能让伯父不为难、又能保全他爵位的好法子,却不知道,他要不要听呢?”

秋曳澜最后一句话是忽然提高了声音说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里间“哐啷”一声,打碎了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杨王妃脸色难看的开了门出来:“你要看我们的笑话也看够了吧?!”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六章 让她来见我!

秋曳澜笑着道:“真有这样的主意,伯父不听吗?真是可惜,就算是大哥承位,大哥这些年心思五分在学业,五分在内闱,这管家的手段,依我看未必比得上我吧?伯父伯母这一去,这偌大家业,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去?”

杨王妃怒道:“你敢谋夺娘家产业!?”

“伯父,杨家不可信,丁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呵!”秋曳澜眨了眨眼睛,朝里间喊道,“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丁家出来过?人家是一心跟着薛相走的,之前肯把嫡女许给大哥,无非也是看中了您从前没沾上二后!不然那丁小姐据说是极出挑的人,翰林家又重嫡庶,怎么肯许给大哥?我打个包票,丁家这会一定懊恼得想撞墙了!就算丁小姐过了门,恐怕人家也不会跟您多走动!”

秋孟敏夫妇都知道她不安好心,可她说的偏偏是两人都能想到的实话,叫人想不听都难。

再听她信誓旦旦,“所以说,还是伯父您继续做这西河王最稳妥了不是吗?”

杨王妃摔上门,在里头跟秋孟敏嘀咕了半晌,到底还是喊了她进去——秋孟敏如果能有其他选择,肯定是不愿意提前让位给儿子的;而杨王妃也绝不可能答应让庶长子承位!

夫妻两个谈不拢,明知秋曳澜不会平白给他们解危局,也抱着万一的希望听一听了。

果然秋曳澜进门之后,干脆利落一句:“事情都是路氏引出来了,她要是没了,您不就不为难了?”

“…你这个畜生!你是在撺掇我弑母?!”秋孟敏夫妇惊呆了片刻,秋孟敏才如梦初醒,额上青筋直跳,就要起来打她,只是才一动就牵了廷杖的伤势——杨王妃赶紧手忙脚乱的照料他,心里却“砰砰”的跳了起来!

对秋孟敏而言,这建议差点没把他气死!

但对杨王妃来说,这建议简直太可爱了!

想起这些年来在路老夫人手里明明暗暗吃的无数苦头,杨王妃差点当场为这主意拍案叫好!

本来路老夫人一个弃妾,儿子媳妇肯接她回来当太妃养就很不错了,她却这么的不安分,从前支使着女儿外孙女给媳妇孙女使绊子,如今更是害得秋孟敏夫妇即将双双失去爵位、诰命——哪个做媳妇的摊上这种不尴不尬还招灾惹祸的婆婆能不恼恨?

“但王爷肯定不会答应的!这小孽障…曳澜她不知道有什么后手?”杨王妃压抑住期盼之色,偷偷看了眼秋曳澜,她现在衷心祈祷这个侄女才思如泉涌,一举说服秋孟敏。

好在秋曳澜未叫她失望,微笑着道:“伯父言重了,我不过实话实说,您说句良心话,如果路氏现在没了,谁能不说你们母慈子孝、互相体谅?届时这满朝上下,谁能不同情您?太后还能不给您说话,止了三日后上门来核对的官差,叫您继续做这西河王?这可是牺牲一个幸福你们合家啊!”

秋孟敏煞白着脸,冷笑着道:“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丧心病狂的心思…”

“这会就伯母一个人在,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秋曳澜翻脸好比翻书,刷的一下沉了脸色,冷冷的道,“不是路氏毒死我母妃又害了我外祖父,还想对我赶尽杀绝,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会这么豁出去?!合着你们不给我活路,我竟还要一直毕恭毕敬伺候着你们?醒一醒吧!也就是我父兄福薄,不然他们当中但凡有一个还在,就算我祖母不在了,你们上赶着做低伏小讨好我,还得看我心情肯不肯理呢?!”

她冷笑着睨了一眼杨王妃,“我在王府这些年,吃用全是我母妃的,抚养我的名头倒是你们!是王府!这个也不计较了,且不想想这些年来你们怎么对我们的?纵然当初我祖母对你们不好,又关我母妃和我什么事?凭你们这些年来苛刻我的地方和程度,我坑死你们那是理所当然!”

杨王妃咬着唇,忍不住道:“那你现在还来给王爷出主意?”话音未落就被秋孟敏扬手一个耳光,掴得扑倒在地:“毒妇!你还真听进去了?!”

“我就是想问下她到底打什么主意而已!”杨王妃多年来一直争不过路老夫人及秋语情,就是因为丈夫太过偏心,也习惯了被秋孟敏落面子,但当着侄女的面挨打还是第一次,又伤心又委屈,禁不住喊了起来,“我何尝说过要按她说的做?!”

秋曳澜看着他们夫妻反目,眼底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秋孟敏如果真的铁了心不肯用路氏来换他的王位,何必反应这么激烈?他越对杨王妃震怒,越说明他的动摇!”

这也不奇怪,秋宏之跟秋寅之现在都不足以撑起西河王府的家业。内有秋曳澜步步算计,外有皇后党虎视眈眈。秋孟敏迫于局势不得不请求辞爵,这一辞爵,没准就是家破人亡产业旁落的开始!

就算不为自己,他也得替子女想一想吧?

不过秋曳澜没有说破秋孟敏的这番心思,而是施施然道:“主意已经出了,要不要采用,伯父伯母商量就是,我呢,就先走了。”

她才出房门,一只天蓝釉环耳方瓶就在门槛上砸了个粉碎!

“郡主!”等候在外的苏合一惊,忙问她有没有被伤到。

秋曳澜不在意的道:“没事,冬天衣服穿的厚。”

看向康丽章,“你居然还在这里?”

“表妹进去前没发话,我怎么好不打招呼就走呢?”康丽章忙赔笑。

秋曳澜玩味的看了眼这个能屈能伸的表姐,掠了把鬓发,凑到她耳畔,轻笑道:“你在这里最好,有件事儿得托你去办一下。”

片刻后,后院明堂里,路老夫人脸色铁青:“她要我去见她?!”

“那个杀千刀的小贱.人…”秋语情才一张嘴,就被路老夫人狠剜一眼,怒喝:“闭嘴!”

“外祖母您别动气!”来传话的康丽章忙不迭的斟了茶水递上,又给她抚背揉胸,温言细语的安慰,“母亲向来是个直肠子,若没有您护着,我们母女这些年来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说到这里语气中已经带入了哽咽。

路老夫人偏心女儿一家也不是没有缘故的,秋语情虽然粗俗无知,但一个筋的由着路老夫人指挥也还罢了;康丽章这外孙女像极了路老夫人当年,有才有貌有手段,嘴甜心巧会哄人。路老夫人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她。

这会看着外孙女的面子,路老夫人到底把继续骂女儿的话咽了下去,接过茶水叹了口气:“往后你们虽然还是跟着我,却也不知道会过什么日子?”

“只要跟在外祖母身边,过什么日子那都是好的。”康丽章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