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夫人心下一暖,正要说话,瞥见女儿一脸不忿,不由火起,伸脚不轻不重的踹了她一下,怒道:“你道我为什么一听说那小东西登门就把你喊在这里不说,连宏之他们几处,也吩咐了不许过去?!你这个蠢货,如今你哥哥连爵位保不住了,咱们娘儿两个连个敕命都没有,还要去跟一个郡主斗,你是嫌她没把柄继续拿捏咱们吗?!”

秋语情忿忿道:“郡主娘娘又怎的?还不是我侄女!”

“你真是个木头脑子!”路老夫人被气得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恨道,“她是没你辈分高,但你忘记廉家人了?廉家偏有个老东西还没死呢!你信不信你这边敢拿辈分压了她,回头她跑去廉家人跟前一哭诉,那边跟着就上门来甩娘舅架子?!”

“那廉晨区区一个秀才算个什么东…”秋语情话没说完,忍无可忍的路老夫人已经连踹了她四五脚,冷笑着道:“他就是个要饭的,凭他是廉氏嫡弟这一点,人前你们也得好生敬着他!”

这个女儿简直太蠢了!廉晨三人可是江家接进京的,人家廉晨是没功名,可人家有皇后党撑腰啊!就算没有,这么明显的把柄迟早会坑上王府!

路老夫人不禁懊悔当年没料到母子三人有重回王府的福分,只道会一辈子沦落,所以一门心思栽培秋孟敏、秋宏之,疏忽了对女儿的教导,以至于她在市井里长成个彻头彻尾的短视妇人。

但现在调教秋语情已经晚了,所以路老夫人踹完她之后一声长叹:“丽儿进来服侍我更衣罢,不就一个十三岁的郡主?往常又不是没见过,难为太后娘娘都许我儿子奉我离府颐养了,她还能拿我怎么样?”

康丽章体贴的挽着路老夫人陪她进内室,心里觉得既忐忑又疑惑:“秋曳澜她刚才进内室后,到底跟大舅舅大舅母说了什么?她出了那里就要我来喊外祖母去她住的院子…到底打什么主意?”

“郡主到底想做什么呢?”差不多的时候,草草打扫过的院子里,苏合也在好奇的问,“路老夫人最阴险毒辣不过,您喊她过来,万一她带很多人来欺负咱们怎么办?又或者污蔑咱们怎么了她?”

“所以我刚才附耳让康表姐去喊她来,而不是我去她那里。”秋曳澜怡然道,“你认为如果出了事,我会承认是我喊路老夫人来的、而不是她知道我回王府后,自己带人来找麻烦吗?!”

“…”下人们集体为她的节操沉默了片刻,苏合继续问:“那您要她过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老太妃跟咱们王妃被拿走的东西?”

提到这事,苏合眼中燃起希望。

不料秋曳澜眉头一皱,沉声吩咐:“一会谁都不许提东西的事!半个字、连个眼神都不行!”

“为什么啊?”不只苏合愕然,陪她回来的周妈妈、春染、夏染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趁现在势头正好,把东西要回来,往后…”

“总之听我的!”秋曳澜正要说话,忽听院外人声,立刻霸道的吩咐,“谁敢擅自做主,别怪我不念旧情!”

苏合等人面面相觑,到底应了:“是!”

话音未落,院门已被叩响。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七章 幽眠香之秘

“现在人都打发出去了,你想要什么做什么,就使出来吧。”路老夫人看着大门缓缓关闭,放下茶碗,淡淡的道。

秋曳澜也懒得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我嫡兄是你们害死的?”

路老夫人淡然道:“你说的什么胡话?谁不知道他是自己命不好,死得早?”

“这话可是你外孙死前亲口说的。”秋曳澜一句话让路老夫人霎时瞪大眼睛、腾的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指着她道:“你…你!语情口口声声说你害了锦儿,原来真的?!”

之前虽然路老夫人也向秋孟敏表示过怀疑秋曳澜害死了康锦章,但王府上下心里都认为康锦章是运气不好赶上了雪崩才死的,谁也没想到那会才十二岁的秋曳澜,真能害死已经十七岁还生得高大魁梧的表哥。

秋曳澜若无其事道:“你们害死我嫡兄,又拿捏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给我定了那么一门亲事,居然还放任康锦章打我主意——我弄死他不应该?!”

路老夫人呆呆站了片刻,忽然之间恢复了平静,竟又坐了回去,冷笑着道:“你可真不愧是太妃的亲孙女!做再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能理直气壮!”

“太妃真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母子三个早就死光光了,还能留下来祸害我跟母妃这么多年?”秋曳澜嗤笑,“你就记得太妃赶你们出门,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做的事情?我问你,为什么我父王是唯一的嫡子,却比你儿子小?!”

路老夫人脸色一变,道:“太妃自己生不出来难道怪我?!”

“说的好像你真无辜一样!”秋曳澜冷冷的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儿子落地的辰光,是太妃过门后不到半年!根本就是太妃进门前就怀上的!为了这个缘故,太妃跟老王爷怄了几年气,好几年后才在长辈的劝和下和好,才有了我父王——这才是我父王比你儿子小了好几岁的缘故,根本不是太妃生养艰难!”

她嘿然道,“你作下这样的事情,太妃一没去母留子,二没让你生产时一尸两命,你要不再次勾引老王爷又怀了秋语情,太妃后来会恨不过把你赶出门?!就算赶了你们出去,到底也是给了遣散银子的,否则你们能在京里落住脚?那会太妃家的廉老爷子可还在任哪!廉家不用歪歪嘴,使个眼色就能叫你们三个死无葬身之地!这样还算亏待你们?依我看太妃是心地太好了才给了你们这种东西兴风作浪的机会!”

“凭什么?!”路老夫人被揭穿真相,怔了片刻,忽然两行泪就下来了,低低的喊道,“你倒是越说越有理了?!但我儿子女儿何尝不是老王爷的骨肉,凭什么这偌大王府全是秋仲衍的,我们却只能领笔银子走人?!”

“你还真是装无辜装上瘾了?”秋曳澜淡笑着道,“李妈妈给我说的很清楚,秋家祖上的规矩就是重嫡轻庶,除非没有嫡子,否则庶子再得宠也分不了什么东西的。这一点家规上写得清楚明白,就算你不识字,难道你儿子做了这么多年西河王没跟你讲过?以前的庶子都是那么过的,太妃按规矩办事——你委屈去找秋家祖上啊!”

路老夫人流着泪道:“你生来就是郡主命,自然可以不把我这种苦命人放在眼里!但谁不是爹娘生养的?凭什么我只想有个依靠,却被太妃作践得在她活着时始终抬不了头?”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几声,道,“你还真当你祖母是个慈善人?我告诉你,你父王原本应该行三的,只不过他那个庶出的次兄才落地就没了亲娘,之后抱到太妃房里养,起先两年还好好的,可你父王才满周,他就没有了!你敢说这不是太妃的手笔?偏老王爷因为敏儿的缘故觉得对不住她,竟忍着丧子之痛下令只许说是暴病夭折——”

秋曳澜冷笑着道:“第一,你敢说你当时不盼望那个孩子夭折?!第二,既然老王爷能宣布庶次子是暴病夭折,难道不能宣布庶长子夭折?如果太妃当真忌惮亲自抚养的庶次子会妨碍了我父王的路,你生的那个占了长的儿子,岂不是更该死?!还是你说你手段厉害到了让太妃居然害不了你们母子三个的地步?!”

看着一时间哑口无言的路老夫人,秋曳澜冷笑连连,“太妃平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出家门!你是没诰命,所以只能待家里。不然你要能去命妇里走动,还不知道把太妃的名声糟蹋成什么样吧?饶是如此,我这克父克兄克祖母,去年又克了母的名声,也是拜你所赐!”

话说到这份上,路老夫人口风也是一转:“我出身卑微却慕富贵,不使点手段怎么成?合着我出身不好,就活该一辈子伺候人?”

“到这会还不忘记扯着牌坊半掩半遮?”秋曳澜不屑的道,“你既然使了手段,后来被收拾难道不是活该?!”

“你亲祖母作践了我们母子那么多年,我们找你出气难道不是你们活该?”路老夫人冷冷的道,“那你又凭什么记恨?”

秋曳澜笑了起来:“自个掌嘴五下,不然我就将康丽章后腰有颗痣的事情说给无赖听!”

见路老夫人要发作,她懒洋洋的捏了捏指节,“或者我索性把你剥了看看有没什么胎记之类,叫人晓得伯父都接了些什么东西回王府来赡养?!”

“…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你!!!”路老夫人深吸了口气,青白着脸低喝道!

“那是因为我母妃在时多少能护着我点,而且你们还把我定给了邓易——太后的准甥孙妇,要传出名节上的问题羞辱了太后的甥孙,谷家能不彻查?”

秋曳澜目光冰冷而坚定,无怜悯,无动摇,森然道,“饶是如此你还逼我去帝子山,分明就是想让我在康锦章那里吃暗亏,回头没法对邓易交代,也没法辩白,只好自尽!你记恨太妃,不想我死得太容易,希望我受尽侮辱、满怀绝望,还死得人人叫好——这样你才觉得痛快不是么?!”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所以你看,相比你们的阴险毒辣,我简直太善良了!我都被自己这种宽大为怀、不赶尽杀绝的情操深深的感动了!”

路老夫人沉默了一会,道:“你既然什么都看清楚了,却要我来说什么?难道就为了问秋静澜之死?你觉得我会说他不是死于意外?!”

“噢,这个随口问问的。”秋曳澜淡淡的道,“其实,我真正想问你的,是——幽眠香!”

这三个字方说出来,路老夫人瞳孔骤然收缩!

“你用这个害了我母妃与外祖父。”秋曳澜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道,“以为我不知道?”

路老夫人面无表情,闭口不语。

秋曳澜想了想,试探着道:“母妃可是留了凭据给我的,你真的不想好了?”

不想这一试探反而弄巧成拙,路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要疯了才会留这种证据给你——如果真这样,我劝你一句好,趁早扔了毁了,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秋曳澜反应奇快:“你会好心劝我?恐怕,我握着有关幽眠香的证据,会连累到你们吧?!”

果然路老夫人眉头下意识的一皱!

“我劝你还是告诉我的好,不然我年纪小沉不住气,哪天伤怀母妃,不留神揭发出去…嘿嘿!我孤身一人,拉一个垫背就不亏,拉两个就赚。”秋曳澜冷冷的道,“只看这次的事情就知道我不是在吓唬你!”

路老夫人抬手扶了扶鬓边一支累丝金凤衔珠钗,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道:“不不不…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呢?只是我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说?”

秋曳澜看她神情有异,心下凛然,嘴上却道:“你只管直说就是,何必想什么说辞?我是容易被你哄的?”

“那我就直说——幽眠香是先帝时废太子所制。”路老夫人目光诡谲,只一句,就让秋曳澜心生不妙,她毫不停留的继续道,“废太子才华横溢,治国诗书之外,好调弄香料,当时鲜有香匠能及。所以时常献香宫闱…”

说到这里,路老夫人微笑着停住口,看向秋曳澜。

秋曳澜深吸了口气:“莫非,幽眠香跟废太子的弑君之罪有关?但这事已经揭发出来,为什么还要如此忌讳?”

路老夫人意味深长的道:“因为,先帝在废太子后数年驾崩时,曾有太医不当心,说了句寝殿中所焚之香,很像当年幽眠香——没几个时辰就莫名其妙没了!”

如果先帝的第一位太子因幽眠香而废,遗祸整个东宫,那幽眠香怎么可能再出现在宫闱、还是先帝的寝殿?尤其是,只提了一句香味相似就被灭口的太医,等于是确认了此事。

也就是说,废太子与先帝,都死在幽眠香之下!

至于说谁是凶手——今上登基时年方七岁,由生母谷太后摄政至今,这污蔑废太子、暗弑先帝的人,还用说吗?

“原来涉及到今上皇位的正统?”秋曳澜醒悟过来,“难怪齐叔洛是江崖霜请去将军府的,他也不敢说——虽然现在二后争权,但她们的权都建立在今上是天子的基础上!如果今上的皇位受到置疑,二后又算什么?难怪,阮王妃会反复叮嘱自己不要透露‘幽眠香’三个字!”

她抬起头,看向路老夫人:“但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香?”

路老夫人好笑的看着她:“我已经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真以为我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提醒我了!”秋曳澜点了点头,“刚才喊你自己掌嘴五下,你还没动手吧?现在加到十下,你自己动手是不动手?如果不动手…”她腾的站起,抬腿一脚把路老夫人从椅子上踹下去,冷冷的道,“那是要我亲自扒光了你、再给你找个奸夫,叫世人都知道你的龌龊?”谷太后的创意,虽然被邓易卖了,但作为太后的智慧,也不能浪费嘛!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八章 你一定要我死?!

路老夫人到底没拗过秋曳澜,被迫跪在她跟前自掌了十下才得以脱身,这让老夫人对于自己大意就答应跟秋曳澜单独说话的决定,几乎没悔断肠子。

她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心腹婆子赶紧小声吩咐丫鬟翠心打来热水,给老夫人敷一敷脸。

可是翠心手里的帕子才碰到路老夫人,就听路老夫人轻嘶了一声,她不及跪下请罪,已经被劈面一个耳光掴得眼冒金星:“下手这么重,你是想弄死我?!”

翠心平常很受宠爱,却也知道路老夫人火头上是绝不认人的,她硬生生忍住泪,“扑通”一下跪在路老夫人脚边拼命磕头:“婢子知罪!婢子知罪!”

“弄死了我好去给那小贱.人交投名状,你就飞黄腾达了是不是?!”路老夫人气没出完,跟着狠狠一脚踹在翠心胸口,“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翠心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儿不容易善了,这是拿自己当五郡主来打骂了,她趴在地上哀哀的哭求:“打死婢子也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路老夫人阴恻恻的看着她:“当面甜言蜜语说的好听!如今我儿子去了王位,那一位可还是正儿八经的郡主娘娘…”

听出她语气里的杀意,翠心只道今儿个是死定了,正万念俱灰,忽然外间跟她要好的翠眉小心翼翼的禀告:“老夫人,王爷来了。”

“滚出去!回头再收拾你!”路老夫人听说儿子来了——对于被自己拖累了的亲生骨肉,路老夫人还是很歉疚的,不愿让秋孟敏久等,摆了摆手喊人把翠心拖走,亲自绞了把帕子敷会脸,觉得不是那么狼狈了,吩咐,“请王爷进来。”

秋孟敏面色煞白的进了门,一脸的魂不守舍。

这让路老夫人很是心疼:“敏儿,都是为娘拖累了你们!”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儿子没用。”秋孟敏勉强一笑,草草行了个礼,不等路老夫人喊起就在下首坐了,脚步竟都似有些踉跄。

看到素来稳重的儿子被打击成这个样子,路老夫人自然不会责怪他的失仪之处,懊恼一叹:“早知道会养这么个白眼狼出来,当初就应该…”她眼中划过一道狠辣,“也不至于叫锦儿折在她手里!”

秋孟敏怔了怔:“锦儿是她害的?”又自嘲一笑,“知道了也没用,如今她可不是之前那个没人理会甚至没人知道的郡主了,无凭无据的,也只能记在心里。”

“好在新王总还是你儿子!”路老夫人觉得很憋屈,沉吟了会,道,“对了,你打算把王位传给谁?杨家这次在朝会上站了出来,按说咱们也该重看寅之一眼,可寅之那么小,又顽劣…府里又有那贱.人在,恐怕传位给他,不妥啊!”

她心想杨氏那贱.妇自恃官家出身,又是正经王妃,向来就不孝顺。要叫她儿子做了新王,往后自己哪里还压得住这媳妇?何况秋宏之是路老夫人亲自带过几年的,怎么想都更贴心。

秋孟敏苦涩的道:“其实就是留宏之下来,儿子也不放心。宏之这些年来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头…”

“宏之心善,哪像那贱.人一样天性恶毒?”路老夫人很高兴儿子也不想立嫡幼孙,她叹了口气之后话锋一转,“好在他岳家是极清贵的,他那媳妇也聪慧得很,几个月后过了门,小夫妻彼此扶持,只要警醒些,想来不会再给那贱.人谋害的机会!”

“儿子怕廉家人会留下来。”秋孟敏叹道。

路老夫人皱眉:“什么?怎么会?”

“不然廉晨年纪大了,进京由儿子孙子陪着也就成了,何必把侄子也带上?”秋孟敏埋着头,路老夫人看不清他脸色,只觉得儿子的语气很是压抑,“恐怕是想借这次朝争入仕。廉老爷子当初去的突然,不及为子孙谋划,廉家人丁忧扶灵回了兰溪,就没能再起复。这些年他们家又没能出个进士,不甘心窝在乡下做乡绅,哪能放过这次的机会?”

路老夫人愣了好一会,才道:“就算廉晨辈分高了你一头,但太后娘娘这边也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由着他肆意拿辈分压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秋孟敏怅然道,“皇后哪里是讲道理的人呢?廉家有她撑腰,以廉晨的辈分,咱们明面上还能跟他对着来?”

路老夫人不禁想到了西河太妃在时的光景,恨道:“他们廉家怎么就不死绝了呢?小的苟延残喘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了,老的竟然还留了个下来!老不死的东西,偌大年纪还跋涉到京里来给人添堵,作孽作到这地步,就该立刻死了才好!”

秋孟敏沉默了一会,又道:“其实就算没有廉家人,儿子也很担心。如今王位传给寅之,恐怕反而害了他!如果传给宏之,母亲您说杨家会答应吗?少不得要恨上宏之啊!”

路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僵,道:“这…虽然这次杨家帮了忙,但你出了事,跟着受委屈的还不是他们家女儿、外孙、外孙女?咱们堂堂王府,难为立世子还要看亲家脸色吗?”

“可儿子福薄,只有这么两个儿子。”秋孟敏轻声道。

——杨家不用甩脸色,只要趁秋孟敏夫妇离府奉养路老夫人的光景,设法除掉秋宏之,西河王之爵自然就会落到秋寅之头上了。

路老夫人变色道:“宏之没有外家,却有妻族!丁家会看着他们家嫡女做寡妇?”

“咱们三天后就要动身,宏之最早也得五月之后才能将丁家女迎进门。”秋孟敏疲惫的道,“咱们大瑞风气开放,不禁女子改嫁,如果这几个月里宏之出了事儿,丁家小姐另择良婿就成,不会被耽搁终身。”

既然女儿可以另嫁,那丁家当然也犯不着下死力气保秋宏之了——何况朝争中,丁家作为西河王府的姻亲,居然始终没吭声,恐怕乐得看杨家弄死秋宏之,好叫他们不必被拖下水呢?

“唉!总之都是为娘害了你们!”路老夫人皱眉叹息。

秋孟敏勉强一笑:“母亲,不要再说这话了。您这么说,却叫儿子如何是好?”

母子两个唉声叹气了一阵,秋孟敏才注意到路老夫人的脸上不对,吃惊的问:“母亲您这脸上…”

虽然恨极了秋曳澜,但被个半大的女孩子逼着自己掴脸,路老夫人更觉得面上无光,就含糊道:“刚才想起你父王,哭了一阵,大概没收拾好。”

提到老西河王,秋孟敏面上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才生硬的转开话题:“总而言之,这次儿子奉母亲离府之后,怕是西河王府将有大祸临头!”

“你打算怎么办呢?”路老夫人随口问了一句,忽然觉得这话不太对劲,疑惑的抬起头,“你?”

“儿子倒不在乎这王位。”秋孟敏没有接她的视线,依旧低着头,轻声说着,“可是无论宏之还是寅之都承担不起执掌家业的能耐,明珠跟金珠皆年幼,连夫家都不知道在哪里…儿子若离开后,子女…唉…”

路老夫人心头一凉,听话听音,尽管秋孟敏口口声声让她不要再说“是我害了你们”的话,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合家如今被路老夫人拖累了吗?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要走了。”路老夫人黯然片刻,见儿子没有出言安抚,晓得自己猜中了,她涩声道,“为娘还有语情不是?让她跟丽儿伺候为娘吧,我们搬出去。你留下来守着宏之他们——偶尔,去看看为娘,就成!”

秋孟敏低声道:“母亲您这话说的,从来赡养长者都是男嗣应尽之责。您就儿子一个男嗣,儿子若不亲奉您跟前,这像什么话?”

路老夫人怔住,忽然之间泪如雨下,失声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我死?!”秋孟敏从进门起就不住的诉苦,方才又只差直说合家都被路老夫人害惨了——言外之意不就是不想为了路老夫人失去王位吗?

可是现在路老夫人决定让女儿赡养自己,他也不答应。

这既要保住秋孟敏王位,又能叫他不忤逆嫡母、还不被人诟病不侍奉生母跟前的两全其美之法,不就是让路老夫人去死?!

倾注她早年无数心血、这些年来都孝顺体贴的亲生骨肉来说这话,路老夫人觉得万箭攒心之痛也不过如此,痛过之后是彻底的心如死灰,整个人茫茫然只觉得死了也好!

“扑通!”

却见秋孟敏撩袍朝她跟前一跪,路老夫人擦了把泪,惨笑道:“好!好!我是你亲娘,岂能不为你?你既然要为娘死…”

“母亲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不想秋孟敏一把抓着她的手,压低了嗓子,说的却是,“儿子怎么敢这样不孝?儿子…儿子就是想求母亲,演一出戏!”

路老夫人正心灰意冷,便嘲弄的道:“噢?什么戏?”

“不瞒母亲,方才秋曳澜那贱.人曾出言挑拨儿子,逼您…”秋孟敏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道,“她以为儿子是什么人?为了富贵,连亲娘都不要了?这还能算人?想当年市井里咱们过的什么日子?如今即使明面上用不得王府的产业,料想离京里远一点,还怕咱们不能继续锦衣玉食的过?!若非忌惮皇后,儿子简直想活劈了她!”

路老夫人听得这话,睚眦俱裂:“好个贱.人!竟然撺掇着我儿子来逼死我!真是阴毒之极!!!”她深吸了口气,对秋孟敏道,“虽然皇后…但这么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母亲说的是。”秋孟敏忙道,“但,母亲您也晓得,那贱.人颇为狡诈,这两三日想得手是不可能的。偏咱们三日后就要走。”

“那你说的戏?”路老夫人心念一转,道。

秋孟敏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此毒一次服用两挖勺以下,都不妨事儿。就是服到两挖勺,也未必救不回来。儿子…想借用那贱.人逼死母亲的话头,拖延些日子,好歹,让丁家女过门!过了门,木已成舟,不怕丁家不出力!”

“这倒是个办法。”路老夫人心头一松,接过瓷瓶——知道儿子不是逼自己去死,她放了心,只是主动服毒到底是头一遭,不免慎重些,“不能超过两挖勺是吗?”

“母亲若不信,儿子先服给您看!”秋孟敏一听,二话不说抢回瓷瓶,倾出少许在指尖,张嘴就服下!

路老夫人被惊呆了!

她忙不迭的夺下瓷瓶,低叫道:“你疯了吗?!为娘什么时候说过不信你?!”

再看秋孟敏虽然服药之后脸色苍白了许多,却还跪得稳稳的,由此可见这毒确实不烈。

路老夫人放了心,又埋怨他:“你真是糊涂!为娘为你去死都甘心,做什么要疑心你?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很担心儿子,“快去悄悄喊个大夫看看!”

“是。”秋孟敏现在虽然没出大事,也不好受,挣扎着爬了起来告退,“母亲,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你放心!”路老夫人眼中闪烁着冷光,握紧了瓷瓶,“我必会叫世人知道那小贱.人何其狠毒!”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五十九章 演一出戏,谁骗了谁?

送走秋孟敏,路老夫人喊进下人伺候自己梳洗,心里盘算了一番如何把这“自尽护子”的戏演得真实,就命人唤了两个孙儿到跟前,和颜悦色的叮咛。

秋宏之倒也罢了,他向来受祖母跟父王的喜爱;秋寅之因为杨王妃受路老夫人厌恶,本身也被宠坏了,路老夫人每次见他都要训斥,此刻很有些受宠若惊。

到底是亲孙,路老夫人见状心头一软,开了箱子取了一对玉麒麟分给他们:“这是我这里最好的一对玉件,你们兄弟正好一人一个。”

“孙儿谢祖母赏。”两个孙儿异口同声道。

他们都以为路老夫人即将离开王府,这时候赏晚辈点好东西也不奇怪,所以接了之后只谢,并不问缘故——毕竟缘故说出来大家都尴尬。

路老夫人也乐得他们不提,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们走,想了想到底还是跟孙女们见一面——按说她要真的不想再活了,出阁的宁歆郡主秋宝珠也该喊回来的,但路老夫人觉得那样太过明显,别叫皇后党因此攻击秋孟敏没有及时察觉到生母的异常。

何况嫡出的秋宝珠因为自己生母,是为了给身为朝官嫡女的杨王妃腾位置,被路老夫人与秋孟敏联手活活逼死的,跟王府向来不亲近。打从出阁后,除了回门那天,就没踏过娘家的门槛。她夫家也没王府高贵,所以娘家这边也无所谓。

“这孙女也是个养不熟的。”路老夫人心想,“算了,还是喊明珠、金珠过来说两句,还有语情跟丽儿。”

做戏做全套——路老夫人把晚辈统统叮嘱过了,又捱到半夜,等下人都睡了,才悄悄起来,穿上一身新衣,自己梳了头插了珠翠,将儿子给的药化了水服下。

虽然儿子当面服了药给她看,但她还是有些怕,所以只挖了一勺多些,心想如果这么点吃下去反应不大,再加一点就是,可千万不能吃多了。

哪里想到,即使她少服了大半勺,可一入腹,登时就如同一把尖刀搅着肠子一样、痛得路老夫人不禁放声大呼!

偏偏她之前想着做戏做全套,入夜后就反常的严令下人都去休憩,一个人都没留!

“敏儿明明当我面服过,这药不烈啊!”路老夫人在氍毹上来来回回的打着滚,到底撞到多少东西,她这会也无暇管了,只是求天求地的能有人发现自己,“难道我体质有异,偏不能服这种药?”

正在她挣扎着爬向门口时,门却开了。

路老夫人大松口气,正要说什么,不想来人迅速跨了进来,跟着竟把门关上!

这动作让路老夫人感到愕然又惶恐:“难道是那小贱.人…”

未想完,她吃力的抬头,差点没意外得晕过去!灯光之下,换了一身下人服饰、面色复杂俯望自己的,不是秋孟敏,又是谁?!

路老夫人见儿子看到自己痛得满地打滚,不但不立刻出去喊人,反而静静望着,顿时想到了什么,如坠冰窖!

但亲生母子,饶此刻她已经猜到了八成,却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凄厉的喊道:“敏儿!为娘怕是服多了这药,受不住了!你快去喊大夫来!”

“母亲的性.子儿子还不知道吗?儿子跟您说最多可以服两挖勺,您肯服到一挖勺多就不错了。”可秋孟敏满是怜意的望着她,说的话却叫她险些没直接死过去,“所以儿子来之前吃了解药,当着您的面服了一挖勺,想来母亲方才见儿子没事,一挖勺总是敢吃的。”

路老夫人这会已经痛得里外三身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可心里的痛,却比毒药的发作还要更甚,她不敢置信的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为娘已经说过,为娘甘心为你死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骗为娘?!”

亲生儿子跟她说演一出戏,她信了,兴兴头头的叮嘱了晚辈,梳洗好,穿上最好的新衣,打算配合儿子收拾秋曳澜——可谁能想到,秋孟敏真正想收拾的不是秋曳澜,而是她这个亲娘!

这一刻路老夫人心里的痛,简直无以言说!

她宁可白日里被秋孟敏亲口求着她去死——那样虽然也是痛不欲生,可比起现在这样被儿子一步一步骗入死地,还痛快些!

而秋孟敏怜悯的看着她,说的却是:“母亲您向来就是自己过的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的。对亲生骨肉何尝又不是如此?想当年太妃虽然因为您设计生下儿子之故,跟父王吵了好几年,但老实说,太妃为人公道,只恨了父王跟您,从未因此迁怒儿子。”

他眼底有晶莹之色闪烁,却不是为了路老夫人,而是为了那位已故的廉太妃,“儿子至今记得太妃抱着儿子站在海棠树下看花的景象——太妃是从哪里开始疏远儿子、到最后竟对儿子不闻不问、甚至赶儿子出府的?不就是儿子听了您的挑唆,认为太妃对儿子好,是包藏祸心吗?”

“实际上,您那么说,无非是为了您自己。您怕,是不是?”秋孟敏怆然泪下,“您当初设计生下儿子就是为了富贵,虽然太妃心软没要您的命,但也不许您再见父王。祖母厌您坏了规矩也不喜欢您——如果儿子也跟您疏远了,您还有什么前途?所以您发现太妃对儿子好、而儿子也喜欢太妃后,您怕了,您说什么也不能让儿子跟太妃好!可惜啊,儿子那时候年幼无知,想着生母总归不会害自己,信以为真!太妃又是有傲气的,发现儿子怀疑她,气恼之下索性不解释了!这误会越来越深,最后,儿子彻底失去了太妃的欢心!”

“原本儿子若一直养在太妃膝下,没有跟您流落市井、相依为命了那么些年,纵然您如今找上门来,儿子私下给您些好处,打发两个下人伺候您,也就算仁至义尽了——又怎么会被侄女拿住把柄、逼到辞爵担罪的地步?”

秋孟敏自嘲的笑,“外人都认为太妃或多或少对不起儿子,儿子场面上也这么认了,可私下里却很清楚,哪里是太妃对不住儿子?是儿子对不住太妃——太妃当年多少好意,因为儿子听了您的话,生生伤了她的心!儿子又不是她亲生的,还害她一过门就没了脸,她能忍儿子那么多次,还容儿子长大、打发儿子出府前也按规矩给了银钱,嫡母做到这一步,还能怎么样?”

路老夫人泪流满面,一边咬着地上的氍毹忍痛,一面哭喊道:“原来你一直记着太妃?!是,你小时候,太妃是很疼你,可你也不想想,那时候她自己没儿子,对你好一些,既能离间咱们母子,又能讨得公婆喜欢,里里外外谁不说她大度贤惠——那时候你锦衣玉食,可知道为娘我过得是什么日子?!”

“所以您就要拖儿子下水?”秋孟敏淡淡的道,“阮王妃在时,担心咱们害了秋曳澜,任何饮食,都要亲口尝过半日,才许女儿入口。一般是生母,为什么您除了拖累儿子,还是拖累儿子?”

“我若也是嫡母,我会不疼你?!”路老夫人滚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靴子,惨笑着道,“说到底你是怪我福薄,做不得正妻是不是?可这能怨我吗?你当我不想生来尊贵、八抬大轿的过门做正房?”

秋孟敏摇了摇头,怜悯的看着她:“母亲以为儿子今日这样对您,是怨恨前事?不是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看儿子即使私下缅怀太妃,却从未因此照拂秋曳澜就晓得,儿子…其实跟您差不多,也不是多么记恩的人!儿子就是担心,您当年能为了自己的前途,毁了儿子的前途,如今儿子若直接请您为合家上下计…您会肯听?”

“为娘早就说过,为你去死,为娘心甘情愿!”路老夫人流着泪,歇斯底里的喊!

她看到,秋孟敏听了这一句,神色毫无波动,只是一叹:“您说您肯。可是,有前事的例子在,您叫儿子怎么相信您?谁知道您会不会在儿子跟前满口答应,心里,却怀着恨,留什么后手,叫儿子一家大小,后脚也跟着去陪您?”

路老夫人全身都在发抖,不仅仅是痛,更是惊怒交加:“为娘…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样的?!”

“您是儿子的生母,儿子…也不想这样。”秋孟敏低声道,“可您刚才开口就反对立寅之,儿子…对您…实在是…”

“为…娘…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若…想…立…寅之…”路老夫人渐渐停下了挣扎,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奄奄一息的道,“为…娘…”

“不是这个。”秋孟敏淡漠的道,“是儿子晓得您为什么反对立寅之,是为了杨氏对不对?这次儿子被秋曳澜抓了把柄,您要么怪秋曳澜,要么怪太妃,对于儿子的为难,您从来闭口不言——一直到今日儿子辞爵回来,您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是您害了儿子合家…但跟着您就惦记上了打压杨氏!但凡您在儿子辞爵之前,提上一句,哪怕是一个含糊的意思,说您愿意为了儿子不为难做任何事…儿子,也不愿意这样骗您!”

他悲哀的看着骤然瞪大眼睛的路老夫人,“您从来,都是只想着您自己!您说,儿子防着您,有什么错?”

…片刻后,路老夫人彻底没了声息,秋孟敏却不放心,伸指探了半晌脉搏,方知道她真是死了,这才落下泪来:“您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压太妃一头,如今您为了儿子自尽身亡,儿子不用再赡养您,自然可以继续做这西河王——如此,也算完成您的心愿了,这些年来儿子从没提过幼时您坑儿子的地方,拿您当太妃一样的孝敬,现下对您下手,也不算欠了您的,咱们母子…两清!”

说罢,轻轻踢脚,甩开路老夫人握自己靴子的手,又低头查看她掌心没有留下什么自己来过的凭据,这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秋孟敏有些蹒跚的出了路老夫人住的院子后门——他早有安排,这一路都是没人的。

可这会才反身掩了门,就听到不远处紫薇树下传来一声让他差点魂飞魄散的咳嗽!

“伯父果然杀伐果决!”跟着是秋曳澜刻意压低后、仍旧难掩那种似笑非笑之意的嗓音,“几个时辰前才给伯父出的主意,不想伯父这么快就办妥当了…只是侄女想提醒伯父一声:侄女给伯父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伯父该不会过河拆桥,坑上侄女吧?”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六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二月末的夜里,春风料峭,紫薇树荫里影影幢幢,看不分明,只有秋曳澜一双眼睛灼灼明亮,带着嘲弄静静的望出来。

秋孟敏花了一点时间,才掩好门,转过身来,脸上却也没什么惊色,只淡淡的道:“早年听说阮老将军武艺超群,果然是将门虎女。我原来派在这儿的心腹?”

“晕在那边呢,知道伯父您栽培人手不易,怎么舍得就这么除掉?”秋曳澜掩唇一笑,轻轻道。

“你知道我不曾习过武,不妨过来一叙。”秋孟敏吹灭后门下挂着的灯,招呼道,“我想你三更半夜打晕我的手下,在这里等我,既然没有揭发,总该是有商有量的。”

秋曳澜施施然道:“叙是要叙的,但还是伯父您跟侄女走吧——今晚您都安排了些什么,侄女也不知道,跟您走的话,侄女心里怪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