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孟敏思忖了下,却也不反对,随秋曳澜到了花园中三面环水的凉亭里说话。

“伯父可曾过河拆桥?”秋曳澜在亭中站住,率先问道。

秋孟敏淡淡的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母亲她仅仅只是一片爱子之心,从来都没想过要害谁。”

“噢?”秋曳澜不信,“您可是孝子,生母这么去了,您肯不抓住机会坑侄女一把?”

“当我傻的么?”秋孟敏漠然道,“这主意是你给我出的,你岂会没有后手?就算我猜不出来你的后手是什么,也知道你如今有皇后撑腰,这事要不沾上你,倒容易息事宁人;若沾上你,皇后肯定会让彻查…就算我自认手脚干净,可世事难料。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王位,我何必冒险?”

他看向秋曳澜,“你呢?你刚才居然只是一个人在等着我,而不是喊了一群人等我?这倒奇怪了。”

秋曳澜笑着道:“伯父您是聪明人,做您的侄女,怎么敢太笨?侄女就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回来,您呢,不知道侄女跟着外祖父学过些武艺,才粗心的叫侄女能在外头等您!侄女要带了能顶用的人手回来,伯父您的把柄,哪有那么好抓?这王府落您手里十来年了,侄女可没信心揭露您之后,能全身而退!”

秋孟敏注意到她说的是“全身而退”而不是“活着离开”,这意味着秋曳澜即使认为王府处在他的掌控之下,但也有把握退走的,最多吃点亏而已。

“开诚布公吧。”秋孟敏心里沉吟着,道,“如今四围无人,也不必说虚的了,你出声惊动我,必有用意——你想要什么?”

秋曳澜道:“侄女哪里敢跟您提什么要求?只是侄女看到了不该看的,您是不是…该给侄女点什么压一压惊呢?”

“你既然瞒着我们学了武,看起来学得还不差,以有心算无心,若想要这府里的谁死,这些日子不会没有机会。”秋孟敏嘿然道,“你却兜了个大圈子,不惜涉入二后之争!无非就是觉得亲自动手,对老夫人来说不够残酷,非要我来出面…我如了你的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么说的话,您确实成全了侄女这些日子以来梦寐以求的结果呢!”秋曳澜轻轻笑了笑,道,“那这事就这么揭过,您不把侄女卷进去,侄女也不会拿这事来拿捏您——不过有件事情侄女得问好了:路氏的后事,您打算怎么办?”

秋孟敏哼了一声:“你既然说我是孝子…”

“别忘记她是王府弃妾!”秋曳澜淡笑着打断,“去年初冬,侄女的母妃过世,听说后事简薄无比,若非表哥的话,甚至寒酸到了比下人都不如的地步?伯父您该不会糊涂到了,让路氏的后事越过侄女的母妃去吧?”

“我的意思是,我既然是孝子…”秋孟敏面无表情道,“乍闻生母为了我而自尽,悲痛欲绝之下,卧榻不起、难以视事,也是理所当然!而你的堂兄弟都年轻、也没经历过这种大事,他们纵然有什么疏忽,也值得原谅…等事情办完后,我大概才能好吧。”

秋曳澜怔了一会,寻不出什么破绽来,不禁失笑:“伯父好魄力,以前侄女还说您不是做大事的人,如今才晓得,是侄女年轻识浅,看走眼了!”

“你到底打什么主意直说罢。”秋孟敏既无得色也无恼色,平平静静的道。

“侄女从帝子山回来时所挨的那顿打,您都看在眼里了的。”秋曳澜嫣然一笑,“这么久了,才死了一个路氏。侄女这心里的委屈翻腾起来,半夜睡不着,这可怎么办?”

秋孟敏冷然道:“锦儿本就是你害的,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你不过挨了一顿打,这也算委屈?”

“路氏跟您说的?”秋曳澜笑容转淡,“那侄女的母妃之死又怎么说?”

秋孟敏讥诮道:“时过境迁的事,若无铁证,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侄女母妃的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啊!”秋曳澜淡淡的道,“至于说证据,您怎么知道侄女没有?”

“就算有,人也已经死了,你待如何?”秋孟敏看了眼路老夫人住的院子,冷静的道,“你难道还能把她挫骨扬灰?”

秋曳澜沉吟了片刻,才道:“您是说,侄女只能吃这个亏?”

“你不是已经拿捏住了丽儿?”秋孟敏哂道,“这样,你以后要对你姑母做什么,我也可以装几次糊涂…其他你就不要想了,我连生母尚且下得去手,对你让步到这里,已经是念着太妃的情面!”

…目送秋孟敏远去,秋曳澜又独自在凉亭里徘徊了一阵,才拂袖而去。

次日天明后,随着打水进内室伺候的翠眉一声凄厉尖叫,整个西河王府都陷入一片混乱!

因为受了廷杖正卧榻的秋孟敏,得知噩耗后,赤着脚,散着发,疯了也似冲到生母的住处,看着已被移到榻上的冰凉遗体,不顾满室狼藉,重重跌跪下来,痛呼了一声:“娘——!”就此不省人事!

这下子,王府更乱了!

趁着这乱七八糟的光景,春染和夏染从花园凉亭下,将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东西的康丽章,悄悄架到秋曳澜的屋子里。

“怎么样?”秋曳澜笑吟吟的亲手给她松了绑,又让苏合端来饭菜,看着狼吞虎咽的康丽章,好心的提醒,“我就说把你骗到那里绑上,绝对不是害你,而是为了你好嘛!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求表妹救救我们母女!”康丽章糊里糊涂被绑了一晚上,中间还听到秋孟敏亲口承认的惊心动魄之事——虽然这季节一晚上不换衣服不至于有味道,可她现在身上明显一股尿臊气,可见她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趁秋曳澜说话的光景扒了两口饭,有了点力气,康丽章也管不上脸上伤口没愈合了,一个头磕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我哥哥罪有应得,表妹杀他是应该的。我跟母亲从前也有许多得罪表妹的地方,可表妹既然助我识清了大舅舅的真面目,想也是可怜我们母女——求表妹开一开恩,救救我们!”

秋曳澜拖着下巴笑眯眯的道:“我拿什么救你们?要不是之前蒙皇后娘娘多看了几眼,昨儿个晚上我自己都未必能活下来!”

“表妹您但有什么差遣请尽管说!”康丽章听出她这是拿架子——本来路老夫人没了,康家母女没了后.台,单是跟杨王妃结下来的仇怨,就够她们坐立难安了。

但秋孟敏这些年来一直顺着路老夫人,偏心外甥、外甥女,不免让康家母女觉得,哪怕没了路老夫人,有他在,总不会看着杨王妃太过分。

如今知道路老夫人竟是被秋孟敏骗死的,康丽章哪还敢指望这个舅舅?

饶她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禁方寸大乱,什么面子、什么仇怨、什么以后…她全不想了,上前抓着秋曳澜的裙角苦苦哀求:“只要表妹肯给我们母女条活路,您要我们做什么都成!”

秋曳澜似笑非笑:“活路是有,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走?”

康丽章忙道:“表妹请说!”

“回头你找个机会单独跟你大舅舅说,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秋曳澜话音未落,康丽章已吓得松开她裙角,双臂紧紧抱着胸,惊恐道:“那大舅舅不得反手灭了我的口?!”

“如果他灭你的口,事情的真相就会被公布出去呢?”秋曳澜哼了一声,“如果你不去这么说,你大舅舅以为你不知道真相,兴许不会怎么样你吧。但,别忘记你那大舅母,这些年来,被你们母女压得多惨啊?你说她会放过你们?”

她俯下身,也不嫌康丽章现在身上味道不好闻,凑在她耳畔轻轻的道,“昨晚你都听见了,主意是我出的,可我是当着你那大舅母的面出的…当时你大舅舅可没答应,你敢说你大舅舅最后采纳了这法子,没有你大舅母的挑唆在里头?”

康丽章全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良久,才道:“可是…我…”

“没有可是。”秋曳澜一摊手,无情的道,“活路我给你指了——你不去胁迫你大舅舅,往后你大舅母随手就能捏死你们母女!你去胁迫你大舅舅,只要后手留得好…还怕他不护着你们?”

说到这里,她眼波一转,提醒道,“你是在王府长大的,今年十七了吧?还没说婆家,你说大舅母会给你说个什么人?没了路氏在,康姑妈、或你们康家,拗得过大舅母?我这个郡主,尚且被许了那么个人,你说,你会被许给什么样的腌臜货?!”

打发走康丽章,苏合等人连忙开窗透气,又点起香炉到处熏,以驱散她带进来的味道:“以前看表小姐怪能干的,原来胆子也这么小!”

“她以前显得胆子大,是因为倒霉的不是她。”秋曳澜哼了一声,“如今事情临到她头上了,顿时就露了底细了!”

她思忖了会,问,“东西都预备好了吗?”

苏合忙道:“都预备好了,郡主要看看吗?”

“不了,这些我也不是太懂…”秋曳澜吐了口气,目光沉沉的道,“这次主要是给母妃传个好消息,东西什么的,想来母妃也不会太在意吧!”

虽然到现在她都没弄清楚路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弄到幽眠香、又以此香算计了阮王妃与阮老将军的,但至少这个直接害了阮王妃父女的人,已经死了。

秋曳澜觉得,自己应当去扫一回墓,给阮王妃报个喜。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六十一章 以牙还牙!以辱还辱!

距离京城三四日路程的一座小山坡,坡后是一座不高不低的孤山,坡前是一条不到丈宽的小河。虽然山不高水不深,但——也算得上背山面水,是常人眼里的一块风水宝地了。

“还真是个好地方!”踏着晚霞行到坡下的马车里,秋曳澜握着车帘,似笑非笑的说——她目光在一只受惊的野兔身上——尤其是肥硕健美的后腿上停留良久,才狠狠心收了回来,看向坡顶。

借着夕阳的余晖,可以看到那里正聚了一群人,服饰简素,未见艳者。

“打发个人上去,问问是不是西河王府的人?”秋曳澜注目片刻,意味深长的笑了,“让主持之人下来说话!”

山坡虽然不高,但来回总归要花些功夫的。

半晌后,天色就黑了下来,下人们纷纷打起火把——毕竟这里是野地,四面空旷,七八个火把也就能照那么一团地方。

火光之外,是俨然无穷无尽的黑暗,怕黑的苏合不禁傍在秋曳澜跟前,寸步都不敢离开。

秋曳澜看得好笑,正要出言宽慰几句,不远处却已传来一声轻咳,语气诧异:“五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下人们循声分开,让秋宏之走进来。

这位王府庶长子年已加冠,他身量矮小,但容貌清秀,穿着一身藏蓝夹袍,右手不住的转着一枚玉扳指,左手负在背后,神色疏远之中带着戒备,“你不是在将军府中侍疾么?怎的撇下阮老将军来此?”

秋曳澜懒得跟他罗嗦:“路氏埋了没有?”

这不客气的问话以及问话的内容都让秋宏之眉头一皱,面上怒色涌现!

但秋曳澜紧接着一句:“你生什么气?难为你想让我喊她祖母?!她配吗?”

“五妹妹说笑了。”秋宏之脸色阴沉的道,他打从心眼里厌恶秋曳澜,不说路老夫人生前对他的钟爱,就说路老夫人去后,在争夺世子之位上,他失去的巨大助力,也足够他恨死这个堂妹了。

偏偏他还拿这个堂妹没办法,此刻就露出难掩的厌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秋曳澜却比他还不耐烦,阴着脸,喝道,“你给我说说,为什么把路氏埋这里?”

“她不能葬入咱们家祖坟,又记着祖父,想在这里远眺,这点小小的愿望,五妹妹你堂堂郡主,总不至于计较吧?”秋宏之当着下人的面被接二连三抢白,非常的下不了台,又怕甩手而去,被秋曳澜抓了把柄折腾出事情来,只好憋着气回答。

然而秋曳澜冷笑一声:“我为什么不计较?!我问你,她是什么人?!”

不等秋宏之回答,她已自己回答,“她就是个外人!祖母既把她赶了出去,那就跟咱们家没有关系了!念着她生了伯父,你们给她办后事,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跟你们计较了…但你们居然还把她埋在这能眺望咱们家祖坟之地的地方?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祖母做错了,她受委屈了?!”

秋宏之脸色微变,沉声道:“我出京之前请教过廉家舅公…”

“那你肯定没跟舅公说清楚!”秋曳澜冷冰冰的道,“不然舅公答应你才怪!你大概就跟舅公说了你的难处,让舅公答应你出来安葬路氏吧?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我告诉你,这地方不许埋她,你敢埋下去,就等着我进宫给祖母喊冤!告你们父子大不孝!还远眺、还记着祖父!不要脸的东西!她是祖父的什么人?也配记着我祖父!?”

秋宏之被气得脸色发白,禁不住朝马车踏上一步:“你…”

苏合忙挡在秋曳澜跟前,警惕的望着他。

“你让开!”秋曳澜却把她推坐到一旁,冷笑着道,“怎么?我给你纠正错处,你倒是想对我动手?!再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了!我现在就在这里,你上来动我一下试试!”

“公子您息怒!”秋宏之的下人赶忙扯住他——秋宏之要真按捺不住上去打了秋曳澜,以这位郡主的折腾劲儿,秋宏之这辈子估计都完了!

秋宏之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他恨不得把这堂妹活活掐死,但拳头紧握、张开,连续数次,还是强迫自己忍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远远的随便找个地方埋掉!一个被赶出去的弃妾而已,族谱上早就没了她的名字,还想死皮赖脸的跟咱们家扯关系!”秋曳澜森然道,“活着的时候没脸没皮的做了十几年老夫人,享了十几年如同太妃的福,怎么死了还纠缠不清了?!八辈子混勾栏的货色也不见得这么无耻下流!”

“你!!!”饶秋宏之决定忍耐,也被她刻薄的言辞气得暴跳如雷,一挽袖子就要冲上来,“我把你个…”

秋曳澜目中厉色一现,跳下马车,指着他道:“我个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公子!您冷静些!您千万冷静些!”下人吓得死命把秋宏之往路旁拉,这时候也顾不得秋曳澜会听见了,一迭声的劝道,“王爷病了,王妃也说身上不爽快,又讲七公子年幼,把事情推给了您——您说这是什么意思?亲家老爷的话您忘记了吗?而且五郡主明明说回将军府去侍疾了…为什么会忽然到这里来?!”

这番话犹如一桶冰水,从秋宏之头上浇下来——那下仆生怕还劝他不住,索性把前事也说了:“上次您在王府被人推下湖,事情问来问去最后竟落在了柳姨娘头上,您说这怎么可能!柳姨娘得宠又没子女,为什么要害您?!”

秋宏之深吸了口气,推开下仆的手,走到秋曳澜跟前,沉声道:“是王妃让你过来的?”

秋曳澜这时候也敛了刚才的尖酸刻薄,笑吟吟的仿佛从没说过那些话一样:“难怪路氏跟伯父都喜欢大哥你,果然聪慧机敏!”

“王妃对你很好吗?你这样帮着他?”秋宏之冷笑,“你以为秋寅之承了王位,你会有什么好处?王妃的为人…”

“打住吧!”秋曳澜抬手示意他闭嘴,“伯母她把这地方以及你过来的时间透露给我,用意是什么,我清楚得很!不过就算她不设法告诉我,我也要打听的。”

她眯起眼,“大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专门过来气你的吧?”

秋宏之微微皱眉,心中忽然感到不妙,他冷声问:“你要去哪?”

“我想去给祖父祖母,还有我父王母妃扫墓。”秋曳澜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今天不小心错过宿头了呢!我一个女孩子家走夜路好害怕好害怕…但谁叫我命好遇见了大哥你?你跟我一起去吧,这样你不会担心我、我呢也不会害怕了不是?”

秋宏之怒道:“你什么意思?!”

“不让你亲自安葬路氏的意思!”秋曳澜很坦白的道,“当初我母妃过世,我这个做女儿的竟没能送她最后一程!那还是堂堂王妃呢!凭什么路氏一个卑贱的弃妾,反可以有亲孙送行?你觉得我是那种以德报怨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心慈手软的人?!”

火光中,她笑容甜蜜,丽色倾城,目光却冷漠彻骨,让人望之心生寒气,“别犹豫了!跟我走吧!不然,我回京之后,就说你为了咱们家一个弃妾的安葬,竟然不去给正经的祖父祖母扫墓!你自己想想这名声传了出去,你那嫡母该多开心?!”

秋宏之面容扭曲良久,在心腹下仆低声劝说里,到底狠狠一跺脚,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噢,还有件事儿。”秋曳澜满意的转过身,忽然又停步,轻描淡写的道,“当初我母妃的葬仪,是我阮表哥出了五千两银子,才办成的。所以你们想葬路氏,得给我六千两银子!否则的话,她休想入这个土!”

秋宏之险些吐血:“那是王妃收的钱!!!”

“这段日子不是你当家?回去之后立刻拿给我!”秋曳澜淡淡的道,“如果你不拿的话,相信我,我对于讨债是很有心得的…而且,到那时候就没有只要你们六千两这样的好事了!”

秋宏之定定看着她信手甩下的车帘,脸色铁青!

次日,晌午,春晖满地。

“路氏死了,不但死在她的亲生儿子手里,还是被儿子骗死的。我想她临死前,一定难受得死去活来吧?而且她的后事也极尽狼狈…哈!”

高大的陵碑下,一身素服的秋曳澜浑然没了前一日的刻薄跋扈,她把所有人都打发到远处,拨弄着火盆里的纸钱,轻声细语的同陵墓里的阮王妃说着话,“她害了您跟您父亲,又逼得您自尽以保全女儿…其实哪怕您自尽了,您真正的女儿还是没了…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没的?”

“幽眠香牵涉太大了,路氏怎么都不肯交代她打哪儿弄来的;秋孟敏呢,那晚试探下来,他仿佛不像知道的样子…不然为什么会认为您的死不是什么大事?我如今还没法查清幕后真凶,只能先送路氏上路,给您出一口气!”

“当然,这些年来欺负你们母女的人,不仅仅是路氏。秋孟敏、秋语情、杨王妃…西河王府上下,真像阮表哥讲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秋曳澜呢喃着,“您放心,我都记着,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毕竟,谁知道他们手里还有没有幽眠香?!”

“我到现在连那香是什么味道、什么样子都不晓得…要一直防着多累呢?所以啊…他们还是都死了好,这样,我就不怕了。”火光返照在她脸上,原本白皙娇嫩的面颊,像染了一层胭脂,艳色逼人,“噢,差点忘了,还有个好消息:阮家有嗣子了,不会绝户了。纵然如今阮家非常败落,但您娘家这嗣子,却很厉害的样子呢!”

“…虽然他来路仿佛有些问题。”

“但对我很好,这份好还是拜您所赐——毕竟我三番两次惹他生气,更不是他心目中合格的表妹,想来不是念着您是他姑姑的缘故,他早就撒手不理会我了吧?”

“不过,只要他能撑起阮家门楣,以后不理我也没什么…反正我以后自立应该没问题…吧…”

“总而言之,您受过的委屈、感受过的绝望,我都会给您一一讨回公道的…”

“不为别的,就为从前,我父母也是拼了命也要保全我呢…可惜我如今想孝敬他们都不能了。这份心意,就请您代领了罢…”

她伸手,一点一点摩挲着碑文上的字,末了,把头靠在碑上,冰冷的触觉,让她不禁有些恍惚:“爸、妈,你们还好么?”

前世今生的记忆,纷涌而来。

但秋曳澜早已在末世里学会了自控,她只放纵思绪了一小会儿,就强迫自己站了起来,朝陵碑深深一躬:“这次就陪您到这里罢,我得回去了——但望不久后,我再来给您说更多好消息!”

眼角余光看到苏合等人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秋曳澜从袖子里摸出帕子,擦去颊上的泪水,轻声道:“是的,不管到了什么境地,我都要活下去…而且活得好!我做到了呢…是不是?”

她前世的父母,都因为在尸潮中掩护她而死,两人最后的遗言是同一句话:“活下去!好好活!”

“我已经活了下来,我还要活得好…更要看着那些挡我路的人,一个过得比一个不好!”秋曳澜将帕子丢进火盆,淡然吩咐,“回去吧!”

正天高云淡。

是这样春阳似水风如绸的时节,即使是满地松柏的陵地,此时此刻,也披上了一层温暖和煦——那样脉脉的,如母亲抚摩的温柔与怜爱,充满了造物主对于生灵的泽被眷顾。

越往外走越明媚的景色,像是在她跟前,渐渐铺出一条生机勃勃的路径:越走,越光明;越走,越繁华。

浩浩荡荡的鲜春里,芳菲无垠。

【本卷终】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一章 你好无情好残忍你伤透了我的心!

清晨,将军府。

后院。

“吱呀”一声,秋曳澜推开窗,窗外庭中,三两株桃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如霞似霰,软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花瓣就夹着薄雾,穿庭入户,悄栖人头。

她转过身来,讨好的替卧榻养伤的阮清岩拂去落在他肩上的一瓣花瓣,又拿帕子给他擦去花瓣上沾的露水:“表哥真是刻苦!”

阮清岩神情专注的盯着手里的书卷,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秋曳澜并不气馁,片刻后冬染端了药进来,她忙上去接过,殷勤的吹凉一勺,喂到阮清岩唇边:“表哥,该吃药了。”

阮清岩往后避了避,放下书卷,却看了眼秋曳澜身后的冬染。

冬染很尴尬的笑:“这…郡主,要不还是婢子来服侍公子?”

秋曳澜只好悻悻的把药碗还给她。

片刻后,阮清岩喝完药,秋曳澜忙端起一小碟蜜饯递上:“表哥含一颗?”

阮清岩重新拿起了书。

自始至终,连眼神都没给过她一个。

——这还是从前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事事对她忍让的阮表哥?!

“你当我我好欺负是不是?!两天了!我错也认了三五次了,《女则》什么的抄也抄了,天天给你赔笑脸、处心积虑讨好你——你还给我甩脸色?!”秋曳澜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蜜饯,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发作,“怎么你以为我没办法你了?!”

“郡主…”冬染一看情况不对,药碗也无暇收拾了,赶紧上来试图劝和。

但,冬染担心的兄妹大战却没有发生。

不但没发生——秋曳澜接下来的做法简直不忍直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榻边一把抱住阮清岩,就放声大哭:“呜呜呜…表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嘛!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呜呜呜…都说了我就你一个亲表哥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你好无情好残忍好无理取…呃不对重来——你好无情好残忍你伤透了我的心你知道吗…”

原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模样的阮清岩,整个人都呆掉了…

良久,他才轻叹着拍了拍秋曳澜的手臂,语气中充满了败给她节操的无力:“你能不能不这么赖皮?”你以为你先声夺人的抱着我哭,我就会忘记你这是又在玩“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吗?!

“呜呜呜…你居然还说我赖皮!”秋曳澜一听哭声更大了,“连表哥你都这么说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松开阮清岩,“我看我出去跳荷花池算了!或者到门口去撞石狮、去买砒霜来拌饭…反正我不要活了!”

必杀三连招一出,阮清岩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了好一阵,颓然抚额:“好好说话!老学那些无知的市井妇人做什么!”

“就知道表哥你最疼我了!”秋曳澜哭声嘎然而止,三下五除二擦完脸,立刻像是根本没有哭闹这回事一样,甜蜜蜜的道,“表哥你怎么舍得老不理我嘛对不对?”

…阮清岩心里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按捺住跳起来去找家法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质问:“前两日路氏自尽,是你回去做的?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人命这等大事也敢沾手!这都是谁教你的?!”

秋曳澜明媚的桃花眼无辜的眨了眨:“啊哟,这可不关我事,我就是跑回去嘲笑几句来着。至于说路氏怎么死的,恐怕我那伯父才清楚呢!”

阮清岩瞳孔微微一缩:“是么?”

“康表姐跟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晓得。”秋曳澜不要脸的歪曲着事实,免得阮清岩知道她居然亲身涉险去撞破秋孟敏弑母——要知道阮清岩这几天都不睬她,原因只是为了她那天匆匆忙忙拖了康丽章回王府,没跟他打招呼更没征得他同意而已…

要叫这护妹心切的表哥知道她是怎么处心积虑刺激秋孟敏他们、又是怎么得理不饶人的刻薄路氏的后事——丝毫不惧刺激过了头,惹得秋孟敏父子跟她拼命——估计阮清岩不被她气得吐血才怪!

果然阮清岩听说是康丽章向她透露的,脸色略缓,哼道:“这女子心地并非良善,不见得可信。”

“表哥教训的是!”秋曳澜一脸赞同。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位阮表哥哄好,至于说转过身来怎么做——阳逢阴违这一套,她也不陌生嘛!

还对表妹的节操抱着最后几分指望的阮清岩,被她温驯可教的表象迷惑,心里觉得好受了点,开口问起她扫墓的经过来。

秋曳澜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脸色,拣不会刺激到他的说了,最后道:“…因为路上遇见了大哥,大哥一再叮嘱让我这次回来后,就搬回王府去住。”

这次扫墓,秋宏之被她气得好几次死去活来,当然不可能这么叮嘱她——就算真叮嘱了,秋曳澜不想回去住,也肯定不会理。她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不想继续住将军府了。

毕竟之前搬过来,是担心留在王府会遭害,也是想跳出王府后寻找出路。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不趁着大好局势回去报仇雪恨、开疆拓土,难道继续缩在将军府吗?

毕竟将军府现在没有女主人,哪怕邓易也在这边,时间长了还是免不了要被议论名节——秋曳澜自己倒不在乎,但阮清岩可是江家看中的女婿人选——尽管秋曳澜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阮清岩时,阮清岩神情平静,但那一刹那他目光深处闪过的灼热,让秋曳澜明白这个表哥对于做江家女婿也是很有兴趣的。

既然如此,秋曳澜当然不愿意挡了他的路。

“理他做什么?”阮清岩听说她要回王府,才好看了点的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祖父是你嫡亲外祖父,你给长辈侍疾,谁能多嘴?!你若是怕人说闲话,回头把邓易打发走,我出去找个至交好友借住…”

“我倒觉得我这个大堂哥说的话也有道理:我终究是秋家人,老是住在这里,实在不像话。”秋曳澜赶紧道,“而且经过这次的事情,尤其路氏死了,王府哪里还敢像以前一样拿捏我?再说我真是好拿捏的人?”

你可是嗣孙啊!祖父病重,你居然想跑出去!你想被御史弹劾到死吗?

秋曳澜见阮清岩还要说什么,忙转移话题:“我要搬回去住,还请表哥帮我个忙——我不想用王府里的家生子,打算自己买几个下人补齐。不过这人我也没买过,还得表哥给我掌一掌眼?”

阮清岩不上当,他面无表情道:“我还是不赞成你搬回去!不管路氏是怎么死的,王府上下现在一定恨死了你!秋宏之为什么喊你回去?还不是想让你回去了好对付你?”

“我是那么好对付的吗?”秋曳澜撒娇的扯着他袖子来回摇,无耻的放嗲了嗓音娇声道,“再说秋宏之现在急于跟秋寅之争夺世子位——秋寅之年纪虽然小,外家杨家可不是好惹的,秋宏之的妻族丁家可没杨家势大,往后他哪有什么功夫找我的麻烦噢!我不给他添堵,他就该庆幸了!”

阮清岩冷笑着道:“你说的倒轻松!你是不是也想插一手?所以急着回去?”

“呃…”果然信用不够用了吗?秋曳澜飞快的思索着这时候说什么才能让阮清岩相信自己?

“公子!公子!大喜!大喜啊!”正在室中气氛渐渐有点尴尬的光景,回廊上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着一迭声的报喜,门被“砰”的推开,一个青衣家丁打头冲进来,满脸喜色洋溢,大声嚷道,“恭喜公子高中杏榜第三十五名!”

室中原本的三人先都是一愣,随即秋曳澜与冬染面上都露出狂喜之色:“中了?!”

“杏榜第三十五名,错不了的!小的亲眼目睹,看得清清楚楚!”这青衣家丁正是今早打发去看榜的人——说起来被阮清岩晾了两天的秋曳澜,之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跑到阮清岩内室来献殷勤,也是因为今日会试的榜会贴出来,抱了实在哄不好阮清岩,好歹还有这事可以做垡子的打算。

结果兄妹两个闹起来,竟一起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现在听家丁说了中榜,秋曳澜顿时眉开眼笑,欢喜的对阮清岩道:“表哥,可要赏他们!”

“赏。”相比妹妹跟下人们的欢天喜地,阮清岩却异常沉得住气,虽然他此刻也是口角含笑,但远谈不上激动,只微微点了下头,“冬染你去发赏钱。”

让冬染带着下人们出去,他跟着就转向秋曳澜,重提旧事,“关于你继续住将军府…”

“表哥你都中榜了,还怕我受委屈?”秋曳澜不依的撒着娇,“之前你只是举人,他们都奈何不了咱们兄妹。如今你是贡士,马上就会是进士…那边以后谁还敢在明面上得罪我?”

阮清岩沉着脸:“私下里呢?”

“那不是还有你吗?”秋曳澜甜甜的道,“难道我住过去了,你就不能给我出头了?”

她声音一低,“如今秋孟敏夫妇卧病,你又高中,我这时候回去,说是气势如虹也不为过!以后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说句实话,表哥,我不可能在这里住到出阁是吧?所以与其晚回去,不如选最好的时机回去!错过现在,以后回去才更麻烦呢!”

好说歹说的,阮清岩才叹着气交代:“一切小心!若有什么不妥,就立刻回来…不要管旁人议论,以你安好为上,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