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目瞪口呆道:“这样的恩情,这姓况的居然也做得出来对阮家斩草除根的事?!”

枉她自认没节操,如今可算知道人外有人了!别说像况时寒这样受了阮老将军抚养栽培的大恩,就是阮清岩、苏合、周妈妈这几位,让秋曳澜现在卖他们都做不到啊!

“果然畜生是不分位面的,到处都有!”想想前世那些危难之时显露的人心,秋曳澜暗自一叹。

江崖霜显然对于况时寒也非常的不齿:“也就是镇西军中众将大抵都是顾大局的人,当初阮老将军被人算计,跟西蛮的交战大败亏输,被押解还京问罪——那时候你父王战死,能主持镇西军的只剩一个况时寒,若不听他的,那西蛮可真要打到大瑞境内来了!我听祖父说,镇西军中好些将领那会巴不得杀了况时寒,却不得不受他指挥…当时将这样的心思流露出来的将领,又被况时寒故意送入死地…”

他嘲讽的一笑,“所以我之前说,况时寒跟谷太后对镇西军不敢全信。因为当年况时寒为了尽快夺权,大肆谋害同情阮老将军的将领,之后很多将领为了自保投奔他麾下——但谁知道这些人是真心向着他,还是怕受他毒害、故意虚与委蛇?”

“…我外祖父可真命苦,竟逢着这么个白眼狼!”秋曳澜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的意思是,那况时寒打算让阮家再次绝嗣?好安他那颗黑透烂透了的心?”

说到这里,她语气不禁冷了几分!

江崖霜沉吟道:“绝嗣的话,应该不会,以阮兄的手段,正常来讲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但估计想断了阮兄仕途上的前程——毕竟他做贼心虚,哪怕阮兄如今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不出意外是不会去镇西军中同他争夺什么的,然而他心里亏欠阮老将军那么多,看到阮家人在朝为官,估计总是不塌实。”

秋曳澜冷笑:“他既然做下这么多亏良心的事,还想塌实?我看他死了都塌实不了!”

“要有机会肯定不能让他活!”江崖霜笑着道,“不过他如今确实不太好对付。”

“说起来…你就看着我表哥被那况青梧欺负?”秋曳澜斜眼看他。

这种表决心的时刻,江崖霜自不能错过——哪怕他前一天还在想着万一阮清岩受不了况青梧的挑衅避出京城就好了,但当着秋曳澜的面,他毫不迟疑:“那怎么可能?!我如今就在国子监,那况青梧只要一进来,我保管整得他欲.仙.欲.死,自顾不暇,还想去打扰阮兄守孝?!”

“据说他想悄悄进京…先欺负了我表哥再去国子监?”秋曳澜对这个态度不是很满意。

江崖霜闻言失笑道:“这消息你打哪里听来的?除非况家上下都昏了头,才会让况青梧悄悄进京——我跟你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况时寒恩将仇报遭了报的缘故,他后院颇多,哪怕尚了兴康长公主之后,也没少蓄妓纳妾,偏偏子嗣单薄之极!那况青梧可是他的独苗,若悄悄动身,路上不小心被人弄死了…况时寒怎么受得住!”

秋曳澜听出他的意思:况青梧敢悄悄进京,江家就会让他悄悄死掉!

“看来我被杨氏骗了!”她嘟了嘟嘴,正想说什么,忽然想到一事,惊讶道,“这况青梧…多大?”

江崖霜不在意道:“好像比我大几岁…肯定加冠了,但未必到而立吧。”

“这么说来,他不是兴康长公主所出?”秋曳澜诧异的问,“我记得兴康长公主是先帝的遗腹女?下降给况时寒时才十七岁,距近也不过十五六年?”

“当然不是。”江崖霜颔首,“况时寒比兴康长公主大了好几岁,长公主下降他之前,况青梧就落地了——那时候况时寒还没娶妻,所以把他寄养在外,一开始连姓都没给,之后尚了主,纳了妾,一直生不出子女来,才不得不把他认回去,好像因为这个缘故,况青梧同况时寒之间颇有罅隙。”

秋曳澜哼道:“这人对恩人都那么没良心,对儿子不负责任也不奇怪。”

想想这些事情都是谷太后弄出来的,她不禁嗤笑了一声,“谷太后倒也舍得,不到二九的亲生骨肉许个性情凉薄年纪又大的莽夫也还罢了,一过门就给人做了后妈,那兴康长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赶上这么个野心勃勃的母后,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江崖霜淡笑着道:“你以为兴康长公主就算命苦了吗?她好歹还是长公主,莫忘记同是太后所出之女,下降给汤子默之子汤旦的昌平公主甚至还没长公主之封呢!”

秋曳澜惊讶道:“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汤旦尚的那位只是公主——为什么?”

“兴康长公主是因为况时寒子嗣缘浅,所以没有子女;昌平公主倒是能生,只可惜连生了五个女儿,汤家思孙心切,就跟她商议纳妾…你想无论兴康还是昌平,这两位都是谷太后的亲生之女,娇纵惯了的,哪里肯?”

江崖霜说到这里端起茶碗喝茶润喉,秋曳澜就道:“昌平公主府里我不知道,但兴康长公主那边,你不是说况时寒尚主之后也没少纳妾?”

“况时寒手握镇西军大权,是谷太后抗衡我们江家不可或缺的膀臂,他面子上再敬着兴康长公主,又怎么可能真被长公主管得服服帖帖?”江崖霜淡笑着道,“而且谷太后那边,除了他之外,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将领…太后的为人,岂会为了几个姬妾跟他生出罅隙?”

说来说去,在谷太后眼里,亲生女儿的幸福,到底不如自己的野心来得重要。

但这也不奇怪,这位估计把儿子也就看成了自己摄政的必备条件。也就是江皇后跟江家一个比一个剽悍,不然早就被卸磨杀驴,步阮老将军后尘了!

“那昌平公主?”秋曳澜疑惑道,“难道因为昌平公主不许驸马纳妾,太后为了笼络汤家,把她的长公主衔削去,只让她做公主?”这也太做低伏小了吧?哪有一点点皇室的威严?

江崖霜笑道:“虽然说谷太后当初也私下劝昌平公主答应驸马纳妾,大不了去母留子…但让她这么讨好汤家却也不可能。那长公主之衔是我四姑削的。”

秋曳澜这才释然:“我就说么!”

又好奇,“仅仅是阻止驸马纳妾,应该还削不了昌平公主的长公主衔?”

江崖霜道:“是这样没错,但谁让昌平公主委屈之下推了把婆婆,导致汤旦之母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总归是不敬长辈了。”

秋曳澜撇了撇嘴角:“天知道是真被推下去的,还是故意的!”昌平公主当时都给汤旦生了五个女儿了,什么脾气,婆家人还不清楚?

知道她不会答应驸马纳妾,碍着公主身份又不能不理会她的意见——拿话激她动手,趁势摔一把,就算江皇后不落井下石降她的长公主衔,谷太后为了安抚汤家也会代女儿允许驸马纳妾的。

这可怜的昌平公主,多半是被娘家婆家一起坑了。

“这个大概只有汤家人知道了。”江崖霜听出她语气中对昌平公主那丝隐约的同情,哂道,“那时候谷太后给我四姑丈宫里塞了好些人…我四姑也是正气不过,恰好昌平公主的事情撞在她手里,可不是就?”

原来是被迁怒——有这么个自私的妈,真真是说不尽的辛酸泪!

秋曳澜感慨着问:“那汤旦现在?”

“三子,没有一个是昌平公主所生。”江崖霜笑着道,“不过生母都没了,皆养在公主膝下。”

“所以说这年头做女人有什么好?”秋曳澜沉默了一会,幽怨的道,“没出阁前陀螺一样学着打理家业、女红针线、待人接物…总之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或雅或俗都要来得——完了一乘轿子过了门,兢兢业业伺候一家子大小,见天的做牛做马还处处赔笑脸,没准还要被挑剔这个那个…这中间还要能生会生,就是这样,也未必挡得住丈夫寻花问柳!你还不能委屈!委屈了就是不够大度不够贤惠,是七出中的嫉妒…”

江崖霜听到这里,也幽怨的道:“说的好像你也受了这许多委屈一样,也不想想看,这两年我挨了你们兄妹多少顿打——这还是我成天小心翼翼伺候着呢?要真对你怠慢了点儿,还不得活活打死我?这番话该我来说才对!我才是受尽委屈满把辛酸泪不知道向何人谁的那一个好吗?”

“噢,那你想跟谁哭诉去啊?”不出意料的,秋曳澜幽怨之色倏地一收,一把揪住他耳朵,面色狰狞的问,“看不出来你还藏着一个红颜知己做朱砂痣白月光是不是?!说!是谁?!!!”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十一章 带上我们的猫,出发!

…送走江崖霜,秋曳澜微微松了口气:“况青梧那边有十九看着,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毕竟况青梧入京也是初来乍到,况时寒再宠他,哪里比得上江家人多势众?

这里的威胁有人接下来,关于邓易那边的担忧也不是很急切了。

秋曳澜这才有心思过问起踏青的预备。

这一问才发现李妈妈跟周妈妈不愧是老人,就是考虑周到——秋曳澜之前让她们收拾野炊用的东西,是打算自己在踏青时好好吃一顿,这两位却翻了几倍给堆上马车了。

理由是:“您到底是被邀请过去的,到时候哪能吃独食?”

话说的很有道理,但秋曳澜保证,这理由的基础绝对不是建立在“我们都是好朋友”,而是“要丢脸一起丢脸”!

反正也不要她操心,她现在又很有身家,不在乎这么点开销,所以也就一笑了之了。

到了踏青这日,她早早被喊起来梳妆——妆容是早两天就商议定的,为此春染还跑了趟阮家请教了拥有丰富大小姐社交经验的阮慈衣,阮慈衣考虑之后表示:“秋表妹论容貌已经足够艳丽,尤其她眼若桃花,天然一抹妩媚风情…但她才十五,又是跟一班贵女出行,打扮太媚太艳都易招同伴不喜,不如照着小女孩子一样,显得活泼可爱。”

秋曳澜把这番话归纳了一下:“就是甜美可爱路线嘛!”

所以她这日梳了标准可爱古风美少女的双螺髻,戴着从和水金那间首饰铺子里买的最新款钗环,穿樱草地暗绣折枝海棠花叶窄袖上襦,系藕荷色齐胸襦裙,襦裙是照十二破裁的,非常宽大,风一吹飘飘荡荡,显得人格外娇小——再配上挽在手臂间的石榴红绉纱披帛,周妈妈、春染等人一致认为合格。

“这是我长得好!”秋曳澜揽镜自照,得意洋洋的说,“我就说我穿什么都好看!”

“郡主当然是最美的。”周妈妈看着朝气蓬勃的小主人,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悄悄按了按眼角,轻声道,“可惜王妃看不到了!”

秋曳澜没听清她这句话,举着支绿玉簪子问:“用这支?”

“这支这支!”苏合跟沉水同时递了一支簪子到她跟前,争先恐后的喊。

“你们这眼力!”周妈妈看了一眼,顾不得缅怀阮王妃,忙走上去指点,“这季节绿色很难出风头,郡主年纪又小,金簪用多了显老气!当然是首选琉璃与珊瑚!”

叽叽喳喳的可算打扮好了,用过饭,留了周妈妈等人看家,领着春染、夏染、苏合、沉水四个丫鬟,并一批粗使婆子、家丁护卫浩浩荡荡出院,汇合了早已准备好的秋金珠,分别登车出府。

这时候隔壁江家别院已经停出一排马车,一个被吩咐专门留意西河王府的婆子正翘首以盼。

看到王府中出来丫鬟婆子簇拥的马车,忙迎上来:“是宁颐郡主吗?我家几位小姐马上就好了,还请您稍等!”

“不妨事的。”秋曳澜不认识这婆子,但估计是江绮筝打发在这里等候的。她挑起帘子道,“我六妹妹也想凑个热闹,未告诉公主殿下就带上她了…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那婆子心知她是江崖霜的心上人,江绮筝绝对不会介意给她这个面子,但江家自有做事的规矩,她一个下人可不敢擅专,还是道:“婢子去禀告公主殿下,还请郡主少待。”

片刻后戴着帷帽的和水金领了两个丫鬟过来,笑着道:“不就是带个人吗?你也太客气了…怎么就带了一个?我们还以为你会把闺学里几位都带上呢?”

“就这一个还是我大伯母要求的。”秋曳澜见江家门口车队一时间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请和水金上车来说话,“毕竟头一次去这样的场合,我自己都怕失礼,若带了人去肯定照顾不过来。”

和水金上车后就拿掉了帷帽,她今日梳着堕马髻,插了一支俨然孔雀开屏的宝石发簪,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衬托得她精神奕奕。闻言笑道:“这倒也是…不过你也不要紧张,今日地方大,绮筝妹妹也不打算老把人聚在一起,就圈了那边一大片地方,处得来就一起走走,处不来就离远点。这样彼此都自在——这新年才过,咱们兴兴头头出城可不是为了扫兴的。”

“你说的是。”秋曳澜听这话倒跟苏合她们劝自己差不多,含笑道,“说起来这种踏青我都没有过,那锦绣坡——听名字就是个好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锦绣坡啊…那边花林可多了,尤其是春日。”和水金去锦绣坡可不是一次两次,熟悉得很,“只可惜现在还不到花期鼎盛的时候,得三月里——那会什么桃之夭夭、什么艳杏烧林,活脱脱的就是专门给它写的!”

秋曳澜虽然一心奔着野炊去的,听她描绘也不禁悠然神往:“等三月我一定要再去次!”

“到时候你请我们?”和水金笑着道,“踏青也不是一年一次,我们都是从二月初开始轮流做东,今年绮筝妹妹拔了头筹而已,怎么样,你到三月请我们一回?”

“没问题。”秋曳澜知道她这么说并非为了占自己便宜,倒是送自己个跟这些贵女们来往的理由,自是满口答应。

两人说了会话,见马车还没有走的意思,秋曳澜感到好奇:“是在等哪位小姐?”

“我过来的时候人都齐了,就是江绮筠养的那只狮猫跑了个不见。”和水金看了眼外头,才小声道,“正找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狮猫?”秋曳澜诧异道,“踏青还带上猫啊?”

“怎么你没带?”和水金倒愣了下,道,“我们可都带上了,这两年京中时兴养狮猫,老关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带出去一来让它们松快松快,二来…绮筝妹妹打算在踏青中来个丹青赛,中间有一题就是画狮猫呢!”

秋曳澜听说要斗什么诗画就头疼,毫不迟疑:“我才疏学浅,就不参加了。”

“那也把你那狮猫带上啊!”和水金道,“不说旁的,到时候大家手里都抱着一只,就你空着手,想也没意思吧?”

“…苏合你去把大白抱过来。”秋曳澜想想她说的也对,就吩咐,“快去快回,别一会江家小姐的狮猫找到要走了,咱们却落在后头。”

和水金笑道:“别担心,这样的话我陪你走好了,我家车夫是认得路的,跟不跟住大部队都无所谓。”

又笑,“你家大白长得真格可爱,就是这名字…别致了点。”

“当初随便起的。”秋曳澜知道她话说的委婉——这些贵女们给狮猫起的名字,几乎都是风雅路线的,偶尔几个不一样的也是“荔枝”、“糯米”这类可爱俏皮风,大白这名字在其中可以说是独竖一帜。

和水金显然也是主流路线的拥护者,所以才会吐槽猫名——片刻后苏合抱了大白来,也就前后脚,江家车队里传了话来,说江绮筠的猫找着了,马上就能走了。

“那我回去了。”和水金闻言就告辞。

秋曳澜笑着谢了她跑这一趟,少不得送她下车走几步。

结果转过身来就看到秋金珠的丫鬟听兰气喘吁吁的抱了只“鞭打绣球”品相的狮猫跑出府,跟她视线一对,脸上就透出几分不自然。

秋曳澜若有所思,回到马车上就问:“后面一直盯着我这边动静呢?”

“婢子刚才下去时就被那边扯住了问,怕耽搁辰光就告诉她们了。”苏合刚才来去也是跑的,这会还有点喘,闻言嘟着嘴道。

“她要学就学吧!”秋曳澜抚着唇,想了会,淡淡的道。

…跟在江家的车队里出城的路上,不时看到其他类似的队伍,平常看起来相对于这时候已算宽阔的街道,顿时拥挤不堪。

“选今儿个踏青的人这么多?”秋曳澜感到很惊奇。

“婢子还以为今天不是休沐日,人不会多呢。”苏合趴在窗棂上,望着外头摩肩擦踵的香车宝马,啧啧道,“真到了休沐天,得多少人啊?”

主仆两个正议论着人多,不防前面却传来争吵声,因为隔得远,中间人声又嘈杂,也听不清楚为什么争吵——反正她们的马车,包括周围的,足足堵了好半晌才能继续前行。

而这缘故一直到出了城后,才由随车的婆子打听到,傍着车边走边说给秋曳澜知道:“方才那个街口,咱们这支队伍跟广阳王府的寿安公主所领的另一支踏青队伍撞上了,两支队伍争先后,掐了一场,所以才堵住了一段时间。”

秋曳澜一听寿安公主前加了广阳王府四个字,就知道这位公主十有八.九跟纯福公主江绮筝差不多,并非皇室血脉,不过是因为受宠另外封的。

她问:“那谁赢了呢?”毕竟江家这边队伍里,她也就熟悉江绮筝跟和水金,所以糊里糊涂跟着前面的马车走,也不知道是谁先谁后。

婆子笑道:“自然是纯福公主这边——是纯福公主的车夫比寿安公主的车夫厉害,抢道时硬把寿安公主的马车别了一下,迫使她们不得不看着咱们这队伍先行一步——后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寿安公主她们。”

“噢?”秋曳澜闻言问春染要了小靶镜,拿出车外朝后一照,果然后面隔了一段距离,是一支车马滚滚的队伍,她眉心微皱,“看来到了锦绣坡,还有一场风波啊!”

听起来寿安公主跟纯福公主都是跟着各自的家里斗来斗去的,方才纯福公主仗着车夫技高一筹胜出一局,那寿安公主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这会紧盯在后面,说不得是打算跟到锦绣坡之后,再设法找回这个场子呢!

秋曳澜不禁揉了揉额,叹息:“野个炊都不得安宁,真是…”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十二章 麻烦来了

秋曳澜估计得一点都没错,江绮筝打头的这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才到了锦绣坡下,后边就追上数骑——清一色的高头骏马,马上骑士甲胄鲜明气宇不凡,看着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养的。

这行人贴着马车一路驰骋,到江绮筝的马车附近才勒了缰。

因为秋曳澜在江家车队中位置靠后,被前面的车马骑士遮蔽,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总之片刻后,这些骑士再次擦着她的马车返回寿安公主那边,江家车队却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

又过了会,就有婆子来挨个请贵女们下车去前面已经围好的锦障内说话:“寿安公主那边也是要到锦绣坡上踏青,为了防止人多拥挤,所以跟我家公主提出比试三局,胜者登坡,败者另寻他处。公主特命老奴来请郡主过去一同商议对策。”

秋曳澜自然不会拒绝,快下车时想到一事,命苏合:“抱上大白一起去。”

春染提醒道:“郡主,这里是野地,人又多,万一大白跑了…”

“我想这种比斗应该没我什么事,除了纯福公主跟和大小姐之外我也没什么熟人,这两位可得主持局面,未必有暇招呼我。到时候就那么枯站着看怪没意思的,带大白过去还能跟它玩会。”秋曳澜心想自己这种才上了两年课的见习贵女,怎么都不会有机会上场,万一届时旁观的人三五成群,她跟秋金珠也没什么好说的,带大白去,一旦没人理会自己,就让大白跑掉自己去追——顺势走人!

于是留了春染、夏染看守马车,戴上帷帽,领着苏合、沉水下车,汇合已经在车边等待的秋金珠一同朝锦障走去。

到了锦障里,却见丰美草地上铺着厚厚的织毯,聊作席位,四周烧着炭盆,以防料峭春风冻着众多掌上明珠。

上首,江绮筝跟和水金相对而坐,显然这个圈子是她们两个做主。

底下远远近近已经跪坐了好几位大家闺秀,个个花枝招展、打扮鲜亮,此刻脸色都有些不豫——也难怪,兴兴头头出来踏青,结果没出城就遇见人别苗头,换了谁都要觉得不痛快。

“宁颐郡主、宁泰郡主来了,两位请坐吧!”看到秋曳澜领着秋金珠进来,江绮筝微扯嘴角笑了笑,指了指离自己不远相连的席位。

秋曳澜正要颔首,忽然一个穿鸭黄衫子、系绿罗裙的乌鬟少女转过头来,哼道:“宁颐郡主可算来了吗?你惹出来的事情,害咱们这么多人耽搁在这里,如今寿安那边划了三局的道儿下来,你说怎么办吧!”

“十五姐姐你这话说的也太没道理了。”江绮筝听见这一位开口,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脸色顿时分明阴沉下来,“寿安那班人跟咱们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宁颐郡主,这是头一次受邀跟咱们一块——你扯她身上去做什么?”

听江绮筝这么一说,秋曳澜才记起来那乌鬟少女正是自己见过一面的江家十五小姐江绮筠,她心里感到非常不痛快:“这江家女儿怎么回事啊?到现在为止我见过的三位,除了纯福公主约是念着十九的份上,对我还算客气。十五跟十七一个比一个无事生非,难道是看我没父母长辈维护好欺负?!”

这么想着就给江绮筠记了一笔,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在江崖霜跟前狠狠挑唆一番!

但回头算账归回头,眼下这局面,江绮筠显然没有被江绮筝拦了一句就放过她的意思,还在不冷不热的道:“这才二月初,山阴地方积雪未化呢!你今年定的这个踏青日子这么早,谷婀娜那人向来怕冷,往常踏青都要到二月末甚至三月初的,这会就跟着跑出来,说她不是冲着宁颐郡主来的谁信?”

“我看十五姐姐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这会接话的这位不用江绮筝提醒,秋曳澜也记得是江家十七小姐江绮笙,她今日穿着湖蓝春裳,梳着堕马髻,明媚的杏子眼里满是不屑与嘲讽,“谁都知道谷婀娜那小姑姑在平山摔伤了脚,正日夜兼程赶回京中求医呢!结果宁颐郡主还有心情出来踏青,搁谁家做侄女的能不追上来问个究竟?!”

江绮筠跟江绮笙对秋曳澜的敌意如此明显,锦障内原本打算跟新来的贵女招呼的闺秀们大部分都收起了结交之心,纷纷喝茶的喝茶、跟丫鬟说话的跟丫鬟说话,有部分还朝秋曳澜投来戏谑与轻慢的注视。

独一个跟秋曳澜年岁仿佛的少女嗤笑了一声,道:“那谷令人只是摔伤了脚,又不是死了需要守孝,为什么宁颐郡主不能出来?”

“你!”江绮筠堂姐妹两个先后对秋曳澜发难,见众人的态度也受到了影响,心中正觉得出了口气,不想忽然被这么一诘问——而且这少女从语气到措辞都非常不给她们面子,顿时双双瞪起了眼睛!

秋曳澜却也觉得很意外,在这少女开口之前,这锦障里跟她最熟悉的和水金都低着头显然不想管这事,也就江绮筝露出维护之意——怎么反而一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站出来?

她不禁朝这少女仔细一打量,却见对方靡颜腻理,弯眉如月,唇丹若朱,穿着牙色窄袖上襦,绛红缠枝牡丹半臂,下系绀青留仙裙,挽着海棠红披帛。尤其是一点漆一样的眸子灵动非常,俏丽明媚,通身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好像有点眼熟…”秋曳澜心里嘀咕着,“但…细想实在没印象啊?难道是什么地方偶然撞见过?可一准没有交情,真奇怪——这人是谁?”

原本江绮筠姐妹咄咄逼人,她已打算反击了,但忽然跳出这少女来接阵,秋曳澜顿时又住了口,径自在席位上坐下,暗想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哪一出?

就见那少女一脸不服气的反问:“我说错了?你们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想仗着你们姐妹人多势众欺负人?!”

江绮筠怒道:“庄蔓你发什么疯?我们姐妹说秋曳澜,沾到你了吗?你站出来算几个意思!”

庄蔓?秋曳澜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当年朝会上那位国子司业庄墨——她后来才知道,镇北大将军之妻、也就是江崖丹、江绮筝、江崖霜这三人的母亲,也姓庄,正是庄墨之妹。

难道这位是江崖霜的舅表妹?是受了江崖霜的托付吗?

“你们高兴说人,我高兴站出来,关你们什么事!”这庄蔓算起来不过是从四品下国子司业的女儿,论出身比江家姐妹可差了去了,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竟是半点不肯让步!

江家姐妹跟她们的兄弟们一样,自幼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

江绮筠抬手就摔了茶碗,正要发作,江绮笙目光在秋曳澜身上一溜,冷笑着道:“十五姐姐还看不出来吗?人家急着做一家人呢!真不知道西河王府是什么家教,没名没份的就死皮赖脸朝咱们家凑…”

“西河王府如今坐馆的女师邵先生,从前好像也是教过诸位的。”秋曳澜本就不是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主儿,这江家姐妹再三找事她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是江绮筝跟庄蔓先后给她挡了,没找到机会,现在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打断道,“别学不好就怪教你们的人了,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身不是什么好材料,偏怨工匠手艺不成,做不得传世珍宝!”

她冷冰冰的一番话说完,锦障里都呆了呆,秋金珠更是骇然掩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虽然说论身份秋曳澜在这里也算尊贵,从封衔来讲仅次于江绮筝,但——谁不知道她这个郡主伯伯不亲伯母不爱不说,还跟秋家仅存的长辈有仇怨啊?

更遑论挑她不是的是什么人?江半朝家的两位小姐,这可是正经公主见着了都不敢怠慢的!

所以众人呆了一呆之后都微叹了口气,心想这没有长辈指点的女孩子就是不成,被江家姐妹说了这么一通就受不住要端郡主架子了,可江家的掌上明珠们,会理睬什么郡主吗?

果然江绮筠怒不可遏,腾的站起身来,大声道:“反了你了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刚才还有句话忘记说了——”秋曳澜对她的震怒视若不见,继续冷冰冰的道,“西河王府这两年虽然衰落了,但秋家人的骨气可还在,我在这里可以保证一句,我绝对不会去高攀…”

“江绮筠!”原本打算圆场的江绮筝听到这里,心中大急,刷的起身一把挡在江绮筠跟前,却是连“十五姐姐”也不喊了,怒目喷火的看着她,“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傻子都能听出来再不打断秋曳澜的话,她就要当众立誓跟江家彻底决裂、绝对不会嫁给江崖霜了!若江崖霜像江崖丹那种“我只要你的人,不在乎你的心”的人,江绮筝还不至于这么急,但江崖霜偏偏就是对这宁颐郡主动了真心——这两年素来守规矩的江十九三天两头翻.墙去讨好心上人,真当江家上下是死人不知道?!

若让秋曳澜在自己邀请的踏青上被江绮筠跟江绮笙逼到宣布以后都跟江崖霜没关系了…江绮筝简直不知道回去后要怎么跟弟弟交代!

现在江绮筝只求快点赶走两个无事生非的堂姐,赶紧把秋曳澜安抚好!

而江绮筠虽然因为当年毁容一事跟江绮筝存了很大的罅隙,但姐妹两个在人前还是维持着场面情的,万没想到江绮筝会忽然跟她撕破脸,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怔道:“你喊我什么?”

“出去!”一母同胞的弟弟跟差点毁了自己容貌的堂姐,江绮筝不用想都知道谁更重要——她全然不顾如今锦障里还有许多闺秀在,脸色铁青的喊左右,“都聋了是不是?!给我把她架出去!”

江绮笙目瞪口呆道:“十八妹妹你就这么向着外人?!就算她以后跟你亲,但现在…”

“你也给我闭嘴!”江绮筝眼角瞥见秋曳澜听了这句话后双眉就是一蹙,似乎又要说话,赶紧大喝一声,直接端出公主之封的身份,“你们两个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本宫今儿也不跟寿安比了,直接进宫去请四姑的旨意给你们好看?!”

“秋妹妹你千万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们计较…”只是心急如焚的江绮筝不知道,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听着和水金急切安慰的秋曳澜,心里想的却是:“很好,果然十九在江绮筝眼里地位远远高于她这两个神经病堂姐…现在江绮筝既跟这两位撕破了脸,接下来再有什么事发生,这位纯福公主回去后跟长辈交代经过,也肯定会向着我说了!”

既然如此,秋曳澜当然不怕把事情闹更大点,所以顺理成章的提出告辞!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十三章 临阵被拆台

江绮筝跟和水金哪里能放她走?

就算没有江崖霜的缘故,她们把人请了来,结果锦绣坡还没上去,就被气走了——方才江绮筝拿公主身份来压两个堂姐,虽然主要原因是怕她们毁了弟弟的姻缘,但也是真恨极了这两个不给自己面子的姐姐!

两人连哄带骗做好做歹,竭力挽留,秋曳澜始终不允,坚决要走。

…看到这情况,再加上方才江绮筠跟江绮笙话语透露出来的意思,锦障里的别家闺秀也会过意来:“这一位…竟然跟江家子弟有牵扯、而且还是悄悄得了江家人默许的?”

既然猜到这份上,是哪一位江家子弟也没什么想不到的——江绮筝是江家女孩子里最得宠的,能叫她这么做低伏小,除了跟她感情最深的胞弟江崖霜外还能有谁?

原本因为江绮筠两个那明显的敌意,决定即使不跟着踩秋曳澜几脚,也一定要保持距离的诸闺秀,看到江绮筝此刻急切的态度,都觉得有点后怕:“还以为江家邀这位来是专门给她好看的,合着是江家这几位内部有分歧,四房对这位竟然如此笼络…”

幸亏刚才她们没插话啊,不然讨好了江绮筠跟江绮笙,却得罪了江绮筝——这位可是江皇后最宠爱的侄女没有之一,在皇后跟前随便歪歪嘴,就够她们父母家人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时间这些闺秀都暗自抹了把冷汗。

这时候秋曳澜拉拉扯扯之间已经挪到锦障口了,她一张芙蓉面绷得紧紧的,明媚的桃花眼里满是雾气,微微颤抖的长睫显然是随时撑不住要号啕大哭出声——要真哭出来,那这场子可就难圆了!

诸位闺秀看江绮筝跟和水金紧蹙的眉尖,哪敢怠慢?纷纷上前帮着哄,尤其庄蔓很有理由,她拉着秋曳澜的袖子道:“十八表姐跟和姐姐都不好,请了你来却叫你受了委屈,实在该罚——现在她们要你给面子还真是没有道理,但你给我个面子嘛!就看在我刚才帮你说了那两个的份上好不好?”

方才庄蔓确实是旗帜鲜明的维护秋曳澜的,哪怕这会秋曳澜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还是噙着泪珠朝她微微颔首:“谢谢你!”

“你说这话就客气了,我父亲打从两年前上朝回来,可一直对我夸你呢!”庄蔓见她语气松动,赶紧乘胜追击,“所以我早就想见你了,两年前云意楼本来以为是个机会。偏偏十八表姐半点不知趣,硬霸着你不给我机会!”

秋曳澜一边作委屈状,一边打量江绮筝,却见这未来大姑子被庄蔓连着落面子,脸上也有尴尬之色,但望着庄蔓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难道这位刚才不是故意跟江绮筠她们说话不客气,是一向如此?”

果然庄蔓劝了这么两句见没效果,顿时没了耐心,叉腰道:“枉费我听了父亲的话对你很佩服呢!你怎么这样不争气的?江十五跟江十七那两个人分明就是故意找你事,如今十八表姐为了你已经赶了她们走了,结果你还要走!这样一走了之,除了让十八表姐丢脸外,还能怎么办?你要还有点脑子就应该留下来,看我们斗败寿安她们,完了一起上锦绣坡去开开心心的玩一场——回去再听十八表姐告状——你说你走什么走!”

秋曳澜差点笑出声来——庄小姐啊,你怎么就这么了解我呢?我就是这样想的好不好!

于是面上露出一抹惭愧跟迟疑,江绮筝等人见状哪能不趁热打铁?一拥而上拉着她回座——这么一折腾,虽然是料峭的春日,众人都是一身汗了,但这会也没人顾得上抱怨这个:由于江绮筠挑事,在秋曳澜才带秋金珠过来就掐上了,所以关于怎么对付寿安公主那边提出来的三场比试,众人竟是一句话都没商议呢!

“第一场投壶、第二场丹青、第三场填词,具体规则等见了面再议。”时间紧急,江绮筝寒暄话也不及讲了,直截了当的问,“你们怎么看?”

“这三样里后两场对于两边都是弱项,就是咱们来提比试内容,也是差不多,所以也不跟她们蘑菇了。”和水金接上,“至于具体规则,咱们到时候自然会朝对咱们有利的争取。”

江绮筝再接:“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谁上?”

锦障里一时间面面相觑——太后党跟皇后党之间积怨极深,贵女圈子里,寿安公主一派跟江绮筝这一派彼此打擂台也非一次两次,所以老队员对于敌我实力都心中有数。

正如和水金所言,丹青跟填词,三场里有两场是两派都没有强力选手的项目。

因此这出场人选可就叫人头疼了:能赢那是个大出风头的机会、可一旦输了,丢的可是大家的脸。尤其江绮筝这一班人今天还先到锦绣坡下呢!万一灰溜溜的让出锦绣坡,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掌上明珠们想想都觉得不能忍啊!

“寿安那边,刑部侍郎段群的侄女段雯姬擅长骑射,这投壶估计是她上。”沉默了一阵,一个雪肤花貌、娇小玲珑的少女开口道,“咱们这边可没人像她那么粗鲁,这一局我看还是改掉吧?”

她话音才落,江绮筝就看了眼秋曳澜,她可是知道,这准弟媳连人都杀过的,武力肯定不在段雯姬之下,就是不知道投壶这类比试怎么样?

“不好改。”见江绮筝没有说话,和水金代答道,“她们提到了皇后娘娘当年跟谷贵妃比弓箭的事,直问江家现在还有没有人了…我跟绮筝妹妹费尽唇舌才改成投壶的!”

那娇小玲珑的少女叹了口气:“那这局肯定不成了。”

秋曳澜方才就察觉到了江绮筝的注视,她可不想好不容易踏个青,还要被赶到别处去,所以并不介意出份力。只是才入这个圈子,方才又闹了半天要走人,忽然热心起来显得很违和。此刻看到众人失望,正觉得是自荐的机会,不料庄蔓道:“那这第一局我来吧,我虽然不像段雯姬习过骑射,打小拿鞭子抽人抽习惯了,力气跟准头还可以,到时候把距离定近一点,也不见得一准赢不了。”

…妹子你投壶厉害的理由…好女王啊!

秋曳澜默默的咽下了请战的话,作为新人,哪怕她觉得自己出马稳赢段雯姬,但庄蔓都说了她也有可能赢,自然不适合再站出来了。

江绮筝对秋曳澜的实力也是听说,吃不准,见庄蔓请战后秋曳澜没什么表示,就点头:“那第一局交给你。第二局跟第三局呢?”

“…我看还是到时候再定吧。”又一阵沉默,还是刚才那娇小玲珑的少女,道,“丹青还不知道届时比山水还是花鸟还是人物;填词也差不多——这两项,咱们中间人人都会,却没有特别出挑的,仔细来论,我画花鸟比和姐姐好一点,和姐姐画山水呢又比我强些…不如先去跟寿安她们议好了具体规则再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