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毁于大房之手!如今二哥还想从我手里夺走镇北军?!做梦!”

正如他从前对秋曳澜说的那样——他是脾气好,但不是没脾气!

江崖丹是被江天骜夫妇彻底养废,至今浑浑噩噩不觉得上了大伯的大当;陶老夫人抚养长大的他,可是始终对大房带着淡淡的防备与芥蒂!

现在江天骜还想朝他前途动手…江崖霜如何能再忍?!

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证明江天骜有多得叔父们偏爱用的!

“…滚出去!”良久的沉默后,秦国公终于发了话。老人神情冷漠,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叱道!

江崖霜平静的欠了欠身:“孙儿遵命!”以他对秦国公的了解,当然明白,这是祖父心中…迟疑难定。

“总比直接偏心大伯好!”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告退出门,屏风后,立刻转出济北侯的身影,叹息:“连你亲自养大的小十九都对大房不满了…孩子们之间的矛盾若再压着,怕不要出大事?”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七十六章 人是大房坑的,与我何干!

秦国公倒是立刻恢复了平静之色,淡淡道:“不压着,岂不正应了十九刚才的话:即使薛畅站到咱们家这边来了,谷家还没倒,储君也没定,新君的影子还没有!这会就放任他们互相算账,咱们江家还有指望?!”

“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就不多说了。”济北侯闻言一怔,随即道,“不过天骜这两年做事确实不大地道,他跟天驰之间的恩怨,怕是不大好弄。”

“先把谷家解决了再说吧。”秦国公淡淡的道,“再不好弄,他们总归是血亲兄弟,小八只是被养废了,又不是养死了,咱们也还能撑几年,总归有办法替他们化解的——咱们这么多年大风大雨过来了,多少惊才绝艳的仇家对手都成了往事,难道还收拾不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济北侯一哂:“你不急,但十九现在也卷进来了,他明春可就要下场!”

“孰轻孰重,自己的能耐有多少,他这么大的人若还掂量不出来,还要我去指点,这十几年来我简直白调教了!”秦国公根本就不担心,“勾心斗角这种事情他总归要经历的,大家子里谁还没点小心思?而且他既然肯跟我说实话不隐瞒,可见也知道分寸…由他去吧。横竖咱们这辈子就是给这帮不肖子孙善后的命!”

秦国公跟济北侯感慨子孙不贤,自己兄弟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操心兄弟阋墙的光景——刚刚回到自己院子的江崖霜,正凝神听着欧碧城这次回乡赴试时,在镇北军中的见闻:“…我堂哥因为娶了你十七姐姐,又晋了半级,如今也有资格入中军账议事了。倒是你那些堂哥,还是被你父亲保护得好好儿的,在后方养尊处优。说起来四表伯还是为你着想的,特意把你的堂哥们扣在后头不许他们上战场,这样等你明年金榜题名之后去了北面,他们除了略知些常识外,真正跟北胡交锋起来,比你也没什么优势!”

江崖霜摇头:“我要先进翰林院待两年,然后才能去军中!”

欧碧城一愣,随即问:“不入翰林不为相?”

“不错!”江崖霜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出为将,入为相。既然有机会,总要试一试的…反正父亲他正值壮年,区区三两年还等得起。”

“啧!这宰相之位难道不应该是我追求的么?”欧碧城调笑道,“你为将我为相,咱们将相勾结掌控天下——这可是咱们打小说好的!怎么如今你打算两个都占了?”

想到两人幼时光景,江崖霜微微一笑,露出一抹追忆之色,随即哂道:“你?你先把秋试过掉罢!”

“都说了不提这事,你莫不是想我跟你割席断交?!”欧碧城抱怨道——不过他语气里也没什么恼意,显然对于秋试落榜并不是很看重。毕竟欧家上几代是马贼,爵位跟官职全靠军功而来,家族长辈里甚至还有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欧碧城这年纪考了个秀才已经很让欧家人惊喜了。

所以他意思意思说了一句,就继续道,“这样你最早也得三年后才能进入军中——这三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或者你在翰林院里少待些日子,待个一年半载也就算了,反正大瑞的规矩只说宰相必须有翰林院任职经历,又没说任职多久。”

“也不仅仅为了混个翰林资历。”江崖霜摇了摇头道,“也是趁这两年常去我叔公跟前尽尽孝,把镇北军上上下下打探详细了,各样规矩都预先学一学,这样日后过去时,行事可以方便许多。”

欧碧城颔首:“这倒是!现在看来四表伯不打算把路替你铺太平,即使你去了他跟前,估计他也不会跟你交代太清楚。倒不如趁在翰林院里混资历的功夫,去套济北侯的话。”

说到这里他有点困了,打个呵欠:“没其他要告诉你的了…我去客房安置了!”

江崖霜翻开手边的书:“你去吧,我今儿功课还差一点。完了也要安置了。”

“别太劳累,镇北军里可容不下药罐子!”欧碧城揉着眼睛朝外走,走到一半忽然站住,道,“对了,你明天去给姨祖母请安时,顺便喊下阿杏回来。我昨天听祖母说,她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这么大的女孩子,老住外头容易招人议论。”

报复江崖霜刚才嘲笑他秋试没过的补一句,“尤其你们兄弟的名声,啧啧!”

“我知道了,明天我过去了,一定替你把话带到。”江崖霜哑然失笑,唤进江檀研墨,“你去吧!”

——结果他次日过去,刚刚踏进陶老夫人的院子,就感到气氛异于往日!

往前走几步,竟有四个脸色严肃的大丫鬟把路给拦了:“十九公子,老夫人在里头问事情,请您在先去自己院子里歇着。待老夫人问完了,婢子再去喊您!”

“那我去看看十八姐姐吧。”江崖霜狐疑的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与窗,压低了嗓子,“到底怎么回事?”

“您还是回自己院子吧,公主殿下就在里头!”丫鬟知道陶老夫人疼他,所以悄悄透露,“好像公主殿下跟前的人传了不该传的话…老夫人非常生气,这会正盘问着呢!”

江崖霜闻言心下有些不安,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丫鬟催他几次回去歇着,他只说不累——这么站了一个多时辰,门才开了,江绮筝跟欧晴岚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脚步微微踉跄,应该在屋子里跪了不短的时间,被丫鬟扶着,神情恍惚的出了来。

“十八姐姐,阿杏,到底怎么了?”江崖霜忙迎上去问。

“…你去问姨祖母吧!”江绮筝看到他眼眶更红,低着头不作声,欧晴岚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挽住江绮筝的手臂,“我们先回去了!”

江崖霜见状,忙进了屋子,问刚刚离座而起,打算去内室缓口气的陶老夫人:“祖母,刚刚您喊十八姐姐跟阿杏进来是为了?”

“我正说要打发人去告诉你祖父!正好给你说下,你去问问你祖父吧!”陶老夫人一脸的心烦意乱,脸色阴沉的把才进来伺候的下人又赶了出去,道,“筝儿不是地动时被秋风救了吗?当时她溺了水,人也没了呼吸,秋风为了救她,自然有些…有些肌肤接触!所以后来他把这功劳推给你那媳妇兄妹,免得筝儿名节被人议论!”

说到这里陶老夫人暗暗咬牙,“这事,筝儿说,她就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阿杏,一个就是我!也不知道是哪次被人听了壁脚去,总之,如今家里下人都在议论她跟秋风…”

江崖霜面色一变:“仅仅是下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有人在针对十八姐姐!”

“这话你看着时机决定要不要告诉你祖父——这事没准又是大房做的!”陶老夫人恨道,“之前齐王失了储君资格时,你那大伯母跟十五就非常的愤然!一度甚至想悔婚!你也知道,你姐姐因为被天鸾封了公主,没少被家里人妒忌!那些不争气的,如今知道她被个出身低微的人碰了,自然幸灾乐祸!”

“大房真是欺人太甚!”江崖霜目露煞意,切齿道,“这可关系姐姐一辈子的事…虽然那秋风品行极好,但谁知道他对姐姐有意无意?!他们居然…”

“你冷静些!”陶老夫人忙拍了拍他手背,提醒道,“你们祖父向来偏疼大房,别说这这是我的猜测,就算是拿了铁证出去,你们祖父也会让他们交两个下人顶罪就作罢!如今你们父亲母亲都不在京中,他总是你们长辈,你可不要犯糊涂被他抓把柄!”

江崖霜深吸了口气,道:“祖母的教诲我理会得,只是叫我这么看着姐姐吃亏什么都不做,我…”

“谁说什么都不做了?”陶老夫人冷笑,“窦氏以为她最小的女儿也嫁了,孙女们又还小,这会江家女儿传出不好的名声来,对她影响不大吗?也不想想十五是给谁做媳妇的?”

看一眼孙儿,“我刚才已经让胡妈妈进宫去找你四姑了,让她好好给十五上点规矩!反正咱们家姻亲多,齐王即使不能做太子,总归是正经封王!没有做太子妃与皇后野心、做个王妃就心满意足的人多着呢!不用太心疼侄女!”

“祖母,这样即使报复了大房,但姐姐的名声要如何挽回?”江崖霜并不觉得这番话多么安慰,相比大房没有好下场,他更关心江绮筝的终身大事,“咱们家名声虽然有些没规矩,但外头传的都是哥哥们…”

江家女儿们的名声虽然普遍比较跋扈,但名节却从未有失。

这主要是做母亲的还没糊涂到放任女儿跟儿子一样拈花惹草的地步。

虽然说江家女儿想嫁谁,只要长辈同意了,对方想不娶也得掂量掂量…可对方被勉强成了亲,这日子能过得舒心顺意吗?

陶老夫人嘴角一拉:“我已命人彻查传言来源…希望还没传到府外去吧!”

…待江崖霜告退离开,胡妈妈扶陶老夫人进内室躺下,放了一半帐子,见老夫人合上眼,正要蹑手蹑脚的退出去——老夫人忽然轻声问:“那些谣言传出去了吗?”

“回老夫人的话,已经传出去了,只是毕竟咱们家积威放在那里,公主殿下得宠又是出了名的,恐怕想要街头巷尾都议论起来,得过上几日。”胡妈妈闻言,忙折回榻边,半跪下来,扶着榻沿小声道。

陶老夫人嗯了一声:“眼下是争储之际,江家女这眼节骨上传出不好的名声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朝海一准会打探一下那秋风品行如何,差不多就命筝儿下降,以迅速了结此事,不给太后那边作文章的机会!”

胡妈妈迟疑道:“您的亲笔信差不多快到北疆了,万一四老爷跟四夫人反对…”

“那关我什么事?我可是拿他们女儿当个宝,之前不是还亲自约见秋风,又让倩缤托了他们的准媳妇…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结果他们女儿命不好,也被大房坑了,怎么可以把账记我头上?!”陶老夫人睁开眼睛,向来慈祥的面容上此刻满是冷酷,轻蔑的道,“要恨他们就继续去恨大房吧,害了他们的嫡长子不说,连他们的嫡女也不放过!”

吁了口气,陶老夫人瞥一眼讷讷无语的胡妈妈,放缓语气,“你是不是觉得我狠心,看着长大的孩子,就为了让四房更恨大房点,就不管她这一辈子的大事?”

胡妈妈脸色一变:“老奴不敢!”

“天鸾没有儿子,只能扶持庶子登基。”陶老夫人看着帐顶,淡淡的道,“即使坐上太后之位,她一介妇人还不是深居宫闱?朝上、军中,哪里不需要依靠江家?而江天驰在北疆多年未归,天鸾跟这个兄长基本就没相处过!即使对他的子女好,难道江天驰就一定会因此什么都向着天鸾?江天骐他们…一则因为不同母,二则年岁差距,可以说天鸾跟她这些兄弟们,本身的感情就那么回事!而且向来天鸾要跟娘家商议朝事,都是直接跟朝海说,同兄弟们见面也少…”

“他日朝海去了,她需要向兄弟借力…这些兄弟家,谁知道到那时候,还可靠不可靠?尤其朝海的为人——等储君定下来后,他肯定要设法化解子孙之间的罅隙!”陶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这样江家子孙都抱团了,往后天鸾算什么?!”

“想想还是让他们之间的仇怨深些,深到朝海根本化解不了!”陶老夫人眯着眼,淡淡道,“这样,他们彼此内斗,天鸾居中调解…方不负她的摄政之名!可怜我女儿为了家族入宫多年,被谷太后害得挣一场命才生下永福…难道临了临了,还要她再给江家做傀儡?!做梦!”

胡妈妈低着头,噤不敢言。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七十七章 双喜临门

陶老夫人的估计一点没错——秦国公听完孙儿的禀告,思索片刻,就问:“这秋风是何来历?品行如何?筝儿对他可是有意?”

江崖霜心头一沉,故意道:“只是寻常江湖人,薄有声名。孙儿没怎么见过他,品行如何也不好说。至于十八姐姐,是非常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秦国公瞥他一眼,道:“那你让你八哥去打听一下,看看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子弟,品貌也不算差,就让他尚了筝儿吧!”

“祖父,此人与十八姐姐出身差距也太大了!”江崖霜垂着眼帘,淡淡的道,“若将十八姐姐下降给他,往后姐姐们相聚时,恐怕十八姐姐必要听许多闲话!”

秦国公淡淡道:“怕什么?你不是正打算进宫去找你四姑?让她找个借口,抬举一下那秋风不就成了?他既然能在江湖上混出了侠名,总也做过几件好事,还怕不能作文章?!出身…咱们江家朝上追溯几代,又有什么出身?这些都是虚的!”

见江崖霜不作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想了想,到底放缓语气,苦口婆心道,“眼下争储之事最紧要,薛畅已经站在咱们家这边,正该趁胜追击、一举铲除太后与谷家!不宜为了些许私事,给太后那边胡搅蛮缠的机会!如果这秋风实在不是良配,往后等局势稳定下来,让筝儿跟他和离,再嫁个合适的也就是了!”

“…我说你今儿进宫来怎么心事重重的,原来是为了筝儿抱屈?”半晌后,贝阙殿,江皇后捧着茶碗,似笑非笑,“其实你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想想你三姐姐,江家女儿谁苦得过她?而且你也说了,筝儿自己,是愿意下降给秋风的,没准这会正感激你祖父成全她呢!所以你又何必徒生闷气?”

江崖霜沉吟道:“大约因为这事很有可能是大伯那边的手脚,以祖父的精明怎么可能猜不到:祖母治家素严,姐姐也不是把事情到处乱说的人,这样都传了风声出去,必是家里出了内贼?但祖父提都没提追查一个字,只想着让十八姐姐快点下降秋风了结此事…”

“你祖父偏心大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没习惯吗?”皇后淡笑,“何况,不查还好,若查出来是大房做的,又能怎么样?”

见江崖霜皱着眉,皇后温言道,“那秋风不是一直住在秋静澜那边?你要不放心,去问问秋静澜,他为了自己妹妹也绝对不敢骗你的。”

“那侄儿先告退了。”江崖霜沉吟了会,起身道。

皇后笑:“去吧!”

他到了阮家,听到尚主消息的秋家兄妹都感到非常意外:“怎么会忽然这样了?”

秋曳澜忍不住看了眼哥哥:“哥哥你上次不是说?”秋风根本没有尚主的想法——结果现在女方长辈都做了主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贵家怎么会答应差距如此悬殊的婚姻?”秋静澜也感到很意外,“我听说纯福公主殿下是非常得宠的。”

江崖霜心情不大好,淡淡道:“一言难尽,总之,但望他往后能够好好待我十八姐姐吧!”

“以他的品行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秋静澜打量了他一会,也淡淡道,“不过他对此事可能感到非常突然…我让人带你过去找他,当面说几句?”

等下人领着江崖霜去秋风住的院子,秋曳澜心急的扯着秋静澜的袖子问:“秋风真肯尚主?”

“他的为人你还没看出来?他要真同那纯福公主有什么不该有的接触,哪怕是为了救人,却绝不会不认账…只要江家那边拿这个说嘴,我保证他乖乖就范!”秋静澜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倒不是妹妹的询问犯了他什么忌讳,而是,“唉,秋风做了江家女婿,我失一臂助啊!”

秋曳澜古怪的看着他:“我一直忘记问你了,之前他不是想杀了你的?后来你是怎么把他骗回来重新给你卖命的?”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秋静澜瞥她一眼,“今儿的功课做完没?还有该练的拳练了没?大姐姐写给你的京中贵胄姻亲关系,背熟了不曾?”

秋曳澜幽怨的看着他:“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何必还要顺手收拾我一番…”

“去找大姐姐,给她说说秋风同纯福公主的事情——秋风如今住咱们家,他两袖清风得很,一旦亲事定下来,少不得咱们家替他忙碌。”秋静澜不理她撒娇,吩咐,“这些事情还是大姐姐最拿手,你早点给她说,她也好早点开始打算。”

秋曳澜拗不过他,只好放弃追问秋风被他哄过来的内情,怏怏去跑腿。

不得不说江家如今果然还是秦国公当家——他发了话,备受江家以及皇后宠爱的江绮筝居然会下降给个江湖人,这么荒谬的消息还在大街小巷中被嘲笑,褒奖秋风并赐他渠伯爵位的懿旨却已经公然降到了阮家!

其实秋风出身草莽,原本就算皇后刻意抬举,也封不到伯爵的。好就好在他之前做过的侠义之举太多了,受益者中还不乏官吏,所以皇后派人略一查,发现这准侄女婿出身、功名且不说,这值得赞扬奖励的好事真心没少做!

江皇后本来就偏心江绮筝,见状索性直接把封爵抬到伯一级。

伯爵一封,府邸一赐,再接尚主的旨意,也不算太丢江绮筝的脸了。

一时间京中上上下下都热议秋风的好运,更不要说江湖中人对他更是羡慕得一塌糊涂——只是秋曳澜却知道,秋风虽然受了封爵又允了尚主,对这两件事其实都不是很热衷。

尤其是对江绮筝——这位公主殿下在赐婚懿旨下来之后,曾满怀欢喜的找过秋风一次,而秋风对她非常的客气,简直客气到敬而远之的地步,让江绮筝感到很失望。

“你难道不喜欢公主?”秋曳澜闻讯之后再碰到他,忍不住问,“那你之前远走高飞不就是了?难道江家还能通缉你回来尚主不成?”

秋风闷闷的喝着酒,抽空才道:“之前虽然为了救人,但确实对公主有所冒犯…秋某平生光明磊落,该负的责任自不会推卸!”

跟秋静澜之前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秋曳澜同情的看着他:这家伙根本就是被秋静澜了如指掌啊!难怪前段日子还对秋静澜喊打喊杀,没半年就主动找上门蹭吃蹭喝了!

“话说,从帝子山见到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你到底在愁什么?”秋曳澜见他回答了一句又继续低头喝闷酒,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

秋静澜那里怎么卖萌耍赖都套不出半丝口风,不知道这节操高到摸清规律随便坑的秋风,会不会来个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结果让她失望了,秋风放下酒壶,淡淡道:“令兄说了,这事不可告诉你半句!”

“…你都知道了我却不能知道!”秋曳澜咬牙切齿,“我一定是他买笔墨纸砚时送的吧?!”

只可惜秋风任她纠缠都不理会,最后烦了,索性拎着酒壶纵身一跃,翻楼过墙,片刻光景就躲得不见人影!

“当初练什么拳啊!我就该跟哥哥说要练弹弓!”看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秋曳澜恨恨跺脚!

她这里还有闲心套秋风的话,朝中储君之争却已经白热化——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弹劾周王与七皇子,差不多每天都有双方人马被罢免或处罚…二后斗得死去活来,薛畅却还稳坐钓鱼台,不肯轻易发表意见。

见这情形,皇后党中知情之人自然急了:“不是说好了咱们选择七皇子,他就会搭手的吗?到今日上午止,咱们这边都多少人被太后那边抓了把柄贬下去了…他怎么还在袖手旁观?”

秦国公倒是不急:“如今较力才开始,薛畅此刻站过来,除了打草惊蛇,如何起得到奇兵之效?莫忘记,如今只是御史跟言官在打头阵…汤子默还没亲自上阵不说,镇西军那边何尝不是毫无表示?!”

这场储君之争,对于二后来说,那是累年矛盾积累之后的借机爆发!意味着你死我活之战!双方绝对不会有任何留力,那是肯定要把所有底牌都拿出来的…怎么可能指望速战速决?!

只是皇后党这边因为有薛畅这个意外的盟军,自以为二比一稳赢,抱着这种心态,可不就巴不得今天上朝明天得胜后天改朝换代…完了就该清算谷家分蛋糕了!结果蛋糕没见着,先被太后那边凶猛攻势摆平了一批盟友下去,可不就急了?

经过秦国公的安抚,这种急躁才渐渐平静下来——也不敢再抱着“反正有薛畅会倒戈,这储君之位还不是稳稳归七皇子的”这种心态了,开始认认真真的备战!

结果二后这一掐,从年末掐到次年开春,到二月里会试开始,仍旧是打成平手,局势越发的汹涌澎湃!

恰逢此科下场的江崖霜不出意料的被牵累,从会试名次到殿试名次,二后从后宫争到朝堂,场面之激烈,婆媳两个就差当众动手了!

最后还是这科主考的薛畅一锤定音,将江崖霜的会试、殿试成绩全部取成了第三,为探花!

头甲第三,放在随便什么人家都是非常荣耀了。

但秋曳澜这种知道内情的人闻讯后嘴角却微微抽搐:“薛相他这是打算把‘公正严明’四个字刷到底了!”要不要脸啊你!之前谷太后跟江皇后争执的也还是第一第二呢!结果你来做主,一下就把我家十九打到第三!

什么“文采惊艳,惜乎略有美中不足”,这跟直说“我就是不想让你拿第一”有什么两样!

分明就是薛畅打着麻痹谷太后的旗号说服了江家这边,然后再次向公众刷他“公正严明、不畏权臣、国之名相”这一类型的名望!

“可怜的十九,连中三元的佳话被夭折也就算了,还被那老家伙踩着刷声望…”秋曳澜嘀嘀咕咕各种愤愤不平,江崖霜自己倒是无所谓——此刻两人正携手同游锦绣坡,春花似锦,绿草如毡,人行于花树下,互相看去都犹如画卷。

江崖霜伸指一刮她鼻尖,含笑道:“能进翰林院就好,横竖入了仕途,进士都差不多。”

“也是,有皇后娘娘在——估计状元跟榜眼也羡慕你呢!”秋曳澜想到他后.台的强大,心理也就平衡了。

江崖霜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别把皇后娘娘这称呼喊太顺口了,不然下个月之后需要改口改不过来,可是尴尬!”

“尴尬你个头!”秋曳澜捏起粉拳捶了他一下,哼道,“娘娘的身份我不改口也不算喊错!”

…由于过去的这个年里,秋风实在受不了络绎不绝的访客,向江家提出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江家也知道他底细,江湖上浪荡惯的人,确实很难习惯贵胄之间那一套。而以江家现在的显赫,他们家的准女婿怎么可能断绝得了上门讨好的人?

所以江家一合计,索性在二月里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反正江绮筝成亲的东西那是早就预备好的。

这样有了江绮筝代夫挡驾,秋风才清净下来。

排行十八的江绮筝下降了,江家的长辈们,自然就想到了比江绮筝还早定亲的江崖霜——正好他金榜题名,不如把洞房花烛也凑上,给他来个双喜临门!

因此江绮筝前脚下降,后脚陶老夫人就派人到西河王府商定了秋曳澜过门的日子…就在下个月!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七十八章 出嫁

四月十五。

陶老夫人跟江皇后特意找钦天监看的好日子,偏偏一大早就阴着天不说,晌午后还开始下起了朦朦的细雨。

这未免让喜庆的气氛有点扫兴。

尤其是秦国公府里,窦氏面带遗憾的一句:“今儿这日子什么都好,就是这雨…”

上首的陶老夫人、欧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当即就沉了脸!

亏得和水金也在,赶紧圆场:“大伯母您忘记了?咱们江家的江字,跟十九弟妹闺名里的‘澜’字,都是从水旁的。今儿个他们成亲,天公作美也下起这小雨助兴,雨落下来不就是水?而且所谓‘春雨贵如油’——这是征兆他们二人乃天作之合、福泽绵延,往后一准好得蜜里调油呢不是?”

“金儿说的是,媳妇看着外头这雨呀,还真是绵绵长长、滋滋润润的意思!”江家三夫人、和水金的亲姑姑兼婆婆和氏立刻出言附和媳妇——江天骐最讨厌江天骜,两人的妻子当然也和睦不到哪里去,窦氏要踩江崖霜成亲的日子挑的不好,和氏哪能让她如愿?

窦氏自然没这么好打发,她还想说什么,陶老夫人却忽然偏过头去,向欧老夫人闲闲道:“要说这种紧要的日子,还得让在行的人来挑,你看今儿十九成亲这日子,俗人眼里是不好的,但对他们夫妇却顶好!早知道,之前几个孩子成亲也找这次寻的那人定了,否则也不至于十五跟十七到现在还没个消息!”

“…两个孩子去年下半年才出阁,到这会还不到一年呢!”窦氏顾不得陶老夫人讥诮自己是“俗人”,赶紧替女儿分辩,“二婶您也太心急了!”

陶老夫人不冷不热的道:“我就是想起来随口这么一提…你急赤上脸的做什么?难不成这两个孩子至今没消息是有什么不对劲?我跟你说,这事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妥当还是不要讳疾忌医的好——今儿十九的好日子,再往下的话不说了,总归面子不如身体紧要,我言尽于此!”

然后把窦氏一扔,继续跟欧老夫人说话了——窦氏呆了一呆,气得咬牙切齿:“这老东西!空口白牙就把话题绕到筠儿是否康健上去了…这是在威胁我吗?!”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江皇后这些日子可没少拿江绮筠出气!

“先忍了这口气!不怕日后没有还回去的机会!”窦氏暗自发狠!

她消停之后,花厅里又恢复了谈笑风生,众人心照不宣的说着吉利话,等待新妇进门——这一刻的西河王府中,秋曳澜严妆才罢。

照例是阮慈衣提前把关定好的打扮——

妆容用飞霞妆。

从一个来月前,就以玫瑰花露混合羊乳洗涤滋养的肌肤,娇嫩细滑如婴儿。新雪般的腮上两抹淡淡的绯红,犹如霞光初露,将她桃花般的双眸衬托得愈加含情脉脉。眉心一枚喻意美好的比翼鸟金箔花钿,虽在细雨绵绵天气的室内,仍旧不时折射光芒,闪闪烁烁,引人侧目。

乌黑的长发盘成一个简单而不失庄重的髻,耳畔一对翡翠如意坠子剔透清澈,几乎将整个脖颈染绿。

戴上江家聘请名匠、耗费无数金玉珠宝打造的花冠、穿上足有几十斤重,金银丝线绣了重重叠叠花鸟的嫁衣后,秋曳澜回首镜中,十六岁的少女眉宇之间稚气尚存,然而华服严妆烘托下,倾城之姿中已有威严初具,贵妇气势隐现。

“活脱脱是王妃当年!”周妈妈端详片刻,不禁潸然泪下,“只可惜王妃不能亲眼看着您出阁了!”

“妈妈你哭什么?今儿个是表嫂的好日子——”一大早跑过来的庄蔓转着手里的绢扇笑嘻嘻的道,“阮王妃若还在,看到我十九表哥对表嫂这么好,也该高高兴兴送表嫂出阁的不是?”

“庄小姐说的是,周妈妈大约是太为曳澜高兴了。”出于对江家的敬畏,不但秋宝珠、秋明珠跟秋金珠这三个姐妹今日早早就过来陪着秋曳澜,杨王妃也是晌午一过就亲自来坐镇,这会接过话头圆着场,“不过看着这样花朵儿一样的侄女,我都舍不得她出门了!”

说着杨王妃似真似假的低头按起了眼角。

这会辛馥冰也在——其实这两个江家的表小姐之所以会跑到西河王府来,主要原因就是辛馥冰不高兴跟米茵茵在一处,借口自己跟秋曳澜关系不错,更愿意作为女方的亲戚来吃这杯喜酒——见庄蔓没注意杨王妃的话,便接过搭梯子的差事,笑吟吟道:“杨王妃您舍不得也晚了,今儿表嫂是肯定要出门的。您就是打发人在门后砌座墙出来,也拦不住江家接亲的人啊!”

“这说的江家人像强盗了!”庄蔓听到这里,回头道。

“表嫂这样的才貌,能抢谁不抢?”辛馥冰立刻反问。

众人都笑:“这样的人多几个,怕是举国强盗都要多起来了。”

秋曳澜保持着一个新妇应有的羞涩和寡言,微微低了头,让花冠上遮面的璎珞珠串落下来,挡住眼底的思绪——她对于西河王府没什么留恋,杨王妃的甜言蜜语听听也就算了,只遗憾婚期定这么早,以至于秋静澜跟阮慈衣都没出孝,连观礼都不能。

本来无论出于身体的成长程度、还是想等秋静澜与阮慈衣出孝,她是不赞同这么早成亲的。无奈江崖霜向来事事依她,惟独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松口,没有他去拦阻陶老夫人,秋曳澜总不能自己跑去跟江家长辈说我现在还不想嫁、你们等两年再给我们办亲事吧?!

“回头一定要好好收拾他!”想想秋静澜把自己疼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出阁这种人生大事,他居然看都不能看一眼…秋曳澜不禁暗暗咬牙。

到快傍晚时,杨王妃虽然还想跟秋曳澜多刷刷好感度,无奈宾客络绎不绝,丁青虹应付不过来,频繁打发人过来求助,杨王妃不得不喊上两个已经出阁的女儿秋宝珠与秋明珠,一起出去招待客人。

“母妃,我留在这里吧,我跟那些人也不熟悉。”说这话的是秋宝珠,这位二郡主乃秋孟敏元配发妻所出,由于生母被逼死,跟娘家一向不亲近——当然西河王府待她也不好,当年秋宏之还没成亲,杨王妃就随便找个理由,让她越过秋宏之嫁了个寻常官家子弟。

而秋宏之、秋明珠成亲时,她甚至都没回来。

所以秋曳澜今天还是头次看到这个二姐,秋宝珠容貌平凡,穿戴虽然都是新的,但成色、质地,一看就不是最好的那类,可见她夫家并不算很富裕。

不过她脸上并无自卑或胆怯之色,拒绝杨王妃时甚至还有些厌烦的神情。

杨王妃作为继室,对元配之女有着近乎天然的厌恶,但当着秋曳澜以及庄蔓、辛馥冰的面,也不好直接出言训斥秋宝珠,只得假笑了一下:“那你留下吧,好好陪一陪你妹妹!”走时给秋金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机灵点,别让秋宝珠趁这机会攀附上秋曳澜。

但秋宝珠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接下来没人主动跟她说话,她就一直默不作声。看样子只是单纯不想出去应酬,所以在秋曳澜这里躲个懒而已。

“记得跟她没什么交情啊,如果不是有事找我的话,她特意跑回来参加这场婚礼做什么?”秋曳澜见状也有点奇怪,“对她来说这娘家可不好回,冷言冷语也还罢了,基本上每次回来都会被杨王妃做一次出气筒…所以她出阁后起初还回来过,后来就再也不回来了!”

只是秋宝珠不开口,秋曳澜也不好直接上去问她这次来参加婚礼,到底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没观察秋宝珠多久,江家接亲的人却已经到了。

这时候作兴难新郎,尤其江崖霜贵为皇后之侄,还是新科探花——错过今日,想光明正大刁难他,估计这辈子都没这机会了!

所以凑趣的人很多,嬉闹声犹如浪潮,连雨天滚滚春雷声都压不住,从大门的方向层层传来,犹如潮水奔腾,听得秋金珠悠然向往:“不知道我成亲时,有没有五姐姐这一套花冠嫁衣,有没有今儿这样的热闹?”

忽然想起某个人,心里酸酸又甜甜的…嘴角不禁微微一勾,但随即又惶恐的偷眼四顾,见没人注意自己才松口气。

其实她这真是多虑了,今儿这日子,最受重视的,当然是秋曳澜,谁会去管她的小小异常呢?

虽然难新郎的人极多,但众人也不敢误了吉时,半晌后江崖霜到底进入了庭中,一应仪式过去后,内室中一干丫鬟忙不迭的给秋曳澜最后检查整理一番,便替她盖上盖头,簇拥出去。

…如此辞别王府亲长,出门上轿,进秦国公府时,饶是秋曳澜自诩镇定,也有片刻的愣怔:“这就是江家人了?”

这时候秦国公府早已是高朋满座,因江天驰夫妇不在,跟江崖丹、江崖朱成亲时一样,由秦国公夫妇代替儿子媳妇受孙儿孙媳的礼。

拜过天地,送入洞房,秦国公夫妇起身招呼宾客入席——婚宴正式摆开,丝竹歌舞鱼贯穿梭在数百桌酒席之间,整座国公府的热闹声简直响彻京城!

这样的喧嚷声中,江崖霜手持玉如意挑起秋曳澜的盖头,两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情意脉脉,顿时惹得洞房内一片打趣调笑声。

接下来合卺礼成,大少夫人小窦氏便笑吟吟的赶起了人:“十九你该去席上招呼了,十九弟妹这里交给我们吧!”

“千万记得让江檀给你把酒换成水或茶,万不可当真去敬酒!”十四少夫人和水金补充,“切记切记!”

知道江崖霜酒量有多悲剧的姑嫂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江崖霜带着尴尬被打发走后,小窦氏与几个妯娌对望一眼,再看秋曳澜,嘴角就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早就听说弟妹你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做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十九一直惦记着,才金榜题名,就迫不及待要迎娶你过门!”

这话倒没什么。

但,接着是,“说起来今早就下起了雨,十四弟妹讲这是因为你跟十九弟的名姓里都有水,这是你们往后福泽绵长的征兆呢…弟妹这样好福气,连上天都这么体恤你们,看来不出经年,必定能够早生贵子、给咱们江家开枝散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