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水金脸色顿时僵住!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七十九章 洞房

小窦氏这番话看似说笑,却十分的诛心。

一年之内就早生贵子,也就是说,必须是过门不几个月就传出孕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

就算怀上,万一是个女儿呢?

她这么做显然是要给秋曳澜添堵:还没圆房就跟你谈子嗣了,要真是个才十六的新妇在这里,能不惶恐吗?

“想给我下马威?”秋曳澜心里冷哼了一声,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柔柔怯怯的笑:“这位嫂子的话,我如何敢当?无论我还是十九,辈浅年幼,何德何能让上天专门为我们布雨兆吉?”

“那你是说十四弟妹是信口胡诌的了?”小窦氏目光一闪,似笑非笑的看着和水金,“这话可要伤你十四嫂子的心,也要伤二叔婆的心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秋曳澜嘴角笑意加深,慢条斯理道:“我方才话还没说完:难道嫂子们不觉得,今儿下雨,乃是上天庇佑江家,我与十九,不过是沾了家里的福?”

“十九弟妹说的是!”和水金没想到之前只是给陶老夫人圆了个场,大房居然在这种闹洞房的时候就拖了她出来挑拨了——也不想想方才那花厅里可不仅仅只有江家女眷,姻亲也不少,虽然都可以算作自己人,但那么多亲戚,怎么可能没几个嘴巴大的?

江家幼孙的大喜之日,侄媳妇公然扫了皇后之母的面子…就算现在不是争储期间,传出去难道就好听?!

更不要讲和水金在江家媳妇之中地位特殊,没过门就掌了秦国公这支的总账本,虽然不至于因此藐视其他妯娌,但对小窦氏这大嫂真心没什么敬畏感!这会面上不显,心中已是大怒,见有机会,立刻接过话头,“开枝散叶还不是江家血脉,说到底都是咱们江家的福分!比如说大嫂你当年过门后,头一年就生了旭儿,岂不正是祖宗保佑?”

秋曳澜斜睨了眼小窦氏,心想难怪上来就拿经年产子来将军,合着她自己就是一过门就生了儿子的——她因为对小窦氏不了解,今日又才进门,不方便表现得咄咄逼人,拿话转开小窦氏的矛头也就算了。

但和水金可没这些顾忌:“但大嫂你除了旭儿之外,也就生了两个女儿。如今大哥膝下的智儿、昊儿、易儿他们,全部都不是大嫂你生的,难道说那些姬妾的福分比大嫂你还深厚吗?足见子嗣这事儿,跟咱们做媳妇的本身福分没什么关系,都是江家的气运!”

她看着小窦氏瞬息之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笑容灿烂,“是吧?”

“咱们光顾着说笑都忘记给十九弟妹介绍下人了。”眼看洞房里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小陶氏心里叹了口气,忙出来圆场道,“十九弟妹喊大嫂还是‘这位嫂子’呢!来,我给弟妹说说这里的妯娌还有姐妹、侄女们…”

江家媳妇这会在的不是很多,毕竟女客那边虽然有陶老夫人、欧老夫人牵头,三夫人、六夫人也在,总也要几个年轻媳妇跑跑腿、传传话。

小陶氏把在场的依着长幼介绍了一遍,除了盛逝水之外,秋曳澜之前有印象的就是十一少夫人小庄氏,庄蔓的亲姐姐。

至于大姑子们,江绮筝自然是在的,正蹙着眉头面色不悦的看着小窦氏。

其他几位秋曳澜都是头次照面,被小陶氏提到后,态度有亲有疏。让秋曳澜意外的是,她一直以为四房就四个子女,三嫡一庶——结果还有个庶出的九小姐江绮籁——而且这位九小姐服饰华丽气度雍容,跟江绮筝站一块,看起来半点不像庶女,尤其不像是四房的庶女!

“真是奇怪,十九居然从没跟我提过他这九姐姐?”秋曳澜心里嘀咕着,“照和水金的说法,我那婆婆庄夫人好妒成性,即使相隔迢迢,江崖朱这倒霉孩子也没少被她折腾…这位九小姐看起来倒不像被她打压的模样,难道因为她是女孩子的缘故吗?”

小陶氏尽量妙语连珠的介绍完一圈人,到底让气氛缓和下来。而这时候陶老夫人那边也接到小窦氏发难的消息,迅速打发了人过来:“两位老夫人说今儿个来贺十九公子与十九少夫人的宾客极多,那边的夫人跟少夫人们忙不过来,请诸位少夫人前去搭把手!”

又说,“两位老夫人体恤姑太太们,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姑太太们爱吃的菜肴,还请孙小姐们陪着姑太太们前去入席!”

小窦氏一皱眉,她作为孙辈长媳,客人招呼不过来是肯定要出去帮忙的。但刚才和水金的话让她气得不轻,这会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便朝自己的女儿、大孙小姐江徽芝使个眼色。

江徽芝已经及笄,自然看得懂母亲的意思,便脆声道:“都走了的话,岂不是把十九婶婶晾这里了?”

“都走了才好让你十九婶婶喘口气呢!”和水金淡淡道,“没见你十九婶婶额上都被花冠累出汗了?咱们在这里,她想梳洗下都不成!”

说完她已经挽着江绮筝的手臂朝外走了,“走走走,咱们在这里看新妇,外头母亲还有二嫂她们不知道忙成了什么样子!如今连祖父跟小叔婆都派人来催了,去晚了没准要被嗔咱们躲懒呢!”

她一动身,大部分人都跟着离开——见小窦氏脸色还是不好看,十一少夫人小庄氏走到她身旁,低声道:“今儿到底是十九的大喜之日,何必闹得不痛快?芝儿也这么大了,马上就要说人家,万一十九弟妹记恨…”

“…咱们走吧!”小窦氏胸口一闷,咬唇道。

众人离开后,秋曳澜才发现这洞房非常宽敞,也难怪刚才连主带仆几十人围在帐外,居然也没有很挤。

她四面打量了下陈设,以江崖霜在江家的地位,拨给他成亲的院子当然是雕梁画栋珠光宝气,十分华美。

“就是不知道院子里怎么样?”秋曳澜刚才进来时蒙着盖头,全靠拉着红绸走路,根本不知道都经过了些什么地方,此刻见人都走了,只有自己陪嫁的丫鬟在,就站了起来,想去窗边张一张,看看自己以后住的地方——结果才起身,就被丫鬟们紧张的问她要做什么?

知道她就是想看看院子,苏合等人都哭笑不得:“庭院里是布置过的,很精巧。但现在天晚了,哪怕挂着灯也看不清楚,您明早看是一样的。这会还是好好坐着等公子他过来吧!”

拗不过她们,秋曳澜只好顶着沉重的衣饰,乖乖坐在榻上等…就在她等得都要睡着时,江崖霜可算回来了——才进门,一股浓烈酒气就扑入!

“席上一直被盯着,索性八哥把酒泼了我一身,着我装醉才脱身!”他进来了后就反手掩了门,小声解释,“我去沐浴更衣再过来…你累了先把花冠什么换掉吧,今儿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秋曳澜长出口气,等他去了浴房,忙道:“快给我拆了这身装扮!我脖子都要断了!”

“今儿不作兴说这样的话的!”春染跟夏染异口同声的阻止,七手八脚给她卸了妆、摘了冠,换上常服,“着人出去弄点水来,您在屏风后也沐浴下?不然公子洗完后您再去浴房,恐怕太晚了!”

秋曳澜揉着酸痛的脖颈、肩臂,忙不迭的点头!

两人差不多同时洗好,秋曳澜这里在苏合的帮助下系好肚兜带子,正纠结的看着薄如蝉翼的外袍,房门就被推开,着广袖直裾、散着满头墨色长发的江崖霜飘然而入!

“你们下去吧。”见大红喜帐下,斜坐榻上的秋曳澜肌如香雪,黑发似瀑,被热水蒸过的双颊白里透红,艳若海棠,他瞳孔微微一缩,轻声吩咐。

苏合等人齐齐应了一声,将薄纱外袍朝秋曳澜手里一塞,一溜儿出了门。

室中就剩了新婚夫妇,虽然单独相处早已习惯,但真正到洞房花烛夜了,两人反而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怔忪片刻后,江崖霜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饿吗?”

“…方才沐浴前吃了些糕点了。”秋曳澜抿了抿唇,抱着外袍有些讷讷的道。此时此景,让她本能的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你在紧张?”江崖霜难得听她这么小声说话,眼底不禁闪过笑意,走进帐中,随手放了金钩,伸手就去拿她手里的外袍,“往常咱们又不是没单独相处过…我给你放衣架上去!”

秋曳澜想说什么,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下意识的抓紧了袍子:“等等!”

江崖霜一怔:“怎么了?”

“我…”秋曳澜绞尽脑汁的想着话题,“刚才八嫂给我介绍人时,提到九姐姐也是咱们房里的,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我小时候九姐姐就嫁出去了,也没怎么照过面,不是太熟悉。”江崖霜解释,“而且之前咱们说事时没提到她,就没特意说起来。”

秋曳澜道:“噢,原来是这样?我看她气度雍容,不知道夫家是?”

“九姐夫在户部任职,不过九姐夫的公公,却是兵部尚书,正是咱们三伯的顶头上司。”江崖霜又扯了两把袍子,见她抱得紧紧的,有点啼笑皆非,“都要安置了,你还拿着袍子做什么?”

“我觉得有点冷…”秋曳澜见他不想说江绮笳这个话题了,硬着头皮道,“我还是穿上吧…对了,你九姐姐比你大好几岁,她有孩子了没?”说着抖开外袍,打算披起——然后就看到江崖霜怔了怔,嘴角的浅笑渐渐加深,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平常那么凶,现在可算知道怕了?”

秋曳澜才披到一半的手一僵,强撑着一脸若无其事道:“你想多了,我就是…嗯,就是想知道下你家里人的具体情况,明儿敬茶也免得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是?”

江崖霜笑得直打跌:“明儿敬茶是自己家里人,我是幼孙,姐姐们全部嫁出去了,怎么会在?”

“…”秋曳澜沉默一息,果断又说,“刚才穿粉红绣百蝶穿花裙子的小姑娘挺可爱的,好像是你大侄女?她多大了?许人家了不曾?平常都喜欢些什么…”

“所以你打算把刚才照过面的人挨个问下去,问到天亮直接去敬茶吗?”江崖霜伸手在她粉腮上轻轻划下,点住锁骨,好笑道,“今晚是什么日子?你觉得我有心情跟你介绍家人?”

秋曳澜双颊蔓上霞色,强自镇定道:“我就是觉得我们应该先说说话…”

“白天说多少都成!”江崖霜似笑非笑的抓住她想推开自己的双手,“而且你刚才已经东拉西扯耽搁好些功夫了…”

“唔!”秋曳澜还不甘心的想再拖延会,江崖霜却已低头如饥似渴的吻了下来…片刻后,浑身无力的秋曳澜被按入身后的红被中…

时不时传来的宴乐声、窗棂外沙沙的细雨,愈显洞房的宁谧幽静。

雕花刻金的长案上,一对喜烛静静的燃烧着,照出红帐内交颈纠缠的轮廓…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八十章 烫手的凤钗

次日一早,国公府正堂,上至秦国公,下至粗使奴仆,个个穿戴齐整,聚集堂上等待新婚夫妇过来敬茶。

这天却还是雨天,以至于宽广的正堂上不得不点起一排灯火,才不至于昏暗晦明。

但当着秦国公的面,谁也不敢说什么不好的话。

尤其江崖霜与秋曳澜一踏进来的刹那,一个俊朗无双、一个艳压百花,令满堂之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感慨好一对璧人!

秦国公也微露笑容,他最喜欢聪慧能干的晚辈,两年前秋曳澜在朝会上的表现,给老国公留下不错的印象。再加上陶老夫人跟江崖霜不遗余力的美化,如今又亲眼看到孙媳美貌绝伦,此刻心里满意极了,受完大礼后,不必陶老夫人开口,就语气和蔼的叫了起。

跟着让人拿了见面礼来——本来冲着江崖霜的面子,这份礼就不薄,由于对孙媳的喜爱,秦国公临时示意下人再加了一支凤头钗:“此钗艳丽华美,正适合新妇戴。”

秋曳澜定睛一看,被小心翼翼放在乌木漆盘内锦缎上的钗子以薄如蝉翼的金箔为基座,细若蚕丝的金丝织成展翅凤凰的形状,以翡翠、玛瑙、宝石、珍珠、珊瑚…修饰出百鸟之王的绚丽华美,凤嘴中还衔了一串三垂的琉璃珠,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折射万千光华,堪称流光溢彩!

“孙媳谢祖父厚赐!”她赶紧再次跪下道谢。

江崖霜见妻子得到祖父的认可,很是欣喜——一起低头拜谢秦国公的新婚夫妇却没发现,这支凤头钗被拿出来后,陶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朝江天骜那一房看去,露出一丝冷笑与快意!

而江天骜没什么,窦氏与小窦氏却同时露出惊讶与不自然之色!

只是等江崖霜与秋曳澜再次起身后,三人都已掩去异色,恢复如常。

“你们祖父加了支凤头钗,我这里有一对牡丹珠花,正好凑个牡丹引凤。”轮到陶老夫人给见面礼时,老夫人笑意盈盈,也在原本的东西上,另叫人捧出一对宝石攒成的牡丹珠花,亲手给秋曳澜别在倭堕髻上。

“谢祖母赏赐!”新婚夫妇忙又再拜。

这两位起了个头,江天骜等人也不得不在原本备好的东西上面再加上一两件——因为陶老夫人所出行七的江天骄早年病故,生前未及娶亲,七房虽然在排行中却形同虚设;二房、五房留在老家伺候夔县男;济北侯一支另外开府——所以此刻江崖霜等人需要拜见的伯叔辈,只有大伯江天骜、三伯江天骐、八叔江天骁这三位及他们的妻子。

而同辈中,由于江崖霜这个幼孙都成亲了,其他人要么入仕要么投军,很多都不在京里。此刻仅仅只有大公子江崖云、七公子江崖怡、八公子江崖丹、十一公子江崖虹、十四公子江崖恒、十六公子江崖朱在。

以上这些人喝完了茶,就轮到侄子侄女们上来拜见十九叔及新婶婶。

江家子弟是出了名的风流,单是江崖丹膝下就有五个庶出子女,再加其他人的,按照长幼排列成行,粗粗一看怕不得有二十来个?

秋曳澜看着这些最大十五六、最小还被乳母抱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们,嘴角不禁微微抽搐:“这么多人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认齐?”

大一点如江徽芝这样能亲自磕头自我介绍的,她还能强记下;小一点得乳母抱着来代为行礼的…她就只能记个襁褓颜色了…

最后一个侄子被乳母抱着磕完头起来,辰光已经近午。

秦国公看了看天色,便吩咐:“咱们这边的人都见过了,你们去你们叔公那边认认人吧!”

江崖霜与秋曳澜忙一起应下——他们告退下去,众人也不会再留,陶老夫人夸了几句操办这次婚礼的媳妇、孙媳,场面话说完,秦国公就吩咐散去。

…才回到大房,窦氏就怒气冲冲的向江天骜道:“那支凤头钗——”

“进屋去说!”江天骜神情阴冷,却还不忘记看了眼四周:由于他父亲夔县男不在京中,为了保持跟秦国公的亲近关系不被疏远,也为了就近监督江天骐等人的动静,他一直打着“尽孝叔父”以及“常聆教诲”的名义,赖在国公府里住着。

虽然说这么多年住下来,身边人都是再三挑选、考察过的,但此地终究是秦国公的府邸,谁知道会不会有埋藏深的暗子把不该传的话传出去?

因此喝住窦氏,进了屋关了门,这才冷哼出声:“不就一支钗么?横竖芝儿的夫婿都还没挑好,你打发人在市上好好盯着,偌大京中难道还买不到几件可压箱底的首饰?!”

“夫君!这不是一支钗子的问题!”窦氏咬牙切齿的道,“这么多年来,什么东西二叔跟三叔不是紧着咱们这一房?往往都是咱们没提,好东西就送了来!但这支凤头钗,我可是亲自去跟陶氏那老东西讲了,想要过来给芝儿以后做嫁妆用的!结果二叔竟然给了那秋氏…”

“闭嘴!”江天骜目光一寒,低叱,“二叔跟三叔这么些年来对咱们如何你还不清楚?就是老三、老六他们也比不上的。你也知道那么多好东西,两位叔父自己不用都省出来贴了咱们…如今不过给了十九媳妇一支凤头钗,你也有脸闹?!”

放缓了些语气,“十九媳妇出身高贵,长得又好,跟十九站那里犹如天生地设的一双。别说二叔看着喜欢,我看着也觉得合眼缘…格外给她一份体面又怎么了?!难道说二叔旧部献上来的东西,该给谁不是二叔自己说,非得由你做主?!你也做了这么多年江家长媳了,眼皮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浅!”

窦氏气急败坏道:“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可这支凤头钗我是打了招呼的!二叔想给孙媳体面,难道非要赏它?!这不是对咱们房里有了意见故意打脸,又是什么!”

她虽然蛮横,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提醒道,“如今储君之争虽然还没分出高下,但太后那边底牌再被套出几张,薛畅十有八.九就要动手了!而江天骐他们越走越近,据说最近还悄悄打发人去了北面试图拉拢江天驰一起…皇后跟陶氏母女两个向来就对咱们这一房不怀好意!这偌大江家上上下下,要没两位叔父,尤其是二叔,咱们早就被江天骐跟皇后他们害了去了!如今二叔竟然…你还不想想办法,难道要咱们娘儿陪你死了才甘心么!”

江天骜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之际,济北侯府,江崖霜与秋曳澜刚给济北侯夫妇磕完头。

济北侯的子嗣是三兄弟中最少的,只有行六的江天骖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也只有辛馥冰的母亲江天鹤还活着。

而江天骖的骨血也不多,二子一女,分别是十公子江崖碧、十二小姐江绮笳、十三公子江崖蓝。

其中江崖碧在镇北军中任职,家眷也在那里;江绮笳随夫在外地,这次没有特意归来。所以平辈中只需要跟江崖蓝跟米茵茵这对兄嫂见礼就成。

“我就说昨天你身上的酒气是八哥故意泼的吧?你当时还不承认!”

叙礼过后,因为时已正午,济北侯夫妇就留侄孙、侄孙妇用饭。这位叔公一生戎马,但除了皮肤黑点外,长相居然很斯文,跟晚辈说话也是和颜悦色——大概因为这个缘故,江天骖父子在他面前不是很拘束,虽然人比秦国公府敬茶时少,氛围却要活泼得多。

江崖霜跟秋曳澜一答应留饭,江崖蓝就朝他们挤眉弄眼,揶揄道,“你要真喝得一身酒气,今儿还能起来?”

“谁说不能起来?”江崖霜淡定道,“我不会把酒劲化掉么?”

“合着你内力就是为了化酒才练那么刻苦的?”江崖蓝立刻对济北侯道,“祖父您听听,孙儿这武功不好,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孙儿酒量好呢?”

济北侯抚着长须,淡笑着问欧老夫人:“你听出来了没有?”

欧老夫人不是寻常贵妇,她亲祖父就是带着欧家从马贼成功转型为朝廷命官的那位,自幼耳濡目染,剽悍非常,曾在济北侯对北胡作战受重伤时,披挂上阵,亲手射杀了一名胡人首领为丈夫报仇——连秦国公都不敢小觑这位弟媳妇。

这么凶残的老夫人,偏偏子孙都不是很出色,心头岂能不遗憾?此刻虽然听出济北侯话语里调笑的意思,却还是直截了当的训斥孙儿:“酒囊饭袋一个,还好意思讲?!”

“孙儿是好饮几盏,但饭可没多吃,酒囊也就算了,哪有饭袋?”江崖蓝被祖母当众数落,却也不尴尬,仍旧笑嘻嘻的道。

秋曳澜闻言朝他看了一眼,心想这一位倒是心宽,不然即使平常挨训习惯了,当着新过门弟媳妇的面被骂成酒囊饭袋…总归有点不自在吧?

但江崖蓝浑然如无事。

不过欧老夫人并不买账,冷着脸道:“还好意思讲!”

“咳,十九已授翰林之职,这次成亲会在家里待多久?”济北侯见老妻脾气上来了很有不管不顾继续发作下去的意思,赶忙扯开话题。

江崖霜心领神会,道:“回叔公的话,侄孙可在家里歇五日。”

“说起来如今的翰林院…”济北侯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始跟江崖霜“认真”探讨起来。

…晌午后,新婚夫妇才回到自己院子。

秋曳澜累得经过庭院时连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进屋后朝榻上一趴,死活不肯再起来:“明儿不用起早了吧?”

“不用不用。”江崖霜虽然也觉疲乏,但比她可好太多了,此刻还有精力从苏合手中接过绞好的帕子替她擦脸,“父亲母亲不在京中;祖父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受礼;祖母那儿都是晌午小睡起来后才去的…而且咱们才成亲,祖母一会肯定要打发人来说,让咱们这段日子不用过去了。之前十四嫂、十六嫂她们才进门时就是这样的,到你肯定也一样!”

秋曳澜又就着他手喝了半盏玫瑰露,感到精神好了点,便问:“那现在是不是没事做了?”

“你想要做随时都可以啊!”江崖霜立刻道——室中伺候的丫鬟们都红了脸,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东西,默默退了出去。

见状秋曳澜打了他一下:“我说正经事呢,你想哪去了!”

“就是正经事啊!”江崖霜诧异道,“虽然咱们家还没分家,可以后我这院子就是你管着了,总得让下人们都来拜见你一下,给你认一认脸吧?”

“…你说的是这个?”秋曳澜愣道。

江崖霜一脸坦然道:“当然,不过你要是太累,明后日也没什么…嗯,你为什么认为我说的不是正经事,你想到哪去了?!”

秋曳澜无语的看着他,正要说什么,房门却被叩响,跟着是苏合有些尴尬的禀告:“八少夫人那边打发了人来,想跟郡主…想跟咱们少夫人说件事。”

“奇怪,八嫂向来最善解人意,这会这么会打发人过来打扰咱们?”江崖霜闻言,狐疑的轻声向秋曳澜道,“你一会好好问问,是不是八哥又惹了什么麻烦?!”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八十一章 深宅楼台?比你想的更深!

江崖霜估计的果然没错,秋曳澜整理好衣裙走到外间,召了小陶氏的人进来,没问几句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崖丹昨晚趁乱把和水金的心腹大丫鬟婉儿给睡了!

然后这婉儿跑出秦国公府…在两条街外的一个小林子里投了缳!

“…”秋曳澜听完之后,久久难言,半晌才问,“现在呢?”

“婉儿极受十四少夫人倚重,今早发现她不见了,非常担心,甚至还特意派人去景川侯府,向凌小侯爷借了獒犬到处找,这才找到了她…”下人苦笑,“所以知道是八公子…之后,就到老夫人跟前哭诉要求做主。”

“咱们少夫人苦苦赔了半日的礼了,可是十四少夫人始终不肯松口,知道您跟她关系好…”下人话说到这里,就见秋曳澜面上浮现苦笑之色:“关系再好也才认识了两三年,八嫂倒是跟她一直熟悉的。她都劝不住,我哪有这面子?”

话是这么说,自己这房的长嫂派人来求助,秋曳澜也不好不理会:“我记得十四嫂子向来拿十九当亲弟弟疼的,这样,你先回去,我换身衣服,问问十九要不要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她昨天才过门,自己院子都还没走一遍呢,哪里认得老夫人的住处?

打发了小陶氏的人,秋曳澜进内去跟江崖霜说了经过,江崖霜也觉得很吐血:“家里这么多下人,谁不好收,偏偏去动十四嫂的人…我记得十四嫂跟前之人既是她的近侍,也是她生意上的帮手,从前有正值壮年又无子嗣的官员,托了谯城伯想娶个做正妻,都被她一口回绝…也不知道十四嫂现在气成什么样子!”

秋曳澜叹了口气:“否则八嫂也不会过来找我们了。好像是咱们在叔公府上时,就闹到了祖母跟前,祖母哪能不帮着圆场?这不拖到现在都没解决?”

照江崖霜的说法,这婉儿可不仅仅是个丫鬟,更是和水金生意上的得力臂助,这种人才的发现与栽培,不但费时日久,还得看运气——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被江崖丹弄死一个,即使不提感情只说利益——换了谁能不抓狂?!

“不过咱们去了,十四嫂应该会借势下台。”江崖霜站起身,脸色很难看,“毕竟丫鬟总归不能跟八哥比,她伤心难捺闹了半日,不可能继续在祖母那里闹个通宵!问题是,就算这次十四嫂给了咱们面子,回头对八哥是怎么想的真不好说。”

和水金可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她做不出来坑死江崖丹给自己丫鬟报仇的事,但不大不小的麻烦经常给江崖丹找点应该没问题。

尤其——现在秦国公这支的内务,可都是她在管!想整江崖丹有得是机会!没准到时候连小陶氏、连整个四房都要被牵累…

“…横竖不能不去,先把这事办了再说,回头十四嫂那里的怨气…慢慢化解吧!”秋曳澜揉着额,悻悻道。

两人去了陶老夫人住的正房,才进门,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进了屋,就见上首陶老夫人端坐着,一脸的强打精神。

和水金跟小陶氏都是鬓松环褪,一左一右跪在她跟前,前者诉说着自己丫鬟的无辜与惨死,后者羞愧万分的代夫赔罪…秋曳澜看了一圈,却没看到当事人江崖丹!

“你们来了?”陶老夫人看到他们进去明显的松了口气,赶紧递个眼色过来,“快,来劝劝你们两位嫂子…这都伤心了一下午了,丫鬟可怜,你们也得顾着些自己呀!”

江崖霜跟秋曳澜一起上前,连哄带劝,秋曳澜又动手硬把两人拖起来,按坐在席上…总之如江崖霜所料,两人苦口婆心一番后,和水金呜咽着渐渐收了声,说了一番婉儿的乖巧能干,就对陶老夫人、小陶氏道:“八哥的性.子我也不是不知道,也是昨晚上我太忙了,没留意婉儿什么时候不见…虽然说这丫鬟打小伺候我,我看她跟亲妹妹一样,但终究是下人,不好跟八哥比,难道我还敢让八哥给她赔命吗?”

她吸了吸鼻子,悲愤道,“我也就是想当面问问八哥,他后院里那么多人,外头秦楼楚馆他也不陌生,为什么非要挑我的人下手?!可都这么半日了,祖母您跟八嫂已经打发了多少拨人去找?个个都找不到,我知道祖母跟八嫂是不会骗我的,可见是八哥故意躲着…这算什么事?!”

小陶氏无话可说,连连赔罪,又许诺赔偿以及为婉儿好生收殓,并以江崖丹贵妾的名义安葬——和水金缓了口气,摇头道:“八嫂的好意,我代婉儿心领了。只是她既然出去投了缳,可见并不想做八哥的人。所以,还是就用她的本名安葬吧!”

秋曳澜心想这话才是正理,那婉儿是不甘受辱才自.尽的,怎么可能稀罕一个妾的名份?!

陶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次小八实在对不住你们主仆,都怪我跟你们祖父,没能把他教好。”

“祖母您言重了,孙媳怎么敢当?”和水金忙道。

话说到这里,事情也差不多过去了。

众人一起又安慰了和水金会,和水金就借坡下驴的表示接受小陶氏代江崖丹的赔罪:“如今还能说什么呢?是婉儿自己福薄吧!本来我答应她,再过两年放她回家,让她同等了她五年的表哥成亲…现在…唉,人各有命,不提这些了。”

没有推辞小陶氏说的赔偿,“她家里颇为清贫,所以才会卖.身到和家伺候我。终究主仆一场,安葬的事我来办,不要八嫂您这儿一文,但您给的银钱我代她收下了,回头给她家里送去。”

虽然知道她肯定心里还是怨气难平,但场面上已经遮过了。陶老夫人看了看天色,象征性的提出留饭,被四个晚辈一起拒绝之后也就不说了:“下着雨,你们回去时当心点。”

“是!”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小陶氏讪讪问和水金:“十四弟妹,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和水金摇了摇头,“也就差了前后一排院子,八嫂今儿也累极了吧?”

小陶氏尴尬一笑,吃不准她是揶揄还是无意,只好沉默。

因为国公府成了家的子弟住的院子按照辈分聚集,所以四人会同行好一段。

不过这么一天下来都累了,所以一群人只是默默走着。

然而到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和水金忽然站住脚,吩咐下人退到远处。

小陶氏、江崖霜、秋曳澜微微吃惊,沉吟了下也照样吩咐了自己的下人,这才问:“怎么了?”

“今儿祖父给十九弟妹你的凤头钗,是大房那边想要去给徽芝做嫁妆的。”和水金心情不好,现在天色也晚了,她也不赘言,开门见山道,“不过祖母不喜窦氏当时的语气,就没告诉祖父。偏偏这次祖父给了十九弟妹你,你往后最好当心点,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

秋曳澜正要说什么,和水金跟着一句,“别像我这次,一个不小心,婉儿就被人坑了,赔上性命不说,还让八哥背了黑锅!”

“什么?!”小陶氏惊呼出声,江崖霜也意外的问:“十四嫂,你是说婉儿她不是八哥?”

“是不是他我不知道!”和水金面色阴狠,冷笑着道,“但绝对跟窦氏有关系!”

她虽然因为是三房媳妇的缘故跟大房不亲近,但平时提到窦氏人前人后也尊称一声“大伯母”的,此刻一口一个“窦氏”可见痛恨!

“他们大概以为昨天晚上我那么忙,人又多,婉儿什么时候从我身边走开、被什么人喊走,我一定无暇注意到!”和水金咬牙切齿道,“这群废物也太小看我了!我没过门前就掌了江家总账册,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我比这上上下下的管事加起来都强!婉儿昨晚前后离开了两次,第二次离开之后才是一去不回——这两次的时辰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人了!

“当时是小窦氏抱赵国公家小孙子的时候把孩子弄哭了,一群女眷围着哄,我看她们哄不住,就去搭了把手…当时虽然身边连主带仆围了十来个人,但我眼角分明瞥见婉儿被大房一个管事附耳片刻,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又落下泪来,哽咽道,“我带出来的人,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婉儿她就算为了这样的事情要自.尽,也绝对会留封信给我说明经过!绝对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而且,国公府这么大,还怕找不到偏僻角落吗?为什么她要跑去外面?尤其那么晚了!她就不怕再碰到其他人?!”

“十四嫂是说,婉儿根本不是自.尽,是被人?”秋曳澜神色凝重的问。

“不错!”和水金擦了把脸,切齿道,“为什么她是在国公府外投缳、而不是在国公府内?因为昨天是你们的大喜之日,若她死在这府里,祖父祖母必定大怒,肯定会彻查到底——到时候,大房栽赃八哥的事情就会露出破绽!但她死在外头,祖父祖母虽然也会不高兴,却会选择息事宁人,免得扫了家里的喜庆!”

“所以我刚才一直闹着要跟八哥当面讲清楚!”和水金看着脸色发白的小陶氏,低声道,“一来是闹给大房那边看的,二来我也真是想问问八哥——我知道他昨天为了给十九挡酒,喝得酩酊大醉,不是被下人找到时手里拽着婉儿的贴身衣物,怕是他也不会承认动了婉儿!但,没准他仔细想想,能记得些蛛丝马迹呢?”

小陶氏哆嗦着嘴唇,半晌才涩声道:“我回头…替你告诉他!”

“千万不要!”江崖霜却摇头,“八哥自幼以来,但凡惹了麻烦,要受责打时,统统都是大伯跟大伯母拦着不让!所以他一直觉得大伯他们很好…八嫂,这话,只能您用自己的名义套,十四嫂的怀疑,绝对不能告诉他!”

“今儿叫嫂子受委屈了。”和水金平静了下心情,歉意的道,“虽然我觉得八哥有很大可能被算计了,但…没有证据不说,祖父那儿…我想想还是将计就计。只是之前没空提前跟嫂子说好,却累嫂子方才陪我折腾了这半日。”

看了看江崖霜与秋曳澜,“还劳你们跑这一趟。”

“不跑这一趟还不知道才进门就大大得罪了人呢!”秋曳澜心下冷哼了一声,面上则道:“十四嫂这话太见外了。”

“总之,这次的事情,分明是大房故意要挑拨咱们这两房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了,祖父待大房怎么样,聋子都是如雷贯耳了!他们竟这样没良心!”和水金吁了口气,正色道,“咱们都是祖父这一脉,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跟婉儿的感情、我栽培她的心血,这次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大房的,也请八嫂、十九弟跟十九弟妹你们以后遇事留个心眼,大房既然打算分化咱们,恐怕不会只害一个婉儿!”

…待回到他们住的院子里,江崖霜从前的大丫鬟彩奇上来迎接:“晚饭婢子斗胆做主,摆在了假山上的凉亭里,因为天怪闷的,那儿有风,吹着爽快。”

两人都无意见,到了亭中坐下,阵阵熏风吹着丝丝凉凉的雨丝,似沾似飘进亭内,果然说不出的惬意。

“侯门深似海。”秋曳澜把玩着小巧的瓷盅,看着雨中远远近近灯火勾勒出来庞大国公府连绵逶迤的楼台花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江崖霜知道她的意思是指和水金方才吐露的婉儿遇害内情,沉思了下,让下人摆完饭菜后都退到假山下,淡淡的道:“比你想的还要深——你才过门,对家里的人与事都不是很了解,今儿又累了,所以大约没注意,十四嫂方才说的话,都是没有证据的!全是她的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