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转着瓷盅的手顿时停住,诧异的看着他。

江崖霜目光沉沉的望向亭外雨帘:“婉儿可能是八哥所害;可能是大房所害;甚至可能是十四嫂推出来牺牲之后,为了跟咱们说今儿那番话!”

秋曳澜心念电转:“因为…因为父亲他,掌着镇北军?”

“不错!”江崖霜淡淡道,“因为祖父一贯以来的态度,三伯虽然不甘心,却一直被大伯压着。他非常希望咱们父亲能够站在他这边…但父亲这会只想打理好镇北军,不想被拖下水。所以无论大房还是三房的话,你以后听归听,千万不要太相信!更不要许诺!”

“…我知道了。”秋曳澜再看了眼黑夜中远近的影影幢幢——白昼放眼望去柳暗花明的葳蕤,与一座座金碧楼台,在这沉沉雨夜,却俱仿佛遥望中的千山万峦,复杂幽深,恶意潜藏。

点点灯火照处,细雨似银丝,被火光染如翠微氤氲。夜幕里那些模糊混沌的光晕,一如这府邸中的人心,晦明难测。

(本卷终。)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章 给大房点颜色看看!

四月十五成亲,三朝回门之后,江崖霜又在家里陪了秋曳澜两日,便去翰林院报到了。

两人新婚燕尔,他在家里时自然时刻腻在一处——所以一直到他上差后,秋曳澜才有功夫计划婚后生活。

…这个适应的时间比她想的要短暂得多。

主要江崖霜不但是孙辈,还是幼孙。

三房又有个和水金,即使秦国公府家大业大,上上下下单管事的数量都可以用成群来形容,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彻底杜绝了妯娌分权的可能!

目前秦国公府后院之权是这样的:核心是和水金,同为三房的六少夫人、七少夫人以及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八夫人为替补——这几位都撑不住时,将由三夫人和氏、陶老夫人这两位亲自出面救火。

实在实在需要四房搭手,秋曳澜上面还有小陶氏跟盛逝水。

所以她能管的,跟江崖霜之前说的一样,就是他们住的这个院子。

院子是江家嫡孙统一的标准:三进三出,后面空了一大片地、挖了个池塘做成花园。

其中第一进是厨房所在,也是小厮等男仆居处;第二的正屋是待客之处,厢房辟了几间做客房,其他则是丫鬟们住的地方;第三进才是江崖霜夫妇住——这一进在建造时自然也是最用心的,入院的垂花门精雕细琢,连脚下的青石门槛上都刻满了寓意美好的图案。

里面的庭院更是移步易景,从抄手游廊走去正屋的途中,假山、薜荔、花草…交错布置成景,这季节看起来缤纷绚丽、犹如画卷。

正屋中的陈设也是按照家族规矩来——以秋曳澜这两年被邵月眉和阮慈衣调教出来的眼光看,江家不愧是江半朝,一个孙辈的住处,许多东西竟是西河王府里都没有的。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认清书房、浴房之类的地方,秋曳澜让彩奇带自己去看后花园——这后花园的地方不小,足足有前面三进院子加起来那么大。要进去有三个途径,一是正房屋后墙上的小门,二是书房的后门,三是这座院子的后门。

秋曳澜领了一大群丫鬟婆子,怕经过书房碰坏了东西,就从墙上的门那里进去,才进去,就是一条青石小径,两旁花木扶疏,怪石嶙峋。

沿着小径曲曲折折走上一段,便是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假山中有可以供人躲入或穿行的洞穴,山侧是狭窄石阶,上面建有八角凉亭——就是成亲次日,彩奇劝他们过来用饭的地方。

“那天下着雨,又是晚上,看看四周都是黑黝黝的,也没觉得什么风景不风景。现在看看还真不错。”秋曳澜提着裙子爬上来,不禁赞叹道,“居然还有丹顶鹤!”

这假山另一面就是池塘,池塘的沿岸栽种着芙蕖,如今已经开放了好几朵了。

池畔是依依的垂柳,中间不时传来黄莺之类的鸣叫声。仔细看还能看到不止一两个鸟巢。她说的丹顶鹤就在绿荫下,正怡然的梳理着羽毛——不止丹顶鹤,秋曳澜多看了会,就发现荷叶间还有两三对鸳鸯在凫水,而她站在假山上这点时间,池中锦鲤大约以为是要喂食,成群结队的朝假山下涌来,浑然不惧那对丹顶鹤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短短片刻,假山下的水面上,一片赤红,仿佛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曼荼罗。

“简直就是世外桃源!”秋曳澜让人回去拿了鱼食来,撒了几把在水面,就见鱼群争食更加激烈了,甚至不时有鱼跃出水面。

彩奇笑:“您喜欢那真是太好了!”

看过了地盘,接下来就是认人——这个在十六日那天,江崖霜就把人喊齐了给秋曳澜磕过头了。

他因为是秦国公亲自栽培,惟恐过于娇惯。之前没成亲时,伺候的人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个。现在成亲了,秦国公才让和水金照嫡孙的标准把人配齐。

所以这些人连江崖霜也不熟悉,更不要说分派他们做什么事——这些都甩给秋曳澜来管了。

花了半天功夫把院子前后转了遍,又花了半天功夫熟悉下人、询问需要安排的事宜…当晚没理会江崖霜的纠缠,苦思冥想的写了一份人事安排书出来,想起阮慈衣从前的指点,次日送走江崖霜,喊人备了份糕点,跑到八房找小陶氏:“十九说院子里的事情得咱们自己管起来,我也不知道家里都有些什么规矩,还请八嫂教我一教。”

小陶氏由于无子又不得丈夫喜爱,在妯娌中一直被轻看,以至于陶老夫人想方设法的算计江崖朱跟江崖霜的婚事,惟恐她在自己房里的弟媳跟前也没脸。

但无论盛逝水还是秋曳澜,过门之后开始打理自己院子,头一件事都是过来请教她,这让她感到很是欢喜。

此刻谦让了几句,就道:“家里规矩也不是很多,一会我给弟妹你说说就是了。”又嗔她,“你来就好了,还拿什么东西?”

“我陪嫁的妈妈做的,想给嫂子尝个鲜而已!”秋曳澜忙解释。

她这趟腿还真没白跑,小陶氏非常用心的看完了她拟的安排,随即用委婉的语气给她从头改到脚——毕竟陶倩缤可是号称本朝最名门的名门出来的,陶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宰相”的辉煌,即使如今号称“江半朝”的江家也只能望其项背。

从前教导秋曳澜的邵月眉、阮慈衣,贵女、贵妇的程度在她面前真心不够看。

尤其她做江家媳妇都十来年了,对于江家种种明暗规矩、个人喜好、禁忌之类,完全信手拈来。

秋曳澜被她点拨半日,大觉受益匪浅,索性每天晌午后都带点糕点、瓜果跑到八房请教。

她跑的勤了就跟盛逝水撞上——比她先进门几个月的盛逝水,看起来跟在西河王府闺学里时差不多,若非换了身少妇装束,几叫人疑心她还没出阁。

看到秋曳澜,她老远就笑吟吟的招呼:“去找八嫂吗?”

“是呢,十六嫂也是去找八嫂么?”秋曳澜看到她自然而然的态度,心里倒有些佩服,两人也算做了两年同学,只是谁也没想到,身世不清白的盛逝水,有朝一日竟会让她这个郡主喊嫂子。

虽然说江崖朱在家族里的地位远不如江崖霜,但算算他跟盛逝水之间的差距更大——照秋曳澜过门前偶尔从庄蔓那里听到的消息,盛逝水在江家的日子不是很好过:自己出身不高而且身世还有问题;丈夫地位边缘却老迁怒她…

除了小陶氏之外,这江家上下也就陶老夫人对她还算和蔼——但除非得罪陶老夫人,否则陶老夫人哪怕对下人也是很和蔼的。

这种情况下盛逝水居然还保持着出阁前那种明媚而落落大方的气度,哪怕是强撑出来也非常不简单了。

“那咱们一起走吧。”盛逝水闻言,朝她微笑颔首,一如寻常人家的妯娌,不自卑、不谄媚,只有恰到好处的亲热。

秋曳澜含笑应允,两人从前虽然有些敌意,但这么多年也没互相下过手…如今做了一个房里的妯娌,秋曳澜对她那点芥蒂也是淡之又淡,几近于无了。

小陶氏看到她们一起来,不禁一笑:“我就猜你们是不是会撞到?”就免了她们的家礼,请她们坐。

盛逝水坐下后就问:“这次是谁?”

“是七嫂。”小陶氏道了一句,才给一头雾水的秋曳澜解释,“昨天忘记跟你讲了,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妯娌每季度聚一聚,由抽签决定做东的人…本来都在初春办的,但因为你要过门,就决定等你来了再办。”

秋曳澜好奇的问:“是怎么个聚法?”

“就是摆两桌酒,大家一起热闹下。”小陶氏咬了下唇,继续道,“当然,咱们这些人在闺阁里时,都学过些才艺…偶尔也会助下兴。”

她这么说时,脸色不是很自然——秋曳澜心里就有些狐疑,如果仅仅是才艺的较量,以小陶氏的出身,就算不能技压群芳,也不可能有什么难堪…但看她神情似乎在这种聚会上吃过亏?而且以她的为人,估计是大亏才这样难以掩饰异样…

所以这天跟小陶氏告辞后,她特意邀了盛逝水一起走,路上就问:“这妯娌聚会可是有什么问题?我看八嫂说起来时,脸色有点不对。”

她问的直接,盛逝水答得也爽快:“去年聚会时,可能为了给我个下马威,有几个人串通了挤兑我弹琴,我琴技不是很好,八嫂看出来我为难就代我上场——结果她弹得无可挑剔,那些人没有话讲,却阴阳怪气说八嫂是因为没有亲生骨肉,闲着就弹琴,所以琴技才好。”

看了秋曳澜一眼,“这次你也是刚过门,估计八嫂怕再有上次那样的事情吧?不过我觉得她可能多虑了,我嫁过来是我外祖母想都没敢想过的高嫁,你却不同。妯娌里论出身可没人能跟你比,联合起来为难你的可能不大。”

秋曳澜笑了笑:“出身上也许是这样吧。但你不知道,敬茶那天祖父给我的凤头钗,据说本是大房想要过去给大孙小姐以后做嫁妆的。”

“还有这样的内情?”盛逝水面上掠过一抹诧异,但立刻又恢复了常色,道,“那估计大房要摆你一道了,据我看大嫂的为人不是很宽容…你当心点,八嫂性情温柔,不会跟人争执,我这出身,想替你说话都没地方开口…这得看你自己的了。”

“我理会得。”打探完小陶氏提到妯娌聚会神色有异的缘故,秋曳澜朝她微微颔首,两人在岔路上分了手,各自回房。

这天江崖霜回来的比较早,秋曳澜进内室时,他已经躺在西窗下的榻上拿了本闲书看着了。

看到她回来就把书卷放到几上,起身笑道:“又是从八嫂那里回来的?八哥今儿还跟我说,你最近跑那边的次数,比他还频繁了。”

“我一次都没见到过他,可见他根本就是胡说的。”秋曳澜对江崖丹的印象实在好不起来,闻言撇嘴,“真不明白八嫂这么好的性.子,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句话却让江崖霜面上掠过一抹异色:“大概就是性.子好,所以八哥才不在乎吧?因为知道八嫂不会跟他计较的。”

秋曳澜一愣才道:“…你说的是。”

“我记得家里妯娌的聚会,好像快了?”江崖霜一脸的若有所思,忽然问。

“我刚刚才听八嫂说…怎么了?”秋曳澜疑惑的看着他。

江崖霜颔首道:“那支凤头钗——要是大嫂她们为这个跟你过不去,你不用客气!只管跟她们理论到底,祖父祖母跟前自有我兜着!”

秋曳澜笑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落了咱们四房的体面的!今儿才听十六嫂说她们处处欺八嫂好.性.子呢,这两日八嫂没少提点我,我正琢磨着报答报答她!”

江崖霜闻言,剑眉轻挑,似笑非笑问:“八嫂提点你几句,你就琢磨要报答她了?那我又是提点你、又要给你兜事情…你怎么不报答报答我呢?”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二章 就要招摇给她们看!

秋曳澜闻言扑哧一笑,睨他一眼道:“你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家里签死契的下人买回来做事情也是应该的,那还另外给他们工钱呢!”江崖霜抱怨道,“所以我做应该做的事情怎么就可以没有奖励了?”

秋曳澜正要说什么,他声音忽然一低,不怀好意道,“你听话不听话?不听话的话…信不信我保准你明儿起不来?”

“自从成亲以来,你才是越来越不听话了!”秋曳澜拿手指戳着他胸膛,笑骂道,“怎么把我骗到手了就露出真面目了吗?”话是如此,她还真担心江崖霜晚上不知节制,就伸臂搂住他脖子,就势依入他怀中,轻轻吻上薄唇。

江崖霜自是热烈迎合…两人缠绵一阵才松开,他略略喘息,笑道:“可不是吗?现在你已经进了江家门,是我的人了,往后你不乖,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到“收拾”两个字时,目光非常明显的朝帐中看了一眼,神情暧昧。

“除了这个你还会别的不?”秋曳澜白了他一眼,啐道。

“当然!”江崖霜自信的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尽管说,包你满意!这可是为人之夫的本份——要不咱们今晚就换几种?”

“…你的节操!”秋曳澜无语的挣开他手臂,“好了说正事吧,这妯娌聚会我都没参加过。今儿八嫂好像因为去年被她们落了面子,兴致不高没细讲,十六嫂也就回来的路上提点我几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

江崖霜跟过来刮了下她鼻尖,笑:“你也说了是妯娌聚会,我怎么可能参加?我也就是知道嫂子们会那么一聚而已!”

“那你说说咱们那些嫂子们的才艺如何吧?”秋曳澜有点担心,“我的才艺…你也知道!”她才做了两三年贵女,天赋也就那么回事,哪里能跟那些从小修习琴棋书画的比?

“怕什么!”她忐忑,江崖霜倒是对她信心十足,拍案喝道,“我就不信她们谁能在才艺上压倒你——以你之长,你自认第二,谁敢言第一?!”

虽然知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秋曳澜仍旧听得满心甜蜜,毫不迟疑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完了才叹道:“可是,虽然你这么想,但嫂子们不见得这么认为啊!”

“怎么可能?”江崖霜斜睨着她,坏笑道,“你最擅长的…可是胡搅蛮缠啊!这可是我亲身领教过多次的,我保证,你在此道上绝对堪称是娴熟已极天下无敌…连我这么好说话的人都被收拾得没脾气,何况几位嫂子?!你尽管放心施展所长,我保证她们哪怕个个文君转世、韩娥再生,也将全部拜倒在你的丝履之下,这辈子都不敢不承认你的才艺…”

“把我的吻还回来!把我的感动还回来!!!”恼羞成怒的秋曳澜,提着裙子满屋子追打这个结了婚就越来越强势的丈夫,“混蛋!下次再也不相信你了!!!”

…出于被江崖霜摆了一道、追了半天不但没能打到他,反而被他觑了个空子扑到榻上连本带利的“还吻”了一番的恼怒,妯娌聚会这日一早,秋曳澜陪江崖霜用完早饭,送他到院门口,回到内室,就一脸杀气腾腾的吩咐:“把祖父给的那支凤头钗,还有祖母给的牡丹珠花拿出来!今天头饰就用这两样!”

苏合她们那天被支到远处,没有听到和水金透露的凤头钗内情。

但还是不赞成她戴这两件:“会不会太招摇了?只用其中一件,加点其他的好不好?”

“不!”秋曳澜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谁敢上来抢不成?!”

“不是抢,但怕其他少夫人看了心里不爽快。”苏合跟她关系不一般,向来说话直接,此刻被春染递了个眼色,就开口道,“您才过门,是不是…?”

秋曳澜和颜悦色:“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何必理会?”

“原来郡主是要籍此试探其他少夫人中有哪些是值得结交的?”苏合恍然,其他丫鬟也有种明悟的感觉——只有夏染迟疑道:“场面上…她们应该不会说什么吧?”言外之意就是这种试探方法根本就…

“反正这样给我打扮就是了…妆容也艳些…”秋曳澜摆了摆手,坚持道,“镯子拿皇后娘娘赐的那对,璎珞圈用祖母见面礼中的,衣裙拿料子最好的那套…总之今日装束都要配得上这支钗!”

大房不是霸道吗?一支钗没要到,就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得到的人——那她偏偏戴到她们跟前去,叫她们看得到得不到!

半晌后,八房,小陶氏跟盛逝水目瞪口呆的看着盛装华服的秋曳澜:“你…你这…这都够得上进宫参加大典了啊!”

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带上了好不好?!

虽然说妯娌聚会大家都会打扮下,但…只看小陶氏与盛逝水现在的装束可知,终究还是家常装束,也就是换了身新衣服,添了几件首饰——到底只是自家人聚一聚而已!

“头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怕打扮简单了显得不够敬重嫂子们。”秋曳澜神情自若道,“所以花了许多功夫,叫两位嫂子久等了。”

盛逝水听了这话也还罢了,小陶氏却望着她头上华丽夺目的凤头钗嘴角直抽搐:“其他也还罢了,这支钗…要不,我这儿还有支差不多的,是皇后娘娘所赐,先给你换一下?我保证那支也是极华丽的,绝对不会撑不住你这身装扮。”

见盛逝水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赶紧掩饰,“毕竟是祖父所赐,今儿咱们要喝酒行乐,万一不小心摔着碰着,或落到草丛里,怕是不好。”

“嫂子好意我心领了。”秋曳澜特意说服丫鬟们给她戴了这支钗,如何肯换?此刻便笑吟吟的回绝,“不过我会小心的。”

“…”小陶氏性.子好,却不是人笨,哪还听不出来她这是故意的?不禁头疼道,“今儿咱们妯娌一起聚聚,你…你真的不能换一支吗?”

话到这里,盛逝水立刻会意这支凤头钗有什么故事了,只是她眼珠一转,却没吭声。

“恐怕去晚了其他嫂子们以为我拿架子呢!”秋曳澜上前挽住小陶氏的胳膊,笑,“还是就这么走吧,我想家里嫂子们都是贤惠大度的,一准不会计较我今儿个打扮格外隆重些。”

“可是…”小陶氏还想再劝。

“八嫂就依了我吧!”秋曳澜仗着力气,把她朝外拉——小陶氏这人从来没脾气,虽然怕她戴着这支钗会激怒小窦氏,但又无法端出四房长嫂的威严逼她就范,又惶恐又担心的被她硬架出门!

这样到了七房,七少夫人张氏迎出来看到她们,目光在秋曳澜身上一转,就笑了:“十九弟妹今儿打扮真鲜亮,早知道我也穿那条新做的石榴裙了,这会被你一比,可是灰扑扑的!”

“我听十六嫂说,嫂子们是为了等我,才把今春的聚会挪到现在,哪儿敢怠慢?”秋曳澜跟她不熟,吃不准她这话是揶揄还是真心,不过她也不在乎,嫣然笑道。

张氏闻言笑:“累弟妹你打扮这么用心,倒是便宜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大饱眼福。”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里面——庶出孙辈的院子格局跟嫡出的都是三进三出,就是装饰、规模上有所削减。这种削减到了花园里最明显,连池塘都小了一大圈。

“你们来了?要么?”六少夫人施氏、十三少夫人米茵茵以及十四少夫人和水金都已经到了,正各抓了把鱼食,站在池边喂锦鲤。

看到四房的人过来,忙出声招呼,和水金顺手递上鱼食。

“哟,又多了两条金背赤腹的?”小陶氏笑着接过,让盛逝水跟秋曳澜抓了一把,自己也抓了把撒到池面上,引得色彩斑斓的鱼群汹涌而至——她一边撒食一边四面看,“大嫂她们还没来?”

“除非是她们那边做东,不然哪次她们不是最后来的?”和水金拍掉手上碎屑,抽出帕子来擦拭,看着秋曳澜髻上的凤头钗与牡丹珠花,嘴角笑意加深,“十九弟妹今日真漂亮,尤其是这支钗…不愧是祖父赏的,真真衬你的容貌!”

被她这么一说,小陶氏脸上露出一抹急色,欲言,却被盛逝水暗中扯了把袖子,疑惑的住了口。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只觉得十九弟妹今日光彩照人。”张氏闻言认真看了眼,笑道,“祖父祖母给的好东西都戴出来了?这是叫咱们这些没有的人羡慕吗?”

秋曳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和水金,暗忖:“怎么听语气,她根本不知道大房要过这凤头钗?”

不只是她,施氏跟米茵茵显然也不晓得这段内情,都附和着张氏的话打趣。

“是了,和水金没过门前就掌了江家总账本,虽然说这是因为她的能力,三房又是秦国公这支的长房。但她可不是三房的长媳!施氏同张氏这两个嫂子就算再不争气,总归长幼在那里,哪怕不好权,冲着被人议论她们不如弟媳这一点,估计跟她也不可能似表面上这么和睦无间…”秋曳澜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所以和水金打探到的消息,自然不可能什么都告诉她们…”

至于为什么张氏跟施氏这两个先嫁进江家多年的人,反而没有和水金先打探到消息…她记得和水金没过门前跟陶老夫人关系就十分密切,当初陶老夫人住别院时,和水金可是常在别院里留宿的。

哪怕这跟江绮筝住那里大有关系,但江绮筝本身不就是亲近陶老夫人的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秋曳澜决定,“以后多跟陶老夫人刷一刷好感度!”

“怎么会呢?”秋曳澜这里低头想事情,小陶氏却急了,代她道,“十九弟妹是头次过来,生怕打扮不仔细,叫你们以为她怠慢呢!”

“弟妹你也太小心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谁还为点小事挑你的礼不成?”施氏笑了笑,正要请她们到花架下设好的席位入座——花径上已经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跟着人未出声先到:“哟,你们都到了啊?我们还以为这会来算早的了呢!”

话音才落,小窦氏、一个鹅黄衣裙的妇人、小庄氏,妯娌三个联袂拂花而出。

“大嫂、二嫂、十一弟妹,你们来了?”主人张氏忙上前招呼——小窦氏等人正要回答,目光一晃看到秋曳澜发上凤头钗,脸色顿时一变!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三章 谁耐烦对你家规矩指手画脚?

“是啊,我们路上…”小窦氏的话只回到一半就没了声音,死死盯着那支凤头钗看了片刻,却见张氏等人都是神情茫然,盛逝水垂眸不语,小陶氏脸色涨红,一个劲的扯着秋曳澜的袖子——偏偏秋曳澜不为所动,还施施然朝她笑:“大嫂您也觉得祖父赏的这支钗好看吧?我这两天差不多天天都要拿出来把玩会,今儿过来,实在忍不住,让人用上了。”

她就差在脸上明着写上“挑衅”两个字了,小窦氏哪里看不出来?

此刻别说小窦氏,就是那鹅黄衣裙的二少夫人苗氏也黑了脸——不过这妯娌两个对望一眼,却没接秋曳澜的话,而是看向了局促万分的小陶氏,冷淡道:“我们倒忘记考虑,来早了点,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么我们先出去会?”

小陶氏诧异道:“没有啊,打扰我们什么?”

“前两天十四弟妹的大丫鬟婉儿不是?”苗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们还道你今儿特意来早点,是为了再次给十四弟妹赔罪的呢!”

“说起来十四弟妹你可不对,八弟在女色上头犯糊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窦氏立刻接话,端出长嫂的架子教训道,“毕竟八弟妹可不像十四弟妹你,成天把十四弟管得紧紧的,男人嘛,谁能不拈个花惹个草呢?以八弟妹的贤惠,还能不给婉儿个名份?她倒好,十九弟跟十九弟妹的大喜之日,竟跑去寻个死!亏她还为你着想几分,去外面了断了!这样不懂事的丫鬟,你还为她跑二叔婆跟前闹腾…”

和水金在听到苗氏开口时,原本嘴角的微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脸色也渐渐铁青起来!

而小陶氏则是把头恨不得低到胸脯上去,嗫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曳澜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嫂子人是不错,不会打压弟媳,可这脾气也太好了!简直就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啊!

她知道盛逝水的出身、以及江崖朱在江家的地位,这会出来说话也是白搭,就伸手扶了扶凤头钗,不出意外招来小窦氏隐蔽的含恨一瞥,才款款开口:“两位嫂子的消息也太落后了吧?婉儿的事情,早在我敬茶那日傍晚,当着祖父的面就全说清楚了。当时,大家都说这事情过去,不提了。两位嫂子难道还不知道?”

小窦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是吗?我们还真不知道,毕竟,又没人告诉一声,听下人议论,还道十四弟妹那天哭闹了一下午,这事到现在还…”

“这也不奇怪。”秋曳澜淡淡的打断她,“毕竟这事是国公府这边的,又不是什么适合宣扬的事,怎么会要特意告诉大嫂你们呢?”

“你…”苗氏面上怒色一闪而过,这不就是在暗指她们过问这事是越俎代庖么!

小窦氏目光也冷了几分:“十九弟妹这话我们可不敢当!也是听说十四弟妹那天闹得厉害,怕伤了咱们江家妯娌之间的和气,我们才提一句!如果十九弟妹认为我们这是多管闲事的话,那我们以后也不敢对你们这边有半句话了!”

她有意咬重了“江家”二字,提醒秋曳澜她可是江家这一代长嫂!教训堂弟媳怎么了?

“就是二叔婆,有时候咱们或母亲在的时候,也会问问我们呢!”苗氏冷笑了一声,似嘀咕似跟身旁小庄氏说一样,道,“十九弟妹真是好大的威风!”

“看来大嫂、二嫂你们身边的奴才该管一管了!”秋曳澜淡淡道,“十四嫂子那天确实去了祖母跟前,但谁说她是大闹了?分明就是在祖母跟前尽了半日孝而已,怎么大房那边下人居然说是哭闹了一下午?这话可真是不安好心!这不是在说十四嫂不体恤祖母么!这样的奴才还不上点规矩,往后越发胆子大,才是真正伤妯娌之间的和气啊!”

看一眼和水金,“十四嫂,当日情况如何,你来说说?”

和水金当然是顺着她说:“十九弟妹说的不错,那天我去祖母跟前确实是为说婉儿之事,但没多久就说完了。后来却是跟八嫂一起陪着祖母说话——哭闹什么的,怎么可能呢?嫂子们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打小爱说爱笑,这辈子都没哭过几次的!”

“那为什么傍晚时候十九他们也跑了过去?”苗氏见她们一搭一唱的歪曲事实,不禁气道!

“二嫂你这话真有意思!”秋曳澜眼皮都没抬一下,“难道八嫂跟十四嫂在祖母跟前时,我们夫妇就不能去请安了?!还是你们苗家有这样的规矩,嫂子们在时,做弟弟弟媳的就不好去长辈跟前尽孝?!”

苗氏大怒:“我苗家的规矩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谁耐烦对你家规矩指手画脚?!”秋曳澜声音马上比她还高,“但江家既然没有这样的规矩,我就没做错!你们苗家有这样的规矩,凭什么套到江家媳妇头上来!我夫婿是叫江崖霜又不是苗崖霜,你是嫂子就可以这么不讲理吗?!”

不待小窦氏说话,她就先声夺人使出告状大招,“你欺人太甚!我要去找祖母评评理!也要找大伯母问问,做嫂子的拿自己娘家规矩来约束弟媳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哥入赘了苗家呢!不对,这样也不该我这弟媳妇去守你家的规矩啊你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

“……!!!”

前一刻还只是嘴上斗一斗,这才几句话,秋曳澜就要朝外走了,张氏赶紧上去拉住:“十九弟妹您冷静点!我想二嫂应该不至于这么没规矩…”三房跟大房的关系一直不好,趁机踩上一脚,“一定是她心急说错了话!”

施氏附和:“七弟妹说的没错!”又朝苗氏道,“二嫂您给十九弟妹解释下吧,她这江家媳妇肯定不会由您苗家规矩去管的不是?”

和水金则悠悠道:“十九弟妹你别生气了,二嫂她这人向来心直口快,怀疑什么就说什么…”到这里转向苗氏,一脸的唏嘘,“但二嫂宁可相信下人之间捕风捉影的话也不相信我跟十九弟妹,这…也太伤咱们妯娌情份了啊!”

“你们…!”苗氏哪还听不出来三房妯娌这是名为劝和实为讥诮?直被气得全身发抖——小窦氏用力握了下她手,沉声道:“十九弟妹也太大动干戈了吧?今日这聚会,是咱们特意等你的。你二嫂何曾说过,要你守苗家规矩的话?你这么故意歪曲她的意思,莫不是对你二嫂有什么误会?不论如何,现在咱们都是江家人,即使以前有什么芥蒂,念着咱们夫婿之间的骨血之亲上,我觉得还是宜解不宜结,十九弟妹以为呢?”

秋曳澜心里哼了一声,这小窦氏不愧是孙辈中的长媳,三言两语就把劣势挽了回去,还倒打一耙。

看着她那一脸长嫂如母、不忍妯娌之间起龌龊的慈蔼神情,秋曳澜在心里骂了句“影后”,这才道:“大嫂这话说的我真是一头雾水了,我是敬茶那日才见过二嫂的,能有什么误会?倒是大嫂,开口就揣测我跟二嫂之间有误会…大嫂难道很盼望我跟二嫂有误会吗?不然为什么会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十九弟妹你这样想的话,那以后咱们真的不敢跟你来往了!”小窦氏目中怒意一闪,随即摇着头,道,“不过几句平常话,你竟这样怀疑…这叫咱们该怎么同你说话?”

“这事都是误会一场,咱们今儿是要和和乐乐聚一聚的。”小陶氏到现在才鼓起勇气开口,恳求的看了眼双方,“要不…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咱们入席吧?”

张氏这边其实巴不得秋曳澜跟小窦氏掐得再厉害点,大房跟四房矛盾越深刻越好。

但小陶氏这么说了,她们也不敢继续看热闹——万一事情闹大传出去,秦国公知道三房的媳妇们袖手旁观之举,必然不喜。

虽然说秦国公从来不会公然说媳妇或孙媳不好,但因此牵累了三房的印象分,和氏也饶不了她们!

所以她遗憾的暗叹了一声,出声道:“正是正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即使偶尔有些小小的口角,一会喝上三五盏,也就过去了…怎么能当真呢?”

她打了头,施氏、和水金、米茵茵都纷纷附和——众人又哄又劝,又拉又扯的,好歹把大房的三人,以及秋曳澜全部按坐到席上,张氏忙不迭的催人上酒菜,好掩盖之前的冲突。

“十九弟妹才进门,嫂子敬你一盏!”酒上来之后,秋曳澜还没敬嫂子们,小庄氏在小窦氏的暗示下,无奈的端起瓷盅。

“该我敬嫂子们的,如何敢当嫂子们敬酒?”秋曳澜一仰脖,倒转酒盅,亮给众人看底。

见她如此爽快,小窦氏与苗氏目光闪了闪,都似笑非笑的举盅:“一家人,有什么敢不敢当的?你才进门,咱们敬你几盏也应该…祝你跟十九以后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说完一口干了。

秋曳澜立刻跟上。

完了苗氏“咱们也喝一盏”,秋曳澜继续一口闷。

再次收到嫂子们眼色的小庄氏苦笑着举盅:“弟妹好酒量,再来个?”

“敢不从嫂子之命?”秋曳澜心情愉快的亮盅底。

…大房三人轮流敬了两圈,小窦氏已经觉得头有点晕了,秋曳澜竟然还精神抖擞,她哪里猜不到这位主儿居然是个海量?!

“这里坑不到她了吗?”小窦氏暗自咬牙,“这贱.人好生嚣张!今儿不灭一灭她气焰,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急速思索了下,故意把微熏装成十分醉意,站起身,脚步踉跄“醉眼”朦胧的走到秋曳澜跟前:“十、十九弟妹!嫂…嫂子!嫂子再敬你一…”

话没说完,她忽然连人带酒盅朝秋曳澜身上摔去!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四章 有丈夫撑腰,真好!

苗氏早在小窦氏离席时就心领神会——她们两个不但是一个房里的,而且都做了十来年妯娌了,还不知道彼此的酒量吗?

见状立刻惊呼一声:“十九弟妹你快扶大嫂一把!”

按照妯娌两个的默契,哪怕秋曳澜身手敏捷,这时候有机会跳开,被苗氏这么一喊,也不好意思闪避了。否则万一因此摔着甚至摔伤了小窦氏,她要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