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秋曳澜衣裙都不及换,匆匆赶到盛逝水这边,大夫还没来,一群婆子丫鬟簇拥在廊下,手足无措,打头几个服饰艳丽的姬妾,神色复杂的站在那里低声说着话——她无心理会这些,径自入内,见盛逝水蹙紧了眉躺在榻上,两个陪嫁丫鬟紧张的伺候在旁,赶忙上前询问。

“十九弟妹来了?”盛逝水忙要起身。

秋曳澜二话不说伸手按住:“躺好躺好!快不要动…现在怎么样了?”不等盛逝水回答,她又催问,“大夫呢?请了没有?几时过来?”

“别急啊!”盛逝水轻笑了一声,眉宇舒展了些,握住她手道,“大夫已经去请了,过会就能来。”

“那玫瑰糕呢?”秋曳澜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色,觉得确实不像问题很大的样子,松了口气,问。

盛逝水嘴角一翘,朝几上扬了扬下巴:“还剩一点点放在那里,等大夫来了看吧。”

“是…?”秋曳澜对药物不大了解,闻言打量几眼碟子里被咬了一小口的玫瑰糕,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目光在盛逝水肚子上打了个转,含蓄的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入口的时候觉得跟平常的味道有点不一样。”盛逝水抿了抿嘴,“然后就放下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心慌气喘。”

正说到这里,外头一阵喧嚷,跟着好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少夫人就在里头,大夫您快去看看!”

“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夫人啊…”

夏染看着妯娌两个同时阴沉下来的脸色,忙一拉盛逝水大丫鬟的袖子,低声道:“外头太吵了,姐姐不出去敲打下么?别惊扰了你家少夫人!”

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公然求大夫救命起来了…这不是在转着弯咒盛逝水早点死吗?

大丫鬟讷讷的拿眼看向盛逝水,后者强笑道:“算了!”

见状秋曳澜一挑眉:“我去看看!”

她快步走出房门,正见一个白首老者领了个垂髫童子,慢慢走上廊来——看到秋曳澜打扮华贵,翁童二人赶忙行礼。

“十六嫂在里头,大夫请进去吧!”秋曳澜和颜悦色的让开门,让他们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外,似笑非笑的挨个打量着庭中还在叽叽喳喳的众人。

被她注视到后,这些人渐渐安静下来。

又过了会,见秋曳澜还是没有收回视线、返回房内的意思,庭中一时间静可闻针,连这时节已觉嘈杂的蝉鸣声都似乎轻了不少。

“十六嫂子才有身孕,知道你们关心她乃是一片好意,不过这许多人挤在这里,我们在里头面对面说话都快听不清楚了。”秋曳澜见她们渐渐瑟缩,却没有似她们想象的那样疾言厉色的训斥,而是好言好语的说道,“所以嫂子说,让你们散了吧。”

“…是!”众人小心翼翼的应了,见秋曳澜果然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暗松口气,朝她施一礼,纷纷溜走——能不怕么?人家这会再和蔼,之前连嫂子都直接上了!打完还什么事都没有!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秋曳澜看着她们离开,这才回了屋,恰好大夫已经诊断完了,正在窗边临案写着方子。

室中非常之安静,安静到了近乎气氛凝滞的地步。

这场面一看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秋曳澜想了下,没去打扰大夫,而是走过去轻声问盛逝水:“十六嫂,大夫怎么说的?”

盛逝水的脸色非常难看:“恐怕要劳你去跟祖母说一声…”

她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的抚上自己小腹,声音微微颤抖,“大夫说那玫瑰糕里有断肠草粉,这东西是能要人命的。好在不多,我也没全吃完,性命应是无忧…但我不知道对孩子…”说到这里,饶她向来冷静,眼中泪水也不禁簌簌而落!

秋曳澜郁闷的简直没法说!虽然来之前就考虑到这种结果了,但亲耳听到事实还是觉得——四房里统共三妯娌,自己进门不到一个月,两亲嫂子全出事了!她已经可以想到,一两天之内,关于她这人命不好、所以过了门夫家就频繁出事的谣言肯定会起来!

“万幸十九没有姬妾,不然看到八嫂跟十六嫂的例子,恐怕我会忍不住回去就把人都干掉以策安全!”她忍着吐血的冲动,铁青着脸安慰了一番盛逝水,等大夫开好方子后再询问了一回,最后把脉案要了一份,向盛逝水告辞,赶去见陶老夫人。

…本来以为一时半会见不成陶老夫人,毕竟江崖朱的地位远不如江崖丹,盛逝水这会情况也不是非常危急;而陶家人已经来了,江崖丹夫妇连房里上上下下都在老夫人跟前等候审问——却不想,秋曳澜过去之后,下人传了话进去,立刻出来告诉她,让她到旁边花厅里去等老夫人:“老夫人喝口茶就来。”

她感到很惊讶,小声问:“八嫂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起子东西满口胡说八道,老夫人被气得够呛!”丫鬟知道陶老夫人亲近她,便也小声透露,“这会听说十六少夫人也差点被人害了,直接撇下那边要过来问您呢!”

说话间,陶老夫人已经由胡妈妈扶着进了门。

“祖母!”秋曳澜忙上前请安。

“坐吧,仔细说说,十六媳妇可还好?”陶老夫人面沉似水,一阵风似的走到上首落座,指了指下首的席位,冷声道。

秋曳澜看出她是动了真怒了,抿了抿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大夫抵达时姬妾下人的喧嚷、以及对盛逝水看似关心实则诅咒的话语:“…总之,十六嫂现在非常害怕,惟恐孩子有什么不好…大夫也不敢给准话。十六嫂就让孙媳赶紧过来告诉祖母,求祖母做主!”

“啪!”陶老夫人狠拍了下几案,直接吩咐胡妈妈:“去把十六房里人,还有管事…都给我喊过来!”

本来老夫人正心情恶劣,江崖朱房里还闹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

因此江崖朱房里人被带过来后,老夫人连话都没问,直接吩咐先每人赏顿鞭子——一直把人都打得皮开肉绽后,才挑了两个妾跟一个管事到跟前审问。

由于江崖朱在江家地位本来就不高,老夫人又给足了下马威,这场审讯格外的顺利。仅仅半个时辰,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通房出身的妾艳娘也有了身子,正打算说出来时,不料主母也怀上了,为了争夺宠爱与关注,艳娘利用自己姑母就在厨房里伺候的机会,借口去跟姑母说话,偷偷把断肠草粉撒在要给盛逝水做玫瑰糕的佐料里!

“这艳娘,拖出去沉河吧。”听罢招供,陶老夫人阴沉着脸发话,“跟她有关的人,不论是否卷入此事,一律打发了出去!还有,小十六回来了不曾?若回来了,着人把他给我喊过来!!!”

胡妈妈咳嗽道:“老夫人,艳娘她…还怀着十六公子的…”

“十六媳妇不也正是双身子?”陶老夫人冷笑着道,“可见十六夫妇子嗣缘分是极好的,难为还稀罕个贱妾之出?!让她今天就去死!以儆效尤!”

胡妈妈立刻住了口。

“你拿点东西,代我去看看十六媳妇吧。”老夫人露出乏色,叹了口气道,“也跟十九媳妇说下经过,让她协助十六媳妇把后院都清扫一遍!免得再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好好的嫡妻,个个过日子如履薄冰!”

说到末了一句,老夫人朝正堂投去阴沉一瞥!

胡妈妈领命到了盛逝水的院子,传达了陶老夫人的宽慰与处置结果,盛逝水由于身世的缘故,向来最会看脸色。听罢之后当然是满口感激…只是感激完了她神色却迟疑起来。

见状胡妈妈忙问:“十六少夫人可是有什么难处?您尽管说!老奴来时,老夫人叮嘱过,说您这次受了大委屈,但有什么想法千万不要拘束,老夫人能办到的一准给您办到!”

看着盛逝水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才向陶老夫人禀告完经过、就又告退回来陪她的秋曳澜有些诧异:陶老夫人这次的处置算是非常偏心这个十六嫂了,不但给予她彻底清理整个后院的机会,连那妾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要了,这种情况下还要再提要求,可就显得不知趣了。

盛逝水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果然盛逝水期期艾艾的开口后,说的却是:“祖母这样疼我,我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呢?就是…艳娘虽然行事歹毒,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夫君的血脉,我想…是不是…把这孩子留下来?”

闻言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盛逝水的陪嫁大丫鬟甚至不忿到脱口喊了声“少夫人”、被瞪了一眼才不甘心的住声。

短暂的冷场后,盛逝水眼眶渐渐又红了,她努力忍住泪,低声道:“我只是想,我肚子里这孩子也不知道以后是好是坏。万一…若有万一…艳娘那孩子,好歹也能互相扶持下不是?”

秋曳澜看着圣母模式全开的嫂子,眼中掠过一抹玩味,思索了下,却垂睫不语。

胡妈妈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十六少夫人既然这么说,那老奴这就去禀告老夫人…只是,老夫人为这事非常的生气,会不会准,也不好说。毕竟,艳娘到底只是一个妾,又作下这样的事情,她生的不拘男女,如何能与您的孩子比?”

…等胡妈妈走后,盛逝水伸手揉了揉脸,朝秋曳澜疲惫一笑:“让弟妹见笑了。”

“十六嫂哪里的话?这艳娘也真是命好,该到你这样的主母。”秋曳澜笑了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做饭…嫂子今儿想吃什么?”

“你今儿都陪我一整天了,还替我到祖母跟前跑了腿,哪里好意思再劳动你?请李妈妈随便做几道菜就好,我不挑的。”盛逝水忙道。

秋曳澜道:“你可别客气,横竖我也要给十九下厨的,顺手给你做几道而已。”

盛逝水推辞不过,便点了几道做起来不麻烦的小菜,秋曳澜记下后告辞而去——一回到自己院子,苏合就按捺不住问:“少夫人,为什么十六少夫人要留下艳娘的孩子?万一那孩子养大了反而怀恨在心怎么办?”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二十一章 越来越想砍死江八了怎么办?!

苏合这种担心也不无道理,虽然从情理上说,若陶老夫人这次允诺让艳娘生下孩子再去死,这孩子的命就是盛逝水保下来的。但可以想象,这孩子长大的过程一定不会美好。

没准这孩子受了委屈就把这种不美好归咎于嫡母呢?

毕竟世上大部分人总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的。

然而秋曳澜听着这话却冷笑了一声:“你还真以为是十六嫂想留那孩子?看不出来这是老夫人想留孩子么!”

苏合愣道:“可是胡妈妈说…”

“老夫人要真不想留那孩子,就该像昨儿对待那栾氏一样,直接弄死了告诉十六嫂一声!”秋曳澜冷笑,“但现在老夫人虽然口口声声说十六哥跟十六嫂不缺一个罪妾所出,却先派胡妈妈跑到十六嫂跟前告诉她不打算留那孩子…到底那孩子还没落地,总是无辜的!十六嫂要不求这个情,现在是痛快了,日后哪能不被议论她气量狭窄到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十六嫂那么精明的人如何肯为了一时之气落这么大的口实?”

“原来是这样!”苏合恍然,“婢子就觉得,十六少夫人当年那样报复杨宜室,实在不像这么不计较的人啊!”就感慨,“还是十六少夫人好命,一般是被姬妾陷害,当天就把真凶揪了出来!也不知道八少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洗清冤屈?”

苏合的原则是把秋曳澜的原则改了改用——对我家郡主好的就是好人,对我家郡主不好的就是坏人!还有一种是陌生人…

所以小陶氏之前那一挡,苏合马上坚定的站到了她这边!

秋曳澜闻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本来是比较麻烦的,但现在看来应该也快了。”

苏合诧异问:“真的?”方才胡妈妈过来可没说八少夫人的事情?

“昨天八嫂出事,今天十六嫂又出事——有这么巧?”这时候主仆两个已经进了内室,留守的沉水斟上薄荷饮,秋曳澜接过呷了口,喊春染去拿自己下厨专门穿的衣裙来,趁这功夫指点心腹丫鬟,“而且你不觉得这两位嫂子出的事都是一样的吗?全是被姬妾坑的!”

“您是说?”苏合感到隐隐约约里抓住了什么,但要她说的话,一时间却说不出来。

“你看着吧,一会祖母肯定会拒绝十六嫂的求情!”秋曳澜淡漠道。

不止苏合,沉水也感到一头雾水:“少夫人,您不是说老夫人她也是想留下艳娘肚子里的孩子的?”

“当然。”秋曳澜看着它们,似笑非笑,“但你们想,别说艳娘肚子里那个孩子了,就是十六哥,在老夫人眼里很重要吗?”

见丫鬟们还是没反应过来,秋曳澜只好把话摊开来讲,“对于老夫人来说,艳娘肚子里的孩子生不生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艳娘肯定希望这孩子生下来!退一步来讲,她就是不为这孩子考虑,也想多活几个月吧?但老夫人却在十六嫂这个受害者求情的情况下拒绝了她,你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时候艳娘会怎么做?”

“…哀求?”沉水想了会,不确定的问。

倒是苏合脑中灵光一闪:“将功赎罪?!毕竟十六少夫人已经开了口,唯一的难处就在老夫人那儿——”

“那你觉得她会怎么个将功赎罪法呢?”秋曳澜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

“您方才说十六少夫人出事与八少夫人只差一天,实在是太巧了!难道艳娘的将功赎罪和八少夫人有关系?”苏合可算把那种隐约的感觉抓住了,一时间思绪如电,很快想到,“艳娘是十六公子的通房,十六少夫人过门后才正式纳为妾室,等于是在江家长大的!她跟八公子的姬妾,没准有什么来往,所以知道关于这会八少夫人被房里人群起而攻之的一些线索?!”

沉水听到这里心头一跳:“可是少夫人说这两件事发生的这么巧,难道?”

盛逝水早上察觉玫瑰糕有问题、晌午后就查出了真相——相比小陶氏这边昨天审到天黑、今天把陶家人喊过来都快一整天了还乱七八糟没个头绪,江崖朱后院里这场姬妾谋害主母简直拙劣到极点!

甚至细细一考虑的话,艳娘因为自己有了身孕就去对同样有孕的主母下手这一个理由也非常可笑:她一个通房出身的妾,跟正妻差不多时候怀孕,能平平安安生产就该松口气了,还敢去跟正妻争风?更不要讲玫瑰糕里的断肠草粉末明显到盛逝水这种不通医术的人都能在第一口察觉…

总之,在这件事情里,艳娘这个凶手的智商实在是…

“且等着看吧。”秋曳澜淡淡的道,“我想今天晚上之前,八嫂的事情,应该会出现转机!”

果然江崖霜还没回来,老夫人院子里就传出艳娘为了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再伏罪、揭发曾亲眼目睹江崖丹之妾冯氏与外男私下来往!

“老夫人…深谋远虑啊!”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秋曳澜彻底确认了所谓盛逝水被艳娘谋害之事,纯粹是陶老夫人为了替小陶氏脱罪弄出来的,那艳娘虽然是江家家生子,算算年纪,她出生时老夫人早就进了江家门了!所以被陶老夫人收拢过去没什么奇怪的。

“利用江崖朱的妾去揭发江崖丹的妾——既绕开了真凶陶家,又达到了让小陶氏脱身的目的。”秋曳澜一边做菜一边分析着陶老夫人的种种用意,“最精妙的地方就是艳娘揭发冯氏不是其他事,乃是与外男来往…不管这是真是假,以老夫人过门这么多年的经营,能驱使有孕在身的艳娘做死士,难道还找不出个一口咬定的奸.夫做证据?”

尤其江崖丹那厮在外面相好无数,经常三天两头不着家——冯氏守不住寂寞出.墙去,这是现成的理由!甚至连这次死的江景琥的血脉都要受质疑,如此既打击了冯氏指责小陶氏容不下庶出子女的证词可信度,又削弱了她才死了儿子的同情分。

“这样,以后就可以以防止发生类似事情的理由,顺理成章的要求给予八嫂真正管束后院的权力!”

“而且江崖丹那人虽然自己放.荡成性,却未必受得住被戴绿帽子!估计不用老夫人提,以后也会主动让八嫂把后院看严一点!”

总之,陶老夫人丢出一个艳娘,坑了盛逝水一把,基本上是可以在不揭露陶家的前提下保住小陶氏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江崖丹到底有多想让那个什么安家幼女取代八嫂!?”

秋曳澜对这个大伯子的节操是根本不抱任何幻想的,如果江崖丹自己铁了心想换个老婆,哪怕陶老夫人把人证物证全部给他找齐了,他一样可以借口小陶氏没管好后院又无子,把这发妻休掉!

这样对于小陶氏来说,结果还不是一样?

“既然老夫人已经把陶家所设之局破得差不多了,我也该找和水金更改托付,让她去了断那安氏的痴心妄想才是。”她思忖了会,决定一会就打发人去三房。

然而她做完菜,叫人把盛逝水那几道专门端出来放进食盒——还没拎出去,和水金却先过来了。

“十四嫂可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秋曳澜见状,让苏合去给盛逝水送饭,自己留下来招待和水金。

和水金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昨天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了。只不过方才艳娘揭发了冯氏,我想这事恐怕你不需要我继续做下去了吧?”

秋曳澜暗赞她反应敏捷,颔首道:“不错,但却有件新的事情要请嫂子继续操心!”

“你说的是太常丞的小女儿安珍裳吧?”和水金不愧是跟江家子弟一起长大的,对江崖丹的情史一清二楚,闻言立刻道,“那一位确实很难缠,打从她十四岁跟八哥来往起,这都六七年了,八哥虽然中间没断过其他人,然而每个月都要去城外庄子上陪她几日,这可是唯一一个能把八哥笼络这么久的!”

秋曳澜皱起眉:“正是这事——昨天十九跟我说,八哥还真有这个意思!”

“这事真不好办。”和水金沉吟了会,道,“你不知道这安珍裳——她是放过话说心甘情愿给八哥做一辈子外室的!她娘家一家子还一个比一个爱慕虚荣,嘴上撇得干净,心里没有一个不愿意她笼络住八哥!当初安珍裳入八哥的眼就是她父亲兄长一起安排的…所以除非八哥自己打消这样的念头,否则安家上下肯定会下死劲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当然最麻烦的是那安珍裳住的庄子名义上是安家的,其实人手都是八哥安排的,想动手脚根本瞒不过八哥!”

“八哥居然对她这么重视?”秋曳澜吃了一惊,更加觉得事情棘手了——这种把廉耻彻底置之度外、演得一手好琼瑶的小三,简直就是俗话说的小三中的战斗机、挖墙角的推土机——本来以为小陶氏这次危机只要解决了陶家这个坑就成,现在看来,陶家根本就是小喽罗,真正的首领怪到这会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哪!

“所以说归根到底就是江崖丹实在是太渣了!!!”秋曳澜心中诅咒着这个大伯子,“怎么办?越来越想砍死他了!”

和水金道:“总之现在只有一个方法。”

秋曳澜意外的问:“什么方法?”她还以为和水金也束手无策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后手?

“安珍裳在八哥派人保护的别院里深居简出,足不出户,难以下手。”和水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但她家里人可都在京里不说,也没八哥的人保护…安珍裳她再不要脸,人伦总是要守的,就算她不在乎,咱们江家也不可能答应!”

她看向秋曳澜,“安珍裳父母皆在堂,随便死上一个,三年孝期禁嫁娶…她就是继续私下笼络着八哥仍旧常去找她,但,岂有把握保证八哥三年不续弦?”

既然没把握,安珍裳的选择只能是放弃这次上位——毕竟,以江家现在的显赫,江崖丹哪怕风流之名在外,也有得是人争先恐后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孙女之类朝他怀里塞,这中间可不乏有资格给江崖丹做续弦的官家女!

所以对安珍裳来说,与其在自己三年孝期间让其他美貌、出身、聪慧不下于自己的人捡便宜,还不如让容貌平凡、无子、不受江崖丹喜欢的小陶氏继续占着正妻位呢!如此眼下小陶氏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至于说三年后…等安珍裳那会对江崖丹影响力依旧再说吧!

秋曳澜久久的看着和水金,一直看到和水金有些不自然了,才叹道:“我算是知道嫂子为什么没过门就掌了家里总账本了!”

如此思维敏捷杀伐果决——这位十四嫂要是男子,怕不又是一个陶吟松?!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二十二章 你们八哥看中了谁接替我?

和水金虽然出了这条釜底抽薪计,但秋曳澜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毕竟一来江崖丹会逼着小陶氏给安珍裳让位,只是妯娌两个的预测,事情还没真正到那一步;二来真对安家人下手的话,收场是个大问题——京兆冯汝贵可是铁秆江家党!

一旦这事被江崖丹知道了,别说她们两个做弟媳妇的,就是江崖恒跟江崖霜这两个弟弟,都不好跟江崖丹交代!

秋曳澜对小陶氏是有好感,却也没好感到为她不顾一切的地步。

因此计较了一番之后,她决定静观其变:“实在不行时,就把这主意透露给老夫人,让老夫人看着办吧!”

当天江崖霜回来,问起小陶氏之事怎么样了,听说盛逝水也差点遭了毒手,原本微皱的眉头皱得就更紧了些:“就是我走之后发生的?这么巧?”

“可不是?”秋曳澜漫不经心的道,“不过,也幸亏那艳娘自作聪明,以为昨儿个八嫂那边出了事情,如今一家子注意力都放在了八嫂身上,关心不到十六嫂,她作的事情大可以蒙混过去…结果当天就被审出来,把祖母气得狠了,连十六嫂的求情都不听,定要让她今儿就沉河——她为了活命却又嚷出曾看到过八哥房里的冯氏跟外男私会,倒让被步步紧逼的八嫂喘了口气!”

江崖霜沉默了会,若有所思的问:“那八嫂现在怎么样了?”

“祖母拷问了冯氏近侍,有人说八哥不在家里的日子中,冯氏确实晚上出去过几回,理由是嫌屋里闷,想去大花园里走一走。”秋曳澜平淡的说着刚刚打听来的消息,“但冯氏坚称那下人胡说八道。”

国公府除了他们住的这种独门小院自带后花园外,还有一个公用的大花园,就在国公府东北角上,占地广阔,单是园中湖泊就可容十几条小船泛舟其上而丝毫不觉拥挤。府里的人看腻了自己院子里的小花园,确实常有去那大花园里游玩的,但身为妾侍,行动本来就不可能像正经媳妇那么自由。

而且就是正经媳妇,丈夫不在家,三更半夜跑花园里去,说给谁听不起疑心?

话到这儿见江崖霜还是皱眉不语,秋曳澜继续道,“方才祖母看天色不早,就问八哥这事怎么处置?八哥说他以前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容他把八嫂还有冯氏都带回去,好好问一问,明儿再给祖母答复。”

“一会你跟我一起去八哥那边一趟。”江崖霜揉了揉眉心,淡淡的道,“过去之后咱们分别说话,你好好劝劝八嫂!”

秋曳澜正要答应,却听江崖霜声音一低,“找个机会叮嘱下八嫂跟前的人,让她们这两天都注意点八嫂,万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我跟八嫂跟前的人说话怕不方便,一会跟苏合说句,让她去提醒吧。”秋曳澜心头一沉,她一心琢磨要怎么帮小陶氏脱罪,要不是江崖霜提醒都差点忘记了,能毁了小陶氏的可不仅仅只有外人,还有她自己!

要知道单是如今已经威胁不大的娘家人这边的算计,已经足够小陶氏心如死灰了——那可是生她养她的父家!

若现在江崖丹再曝露出不想要她的意思,娘家、丈夫双重的抛弃,这天下有几个人撑得住?

尤其小陶氏本来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当下秋曳澜匆匆喊进苏合伺候自己进内室去更衣,趁机交代了她一会要说的话:“记得拣这次没坑八嫂的丫鬟说!”

“少夫人放心,婢子记得呢!八少夫人跟前的翠盏,虽然人微言轻,但这次却竭力替八少夫人分辩——夏染姐姐她们几次过去打探消息回来都给婢子说过的。”苏合保证,“婢子一定请她跟紧了八少夫人!”

出了门,江崖霜也已经把官服换成了家常衣袍,夫妇两个一起到了江崖丹的院子,却见里头冷冷清清,一路进到第三进,才因为正在庭中打闹的十孙公子江景珩跟十五孙小姐江徽琬有几分热闹。

“十九叔!十九婶!”看到江崖霜跟秋曳澜,在旁边伺候两个孩子的下人忙提醒他们。

小兄妹两个一边嘻嘻哈哈的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一边走过来行礼——秋曳澜估计他们两个的生母并非栾、冯,而是另有其人。但总归昨天才死了个年岁仿佛的兄弟,现在就这么精神的嬉闹了,即使小孩子家忘性大,也足见江崖丹后院里的矛盾之深。

江崖霜看着眉开眼笑的侄子、侄女,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只是这么点大的孩子就对异母兄弟的死无动于衷,归根到底还是教养他们的人的问题,也不好全怪他们。因此他嘴唇微动,还是忍了,问:“你们父亲母亲在里头么?”

说话时看了眼正屋。

江景珩跟江徽琬对望一眼,一起答:“父亲在二十妹妹那里,母亲在里面。”

“去请八哥到书房说话。”江崖霜对廊下一个下人吩咐,又对妻子道,“你不是说要找八嫂吗?正好八嫂在里面。”

秋曳澜依言点头:“那我去了。”

“母亲在里面哭,我去给十九婶禀告!”谁知她话音才落,江景珩跟江徽琬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诡异,双双嚷了一句,也不等秋曳澜答应,拔腿就朝正屋跑!

“快跟上去,仔细他们摔着!”江崖霜见状忙呵斥看顾他们的下人——谁想两孩子倒没摔着,只是跑到正屋外的廊下时,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反而一溜儿钻到窗下,然后跳起来用力拍向紧闭的窗棂,嘴里同时大喊一声:“母亲!十九婶要见您!”

话音未落,内室已经传来瓷器碎落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拍一喊给吓着了!

江崖霜的脸色,一瞬间铁青!

秋曳澜心里冷笑了一声,看向丈夫,轻声道:“你上次说…景珩跟景琥,在你跟前没有很淘气过?”那肯定是因为你大部分时间都被秦国公盯着做功课,跟这几个侄子、侄女见得少!

“…你好好宽慰下八嫂。”江崖霜已经难掩怒意的目光在因为成功吓到室中嫡母而得意洋洋的侄子、侄女身上转了转,“还有,叫他们的乳母把人带走,这么晚了,还不回房休憩,在庭中跑来跑去做什么?”

秋曳澜知道他一会肯定要给江崖丹告状,也不再提这事,点了下头,领着苏合进了屋。

不待她扬声说明,神情憔悴的小陶氏已经由翠盏陪着迎出来,她额上绑着浸湿的帕子,声音很虚弱:“十九弟妹来了?我乏得很,没能出去迎你,可别见怪。”

“嫂子躺着吧,怎么还为我起来?”秋曳澜忙上去扶住她。

翠盏愤然道:“本来少夫人都快睡着了,结果刚才吃那么一吓,差点摔到地上!”

“苏合没听见十九方才的话吗?去喊他们乳母把人带走!”秋曳澜叹了口气,“八嫂太仁慈了,硬把这两孩子惯得这么不懂事!”

翠盏道:“哪里是少夫人…”

“行了!”小陶氏疲惫的打断了她的话——这会她已经被扶进内室,就着弟媳跟心腹丫鬟的搀扶重新躺回去,想说什么,两行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

见状秋曳澜也觉得有些酸涩,正琢磨说点什么转开话题,小陶氏仓促的擦了一下脸,却强笑着问:“十九也来了?怎么没进来?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在,难道还避讳至此吗?真是…”

“他去书房等八哥了。”秋曳澜抿了抿嘴,“我过来陪八嫂说说话。”

“是吗?”小陶氏自嘲的笑了笑,过了会才道,“辛苦你们了。”用力咬了下唇,“瞧我,到这会都忘记给你沏茶,翠盏你也不提醒我?”

翠盏赶忙告罪,要去沏茶——只是她才移动脚步,小陶氏却吩咐:“先沏盏我平常喝的叫十九弟妹润润嗓子,你再去库房里拿去年皇后娘娘赏的那罐好茶来!”

秋曳澜闻言心下一动,这分明是要支开翠盏说悄悄话了?

果然翠盏走后,小陶氏侧耳听了听外面没动静,便低声道:“十九弟妹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八哥在外头看中了接替我这位置的人是谁?”

秋曳澜万没料到她这么清楚、而且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怔了下才强笑着掩饰:“没有的事——八嫂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现在好好儿的,哪里来什么接替不接替?!”

“事到如今你还瞒我吗?”小陶氏苦笑了一声,道,“艳娘为活命招了冯氏的事,有祖母在,这次我房里人一起折腾出来的风波,不管幕后是谁,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十九跟你是新婚,如今还当了差,恐怕下衙之后陪你的时间都嫌不够,这么晚了,你们跑过来做什么?你陪我说话不过是幌子,为的是让苏合在外面趁机交代翠盏防我想不开——而十九是去跟你们八哥给我说话的,对不对?”

不待秋曳澜回答,她吐了口气,继续道,“其实傍晚那会祖母问你们八哥冯氏的事情如何,他说要再问问我就知道他对这结果不满意!我本以为这是因为他素来宠爱冯氏,但回来以后,他叫人把冯氏关柴房里去,理都没理冯氏的哭喊,径自去了严氏屋子里…既然不是为了冯氏,你们八哥不满意祖母的处置结果,除了想我让位,还能是什么?”

她如此剔透,秋曳澜感到敷衍极难,纠结了会才硬着头皮扯谎:“我们是听说八哥没有立刻处置冯氏,怕他被冯氏花言巧语哄了去!”

“你们来时,景珩跟徽琬在外面的举动看到了吧?”小陶氏紧紧看着她,幽幽一叹,“这么晚了,两个孩子还在我屋外打闹,分明就是被唆使,故意来吵我的…以前他们虽然也不怎么把我这嫡母放眼里,可有人来时总还收敛几分。现在为什么这么张扬?难道不是晓得新人要进门,我就快不行了,这是刻意针对我,好在新人跟前邀功?”

她语气里带出哽咽:“连她们都知道了,你还不告诉我吗?”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二十三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说到这份上,秋曳澜也不忍心再瞒她,叹了口气:“太常丞安家的小女儿——但那女子听着就是个没廉耻的,家里长辈怎么可能让她进门?所以八嫂您别太担心了,十九今儿个找八哥,其实是有点其他事。”

“长辈不让,你们八哥愿意…我又没有孩子…”小陶氏笑着说话,泪水却一串串的落下来,“那安珍裳我是见过一面的,论容貌不知道胜我多少,何况她比我年轻了近十岁——她要真没指望进门,你们还替我这么担心?”

“…”秋曳澜咬了咬唇,“我们就是怕八哥一时犯糊涂,叫长辈们为难,所以过来探一探。但八嫂您想…”

小陶氏却摆了摆手,哽咽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们八哥也不是那么好劝的,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对我有没有情份我还不清楚吗?只怪我自己没用笼络不住丈夫的心,身子也不争气,至今没个一子半女——七出就有无子这一条,如今他想换个妻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怕祖母为此伤心,还望十九弟妹日后…多多劝解罢!”

…秋曳澜铁青着脸告辞出门,身后小陶氏的哭声已经消停下去,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却仿佛还萦绕眼前。

这时候江崖霜业已出了书房,在垂花门外等着她,夫妇两个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这次分别谈话结果不好。

“八哥怎么说?”

“八嫂怎么说?”

回到他们的院子里,两人同时开口询问。

“还能怎么说?八嫂只是性.子好,又不是糊涂!我还没开口,她什么都想到了!”秋曳澜揉了揉额,冷着脸道,“句句问在点子上,根本不容我敷衍欺骗!完了她求我以后多陪一陪祖母,别让祖母太伤心…”

说到这里她实在按捺不住怒火,声音一高,“这话分明就是以后事来托我了!八嫂是那种接了休书会回娘家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