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的时候,江崖霜阴沉着脸进了秦国公的书房。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二章 那就帮他迈过去!

秦国公只看了他一眼,便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完了拈须笑问:“你媳妇在宫里受委屈了?”

江崖霜也不奇怪祖父一语中的,行了个礼后淡淡答:“孙儿知道无论祖母还是四姑都是心疼孙儿,不过这后院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多人关心,反而容易出事情,还求祖父能够帮孙儿说几句话!”

“心疼你?”秦国公懒洋洋的道,“也有点…更多的是关心她们自己吧?”

江崖霜沉默。

秦国公笑:“这事我不会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对你冀望有多深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么点小事就要我给你摆平,那我亲自教导你这么些年你到底学了什么?!”

见江崖霜还是不作声,他又道,“怎么?既不想让你祖母、四姑伤心,又舍不得你媳妇难过?你以后遇见比这更两难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么点家事都决断不得…你真想让我失望么?”

“…孙儿告退!”江崖霜求助失败,心下长叹一声,只得告辞而去。

他走后,济北侯从隔间里出来:“这事你何必为难他?这孩子到底是二嫂抚养长大的,皇后在侄子里又最疼他,他性.子宽厚,自然不好说这两位不是。那秋氏又是他不惜自污名声也要娶过门的发妻,小夫妻两个素来恩爱,也不忍让她受委屈…你提点二嫂、皇后一声,让她们不要想着给十九后院里塞人了,也好让十九专心办差不是?”

“专心办差?”秦国公却摇头,“你想想我们当年,哪有专心办差的好事?前朝后院,妇道人家能懂多少?可以协助,但归根到底一言定鼎的,还得是一家之主——所谓一家之主,那就是不分内外,都要过问,还得过问得过来!我若把他惯得只会处理公务,那才是害了他!”

“我也不是说事事给他解决,不过这孝道与夫妻之情的冲突…”

秦国公不以为然:“三弟你看事情还是太浅了!我方才提点十九那句你真没听出来?”

济北侯一怔,回想了下,诧异道:“你是说…二嫂与皇后对十九也不全是关心的那句?”

“你眼里看十九目前的为难只是孝道与夫妻之情之间的冲突。”秦国公淡然道,“我关心的却是十九以后到底会不会成为谁的傀儡!”

济北侯一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秦国公很平静的道,“老四媳妇不贤,为了看住老四不纳妾,连亲生骨肉都忍心长相离别!老大养废了小八后,十九姐弟被送回来,我只能交给你二嫂。但你二嫂养他就尽心吗?”

“十九比小八可好太多了!”济北侯忍不住道,“陶公嫡孙女,教养子嗣岂是窦氏能比的?早先老七…”说到这里一叹,“老七实在是可惜了!”

提到出色却福薄早逝的嫡幼子,秦国公眼中也掠过一抹伤感,但也只是伤感,转瞬之间已经恢复了平静无波:“你二嫂用心养的孩子确实都不错,但你忘记了么?你二嫂也养过十六!”

他冷笑一声,“十六养了才几天?十九姐弟送回来,她马上就丢开去养十九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济北侯对陶老夫人向来是很尊敬的,这种尊敬来源于对陶吟松的崇敬之情,以及陶老夫人过门以来本身的表现。此刻便忍不住替嫂子分说:“嫡孙确实比庶孙重要。”

“但她当时的精力同时教养两个孙儿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只是寻常祖母教孙儿的那种教法的话!”秦国公叹了口气,“她之所以抛弃十六,专门养十九,无非是因为她不满足只是把十九教出来,更希望能够把十九养得只听她的话!又要拿捏好尺寸免得我忍无可忍,不让她养十九了——所以才需要全身心投入到无法旁顾十六的地步!你看十九对大房的敌意,你以为仅仅是大房做的太过分?你二嫂,陶氏她这些年没少潜移默化啊!”

济北侯悚然一惊:“二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放任她这么做?!”他再尊敬嫂子,也不可能坐视嫂子挑拨江家骨血不和——这是江家男人的底线!

“你不觉得这对十九也是个磨砺?”秦国公淡淡道,“他已经大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两难全之下该如何选择…他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但这么多年来如果二嫂一直离间他与大房之间的关系,岂是容易扭转过来的?”济北侯很不赞成秦国公这种教孙之法,“而且他要是一直都觉得二嫂的话有道理,那怎么办?”

秦国公轻描淡写:“所以眼下这事我让他自己去处置!我不在乎他到底是站在你二嫂还有皇后这边、还是他媳妇那边,重要的是他处理这事时,正可以好好想想他以后的路!”

他眼中闪过厉色,“你二嫂还有皇后是一条心,老七去得早,她们希望江家有个能够站在她们那边的人,免得我死之后她们母女势单力薄,为江家所制,这心情我能理解。只是她们不能选择十九——我亲自栽培这个孙儿十几年,难道是为了给她们母女培养一个马前卒?!我要的孙儿是往后能够承担起门户的顶梁柱,而不是只会对某一个人或几个人言听计从的奴才!”

到了秦国公这境界,对于子孙的孝心、良心什么其实已经不是很看重了,他在乎的是家族——而家族是由子孙组成的,所以无论江崖霜选择不念陶老夫人与江皇后多年来的抚育疼爱、还是选择委屈结发为夫妻的秋曳澜,对秦国公来说都无所谓。

关键是他的处置,得是自己的打算、是从江崖霜自己本身为出发点,而不是听信某一方面的撺掇与唆使、以其他人的立场为出发点!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江崖霜必须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而不是从属者!那样的江崖霜,再出色、再能干,终究不是秦国公想要的。

因为在秦国公眼里,老妻、女儿、孙媳…这些人虽然也可以称为江家人,女儿甚至还流淌着江家的血,却不可能完全站在江家的立场来考虑。

纯粹站在江家立场考虑的,当然只有江家的男嗣!

所以,陶老夫人与江皇后对江崖霜自幼以来的关怀体贴,在秦国公眼里,却是妄图以亲情给这个孙儿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企图以情份将之笼络、控制、利用…最后当江崖霜彻底成为棋子时,便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秦国公怎么肯!!!

“我如今袖手旁观,是因为你二嫂与皇后以亲情笼络要挟、还有十九媳妇以夫妻之情逼迫,对于十九都是一种磨砺,也有助于他想清楚看清楚一些事情。”秦国公冷笑,“他要是自己能够看清楚、迈过去那最好!”

济北侯皱眉:“要是他迈不过这一关呢?”亲情与恋情,对于年轻人来说,是那么容易挣脱的么?挣脱之后,江崖霜又还能看重什么?什么都不看重的人…还有活着的意图么?济北侯觉得自己这二哥根本就是在胡闹!

一个不小心,可就把江家孙辈最出的的子弟给坑了!

“那就由咱们帮他迈过去!”秦国公极漠然的瞥了眼皇宫的方向,虽然江皇后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在秦国公眼里,江家男嗣的成长与发展,远远重于这个皇后女儿——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是其一;其二却是江皇后虽然泼辣刁蛮,显得很厉害,但在秦国公眼里实在称不上聪明,即使她没有儿子,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站在娘家角度考虑问题,然而秦国公始终认为皇后就算是儿子也不足以带领江家走远,远不如江崖霜值得重视。

秦国公觉得虽然自己没有未嫁的女儿、侄女了,但江皇后如果出事,扶持个下属的女儿、侄女什么的继续做皇后,没准控制起来更方便。至少那样的皇后绝对不敢自恃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乱做小动作、更不会妄想控制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

…秦国公这番想法如果让秋曳澜知道一定会深觉快意:江皇后与陶老夫人还怕江崖霜被她这个妻子笼络得言听计从呢!却不知道在江家真正的当家人眼里,这母女两个才是居心不良需要防备的!甚至需要防备到了秦国公已经做好了牺牲这对母女来“帮助”孙儿成长了!

不过这时候秋曳澜还不知道这个祖父的打算,正惊讶的接待着突然归宁的纯福公主江绮筝:“十八姐姐您回来了?”

“我回来见祖母,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江绮筝比起成亲时清减了很多,穿戴也简单了不少,只是与简单衣饰不相衬的是她面上敷的粉略浓。对于她这种资深贵女来说是绝对不会犯这种打扮上的错误的,秋曳澜思忖她应该是用这个方法来掩盖气色上的不好。

想到这里秋曳澜就觉得各种头疼,她心惊胆战的在接下来的寒暄中尽量避免提到秋风,但还是不小心碰上了:“姐姐腕上这镯子颜色真好看!”

“是吗?”江绮筝神色复杂的笑了笑,“是驸马送给我的。”

“…”秋曳澜愣住:难道哥哥真劝得他们和好了?那为什么看这位公主的脸色…不像是夫妻恩爱和睦的样子?

但她现在必须这么接:“驸马对姐姐真好。”这话说完看着江绮筝一瞬间红起来的眼圈,秋曳澜有种立刻把话收回去的冲动…

“他…”江绮筝红了会眼圈,到底没哭出来,只是低下头,僵了一会才道,“他对我确实很好。”

秋曳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正想生硬的把话题转开——却听江绮筝叹了口气,怅然道:“只是,那种好,不是我要的好!”

“…”

“他很尊重我,跟我说话也很和气…任何事情我做了主他都不反对,我想要他做的,只要他能做到都会去做。”江绮筝眼中终于出现了泪花,万幸之前秋曳澜早有准备,已经借口想单独跟她说话清了场,此刻赶紧递手帕,暗自祈祷她不要嚎啕大哭、惊动下人。

江绮筝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拭面庞,任凭清泪簌簌而下,“府里美婢从不多看一眼,外出也不拈花惹草——按说驸马都做到这地步了,我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可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你当然难过了!

你要的是丈夫,名正言顺打情骂俏的那种!而不是朋友——客客气气特宽容有礼的那种!

秋曳澜无奈的劝说道:“我听我哥哥说,秋大侠…呃,驸马这个人吧,向来正派,从不多看女子一眼,姐姐下降他之前,同他也没怎么见过,也许他…这个…”

好吧,想到江绮筝出阁都一年了,“怕生”这词实在按不到秋风头上!

“我知道为什么!”江绮筝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我当初误会了,我以为他不可能不喜欢我,而我又对他…所以闹着下降了。却原来他真对我没旁的意思…是因为抵不过我家里挤兑,只得尚我,心里哪能高兴?只是他性.子宽厚不跟我计较,所以哪怕勉强成亲,到底提不起兴致…说到底是我不对,我太自以为然了!”

之前秋曳澜一直这么认为,但现在听江绮筝这样自责,心生恻隐,道:“我想驸马未必不喜欢姐姐,更可能是驸马出身草莽,过不惯如今的日子。”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江绮筝凄然一笑,“只是我既然已经对不起他了一次,又怎么能让他为了躲我置身于险地?”

秋曳澜吃了一惊,正要细问,却听江绮筝继续道,“沙州那边的情形你比我清楚,你哥哥的人送了信给驸马,说你哥哥以身为饵引谷太后与况时寒的手下在漠上兜圈子,结果中间不慎中伏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希望驸马能够前去接应——按理来说驸马既与你哥哥有旧谊确实该出手,可此去沙州千里迢迢,先不说驸马赶过去是否来得及,就说沙州那边无论江家还是你哥哥都有安排,那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驸马他一个人…”

江绮筝话没说完,秋曳澜已经跳了起来,提着裙子就朝外跑,边跑边大声吩咐:“快!去把十九找回来!!!”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三章 竟然被逼到这地步!

被匆匆找回来的江崖霜,头疼的看着哭泣的胞姐与咆哮的妻子——好半晌,他才找到机会说话:“兄长的伤势已经不那么危险了,这是前天才送到的消息,绝对无误!”

“前天就送到的消息!”要不是江绮筝在,秋曳澜真想直接拎了裙角上去踹他,“要不是我现在知道哥哥差点没了命,你到哥哥回来都不会告诉我吧?!”

本来夫妻两个这几天就为霓光之事冷战着,现在再加上丈夫居然对自己隐瞒秋静澜险死还生这么重要的消息——秋曳澜简直要抓狂了!

“就是怕你知道后像现在这样!”江崖霜叹了口气,“沙州那么远,你纵然晓得兄长遇险,徒然着急罢了!兄长走时反复叮嘱过,他有什么不好的一定不能告诉你,免得你担心!不信等兄长回来了你问他!”

江崖霜这会也是郁闷得要死,怎么每次要隐瞒秋静澜的事情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人破坏?!每次还都是不好责罚的人:上次的辛馥冰既是表妹又是准太子妃,这次索性是亲姐姐!

这让江崖霜满腹委屈无奈都没法讲,此刻也只能拖出大舅子的要求做挡箭牌,希望妻子能够听得进去了。

但秋曳澜显然听不进去——不然听不进去而且已经进入了不讲理模式,她暴怒道:“我管你们怎么约好的?!反正瞒我就是不对!”

江崖霜知道这会不能跟她说不,无可奈何的认错:“是不对,但确实为了你好…”

“你说为我好就为我好?!”秋曳澜声音一高,“你怎么知道…”

“你们别吵了!”江绮筝止住泪,一边擦脸一边伸手按住秋曳澜,苦笑着道,“是我不对!我不知道弟妹你原来不知道这事儿…”

她摆手止住秋曳澜要说的话,“但不是我偏心自己弟弟,十九说的没有错,你哥哥他如今远在沙州,你知道他处境不大好又能怎么办呢?咱们京里的远水,怎解他在沙州的渴?能做的,无论是江家还是所有能帮你哥哥的人肯定都会竭尽全力!十九瞒着你也是怕你牵肠挂肚,实际上你哥哥那边不好,他作为你哥哥的妹夫哪里能不担惊受怕?!”

对大姑子到底不好像对丈夫一样凶,秋曳澜只好哽咽道:“姐姐你说的有道理,但你也给我想想,我统共就这么个哥哥,他的处境居然把我瞒得密不透风!我现在知道了这心里…”

“我知道你不好过!”江绮筝撇下帕子抱住她,也哭了,“驸马此去沙州,算算路程还没到呢!我已经在提心吊胆了…呜呜…”两人不禁抱头痛哭!

悲催的江崖霜哄了姐姐劝妻子、拉了妻子扶姐姐,手忙脚乱的把她们安抚好,只觉得自己也是心力交瘁,有气无力的问:“姐夫什么时候走的?出京畿了不成?我方才就派人去追了,料想没出京畿应该能追回来。”

江绮筝难过道:“都走了三五天了哪能不出京畿?”

“什么?!”不但江崖霜吃惊,秋曳澜也惊讶的问:“那姐姐怎么现在才来?”

“他要跟我说是去沙州,我哪能让他去?”江绮筝抽噎道,“他说要跟黎绚、寻羽溪等好友去郊外庄子上小住两天,方才才有人拿着信过来告诉我,其实他之前就动身出发了!”

江崖霜夫妇都感到很无语:“果然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了,秋风,你居然会骗人了!”

而且还是骗自己的妻子…

“那我一会再派人追一追吧!”江崖霜算是明白这个从出阁就基本没回来过的姐姐今天为什么来了,探望陶老夫人什么的只是顺便,真正的目的却是找自己帮她追回驸马。

不过江崖霜算了算行程觉得再怎么派人,都不太可能追上这姐夫了!

毕竟秋风可是江湖大侠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单人赶路了好不好?别说江崖霜手底下,就是秦国公派的人都未必能在这方面跟他相比——哪有大侠不精通餐风露宿的?!

“本来只要保住兄长,现在姐夫去了,总不能让姐姐做寡妇吧?”江崖霜看着跟前两个女子,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计划被打乱的烦躁,道:“姐夫武艺高强,又在江湖久已成名,想来不管遇见什么情况,自保总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姐夫并非冲动之人,他既然敢去沙州,定然有保全之策!”

悄悄看一眼秋曳澜,后者强打精神配合:“是啊,姐姐你不知道,姐夫在江湖上名气极大,虽然说这名声多是他做好人好事来的,但你想这天下恶人何其之多?姐夫若是武艺不过关,哪里做得了那么多好事不是?”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哄走了江绮筝,完了都觉得身心疲惫,对坐了好一会,秋曳澜才幽幽的问:“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江崖霜知道是问秋静澜那边,他吐了口气:“我与你说实话:镇西军还在况时寒手里,如果现在可以拿我们江家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子弟去换兄长平安,无论祖父还是大伯他们都不会犹豫!”

“…”秋曳澜默然,这实话果然比指天发誓保证江家会全力以赴保护秋静澜都有说服力。

江家觊觎镇西军,而且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但想收下镇西军,没有秋静澜这个切入点是不可能的。哪怕况时寒死了,没有阮老将军后嗣这个身份的人出面去介入,镇西军与镇北军可是平起平坐的,凭什么理会江家人?!

所以在镇西军入囊之前,江家绝对不会不尽力!

但就算这样秋静澜还是受了重伤不是吗?!

“兄长的使者已经暗中联络了好几位阮外祖父的旧部,预备发难。”江崖霜见妻子不作声,想了想,缓声道,“只是况时寒老奸巨滑,虽然应况青梧的要求派出部分心腹参与对兄长的追杀,却始终留下足够的人手防卫帅帐…暂时那边还没找到动手的机会,不过也快了。”

秋曳澜淡淡问:“怎么个快法?”

“…西蛮中一个强盛仅次于大可汗嫡系部落的部落,为了求娶那位阿瑟穆公主成功,决定冒险偷袭镇西军帅帐!”江崖霜沉默了好一会,才沉声说出这个消息!

秋曳澜怔了怔,立刻会过了意:“那部落真敢冒这个险?他们就不怕被骗到大军包围里全部宰了换成大瑞军功吗?!”

江崖霜面无表情:“自有取信他们的办法。”

“…”秋曳澜倒抽一口冷气:这主意太疯狂了——勾结西蛮冲击己方帅帐!不管况时寒是死于西蛮之手、还是死于己方的补刀,但大瑞对西蛮的这一战肯定会“大败”了!万一西蛮趁势大举进犯…兵者如火,自古以来玩火自焚的人从来都不少!

这消息如果流传出去,比窦家把武器卖给西蛮不知道严重多少!太后党拿到证据的话,运作得好足以干掉整个皇后党了!

但秋曳澜如今没心思去想这种做法到底有多卑鄙多危险,她脸色铁青的问:“竟然被逼到这地步?!”

别看江家之前指使窦家把武器卖给西蛮,现在又主导了勾结西蛮…这并不意味着江家对异族抱着友好的态度!要知道江家起家就是靠杀异族杀出来的!虽然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江家子弟死在战场上,但秦国公、济北侯这些老一辈的同袍、亲卫、看着成长起来的部属,不知道多少人血染沙场!

济北侯虽然没死,但也因戎马一生落了一身的暗伤旧疾!

虽然,江家主持的战事都是对北胡,但从当初江家出于打击谷太后势力的目的,贩卖武器给西蛮时,仍旧控制着规模避免镇西军溃败到西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一做法,也能看出江家对西蛮的态度:即使利用他们去对付政敌,但也是有底线的!

这次江家又勾结西蛮…显然,是走投无路、不得不走这一着了!

而江家的走投无路会是什么?自然是秋静澜的性命之忧——估计就是秋静澜上次险些死去,让江家急切之下选择了铤而走险!

“兄长上次受伤让祖父非常担心!”果然江崖霜淡淡的道,“决定尽快结束西面的纠缠!”

实际上那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秦国公勃然大怒!把平常最喜欢的一方砚台都砸了:秋静澜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江家能否染指镇西军,而且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并且这个晚辈还是江家与薛畅之间的一个重要纽带!

为了保证他西行的安全,江家投入了大量人手与物资不说,甚至许多栽培多年的精锐死士都是成批送过去做炮灰使用。对江家自己的子弟,秦国公都没有这么大方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避免功亏一篑!

结果秋静澜还是差点死了!

秦国公接到消息后召集众人,根本没提“议事”二字,直接亲自下令联络西蛮,里应外合阴死况时寒:“既然他况时寒不顾脸皮、抽调精锐公然追杀纯峻,老夫也不在乎让他再占点便宜,送他个为国捐躯的名声!!!”

…听完江崖霜描述当时书房里的情景,秋曳澜沉默良久,道:“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江家已经在不惜背负卖国贼的风险以保全秋静澜了,如江崖霜所言,就算是寻常江家子弟的安危,秦国公也不会让家族冒这样的风险…她还能说什么?

能尽力的,都已经在竭尽全力。

“但仅仅是这样,哥哥仍旧很危险啊!他最近才受了差点死去的伤,即使现在保住性命,情况可想而知!况时寒经营镇西军十几年,即使秦国公亲自主持与西蛮勾结之事,秦国公到底人在京里!万一这事失手…我必须做点什么!”秋曳澜咬着唇,拢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握紧,“当初还觉得叶太后多此一举,不想这么快就需要用到了!”

她打发走江崖霜,唤了苏合独自到跟前,“有一件关涉你我性命、甚至死后都不落好名声的事情,我需要你去做!”

苏合先是愕然,随即肃然:“少夫人尽管说!婢子拼了命不要也要完成——而且绝对不会承认是您吩咐的!”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四章 丧心病狂的改动!

按照叶太后提供的联络方法,秋曳澜很快联系上了叶太后——也许是当初的叶家甚至是前朝太子在京城仅剩的一伙暗子。

今上登基已经三十多年,哪怕是当年最小的暗子,到如今也已经是抱上孙子的人了,有些人甚至早已老死。歧阳郡王智商有问题,郡王妃是江家女,县主年轻而且不是玩阴谋的料…唯一能够指挥他们的叶太后,三十多年来形同幽禁,这样还甘心情愿受驱策,他们的忠心可想而知!

叶太后把他们送给秋曳澜,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尽己所能的照顾端柔县主:“这才是哀家执意见你本人一面的缘故,为此哀家逼着皇后以永福公主的寿命发誓不得找替身、也不得偷听!好奇?不甘心?不不,哀家如今万念俱灰,委实没那个闲心!”

“为什么是我?您不是不相信江家人么?我也是江家妇。”

“因为端柔告诉过哀家,她的婚事,整个江家,只有你们夫妇给她尽力争取过!”叶太后淡淡的道,“尽管她平时对所有的舅舅、舅母都一样尊敬,但在这样的终身大事上,却只有你们这对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舅舅、舅母怜惜她!所以,从那时候起,哀家就决定,当哀家活不下去时,哀家手里这些人…便交给你们吧!”

秋曳澜清楚的记得那一刻叶太后意味深长的目光,“记住!是交给你们,甚至仅仅是你!而不是江家!”

“你们是江家真正会为端柔考虑的人,只是你们到底也没能说服皇后…这是因为你们年轻,地位、势力都不够,哀家所留的这点东西,也许无法助你们一步登天!但也是大有用处的!”叶太后如此认为,“你们地位高了、稳固了,也能更好的庇护端柔!”

至于说之前的谈话为什么风格那么不同,叶太后轻描淡写:“总得让你有话向江氏交代!”

老实说秋曳澜当时背下叶太后给的联络方式时感到非常迷惘,她从没打理过这种人手…

而且按照叶太后这部分人手绝对不能交给江家的要求,她也不好向江崖霜透露。

本打算熬到秋静澜归来后请教,不想如今倒为秋静澜先用上了。

只是她确定这部分人手、以及还活着的叶太后没有理由出卖自己,却疏忽了一点:因为叶太后还活着,所以,这些人接到她的命令后,一边预备行动,又一边把消息辗转送入甘醴宫中,禀告了叶太后。

叶太后强撑精神听完秋曳澜的计划,略问了几句,顿时明白她的目的与思路,却摇头一笑:“到底年轻啊!既然都想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做得更好?!”

奄奄一息的太后望了片刻昏暗的烛火,笑得恣意,“横竖哀家快死了,就最后帮你一把——到底还是帮了江家,真让哀家伤心…但为了端柔,便让江家占这个便宜罢!只要那孩子过得好…”

她淡声重新吩咐了心腹,“…照这样去做!”

即使是追随了数十年的心腹,听完这个新的计划后仍旧骇然失色,战战兢兢的提醒:“娘娘,万一那位少夫人无法理解您的苦心——”

“要恨也是恨哀家!”叶太后很是笃定,“她很怜惜端柔,不会迁怒端柔的…既然如此,哀家怕什么!到那时候哀家都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这人世了!”

“可是…”

“去办!”叶太后坚持,“哀家已然事败,如今端柔只能冀望江家的维护…所以,二后之争,江家必须赢!江家内斗,这秋氏,必须不落人后!”

昏花的瞳孔蓦然炯炯,“秋氏就这么一个兄长,又如此重要和出色,必须保他平安!这样,秋氏有娘家兄弟撑腰,在江家地位更加稳固、也有益于他们夫妇前途——哀家的端柔,才能有个好靠山!”

心腹不敢再劝,伏地一拜,起身告退时觉得脚仍旧是软的,深深浅浅、踉踉跄跄的离开。

…秋曳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被叶太后擅自做主给改得面目全非——重点是,叶太后改的不但面目全非,简直可以说丧心病狂!

所以两日后的傍晚,下仆面无人色的跑到她跟前,禀告说武烈将军之墓被人挖掘盗窃、数名盗墓贼也只被砍死了一个的消息时,她觉得要么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下仆说错了:“谁的墓?!我外祖父?!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安排人去况家祖坟做手脚的啊!扔点东西拔几棵草,做做坟墓被摸金校尉光顾过的痕迹,迫使况时寒与况青梧中必须有一个火速回来修葺跟追查——况时寒肯定走不开,只能是况青梧,他也必须来!

这事涉及孝道,一旦有失,随便以后地位多高,骂名都洗不掉!而且往下几代后,哪怕自己死了,子孙都会被人翻出来骂得抬不起头!

况时寒如何能让儿子留下这样致命的污点?!

而就像况青梧去沙州一样,他回来的路上必定比他去时更不太平——因为秋静澜差点被杀了,况青梧踏出沙州、出了镇西军的保护范围,秦国公绝对会干掉他!

这样况青梧肯定要抽派大批人手保护儿子,而无论追杀秋静澜还是保护况青梧,都必须用到心腹!况时寒总不可能把整个镇西军养成心腹,那样他还需要忌惮秋静澜吗?而且与西蛮的仗还在打——总之,况家祖坟出了问题,秋静澜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江家针对况时寒设计的与西蛮里应外合之计,成功率也将更高!

只是哪怕秋曳澜没想真动况家祖坟,这事传出去到底是要被人戳几辈子脊梁的——估计自己人这边都接受无能,所以她连江崖霜都没说,只悄悄指挥了叶太后的人手。

毕竟叶太后这边都是专业的——无节操无廉耻无善恶无对错…只求尽忠!

但,为什么现在出问题的,竟是阮家的坟——还是陪葬帝陵、追谥“武烈”的阮老将军?!

秋曳澜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比她更不好的是太后党——朝廷册封的武烈将军墓被发掘盗窃,这已经值得重视,更不要讲这位将军还陪葬帝陵——什么意思?意思是,这个墓旁边就是帝陵好不好?!帝陵前的一草一木,那是能动的吗?!

于是哪怕这消息是傍晚传到秦国公府的,当天晚上,群臣紧急进宫开起了朝会!

然后就在朝会上,负责镇守帝陵、以及这次亲自回京请罪的某位将军,战战兢兢的说明被砍死的那个盗墓贼的身份已经在追查中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结果出来让谷太后差点没吐血:“乃章国公府留守侍卫!”

“可是当真?!”谷太后看着满朝文武,硬生生把“胡说八道”四个字咽了回去!

去查身份的人又不是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禀告上来的,岂能有假?!而且有尸体在,怎么抵赖都没用!现在也只能,“来人!传章国公府管家!问问那老奴到底是怎么替章国公打理国公府的?!章国公十数年如一日戍边,章国公府建好之后甚至没有亲自住过!这老奴莫不是欺主人长年不在京中,胡作非为至此?!”

太后的话很明确的替况时寒撇清——皇后党虽然对于这个馅饼的掉落感到一头雾水,但更多的是惊喜万分,如何肯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

当下江天骜毫不迟疑的出列:“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武烈将军之墓可是在帝陵之侧!不但有禁军看守,更有先帝之威震慑宵小!便是有人觊觎财物也不敢靠近!如今被发掘,岂是为财?!以臣下之见,恐怕,是为仇吧?!”

“臣以为也未必不是为财物,毕竟武烈将军当年对章国公有抚养栽培之恩,阮家又是从开国时便富贵的人家,累世积攒,即使中途败落了些年,压箱底的东西想来也还有几件!这些章国公岂能不清楚?!”庄墨跟着接上,“尤其武烈将军的嗣子阮清岩本是南方巨贾子弟,据说上京时腰缠十万,其人又纯孝,给武烈将军的陪葬自然不会少!”

“这么说来章国公却是冲着阮家从前压箱底之物去的?!”江天骐虽然看不惯江天骜出风头,但需要一直对外的时候他也不会脑残到袖手旁观或拉后腿,此刻也出来道,“慢说此人曾被武烈将军视同亲子——即使是仇家,此举也是丧心病狂!!!这等人,不,此獠如何配为人?!”

挖坟这种事情,当年楚王灭了伍子胥一家,伍子胥没能找活着的楚王报复,挖坟鞭尸都被很多人骂到现在——更何况阮老将军对况时寒,那可是恩重如山啊!

皇后党现在抓住阮老将军坟被挖、以及况时寒府上的侍卫死在坟上这两点,打得太后党措手不及!

只是再措手不及,太后党到底也不是草包,懵了会后迅速组织反击:“荒谬!仅仅只是一人死在坟上,就认定是此人所为?!如此简单的栽赃都看不出来吗?!”

“栽赃?”江天骜冷笑,“汤副相莫要忘记,方才守陵的曹子忠亲口所言,盗墓之人正在发掘武烈将军之墓时,被巡逻的禁军碰见——这才惊恐而逃,那侍卫,就是在逃跑过程中被砍死的!这也叫栽赃?!”

“章国公若是看中武烈将军之物,从前阮家败落时,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登门索取?”汤子默冷冷反问,“为什么入葬时不提?偏偏现在派人去发掘,明知道将军墓就在帝陵旁,事败就是合家株连之祸,居然连巡逻禁军的规律都没弄清楚便下手——如果章国公真是这样糊涂的人,西疆何以十几年未失?!”

邱典哼一声继续反驳:“众所周知章国公与武烈将军有旧——焉知是不是守陵之人监守自盗,却为受章国公之命前去祭拜扫墓的侍卫发现,所以杀了侍卫灭口栽赃?!”

这话一出,底下还跪着等处置的曹子忠等人简直是魂飞魄散,没命的喊冤!

“尔等若当真忠于职责——”邱典毫无怜悯,瞠目大喝,“那为何这名侍卫会进入帝陵范围?!什么时候,区区一名侍卫也能随意出入帝陵附近了吗?!足见尔等平常都是怎么守得陵!”

太后党精神大振,齐齐挑衅的看了皇后党众人一眼:你们的栽赃确实够狠啊,阮老将军的嗣子还在沙州舍生忘死、他外孙女可是江家嫡孙媳,结果坟说挖就挖了!但现在守陵人这里的破绽,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五章 关键时刻,站队保命

然而就在太后党这边终于扳回一城的光景,之前闭目养神的秦国公轻飘飘一句:“镇西军之精锐,朝野皆知,却也不能全怪守陵禁军!”

曹子忠等人虽然不是多么敏捷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打发去守陵——但事关性命乃至于家小,再笨的人这时候都聪明了不少,闻言立刻顺口认下:“秦国公明察秋毫!确实镇西军骁勇善战,末将愧不能挡!”

他这么一认,顿时满朝哗然!

邱典的面容涨成了猪肝色:守陵这种差使,做得好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功劳;一旦发生点意外,比如现在这样,基本上就没好下场。所以有点人脉或后.台的人,对这份差使都是避之不及。不得不做的,要么就是不但没后.台而且没能力,要么就是有能力但得罪了招惹不起的人。

这曹子忠既然在这位置上,对于邱典这种太后党要员来说显然是个好欺负的。

邱典要洗白况家并攻讦皇后党,牺牲这么个人根本没当回事——却不想竟被秦国公抓住机会,一句话将此人笼络了过去!

这会曹子忠等人为了活命,死死抱住了秦国公伸过来的大腿,人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那叫一个才思如泉涌:“秦国公法眼如炬!实际上,末将方才所言不真,真相乃是镇西军借由上次护送章国公世子抵京时,悄悄留了一部分人手下来!为的就是前日趁夜偷袭帝陵,发掘武烈将军墓!”

凤座上谷太后恨不得走下来掐死他:“你好大的胆子!众目睽睽之下也敢污蔑堂堂国公!!!哀家看你根本就是被西蛮收买,故意在这眼节骨上栽赃况氏、镇西军,好动摇前线正浴血奋战的将士!如此丧心病狂之徒,不杀何以平民愤?!来人!与哀家…”

“母后何必如此心急?”江皇后当然要出来阻拦,冷笑一声打断了谷太后的话,环视群臣大声道,“本宫倒觉得这曹子忠人如其名乃是忠良之辈!不然他身为守陵之将,陵墓但有变故必受责罚,而如今距离祭祀之期尚有时日,他若当真奸诈,何不偷偷隐瞒武烈将军墓出事的消息,悄悄修葺一番,难道事后阮清岩回来了,还会扒开了坟墓去核对坟中之物可有缺乏?没准看到焕然一新的坟头,对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现在他一发现不对就回京坦白,显然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的!”

谷太后怒目喷火的看着江皇后:“那他刚才不是说抓了几个盗墓贼?!怎么现在又变成被镇西军偷袭了?!如此信口雌黄你也有脸说他老实?!”你敢不敢更不要脸一点!

江皇后绝对敢啊:“现在西边正在用兵,镇西军乃是主力。曹子忠为大局计自然要给他们遮掩一下,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动摇军心!没准他是打算等人少一点悄悄禀告呢?!结果母后您不问青红皂白就想处置他,万一他拖下去就出了什么事,再没机会说出真相,岂不是误了家国?!所以当然要说真话了!这怎么能算信口雌黄?这分明就是随机应变!”

皇后起了个头,皇后党自然纷纷接上,三言两语七嘴八舌,将曹子忠夸了个忠义无双,顺带把况家黑了又黑,显然是非把这事定性为况家干的不可!

谷太后怎么肯承认?一边大骂曹子忠睁着眼睛说瞎话、江皇后不懂装懂瞎胡闹,一边扯着西蛮的战事试图让薛畅帮忙说话——只是好说歹说,眼看二后党人都要当朝大打出手了,薛畅才站了出来:“如今事情经过都只是曹子忠片面之词,宜派人前往帝陵勘察,弄清楚真相以及来龙去脉,才可下结论!”

又提醒,“武烈将军陪葬帝陵,既然他的墓出了事,却不知道帝陵…?”